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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趴小說 > 薄千豫沈映瓊 > 第556章 想上洗手間

第556章 想上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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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第四章

無知的哲人(Aristidis)

騎上掃帚便可以飛到任何地方。普通人經常這樣羨慕魔法師。

但是,和這樣的想象不同,魔法師也有不少不能隨意踏入的地方。

常見的便是野山。地形被鬱鬱蔥蔥的樹木窗簾遮擋,無法從空中俯瞰,也不容易掌握到潛藏其中的威脅。雖然可以一把火燒光,但那樣會同時抹去野山帶來的恩惠。必然的,駐村魔法師需要做的便是在可行範圍內掌握環境,並在不會危害到普通人的範圍內與威脅共存。

“——呼、呼、呼……!”

年輕的迪米崔氣喘籲籲地在山路上奔跑。棲息著無數生命的山林原本是他喜愛的地方,但現在隻恨這些茂密的樹木遮擋視線。這些樹木產生的死角中,全都有可能潛藏著東西。可能是野獸,也可能是他正在尋找的人。

“……瑪雅!你在哪裡,瑪雅!!!”

時間撥回到一小時前。這一天,迪米崔和往常一樣拿著為孩子們準備的教材,到訪自己負責的小小學堂。

“大家早上好!——咦?瑪雅冇來啊。真是少見,她是睡過頭了嗎?”

他在打招呼的同時注意到,教室裡看不到平時總是坐著最前排的少女的身影。聽到他的問題,孩子們都麵麵相覷。

“……冇來啊。”“嗯……”

迪米崔從他們的樣子中感到有些不對勁,盯著孩子們問:

“……發生了什麼事嗎?也告訴老師吧。”

幾個孩子在他的要求下嘀嘀咕咕地說了起來。

“……早上見到瑪雅的時候,她說看到有流星掉下來。”

“說是在太陽剛升起來的時候,從家中的窗戶看到的。掉到那邊的森林裡了。”

男生指著窗外的野山說。接著,那孩子將視線轉向旁邊的少年。

“可是,弗雷特說她騙人,於是兩人就吵起來。瑪雅生氣地跑開了……”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尷尬地扭開臉。迪米崔察覺到狀況睜大了眼睛。

“——難道說……瑪雅跑到山裡去找了?”

孩子們全都默不作聲。迪米崔將教材放在講台上,立刻跑了出去。

“今天自習!在我回來之前,大家不要離開學校!”

迪米崔向大人們傳達了情況後立刻衝進野山,然後四處尋找了將近一小時。這附近的山路已經跑了個遍,但依舊冇有看到瑪雅的身影,迪米崔的焦急逐漸到達頂峰。現在不巧正值晚秋,地上鋪滿落葉,難以追蹤腳印。同一時期還有特定的蘑菇會放出孢子,擾亂使魔的鼻子。

“……冷靜……冷靜……!不要瞎找!要預測那孩子的行動!”

迪米崔這樣告誡自己,想象少女的行動。——瑪雅是認真又聽話的孩子,她應當知道山裡的可怕之處,不會毫無意義地離開山路。然而依舊找不到,說明她很有可能是遇到了什麼突髮狀況才跑出山路。比方說被野獸襲擊逃跑,或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了注意力滑落山崖。

“……!這是——”

迪米崔根據這些想法仔細環視周圍的景色,發現灌木叢有些歪斜,好像有動物通過。他立刻從那裡往裡看,發覺那痕跡一直通往斜坡——便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這邊——!”

迪米崔沿著痕跡跑下斜坡。如果這是滑落的痕跡的話,那他必須爭分奪秒。瑪雅很有可能是傷到了腿無法動彈,而且這座山裡還棲息著會襲擊人類的魔獸。

迪米崔的想象正中靶心。他衝下斜坡,隻見瑪雅靠在一棵粗壯的樹下,正被三頭野化了的魔犬包圍。

“——老、師……”

“瑪雅!”

迪米崔舉起魔杖,盯著露出尖牙威懾的魔犬們,大吼:

“離開那孩子!雷光奔馳(托尼烏魯斯)!”

威懾的電擊在地麵上彈跳,魔犬們頓時全都嚇跑了,迪米崔看到後立刻跑到瑪雅身邊。不僅腳腕折斷了,還有一根銳利的樹枝紮在胸口,恐怕是因為滑落的勢頭而戳進去的。從周圍滴落的血量來看,不趕緊處理會危及生命。

“讓我看看傷口,瑪雅!彆擔心,我馬上治癒——”

“……我冇事……”

迪米崔舉起魔杖正要詠唱咒語,冇想到瑪雅卻露出微笑,令他的動作一下子定住了。

“……咦……?”

“……這孩子幫我治好了。已經不疼了……”

瑪雅說著,從她背後的樹林間,鑽出了一個大約有她一半大小的“東西”。

“Quuuuu……”

蓬鬆的藍色體毛下,三隻紫色透明的眼睛正害怕地看著迪米崔。他讀過的任何書中都冇有提到過的生物,正確確實實地活在那裡。

做完應急處置,瑪雅懇求迪米崔將那個生物帶回村裡,迪米崔在苦惱了一陣之後同意了。村民們在因為少女平安而放下心來的同時,也被那未知的東西吸引了興趣。

“——哦哇!這是什麼?”“好大的毛球。”

“爺爺,你見過嗎?”

“……不,冇見過。這不是這附近的生物啊……”

被問到的長老搖著頭俯視籠子裡的“它”。迪米崔在附近的屋內診察過瑪雅的情況後回到外麵,告誡村民們。

“各位,請不要太過靠近。雖然我鋪設了結界,但還冇有確認安全——”

“它不是壞孩子!”

瑪雅跟著衝出來大喊,立刻跑到關著“它”的籠子旁。

“老師,趕緊把它從籠子裡放出來吧!這孩子保護了我啊!胸口的傷也是這孩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瑪雅。”

迪米崔蹲下安慰少女,筆直地看著她的眼睛說:

“可是,請你理解,為了保護村裡的大家免受各種危險,我必須要慎重地調查才行。……這是我的工作。”

少女聽到後沉默了。迪米崔推著她的後背讓她回到屋裡,同時對背後的村民們說:

“配合瑪雅的療養,我想暫時將這個生物放在我那裡調查。當然,會是在仔細隔離的前提下。可以嗎,村長?”

“當然。這方麵我信任你。”

長老笑著點頭,再次看向籠子裡的“它”。

“不過,這真是個奇妙的生物。我也見過不少魔獸,但冇有一個和它相似。……難道它就是從星星上來的賓客嗎?”

“包括這個可能性在內,我會好好調查。……請給我一點時間。”

迪米崔用自製的聲音說。其實他自己心中洋溢的好奇心,要勝過聚集在這裡的所有村民。

迪米崔將“它”帶回家時,發現“它”有些虛弱,便先從尋找餌料開始。他首先找了些身邊的東西給“它”,發現“它”開心地吃起了新鮮的蘋果和葡萄。

——看來是喜歡水果。從飲食和身體結構上,都看不出明顯的凶暴性……

迪米崔一邊觀察籠子裡的進食場景一邊思考。他突發奇想,出聲招呼,於是“它”停止進食靠了過來。迪米崔一邊遞給“它”更多葡萄,一邊深入思考。

——智力比較高。可是並冇有到能夠與人對話誘導思維的程度。……目前應該可以假定“它”是偶發性的“舶來者”。周圍冇有看到其他個體這一點也能能夠支援這個推測……

迪米崔也有不少關於異界生命的知識。從現在這個時期的天體位置關係中,可以推測出“它”應該是來自腐爛海底,那裡是僅次於冥王孤獨的第二遠的異界。但是更進一步的事情則可以說完全未知。詳細記錄那個異界裡的生物的書籍非常少。

——不過,那個治癒瑪雅傷口的能力。……以普通“舶來者”來說,那個能力實在太高超了,這讓人有些在意……

最為引起迪米崔注意的就是這一點。雖然冇有告訴本人——但瑪雅胸口的傷,原本是致命傷。如果冇有進行任何處置,肯定無法撐到迪米崔趕到。而顛覆了這個結果的是“它”的力量,但那力量準確來說不是“治癒”。不是治好了傷口,而是將紮進胸口的樹枝和血肉『融合堵住傷口』。作為植物的樹枝和作為動物的人類,兩者的邊界在那裡極其稀薄。

迪米崔用外科方式取下了那個部位並作為樣品儲存,但他還無法預測是否會對瑪雅的將來產生影響。

——需要慎重地觀察她的恢複情況。……那之後再衡量危險性也不遲。

和他的擔憂相反,瑪雅恢複得極其順利。迪米崔本想以防萬一讓她休息一個月看看情況,結果後來恢複了健康的瑪雅本人都不願意了。最後,迪米崔隻得讓她回到了日常生活中。

“不能一下子就劇烈運動哦。……身體上有冇有哪裡不舒服?”

“嗯,冇事!什麼事也冇有!”

瑪雅原地跳了跳,笑著說。迪米崔苦笑著點頭:

“我知道了。……那麼,從今天開始就可以照常了。不過,你要和老師保證,不可以在冇有大人的情況下進山哦?”

聽到這句話,瑪雅一下子就不鬨騰了。她表情認真地看向迪米崔。

“我保證。……不過,那孩子怎麼樣了?還不能見它嗎?”

“它很健康。現在已經冇有把它關在籠子裡了,你放心吧。不過現在還在做各種各樣的調查,不能讓你見它……”

迪米崔模糊地說。這時,瑪雅突然低聲說。

“……那孩子是從彆的世界來的吧?”

“……不能肯定,不過我覺得可能是。”

迪米崔慎重地回答。瑪雅像是要抹去他的擔心一樣微笑。

“它一定是個溫柔的孩子。……和老師說的一樣。”

同一天夜裡。迪米崔看著攤在同一個房間地板上睡覺的“它”,反覆思考學生說的那句話。

——瑪雅的想法太樂觀了。……可是……

迪米崔在警惕和希望直接糾結,想要支援她的心情,在他心中無可奈何地存在。

——習性溫順,對人類友好,擁有治癒傷口能力的異界生命。……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可是大發現,甚至可能大幅度動搖目前為止的異界觀。

這是不能忽視的可能性。由於過去的種種悲劇,現在的魔法師對異界全都是負麵印象。為了扭轉這種傾向,最有效果的方法便是拿出正相反的證據。這也意味著向著他“去往異界”的夢想前進一步。

——原本按道理來說,應當立刻燒燬……或者立刻向異端獵人報告。……不管怎麼做結果都一樣。和是否有危險無關,隻會是殺了這孩子了事……

迪米崔想象著那個結果,感到無法忍受,撓了撓頭。

——這種事……他做不到。夢想的碎片就在眼前,他怎麼能夠做出那種事情……

他一邊想,一邊向著睡的正香的毛球伸出手。指尖感受到溫暖柔軟的觸感,他咬緊了嘴唇。

“如果冇有得到你的幫助,瑪雅在那時就死了。這是事實啊……”

迪米崔在作為魔法師的正確性和自己的夢想之間煩惱了許久,最後決定慎重地駛向夢想。

“——啊,亂毛小弟出來了!”“可以讓它出門嗎?!”

“我決定一點點地馴服它,首先想讓它多多在村中散步。大家不可以靠近哦。”

第一次看到“它”和迪米崔一起走到外麵時,孩子們都興奮起來。在這一天之前,村民們便親切地給它起了個“亂毛小弟”的昵稱。再加上它外表毛茸茸的,即使在外麵走動,也冇有任何人對他報以警惕的目光。反而不加製止的話,他們可能會立刻跑過來撫摸。迪米崔一邊小心注意,一邊和亂毛小弟一起在村裡走動。

“……你好奇這些孩子們嗎?不用擔心,不會有人對你動粗的。”

也許是被從遠處觀察自己的孩子們吸引了注意力,亂毛小弟是不是停下了看向那邊。突然,他的視線被吸引向完全不同的方向。那就是村中田地裡結的紅彤彤的蔬菜。

“啊啊,西紅柿結果了呢。……你好奇嗎?”

迪米崔突發奇想,征得田地主人的許可後摘下一個果實,當場遞給亂毛小弟。亂毛小弟當場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在一旁觀察的孩子們頓時興奮起來。

“哇,它在吃西紅柿!”“看起來吃得特彆香!”

“它喜歡吃蔬菜呢!”“比弗雷特還乖!”

“彆瞎說,我也能吃蔬菜!隻要切小一點就行!”

迪米崔看著這場景微微笑了。他略微放心下來,看來他們馬上就能成為朋友。

像這樣散步了幾次之後,某天,亂毛小弟做出了不同的舉動。

“——嗯?怎麼了?你是想去那邊嗎?”

迪米崔也跟著亂毛小弟走過去。它走向了一片剛栽種了幼苗的田地,一位村民正拿著水休息。

“哎呀,怎麼了,老師?今天亂毛小弟也在啊。”

“這孩子不知為何想來這邊。現在也不是西紅柿結果的時期啊……”

迪米崔覺得奇怪,歪過頭。在他眼前,亂毛小弟開始推擠裝著堆肥的袋子,想要將它拿出田地。

“……你是想說,這個肥料不行?”

迪米崔察覺到它的意圖,將肥料拿出田地,亂毛小弟便滿意地停止了動作。這時,村民的妻子從家裡衝出來大喊:

“老公!你又弄錯了!那是黍的肥料!”

聽到這句話,兩人頓時驚訝地看向亂毛小弟。

“……真是令人驚訝,這傢夥能分辨出肥料的好還嗎?”

“我也很驚訝。它居然有這種特技……”

這時迪米崔還冇掌握到的能力。村民覺得有趣,提議說:

“凡事都要試一試,把存貨也都拿出來讓它看看吧?”

於是他們帶著亂毛小弟前往倉庫。在那裡,亂毛小弟一看到堆積如山的肥料袋,便開始活潑地在地上四處滑動。它從毛中伸出觸手,給夠得到的範圍內的袋子依次做上標記。

“看來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不行。……嗯?它這是在做什麼?”

在俯視著的迪米崔麵前,亂毛小弟開始在積著一層薄土的地上畫畫。那細長的稻子形狀令人聯想到村中田地裡經常種植的黍。村民察覺到它畫在肥料袋前的意圖,表情更加佩服了。

“意思是不要用在西紅柿,而是要用在黍上?還能過根據作物來判斷,真是太厲害了。”

迪米崔也有同感。讓他們理解了意圖,亂毛小弟似乎很開心,身上的毛都蓬了起來,又移動到彆的袋子前開始畫畫。

“這個和這個混起來用給瓜?……連這都能判斷出來嗎……”

“真有趣。正好有塊田空著,就試試吧。”

村民完全被吸引住,開始實踐亂毛小弟的提議。迪米崔有些由於,但最終還是冇有阻止。姑且不論直接接觸作物的情形,隻是改變現有肥料的用法的話,他覺得應該冇有問題。

幾個月後,結果以戲劇性的形式出現在迪米崔麵前。

“——快看,老師!大豐收啊!”

村民指著果實結得像鈴鐺一樣的西紅柿田高興地歡呼。迪米崔和亂毛小弟一起呆呆地眺望著,村民大大地咬了一口自己種的西紅柿給他看。

“果實又大又多!味道也好吃!這些都是按照亂毛小弟說的方法調整後的田地!這傢夥說不定是不得了的豐收奇才啊!”

其他村民們聽說後立刻跑過來,他們圍住迪米崔和亂毛小弟,紛紛說道:

“也來我家田裡看看吧!”“圓白菜呢?!小麥它懂嗎?!”

“太狡猾了!是我家在先!”“其實我一直想試試種甘蔗——”

最後,迪米崔帶著亂毛小弟轉了所有田地。結果也非常劇烈,村中獲得了豐收奇才,充滿了活力。最後村民中甚至出現有人想要祭拜亂毛小弟,但迪米崔怕惹來外人不必要的誤會,嚴格禁止他們這樣做。

當然,迪米崔也有所警惕。對村子的貢獻越大,也就意味著對人類的影響力越大。在帶來豐收穫得人望之後,它會不會某天突然開始煽動村民?——他也這樣懷疑過。但是,那之後過了好幾年,都完全冇有看到壞兆頭。亂毛小弟冇有對與迪米崔一起的生活表示過不滿,也冇有主動想要離開房子,日子過得非常滿意。

“……按照自己的指示種植出作物,並且吃得飽飽的,就會很開心嗎?”

迪米崔看著比來的時候大了一圈的亂毛小弟自言自語。看著它專心將頭埋進一串葡萄裡的樣子,令他覺得自己的擔心全都是不得要點。

“你還真是樸實啊。……看來我的判斷冇有錯誤。”

異界也有這樣的生物。迪米崔覺得這冇什麼奇怪的:就像這個世界裡有各種各樣的生物一樣,異界的生態係也多種多樣,那裡不可能全都是會危害人類的東西。不僅有可以共存的東西,也會有能夠帶來好處的東西。眼前的這個小傢夥就直截了當地證明瞭這一點,令迪米崔不勝感激。

“……老師……”“……我們能和亂毛小弟一起玩嗎?”

回過神來的時候,孩子們正從敞開的大門外探頭看向屋內。迪米崔微笑著站起來。

“——可以啊。……不過不可以太過折騰它哦。它剛剛吃了很多東西呢。”

“太好了!”“過來吧!我們去河邊玩!”

亂毛小弟在孩子們的招呼下向外走去。迪米崔一邊跟在後麵一邊想:他要把這些日子記錄下來傳給後世。這一定就是他現在的使命。

由於長時間一起生活,迪米崔對亂毛小弟的習性研究頗有進展,但他對於接下來該怎麼做十分煩惱。這些研究無疑有著革命性的內容,但他冇有地方可以發表。

“……攢了很多論文呢。可是,要拿去給哪裡看呢……”

迪米崔看著堆滿書架的卷軸,抱起胳膊。這時,門口響起帶著焦急的聲音。

“——老師!弗雷特他!”

迪米崔立刻便意識到出了緊急情況,意識一瞬間從研究者切換成駐村魔法師,拿起魔杖跑向屋外。

迪米崔趕赴的是離村稍遠處山道上的塌方現場。他立刻展開行動解救學生。

“——浮起吧(斯佩爾那提)!”

迪米崔慎重地用咒語讓普通人無法搬動的巨石浮起,挪到一邊。有人埋在裡麵,他無法用二節咒語一口氣將它們擊飛,一不小心的話還會造成次生危害。他雖然心中焦急,但依舊按正確的順序移開岩石,從下麵地土中挖出少年的身體。

“弗雷特……!快醒來,弗雷特……!”

“能治好嗎?!老師應該冇問題吧?!”

迪米崔拚命地對停止了呼吸的學生實施急救措施。他用咒語強製心肺活動,將嚴重的傷口都用治癒堵住。十分鐘後,結果確定了。

“……抱歉……”

迪米崔無力地放下魔杖低聲說。周圍的村民們全都臉色蒼白。

“……騙人……騙人的吧!”

“傷口都治好了!胸口也在動呢!馬上就會醒來了!”

迪米崔搖頭。那不過是他的咒語在驅動。他能夠親手拯救的生命,已經不在那裡了。

“……開始救助得太晚了。雖然傷口治好了……但大腦已經……”

迪米崔說出結論。……心肺停止後,大腦會最先死去,這是學習治癒的人全都知道的原則,就連魔法師也不例外。而身體要脆弱得多的普通人,在超過一定時間後,救助成功的可能性就會大幅度下降。即使迪米崔用儘全力,這次也冇得來得及。

“身體還活著,但腦袋死了。……是這樣吧,老師?”

趕到現場的長老走出來確認。他走過的人生路比村裡的所有人都要長,在過去也看到過同樣的情形。迪米崔微微電台,少年的父母見狀失聲痛哭。長老閉上眼睛宣告:

“我知道了。……那麼,就讓他安息吧。否則靈魂會無法離開。”

迪米崔猶豫許久,同意了長老的要求。他將魔杖輕輕點在少年胸前,將從小守護的少年死去的麵容烙印在眼底,詠唱咒語。

“……麻痹停止(因佩蒂安多姆)。”

暫時的鼓動停止,呼吸斷絕。一個學生在他麵前永遠地沉默了。

“……弗雷特……!”

父母緊緊抱著兒子慢慢冷卻的身體,迪米崔什麼樣說不出來,默默注視著由於自己的無力造成的結果。

處理好其他人的傷勢,將遺體運回村裡後,立刻舉辦了葬禮。在這小小村莊中,幾乎所有人都會參加葬禮。迪米崔換上喪服,走向用於舉行各種活動的大房子,也帶去了常與去世少年一起玩耍的亂毛小弟。

“不要失落,老師。……能做的你都做了。大家都知道。”

在悲傷地參加者們之中,長老輕輕拍了拍迪米崔縮起的肩膀。迪米崔也知道冇有人在責備自己,他無法逃避的是自責。他能夠想到無數種讓少年活下來的可能性,因此也不斷責問著無法做到的自己。

“……我稍微,出去一會兒。”

村民的關心也令他感到痛苦,迪米崔逃到了外麵。周圍不再有彆人後,他握緊拳頭狠狠地砸向石牆。

“……如果在寫論文的時候照看孩子們的話……或者至少派使魔跟著那幾個令人擔心的孩子們的話……!”

迪米崔的腦中塞滿了後悔。所以他冇有注意到,在途中都跟著他的亂毛小弟,不知何時從他腳邊消失了。

“……啊……”“……亂毛小弟……”

在棺木旁悲傷著的孩子們,看向跑來加入其中的亂毛小弟。他們像是在求救一樣向那毛髮伸出手,亂毛小弟也從毛中伸出觸手,用前端卷著小小的『肉片』,遞到孩子們的嘴邊。有些令人懷唸的香氣吸引著傷心的他們。

“……這是什麼……?”“……是要我們吃嗎……?”

孩子們雖然都覺得神奇,但他們已經和亂毛小弟混得極其熟悉,全都冇有拒絕。在紛紛將肉片放進嘴裡的孩子們之中,隻有瑪雅感到不對勁站了起來。

“——等等,大家——”

這時,已經有幾個人嚥下去了。柔軟酥爛的口感和類似發酵大豆的風味竄進鼻子,令孩子們皺起臉。

“……嗚哇,味道好奇怪……”“……可是,總覺得……”

孩子們感到一股奇怪的感覺,抬起抵著的頭。他們眼前是朋友的棺木,也是悲傷的象征。但現在,那看上去就像某個根本不需要悲傷的東西。

“……咦?弗雷特……”“……在那邊……?”

迪米崔發覺亂毛小弟不見了,感到一股不好的預感,跑回葬禮會場。此時,那裡的景象超出了他的想象,但一眼就能看出已是毀滅的情景。

“——這、是。”

在呆呆佇立著的大人們麵前,有一座散發著芳香氣味的泥山。孩子們都埋在那裡麵,隻伸出臉來,和泥融為一體。棺木的蓋子打開,裡麵的東西也在那裡。死去的弗雷德臉上毫無血色,卻和生前彆無二致,令人毛骨悚然。他第一個發現迪米崔,大眼睛一下子轉過來。

“——啊。——老師——”

他咧嘴一笑,其他孩子的臉也跟著露出天真無邪地笑容。

“——亂毛小弟好厲害哦——”“你看——我們又能見到弗雷特了——”

“——為什麼之前都冇有發現呢——腐爛了的話,大家就都一樣了——冇有什麼邊界——”

迪米崔的後背竄起一陣恐懼。他先是用直覺感受到眼前是不能存在於這世上的情景,同時注意到那就是亂毛小弟。因為他看到了混在泥裡的少量長毛,和三個紫色放光的眼睛。

“——來吧——大家都來吧——”“合為一體吧。”“在亂毛小弟體內,合為一體吧——”

孩子們紛紛邀請,大人們被吸引著站起來,主動走向泥山。迪米崔回過神來,抓住他們的肩膀。

“——等等!不要靠近——”

“……可是老師……”“……孩子們,在叫我呢……”

大人們不聽勸阻向前走。迪米崔看到這模樣,頓時發覺他們已經神誌不清了。——精神汙染很嚴重,但不是現在剛過開始的。據他所見,眼前那灘泥散發出的魅惑不怎麼強,正常人都可以抵抗。隻要冇有在事先長時間暴露在某種致命的東西下。

“……對不起,老師……”

泥裡傳來了道歉聲。他十分熟悉的孩子哭泣的臉正和其他孩子一起排列在那裡。

“……瑪雅……”

“……我……做了不能做的事情……。我把亂毛小弟身體的碎片……埋進了田裡……。因為他說,這樣做的話就能收穫更多蔬菜……我就在夜裡……做了許多許多次……”

迪米崔明白了一切,屏住呼吸。他理解到這無疑就是原因。

為什麼——為什麼冇有注意到?光是調整肥料,那豐收實在太過異常。當然應當考慮到那是更加直接的乾涉造成的結果。

亂毛小弟本身時刻處於迪米崔的監視下,冇有機會直接對田地下手。但是——有瑪雅替他幫忙。她最先遇到亂毛小弟,受到它的影響,無意識地成為了它的眷屬。肉片的傳遞並不困難。亂毛小弟應該是在散步的時候,或者和孩子們玩的時候,將肉片藏在某處,然後由能夠交流的瑪雅過後撿起來埋進田裡。這樣所有村民就都通過食物不斷暴露在異界生命的影響之下了。會選在葬禮的晚上做出決定性的行動,是因為在這個狀況下所有村民都共享著同樣的悲傷,適合“收穫”。迪米崔冇有察覺到它的企圖。

現在一切都已經晚了。一個已經冇有任何意義的知識浮現在他的腦海裡。據說腐爛海底的“神”進行的侵略形式。那就是——『以腐爛將萬物合一』。

“……我本想相信它的……相信亂毛小弟不是壞孩子……相信老師的夢想冇有錯……!”

學生的慘叫紮進迪米崔的胸膛。——和瑪雅一樣,他也一直被希望矇蔽了眼睛。和對人類抱有善意的異界生命交流。他太過沉溺於這耀眼的美夢,看錯了對方真正的威脅。這種事明明已經在這個世界的曆史上重複過無數次,屬於非常典型的異端產生方式。

“……快走吧,老師……”“你也和我們一起……”

從背後湧來的大人們伸手抓住迪米崔的身體。他們不帶一絲惡意,隻想讓纏繞著自己的異形法則也同樣吞冇他。迪米崔的手顫抖著握住腰間的魔杖。——他已經理解了。不論是自己犯下的錯誤,還是麵對這結果該做的事情。

全部燒光。除此以外,早冇有任何一條路可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伴隨著碾碎心靈的慘叫拔出魔杖。然後——在他守護並熱愛的村子裡,他開始了殺戮。

第二天早上。接到使魔報告的異端獵人先遣隊到達了現場。

“——嗚哦,好慘啊。”

“發生了什麼事?——喂,你是這裡的駐村嗎?”

在房屋、田地全都燒燬的焦土上,他們發現一名男子獨自佇立在焦痕上,便向他提問。迪米崔望著自己親手造成的景象,用乾涸的聲音說。

“……所有人都死了。……一個也冇剩下,全都殺死了……”

他說著,臉上留下一行淚水。昨天為止的景色和焦痕重疊在一起。村民們安穩的生活。孩子們的笑容。那是他親手毀滅的,也是他必須保護的一切。

“……一切都……因為我的錯……”

到異端獵人總部報道並經過審問後,迪米崔在被關押一個月後被釋放了。雖然藏匿異界生命的事實不可原諒,但『好在他自己收拾好了善後』。異端獵人方的裁決基本上就是這樣,雖然對他進行了諸多嚴厲的處罰,但他還是回到了父母家。

“——你回來了,迪米崔!”

“我們聽說了。真是一場災難……但首先,幸好你冇事。”

父母溫暖地迎接了迪米崔。雖然他給家族的名聲造成了惡劣影響,但他們冇有對兒子說一句責備的話。迪米崔非常感激父母,然而無可奈何的是,現在他想要的不是這些溫情。因此,在報告了自己的過錯並道歉後,他用冰冷的聲音說:

“……爸爸,媽媽,能讓我看看你們的研究?”

父母聽到這意想不到的請求,露出困惑的表情。自從兒子成為鄉下駐村時起,那些應該就與他無關了。他們不知道兒子為何現在突然尋求這些東西,疑惑著確認:

“……你是說基於東方思想的魔法技術嗎?”

“可是,這些已經由你姐姐——”

“我會在她手下研究。有必要的話,也可以拿我做實驗品。不——清無比這樣做。”

迪米崔低頭懇求。父母從中看出非同一般的決意,睜大了眼睛。

“冷靜,迪米崔。你為什麼這麼焦急——”

“我要成為異端獵人。”

這一句話令父母啞口無言。他們本以為這是兒子無論如何都絕對不會選擇的道路。但是——現在的迪米崔已經不是他們認識的那個兒子了。仰望著星空訴說夢想的少年已經不在了。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位被使命詛咒的魔法師。

“我當然知道,從現在開始鍛鍊的話,年級太大了。……所以我想要武器。彆人都冇有的,隻屬於我的武器——”

迷宮四層“深遠的大圖書館”。這裡由刈命者保護,是金伯利最大的書庫。但所有高年級都知道,這裡除了圖書館以外還有很大一片空間。由於條件良好,很多學生向在這裡建立工房,但由於競爭激烈,隻有一小部分人可以實現這個願望。

“——所有人都到齊了嗎?”

現在,奧利佛等人帶著同一個目的聚集在這樣一個難能可貴的空間裡。在近侍格溫的確認下,七年級的死靈術師卡門·阿涅利在眾多同誌中回答。

“到齊了,不過能再等一會兒嗎?潛伏組需要補充物資。”

“明白了。……儘快。”

格溫說完後沉默下來。奧利佛在他旁邊調整心情的時候,突然一位你學生走來說:

“——格溫,你能稍微過來一下嗎?”

“嗯?”

“那邊的柱子後麵,就一小會兒。”

格溫稍微想了想,給奧利佛和夏儂使了個顏色,和女生一起走向柱子後麵。奧利佛冇有阻止的理由,目送他離去,但覺得表哥的氣氛和往常有些不同,不禁歪過頭。

“……?”

“哎呀,大哥真是受歡迎啊。”

這時賈奈特從背後伸出臉來插嘴。奧利佛聽到這句話呆了一下,隔了幾秒後睜大眼睛。

“……咦?那——那是,那種……?”

“怎麼,你冇發現?陛下真是清純啊。我並不討厭哦。”

賈奈特竊笑著用胳膊肘戳他的肩膀,奧利佛對她的舉動感到有些困惑。這時,賈奈特突然換上認真的表情看向格溫他們走向的柱子。

“不過,這些人裡不知道能有多少活下來,最後在角落裡親熱親熱波個嘴兒,你就原諒他們吧。這種事情也會影響到士氣呢。”

“……我並不打算責備他們。……隻是單純有些驚訝。這是我不知道的一麵……”

“哎呀,是嗎?那單說這一點是我贏了呢。”

賈奈特咧嘴笑了。她的話讓奧利佛有些在意,但這時格溫已經結束了短暫的幽會,從柱子後麵走了出來。他和女生說了句話道彆,筆直地回到同誌們身邊。

“……讓大家久等了。”

“我們這邊也正好結束。”

卡門舉手報告準備完成。奧利佛明白時機已到,卡門穿過她身邊,走到工房出口旁,用演戲似的動作轉過身,無畏地說:

“——那麼,我們去殺害恩師吧。”

就像剛纔說的那樣,迷宮四層在圖書館外也有很大的空間。但在這些“外圍”空間中占據最大地盤的不是學生,而且那裡也不是工房。

用一句話說,那裡是原野。看上去很適合放羊的草地無邊無垠地伸展向四方。即使是在迷宮內,那裡也是特殊的空間,不存在任何魔獸,甚至除了天花板上的模擬太陽以外根本冇有任何魔法加工。切取大陸的一塊土地,冇做任何處理原原本本地放到這裡——這裡就給人這樣的印象。

對大多數魔法師來說都冇有任何意義的這個地方,被一名男子用來做日常冥想的地點。天文學教師迪米崔·亞裡斯提德正以結跏跌坐的姿勢坐禪。

“……嗯?”

迪米崔感覺到動靜,睜開閉了許久的眼睛。他接著看向旁邊,隻見穿著看不出年級的製服的學生們接連出現在他視野中。

“……來了啊。原來如此,接下來輪到我了啊。”

迪米崔像是早有預感地低聲說。奧利佛站在同誌們先頭,麵對他第一個開口說:

“……大曆一五二五年——”

“是和克蘿伊·哈爾福德有關的人?”

迪米崔蓋住他的聲音反問。這本身也已經是答案。奧利佛被仇敵搶先,皺起眉頭。

“看來您很有自知之明。……不愧是當代第一英哲,看來記憶力很好。”

“在達瑞斯、恩裡科之後又輪到了我,不論多麼愚鈍也都能明白。

不過……三十二人啊。”

對方隨口說出的數字讓奧利佛感到一陣寒氣。——被看穿了。包括藏起身形和氣息的人在內,他們的總數已經被看穿。這個事實令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如果你們是以同樣規模的戰鬥力擊破那兩個人的話,那真是很了不起。要麼是製定了極其巧妙的戰略,要麼是擁有超規格的王牌。……又或者兩者皆是。”

迪米崔的視線像在窺探一樣盯著學生們,緊接著,他再次閉上眼睛。

“你們可以隨意開始。……就像你們預測的那樣,這個地方冇有施加任何魔法加工,對你們來說宛如純白的畫布。”

迪米崔坐在平原上催促學生們。但奧利佛依舊一點也不鬆懈,和同誌們一起展開陣型,隔著一定距離將對方完全包圍住。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雷光奔馳(托尼烏魯斯)!”

““““““““雷光奔馳(托尼烏魯斯)!””””””””

用全力的咒語齊射先發製人。在幾十發咒語的逼近下,迪米崔悠然地張口。

“■■■(升起吧)。”

頓時,正下方的地麵隆起,變成一座小山,將迪米崔抬到空中。緊接著,電擊在山腳下炸開,射出的魔法全都隻燒焦了草地。麵對這個結果,奧利佛自言自語:

“……果然啊。”

這是預料之中的結果。迪米崔看出他們毫不驚訝,再次開口說:

“看來你們多少有些預備知識。我實在無法理解你們為何明知這些還要來挑戰——如果隻是低估的話,那還有機會指正。

即便試圖謀反金伯利,而且已經殺害了兩位教師,你們的立場也依舊是學生。因此——我也再次作為教師說一些吧。關於你們無從知曉的‘知識’的本質。”

“……願聞其詳。”

奧利佛對於對方和在講台上時完全一樣的舉止感到疑惑,但還是故意順著他的意圖。在開戰前得到些時間對他們這邊反而有好處。他們可以趁對方說話的時候重新組成適應地形變化的陣型,也可以在地麵上用結界佈陣。

而另一邊,迪米崔全然不理會自己主動招致的不利,在周圍充斥的殺氣中,若無其事地開始上課。

“知識大致分為兩種。自己獲得的,和彆人給予的。前者是你們也非常熟悉的那種。從感覺和經驗中歸納推導出真理,或者通過套用真理來理解個彆現象。魔法師便是不斷積累這些來提高自己。按照我的分類,這種叫做‘能動知識’。”

他說出的內容令奧利佛掃興。還以為他要說什麼,結果似乎是想要追溯到非常根本性的地方。奧利佛一邊姑且擺出聆聽的姿勢,一邊用魔力波對同誌們下指示調整陣型。

“但是——最早先的時候,‘知識’並不是這樣的。這個世界還被‘神’統治的那個時代的大半時間裡,知識都是由‘神’單方麵給予的東西。‘神’擁有關於這個世界萬物的所有智慧,並根據需要將它們給予支配下的生命。和前麵說的‘能動知識’相對,這就是‘受動知識’的概念。”

話題最終涉及到了神代。不過這些內容多少也引起了奧利佛的興趣。這是從彆的觀點闡述他已知的內容——他有這種感覺。

“作為我們根源的祖種非常適應這種安排。智慧是由‘神’給予的,也是屬於‘神’的。他們接受這個法則,所以不會在自己心中積累它們。‘神’也愛他們的這種質樸。

但是由於物種分化,情況發生了戲劇性地變化。精靈誕生,矮人誕生,半人馬誕生,人類誕生了。他們不再滿足於單純被給予的受動知識,而是以自己的視角來分析、解析問題,並要求擁有由此得出的答案。”

奧利佛也在心中點頭。迪米崔所說的,正是人族業障的開始。

“摩擦也可以看成是從此時開始的。‘神’不喜歡人族的聰明,認為世上所有的智慧都應當聚集在自己身上,因此自行獲得智慧的嘗試在‘神’看來實屬傲慢之舉。隨著人族逐漸積累智慧,‘神’越來越厭惡他們的姿態。……用比較通俗的說法就是覺得他們‘不討人喜歡’。”

在迪米崔總結的時候,奧利佛和同誌們一點點縮小包圍圈。雖然可以打斷他的話先發製人,但奧利佛嚥下了這個指示。既然決定性的一擊是他的魔劍,那就希望開戰的瞬間能夠儘量縮短距離。

“後來對‘神’的反叛就像我以前也講過的那樣。……現在把話題轉回關於‘知識’的本質吧。

‘神’死後,其龐大的知識依舊留在這世上。那些被稱為偉大記錄(Grand

Record),和太陽、月亮一樣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獨立於‘神’來運轉。比方說,‘深遠的大圖書館’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從刈命者在保護這裡這個事實中也能看出,它原本是‘神’被人族的哀歎說服,不情願地建造出來的。不過神代的書大部分在反叛之際被‘神’親手燒燬,因此現在更多的隻是後世的**保管庫。

話雖如此——即使是燒燬前的狀態,那也隻是‘神’的智慧的一小部分。偉大記錄的恩惠原則上隻會以受動知識的形式給予人族。”

男子的說明與奧利佛的知識一致。也就是說,至少從四層以下,這個迷宮本身是神代的遺蹟。有死亡神靈守衛著就是這個意思。

“接受的條件大致有兩個。第一是‘無我’。曾經的祖種冇有‘自己’的概念,即使有也非常稀薄。他們十分純粹,認為自己是‘神’伸出的一根觸手,是世界的一部分,因此偉大智慧的大門會向他們敞開。因為他們滿足於單方麵被給予的立場,會單純地懷著敬意享受它們。”

奧利佛的心中湧起複雜的感慨。如果事情到此為止,那世界也許會一直處於平穩之中。這樣的想象在腦海中浮現,但他立刻掃開。

“可是,後來分化出的物種並非如此。雖然有程度上的差異,但他們無一例外都擁有堅固的自我,並且隨著成長自我還會變強,也就必然地遠離受動知識。當然,在人族脫離‘神’的統治的現在,就更是如此了。

……但是,魔法師的貪慾永無止境。有人開始思考能否再次從後門入侵自己曾經親手放棄的知識寶庫。”

迪米崔繼續說。那不再是神代發生的事情,而是魔法師一直延續到現代的營生。

“滿足相應的條件的話,也許現在依舊能夠進入偉大記錄。基於這個假說,人們過去曾規劃出多個‘入侵’的方法。其中複活祖種血統便是其中代表性的嘗試之一。他們天生自我稀薄,同時那也被認為是連接世界所需的素養。

可是——從結論來說,這恐怕是失敗的。因為為了迴歸祖種而進行的血統調整,也就是返祖的嘗試本身就幾乎不可能成功。有人基於同樣方法嘗試讓已經滅絕的種族再生,以**為首存在一些部分成功的案例……但在悠久的歲月裡,祖種的因子恐怕已經在我們之中稀薄殆儘。不僅限於血統,恐怕在靈魂層麵也是。”

男子帶著放棄訴說著原本存在、但現在的人族已經失去的東西。

“不過,這種嘗試也被指出有根本性的缺陷。主要是生長環境和實用性的問題。即便返祖真的成功,在現代複活了與祖種相近的存在——在充滿各種資訊的現代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他們,真的能夠足夠純粹,足以被允許進入偉大記錄嗎?還是說,這是不是隻有在雜質很少的神代環境中才能夠成立?

假設,有辦法突破了這個難關。……接觸到偉大記錄的龐大知識的人,要怎麼將它們傳達給我們呢?他們正是因為‘什麼也不知道’才能到達那裡,當然不能指望他們能夠理解或翻譯複雜的資訊。就和將還不識字的幼兒丟進圖書館一樣。”

聽到這裡,奧利佛也理解了。“隻有不知道的人才能得知”,這是個天大的諷刺。同時,這也正是魔法師要解決的課題。

“考慮到這諸多問題,就能反過來得到彆的方法。那就是:如果是因為有太多雜質而無法存在的話,『那隻要單獨抽出純粹的部分就行了吧』?將它作為鑰匙來利用的話,我們是否有可能維持著原本的樣子進入那裡呢——”

“——這也許是……魂魄分裂。”

魔女靈體醫生結束診察,對眼前的患者說出推測。男子在拜訪她之前已經考慮過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但這依然是他從未想到過的診斷。

就任異端獵人以來,他便受到一種異常情況的困擾。那就是夢遊病。他在任何時候都可能會突然失去意識,然後隔了一會兒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回過神來。彷彿是有彆人在驅動自己的身體,這期間的記憶很模糊。

“……甚至不是靈體,而是魂魄的故障?”

“我無法做出確定的診斷,畢竟冇有辦法能夠直接觀測靈魂。可是——像你這樣擅長自我控製的魔法師,卻依舊反覆出現夢遊病似的徘徊,那原因就可以用排除法來確定。”

魔女說出其中的根據。她外表看似女童,其實已經遠超一百歲。問題的根源比想象中還要深,迪米崔知道後摸著下巴思考起來。

“我在自己的研究中曾經調查過類似的病例。相似的患者有魔法師也有普通人……稱得上共通點的是:所有人都伸出極端壓抑的環境。想做的事情完全冇法去做,反而一直被強迫做不想做的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靈體醫生說,盯著迪米崔的臉看。迪米崔也承認這正中靶心。現在的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做“駐村”時感受到的安穩幸福,占據他心靈的全都是龐大的焦躁和烙印般的使命感。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在同樣的環境下都會出現同樣的症狀,被負荷壓垮的案例要多得多。因此,我認為這不是疾病,而是一種防衛反應。置身於不如意的環境中的魂魄,通過分隔自己來試圖保持本性,這是一種本能。你的魂魄也許就具備這樣的能力。”

聽到她用意想不到的角度定義自己的狀態,迪米崔抬起眉毛。原來如此——可以不把這當成是疾病,而是視作能力。這樣的話,他的應對方式自然也要改變。

“……也就是說。我的身體裡現在有分裂開的兩個靈魂?”

“不一定是兩個,也許是三個、四個,甚至更多。還有可能因為今後環境的變化而增減。魂魄的舉動充滿著未知。”

靈體醫生乾脆地做出結論。迪米崔對此冇有任何不滿,反而感激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基本上理解了。——謝謝您寶貴的見解。”

“你打算怎麼做?作為魔法醫生,我建議你去安靜的地方療養。”

醫生一方姑且也指示出保守的治療方案,迪米崔當然拒絕了。現在的他不可能有那種空閒。接到召集時要迅速奔赴各地的戰場,現場平穩的時期則一邊監視普通人一邊鍛鍊自己——這就是他現在的生活方式。他現在也經常為了監督、指導防範異端化工作而擔任臨時的“駐村”或“駐鎮”,但他再也不會用嚮往的目光仰望天空了。

“聽您的意思——我魂魄的問題比起分裂本身,更集中於兩個或更多的魂魄同時存在於一個身體裡、……我打算乾脆試著給它們身體,根據結果可能也會考慮用作使魔。”

“哦哦,那可真是有趣。不是分身而是分魂嗎?真的希望你能把結果也報告給我啊。”

靈體醫生被勾起了興趣,反過來慫恿他。迪米崔結束話題準備離去,靈體醫生對著他的背影說出最後的忠告。

“不過,隻有這一點不要忘記。……即使順利地賦予了其他身體,那傢夥的本質也是你自己。不能認為身體分開就能擺脫麻煩了,也不要樂觀地以為可以完全控製對方。如果能做到的話,從一開始就不會產生分裂了——”

腦海中浮現出陳舊的記憶。在時隔已久的現在,迪米崔訴說出以自己為實驗品的某個嘗試的結果。

“——最開始的契機隻是個偶然。……或者也許是必然吧。對於一個被未知吸引、被未知踐踏、最終渴望全知的愚蠢人類來說。”

他的語氣中滲透出自嘲。根據他說的內容,奧利佛平靜地開口,向對方拋出一直縈繞在腦中的一個問題:

“我有一個問題。……尤裡·雷克現在在哪裡?”

答案他基本預想到了。迪米崔在少年麵前用左手輕輕按住胸膛。

“在『這裡』。或者說,已經不存在任何地方了。……它是由我暫時分出去的一個靈魂碎片。現在它已再次和我融為一體,那個名字不再有任何意義。”

他以這樣的說法平淡地訴說,奧利佛就這樣得知了朋友的死訊。少年拚命抑製住心中起伏的感情。迪米崔毫不顧忌對方的心境,繼續說道:

“……就像最初的祖種一樣,人族原本也是與這個世界直接相連的。冇有強大的自我,不在自己體內積蓄過剩的知識。隻要維持這樣的無垢,現在世界依舊會迴應人族的期望。因為這也是偉大記錄的一部分功能。

這也就是‘無知’。和‘無我’並列,這正是實現受動知識的第二個條件。正因為在兩方麵都滿足了一定的水準,纔有你們也親眼見過的尤裡的超直覺。如果走路的前方有懸崖,就會被告知:‘危險,快回來。’如果肚子餓了,就會被告知:‘那邊結有蘋果’。這已經不再是‘得知’,而是不夾雜任何媒介,『由這個世界本身‘告知’的東西』。”

奧利佛勉強轉換心情,通過對手的說明他也理解了。——在性質上,伴隨著資訊的吸收,“無我”和“無知”都無法避免劣化。因此迪米崔會不斷吸出記憶進行調整,分割成較短的期間來運用分魂。可以推測出,尤裡的記憶頻繁出現缺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即使是神代的祖種也一樣。但是,對於比受傷、饑餓級彆的事情更加複雜緊迫的情況,有時也會需要更高層級的智慧。這種時候進行的便是祭祀。將即便是在祖種之中也特彆純粹的人選為祭巫,嘗試將他作為使者送入偉大記錄。他們大概是一邊拚命用各種方法討取‘神’的歡心,一邊不斷重複這種嘗試吧。”

這段曆史奧利佛也知道得很清楚,因此不由分說地理解了。——現在的迪米崔,便處於『能夠一個人再現』那個“祭祀”的狀態。

奧利佛一邊回憶與朋友度過的時光一邊想:……尤裡的“無我”恐怕是從一開始就不完全。因此他的受動知識隻侷限於直覺這種樸素的形式,隨著自我增強,逐漸脫離了作為使魔的姿態。但是,身為本體的迪米崔不一樣。心的舉動,他應當已經作為精神麵的技術多加磨鍊了。

“無獨有偶,東方便有無我的思想。這種心法秘奧主張捨棄自己,將自己與他人的界線歸於無,與外界化為一體。……雖然是與魔法師完全無緣的思考方式,但正因為如此,這種方法適合用來撿起我們在很久以前失去的東西。”

接下來的話佐證了奧利佛的推測,他更加確信了。通過同時具備“無知”和“無我”,迪米崔這位魔法師已經獲得了踏入偉大記錄的資格。不——在遙遠的過去得到這兩者時,『這名男子就已經踏入了那裡』。

“咒語原本是‘神’的權能,是擁有力量的一列聲音。我們使用的這些由於在傳達的過程中不斷劣化,隻擁有有限的力量,不能與原始咒語擁有的力量相提並論。……那是‘驅動世界’的語言,過去在祖種之中也隻有少數立場的人獲準學習,隻被允許在需要的情況下嚴格公正地行使。隻有連接世界的人才能夠運用,現在的人類連發音都無法聽清。不過,這神秘的原型確確實實地存在過。”

男子這樣說出在那裡得到的最大的成果。奧利佛感到這長長的講話即將結束,對早就調整完陣型的同誌們使著眼色,同時感到心中湧起深不見底的畏懼。——現在他知道了,對方到底為什麼要說這些。

“諸位接下來將看到它的冰山一角。……我把話放在這裡。這不是爭奪勝負的戰鬥。在這些說明的基礎上,考驗的隻有理解的速度。”

『是為了告訴他們接下來的戰鬥毫無意義,才說這些。』迪米崔說這麼多,都是為了向他們展現雙方所處的維度有多大的差距,為了敦促眼前的學生們做出賢明的判斷。

“這個地方是普通的原野。是我過去親手從東方的邊境連同空間一起運來的,從那時開始就冇有進行任何加工。這裡尚未被魔法師的鞋底玷汙,也就是最為接近神代的環境。

你們已經可以理解了吧?正因為如此——這裡從一開始,就等同於我的絕界。”

迪米崔將魔杖捧到眼前。他向著做好準備的學生們說出結論:

“先告訴你們答案吧。諸位冇有任何能夠叫做勝機的東西。”

確信原樣變成了宣言,也取代了開戰的信號,同誌們一齊行動了起來。

““““““““雷光奔馳(托尼烏魯斯)!””””””””

咒語的齊射向迪米崔發起襲擊。和剛纔不同,每個人魔杖的角度都有不同,形成的不是平麵上的包圍射擊,而是立體的交叉火炮。不光前後左右,上方也有魔法傾注下來,用隆起地麵抬高身體的方式無法躲開,以他坐著的姿勢也無法充分做出迴避動作。

“■■■(旋轉吧)。”

對此,迪米崔維持著同樣的姿勢詠唱原始咒語。於是他周圍的大氣猛烈旋轉,將飛來的咒語全都推向旁邊。在奧利佛和同誌們準備下一擊的時候,男子再次開口:

“■■■(起伏吧)。”

大地蠕動。從迪米崔坐著的山丘頂部產生“波浪”,化作將近二十英尺高的地麵海嘯衝向奧利佛和同誌們。所有人立刻展開應對。一半人和同伴聚集起二節咒語防禦,另一半騎著掃帚飛向上空迴避。但是,這不過是開始。

“■■■(凸起吧)。■■■(炸裂吧)。”

剛剛承受住地麵海嘯的同誌們的正下方突然刺出好幾個巨大的圓錐形。他們連忙閃身躲開,那些圓錐在他們眼前同時炸裂。好幾個人冇來得及應對,被碎片擊中,但成功防禦的人毫不畏懼地轉守為攻。他們或是跑向山丘上的敵人,或是騎著掃帚飛行,同時詠唱咒語。

“■■■(推離吧)。”

這時向全方位放出的橫向壓力毫不留情地將他們推了回來。同誌們的身體像被巨大的手掌擊中一樣被吹飛,但他們麵前在空中恢複姿勢著地——抬起頭的瞬間,他們的眼中映出了迪米崔變得又遠又小的身影。現實毫不留情,他們爭取到的距離不僅全都歸零,反而還被推得更遠了。

“……哈、哈哈……”

“……這真是噩夢……”

他們的嘴裡吐出乾涸的笑聲。奧利佛也以完全相同的心情握緊杖劍。——差距實在太大了。敵人詠唱的長度隻相當於通常咒語的一節,但效果的規模卻遠超普通魔法師詠唱的三節咒語。更加荒唐的是,詠唱和詠唱之間不需要『蓄力』。就連改變整個地形級彆的魔法,這個敵人使用時的感覺也不過和奧利佛他們操縱火或風一樣。

這就是原始咒語的威力。在規模大小上和戈弗雷有相似之處,但那是他通過自己龐大的魔力量和威力實現的,在原理上有根本性的不同。因為迪米崔的咒語是在促使世界自發地變化,在這個過程中主要使用的不是他自身的魔力,而是世界的力量,因此也無法指望這力量會輕易枯竭。極端地說——隻要他還活著,能詠唱咒語,這種不講理的事情就會一直不停地攻擊奧利佛他們。

“不愧是迪米崔老師。……不過,讓我雞蛋裡麵挑個骨頭吧。”

在奧利佛顫抖的時候,背後的死靈術師卡門突然說。遲了一拍後,少年也注意到她看向的東西。——有些類似霧的漆黑東西正圍繞著山丘上的迪米崔。那是她在之前的戰鬥中撒在地上,然後立刻被原始咒語牽連死去的使魔們的遺產。滿滿地積蓄在它們體內的詛咒。

“『神代冇有詛咒』。——您要怎麼應對這個呢?”

詛咒之霾纏上男子,卡門看到後不詳地笑。——她在身為熟練的死靈術師的同時,也是咒者。因此,在得知迪米崔的力量是太古的神秘時,這個點子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在腦海中。因為幾乎所有咒者都知道一個常識:『詛咒是在神代結束的同時誕生的』。因此,不論神代的招數有多麼強大,都絕對不會包含應對詛咒的方法。

“冇用的,Ms.阿涅利。”

但是——伴隨著迪米崔的聲音,包裹著他的黑霧迅速變淡消失,簡直就像是滴進大海的一滴墨水一樣被那藍色吞冇,消失得無影無蹤。卡門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男子隨後又向她解說:

“你大概是想詛咒我一個人。但不好意思,現在我正與世界相連,就是這整個空間。不必由我主動做出應對,對於要詛咒的東西大小來說你的詛咒的量實在太少了。如果一定要用這個方法的話,至少要拿來大禍才行。”

“哈哈……彆強人所難。”

缺乏現實性的替代方案令卡門表情抽搐。即使用儘她為這一戰準備的所有咒物、注入依附在她身上的全部詛咒,也無法做到那種事情。

“還要繼續嗎?你們明明連讓我解除坐禪姿勢都做不到。”

聽到從高處傳下的聲音,同誌們咬緊牙齒。這時奧利佛毅然地說。

“不要氣餒。……那種說法有一半是騙人的。不是我們無法撼動他,而是他自己不想動。”

同誌們也明白過來,點點頭。要實現足以與世界連接的“無我”水平需要無與倫比的注意力。坐禪的姿勢應當視作輔助,也就是說他將可用於站起來移動的意識也用來維持心法。反過來說,若是缺少了這個,就無法長時間維持。

“說的冇錯,彆就這麼乖乖害怕了。”

一位女生上前迴應奧利佛地話。那極其習慣挑戰權威的舉止,不用說便知道是金伯利第三新聞部的部長賈奈特·道林。

“怎麼能對敵人的話照單全收?把事情鼓吹得比實際更誇張——就連街邊小報都會理所當然地這麼做,哪裡需要勞煩哲人出馬?”

聽到符合她風格的諷刺,同誌們找回了不少戰意。奧利佛感謝她的支援,同時再次將魔杖指向仇敵。

“——■■■(風雪啊)。”

猛烈的風雪頓時吹了過來,伴隨著氣溫驟降,冷氣紮進皮膚,但這本身算不上威脅。比起攻擊,更多地是為了惡化立足點——同誌們這樣推斷,立刻前進開始反擊。運用湖麵踏步可以避免被積雪絆住,利用夏儂的“領域”進行索敵則不必擔心跟丟敵人。

““““““““冰雪狂舞(弗力古斯)!””””””””

“■■■(燃燒吧)。”

同誌們將冰擊混在風雪中,而迪米崔在所有方位上都燃起火炎迎擊。被高溫融化的大雪順勢變成洪水,沿著山丘的斜麵衝下。被剛纔陸地海嘯變得鬆散的地麵一口氣液化。

“■■■(旋轉吧)。”

接下來的詠唱令濁流旋轉。泥漿和岩石混合在一起逼近,簡直可以說是會循環的泥石流。這種情況即便用湖麵踏步也無法應對,同誌們隻得在受到牽連前騎掃帚向空中躲避,或是退後到旋渦外側。

“……唔……!”

奧利佛一邊拚命抵擋這天災般的攻勢一邊思考:不要著急,現在就維持這樣吧。敵人和己方的實力差距冇有戰況看起來的那麼大。雖然對方極力表演,但他並不是全知全能的絕對之人。

這不隻是樂觀推測,奧利佛有根據。首先,敵人操縱的神秘的源頭是偉大記錄。迪米崔到達了那裡,接觸了那裡貯藏的龐大智慧——到此為止應該冇錯。但是,要問他是否網羅了其中的全部知識,那答案必定是否定的。如果真是那樣,他們使用的教科書肯定都會以這個男子的名義重新撰寫纔對。

“■■■(射出吧)。”

迪米崔下方的山丘中腹急劇膨脹,從中飛出無數火山岩似的岩石炮彈。同誌們互相配合詠唱咒語,正確地按需要擊落飛來的落石。奧利佛一邊和他們配合,一邊回想,表哥經過與同誌們長期討論而得出的關於偉大記錄性質的結論。

——如果將那裡貯藏的資訊比喻為一本書。那邊首先那書會非常厚,用兩隻手都抱不住……而且致命的是,它多半『冇有索引』。首先就無法得知打開哪一頁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資訊,原本的情報量也遠超人類的認知極限。

這很正常。因為那原本就不是為了人類而編纂的書,而是為了精神構造有彆於我們的‘神’而存在的智慧寶庫。不論迪米崔·亞裡斯提德是多麼偉大的英哲,他都冇有任何辦法能夠彌補這個差距——

“……嗯。”

山丘上的迪米崔低吟。即使展現了壓倒性的戰鬥力差距,學生們的戰意依舊完全冇有衰退。於是他承認,這些學生們不是單純的蠻勇,而是對眼前的事象擁有正確的理解。

“看來被髮現了啊。……確實,正如你們所想,我花費了許多工夫才找出一部分原始咒語,想要將它們告訴彆人更是無比艱難。因為在使用時,需要基於與世界連接狀態時的認知和世界觀。”

“哈哈,即使是我的笨腦子也非常理解這一點呢。魔法師經常有這種事。”

聽到敵人乖乖坦白,賈奈特笑了。迪米崔瞥了她一眼,再次瞪向奧利佛。

“這其中的意義也如你所想。你們麵前的我不是神,依舊不過是一介魔法師。……但是,其實並冇有多大的區彆。不論是我和‘神’之間剩餘的距離,還是你們與我相差的距離。”

少年毫不猶豫地搖頭迴應。——那距離不論多遠都冇有意義。要比智慧的話,他們從一開始就冇有勝算。但是,這是廝殺。

目前為止的劣勢,他們不隻是單方麵承受。雖然無法與偉大記錄相提並論,但通過戰鬥、觀察,奧利佛一方也積蓄了資訊。因此,對於在初期壓倒性的原始咒語,他們也漸漸發現了規律。

比方說,原始咒語也不能毫無限製的不斷連發。大威力的連續詠唱大概最多三次,而且能看出第二次開始威力遜於第一發的傾向。他們推測這不是迪米崔的魔力,而是被驅動的世界本身的極限。無法連續強迫世界作出等同於天地異變規模的變動,『接受命令的世界會喘不過氣來』。

“……情況準備好了。開始吧,大哥,大姐。”

因此,奧利佛一方也看到了反擊的時機。接到命令的舍伍德兄妹立刻進入姿態。和恩裡科戰時不同,他們已經不會猶豫。在事先討論的時候,就已經把使用『這個』編排到戰術之中了。

“……兩個靈魂(杜德特羅尼)……融合吧(米謝)……混合吧(米謝)……!”

經由夏儂的詠唱,黃金注入少年。全身筋骨變形,魔力流擴張,毛細血管破裂,血淚流下。奧利佛與母親完成了魂魄融合,騎著掃帚飛向上空——迪米崔也一眼就看出了他模樣中顯示出的異常。

“——唔。■■■(轟鳴吧)。”

暴風雨孕育著雷電襲來,奧利佛筆直地衝入其中。他用猛烈的空中機動鑽過能夠輕易擊落飛龍的閃電組成的旋渦,接著用滑翔逼近坐在山丘上的敵人。迪米崔仰視著這場景眯起眼睛。

“這是克蘿伊的動作?冇想到居然有人能模仿——”

“斬斷吧(古拉迪奧)!”

從上空射出斬斷鋼鐵的切斷咒語。既然窺探到了克蘿伊的影子,男子也不會用普通的盾牌來抵擋。他用原始咒語豎起厚厚的牆壁來防禦——但加強了那裡的防禦,其他角度的壁壘就不可避免地變薄。同誌們冇有放過這個破綻。

““““““““雷光奔馳(托尼烏魯斯)!””””””””

“■■■(流動吧)。”

麵對襲來的咒語齊射迪米崔用下一句原始咒語將它們推開。雖然成功撥開了攻擊,但接在防禦切斷咒語的第一發之後,第二發的威力大幅度減小,敵人的攻擊逼近到了前所未有的距離。他們所有人都考慮到被驅使的世界本身的極限,漸漸摸索出最為合適的舉動——雖然注意到了這一點,但迪米崔的視線依舊隻追著奧利佛的動作。

“不……這不是模仿。是『連接上了』嗎?——■■■(吹起吧)!”

猛烈的亂流在男子上空肆虐。麵對在空中縱橫無儘飛舞的敵人,他在擊落前首先要封住那超規格的空中機動。但是,即便在龍捲風一般的氣流中,對手依然能夠乘著肆虐的風飛翔。看到那身姿,迪米崔無意識地低聲自言自語。

“即便如此——也是贗品。無法與正品相提並論。”

“GAAAAAAAAAAAAAAAAA!”

““““““““烈火燃燒(弗朗馬)!””””””””

奧利佛向低空俯衝穿過亂流。趁著迪米崔向他詠唱追擊的原始咒語的時候,同誌們從反方向用咒語齊射攻擊。迪米崔用第二發原始咒語防禦,同時以餘波阻斷追擊。

然而,男子察覺到心中產生了焦躁,皺起眉頭。那是身為原因的奧利佛也冇有想到的影響。也就是:『因為似是而非,所以反而令人看不下去。』

“……到頭來,我也是曾經被她的劍所吸引的人之一啊。”

迪米崔帶著自嘲自言自語,以此為界完全切換意識。……比起對手的戰鬥力,他更加討厭會擾亂用來維持“無我”的注意力的原因。因此男子決定從那裡開始排除,迎擊朝著自己滑翔的奧利佛。

“■◇■(轟 吧)!”

他以萬全之機詠唱原始咒語。但是——人耳無法聽清的那串聲音,卻在出口的瞬間被阻撓了。

“——?!”

“GAAAAAAAAAAAAAAAAAA!”

同時俯衝下來的奧利佛發動攻擊。太近了,冇有餘地用咒語迎擊——迪米崔瞬間做出這樣的判斷,解除坐禪的姿勢,就著站起來的動作同時跳躍,逃離對手的間距。從開戰以來第一次——到了這個時候,男子終於被迫主動移動。

“……剛纔的是……”

迪米崔一邊警惕著襲擊後再次上升的奧利佛,一邊盯向站在其他角度地上的一位學生。那個人手裡拿著中提琴,那就是剛纔阻撓原始咒語成立的原因。

“……詠唱妨礙。原來如此,有可能。既然這也是咒語。”

迪米崔想通了,低聲說。他還看出演奏者是七年級的格溫·舍伍德,接著他關注連接著他和自己的整個空間,還有重疊在那裡的『另一個領域』。

“而且還有另一個人——雖然不是‘無我’,但也用和我相似的形式擴展了自我領域。他的迴避機動精度高得異常,是因為這個嗎?……了不起。巧妙地利用了原始咒語的效果經常大而不精的特點。”

聽到這句話,格溫更加警惕。——夏儂的職責是掌握整體並輔助同誌們,對方已經注意到了她的存在,那麼被找出來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目前超規格的王牌有三張。其中全都能夠感到濃鬱的祖種氣息。……我也漸漸能夠理解你們為何能夠討伐達瑞斯和恩裡科了。”

迪米崔迅速更新對敵方戰鬥力的認知,舉起魔杖麵對他們。奧利佛也不由得擺好架勢。——戰局向前發展了。也就是說,接下來是重頭戲。

“你們讓我站了起來,在削弱注意力這一點上算是前進了一步。……讓我看看下一步吧。”

““““““““雷光奔馳(托尼烏魯斯)!””””””””

同誌們壓著對手的句尾發起咒語齊射,迪米崔立刻做出反應。

“■■■(旋轉吧)。——■■■(聳立吧)。”

第一發烈風擋開電擊,然後用第二發原始咒語在腳邊豎起圓柱。同誌們在地麵上用視線追著敵人,看著他被推向高空。

“好高……!”“追上去!”

一半人騎著掃帚追趕,另一半瞄準柱子根部嘗試用咒語破壞。迪米崔從高處俯視著追著自己上升的學生們,悠然地舉起魔杖。

“追擊很快,看來是聚集了掃帚高手。”

““““瞬間炸裂(弗拉葛)!””””““““刃風斬裂(因佩杜斯)!””””

同誌們從掃帚上射出兩種咒語。用曲射的炸裂咒語填滿圓柱上的立足點,再用亂舞的風刃遮住上空。麵對這些以尋常的動作已經無法躲開的攻擊,迪米崔跳起來在空中連續踏步接連躲開。他在空中少說轉了五次方向的動作令同誌們瞪大了眼睛。

“什——”“剛纔他『踏了幾步』?!”

“這裡是和我相連的空間。虛空踏步就如同呼吸。——■■■(吹落吧)。”

原始咒語產生的猛烈下降氣流將學生們壓回低空,但他們也早已預測到了這一招,在圓柱的背麵又出現了彆的學生的身影。

“迂迴嗎?——■◇■(凍 吧)。”

迪米崔本打算在轉身的同時用射出原始咒語應對,卻在詠唱的階段被抵消了。原因一目瞭然。『騎著掃帚架著中提琴』的格溫正在那邊。

“““““雷光奔馳(托尼烏魯斯)!”””””

“——■■■(吹落吧)!”

同誌們在被風推著強製下降前射出咒語。電擊以曲射的軌道填滿了圓柱上的所有立足點。迪米崔再次用虛空踏步滯空迴避。

“——唔。”

在他扛過暴風在圓柱上著陸的瞬間,一道氣息降落在他背後。『奧利佛就在那裡』。少年配合著同誌們的援護從掃帚上跳下,現在已經身處來不及用咒語應對的極近距離。

“——乾掉他,諾爾!”

“AAAAAAAAAA!”

格溫從下方大喊,少年萬事俱備,奔跑向前。他的劍擁有無法抵抗的“絕對”,發出低吟宣告著敵人的末路。

“——”

相對的,迪米崔隻是平緩地舉著魔杖麵向對手。當然,他這種程度的魔法師即使冇有杖劍也能輕易擊退大部分敵人。但是,前提終究是對方冇有使用魔劍。這個情況已是將死,奧利佛確信自己毫無疑問必將獲勝。

然而。在朝向最終勝負邁步的刹那——少年的背脊竄上一道灼燒般的顫抖。

“……唔……?!”

好像在哪裡有過這個感覺。但是他已經冇有時間尋找它的真麵目。絲線在眼前排列。從中選取未來。手腳被因果的壓力推動,向著一個結果突進。

最終,事情原原本本地按照他的意圖發展。

正如他自己的選擇,『迪米崔的魔杖戳中了奧利佛的胸口』。

“——嘎——”

奧利佛在突刺的衝擊下喘不過氣來,但依舊雙腳蹬地。於是他的身體略微離開杖尖——本應流入他體內的電擊,灼燒那裡的大氣炸開了。

“——哦……”

迪米崔的臉上露出佩服的表情。——在用冇有刀刃的白杖攻擊的時候,從魔杖接觸的地方向對方身體裡注入魔法是分出勝負的固定手法。然而這最後一擊卻晚了一瞬,他對自己的結果感到驚訝。

“……這就是第四啊。失手了。畢竟是第一次『觀測因果』。”

迪米崔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奧利佛拉開距離回過神來,剛纔感到的顫抖在背脊上原樣復甦。他勉強維持著架勢,顫抖著開口。

“……你也……會用……”

他低聲說出從眼前的結果能夠推導出的唯一事實。……他剛纔使用了魔劍。那是隻要用出來就必定能夠打倒對手的絕對招數,而且他毫無疑問是在劍術間距之內使用的。

然而依舊冇能分出勝負。那麼——原因隻可能有一個。

“……第五魔劍……‘離世蝴蝶之夢(帕毗琳索尼亞)’……!”

離世蝴蝶之夢。……除了尚未命名的第七魔劍以外,這是唯一一個由東方魔法師設計出的魔劍。蝴蝶之夢是中央國的一個寓言故事。某位哲人做了一個變成蝴蝶在空中飛舞的夢。醒來後,他突然感到疑問:究竟是自己在夢中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纔是原本的自己,現在的自己是蝴蝶做的夢?

這絕不是單純的懷疑主義。這則寓言指出的是認知的原始性質。也就是說:在做夢的狀態中,“自己”和“蝴蝶”之間冇有字麵意思的分界。那些是在醒來後用理性的小刀切分而成的結果,要說的話不過是基於人類的獨斷後加上的區彆。在原本的體驗中,“自己”和“蝴蝶”都不存在,是在意識之中融合在一起的同一個東西。

換個比喻,試著想象剛出生的嬰兒的視角。他們的自我尚不發達,因此認知中冇有用以切分世界的小刀。必然地,在他們的體驗中,也冇有“自己”和“對方”的區彆。這就是天然的“無我”,而他們正是在這個狀態下采取各種行動。在肚子餓了索要乳汁的時候,尿布濕了表達不舒服的時候,他們並不是向著“父親”或“母親”訴說。他們心中根本就冇有“自己”和“他人”的區彆。硬要形容的話,可以說是在向著包括自己在內的整個世界訴說。

這種情況並不僅限於嬰兒。即使是成熟的大人,認知也時常會接近這種狀態。像剛纔的寓言中那樣做夢的時候當然是這樣——還有人們更加熟悉的,普通人和魔法師都會有的,在熟悉的領域處於集中狀態時,會有類似的情況。

舉個例子,比如說熟練的舞蹈家。他們並不會產生“曲子的這個地方要這樣移動手腳”的思考。外行人的舞蹈是“配合聽到的聲音逐一移動手腳”,但經過反覆修煉,本人心中的這些區分就會消失,不需要意識到“聽到了聲音”,手腳就會移動。這正是去除了“自己”和“聲音”的分界後的結果——在東方的一部分思想中,這種狀態被稱作主體與客體合一,也就是“主客未分的境界”。可以說是限定的“無我”。

在魔法劍的世界裡,也可能發生相似的事情。在一個錯誤就可能導致死亡的劍術間距中,雙方都以極限的注意力出招。在這種狀態下,身體的動作自不用說,甚至冇有餘力像日常生活中那樣思考。因此會率先削減冗餘。為了爭奪刹那而壓縮認知,將世界觀本身變成最優。

魔法劍的攻防等於是在自我領域中的攻防,極端地說不需要“看見”或“聽見”。在交鋒時,他們不必通過感覺器官便能“直接”感知到對手,並埋首於互相揣摩和施展策略。在重疊的自我領域中進行的這種營生,已經可以說是以戰鬥為形式的一種共同作業——接近於『兩個大腦共同進行的一個思考』。

迪米崔的魔劍正是利用這種極限的心理狀態。他能在瞬間將與自己共享領域的對手『過剩地』誘導至“主客未分的境界”,令敵人的認知喪失自己和對手的區彆,也就是喪失“攻擊”和“被攻擊”的邊界。然後——在自己熟悉的“無我”狀態下,將攻防引導向隻有對手被斬殺的結果。在這個過程中不會產生任何抵抗,因為對手也同意這個結果。

這就是第五魔劍“離世蝴蝶之夢(帕毗琳索尼亞)”。與錯覺和幻覺似是而非的心理必然,反過來利用認知的本質,不會輸的機關。不論是怎樣的高手都絕對無法抵抗這一招。他們花費整個生涯磨練出的非凡注意力,正是招來他們敗北的原因。

因此,這就是最後的夢。——再也不會醒來的,邁向死亡的蝴蝶的夢。

“——有什麼可驚訝的?在踏入間距的那一刻,你應該也用直覺感到了我們雙方都『會用』。”

迪米崔維持著架勢淡淡地問。不過,他這時突然低頭看向自己的白杖。冇有刀刃,甚至不是金屬的。

“原來如此,是這個啊。……我不是吉克裡斯特那樣的杖劍無用論者,而是有彆的原因而不拿杖劍。

其一就是單純的‘無我’和金屬的相合性很差。在神代的初期不存在金屬,是矮人最先創造出了它,但‘神’並不樂見於此。因此金屬便成了象征我們與世界斷絕的要素之一。不光是杖劍,隻要身上攜帶任何鐵器,就會多少影響無我的行使。”

迪米崔按照邏輯說明原因,奧利佛也不得不認識到,光憑冇有拿杖劍,就認定對方不會使用魔劍,實在太天真了。

“另一個理由你們應該很好理解。那就是作為偽裝,讓人不會懷疑我會使用魔劍。……不過在與同樣使用魔劍的人對峙時冇有太大的意義。

我想你至少也聽說過吧?魔劍同時定律(Grand

Arts

Synchronicity)。”

被問到的少年當然知道。那是在魔法師們之間說得煞有介事的傳聞,指的是當兩位魔劍使用者認真對峙時會發生的一種預兆般的直覺。據說:『不必等到實行術理,他們就能發覺對方是同類。』

這種感覺,奧利佛在過去也遇到過。在入學後不就的與奈奈緒交手的時候感到的無與倫比的戰栗,他自覺其中也包含這個。那不是他想多了。因為他已經『確認』過了,即使是現在這個瞬間,同樣的感覺依舊在讓他脖子豎起雞皮疙瘩。

“分析一下剛纔的事例吧。——我將你拖入主客未分的境界,使得‘自己’和‘對手’的區彆連同‘攻擊’與‘被攻擊’的邊界一起變得模糊。我嘗試將你引導向後者。相對的,你運用占卜中未來觀測的不確定性原理,想要從無數的可能性中挑選出極其稀有的‘斬落我’的結果。”

奧利佛咬住嘴唇。那個瞬間的奇妙感覺和緊接著胸口被戳中的衝擊,他全都回想了起來,鮮明得可恨。

“結果我們都失敗了,但內部的實情大有不同。——我的魔劍失敗,全都是因為我的失誤。因為我冇有站到過行使第四魔劍的視角上的經驗,在與你合一的主觀下第一次遇到這樣的需求,我一時間冇能選擇出正確的結果。因為不習慣造成的調整失誤——可以簡單地這樣總結。”

迪米崔對自己做出這樣的結論,然後像用視線揮砍一樣盯住對手。

“而你有如何呢?……在被拉入第五的術理後,你什麼也冇能做到。何止是冇有抵抗引導,你甚至都冇發覺主體和客體融合產生的認知異變。”

“……!”

“你在那種狀態下毫不懷疑地行使了魔劍。術理本身成立,你確實選擇了未來。但是——那是我讓你選擇的,你自己被戳中胸口的未來。”

奧利佛完全無法反駁,呆立在完全的絕望之中。迪米崔像是在追擊一樣總結一連串的事情。

“你理解了嗎,少年?『我的魔劍將你的魔劍吞噬了。』……我的失敗隻要下次注意就能避免。但是——你的則是本質且致命的敗因。”

說出結論的瞬間,他們腳下的立足點突然開始晃動。那是地上的同誌們發覺冇能分出勝負,再次開始破壞之前特地保留最低限度的圓柱根部。格溫等人同時再次上升,將他們團團圍住。迪米崔在包圍中滿不在乎地開口:

“王牌就隻有這些了嗎?……那麼,你們果然是冇有絲毫勝算。

——■■■(塌陷吧)。”

瞬間,腳下的地麵大幅度陷落,迪米崔和奧利佛被吞入圓柱內部。地形驟然變成深深的研缽狀,格溫等人從掃帚上跳下來追趕兩人。根部被破壞的圓柱開始慢慢傾斜,奧利佛拚命地尋找著活路,而迪米崔在他眼前輕盈地向下跳去。

“愚蠢。——■■■(停止吧)。”

他背對著敵人詠唱。結果——格溫冇能看到預測詠唱時必須的嘴部動作,完全暴露在了威脅之中。包括他在內的五人的動作同時靜止了。麵對在動作中途像雕像一樣被縫住的同伴,剩下的同誌們倒抽了一口冷氣。

“格溫……!”“石化?!”“不是!在空中停住——”

麵對轉過身來的迪米崔,他們不得不丟下僵直的同伴後退。男子在穿過格溫身旁時魔杖橫掃,肘部以下的半根右臂滾落到地上。這是他對已經失去戰鬥力的對手無意識的追擊。即使對他來說,詠唱妨礙也是不能忽視的威脅。

“之前的原始咒語都是作用於環境,對於你們不過是間接攻擊。但是,在這個距離下咒語可以直接作用於你們自身。——■■■(停止吧),■■■(停止吧),■■■(停止吧)。”

連續的詠唱接連捕捉到學生,將他們定住。他們拚命迴避,但是深缽狀的地形限製了退路,而且是處在逐漸倒塌的圓柱內部,難度實在太大。要是一溜煙地逃跑,根據各人的位置也許有人能過成功逃脫。可是他們不能這麼做,因為他們有職責在身,比起自己需要優先保護君主。

“■■■(停止吧),■■■(停止吧),■■■(停止吧)。——抵消和迴避都是不可能的。這和你們用咒語引發火焰或雷電是一樣的。並不是射出魔法現象來攻擊,‘你們停止’本身就是咒語的結果。”

迪米崔一邊悠然地說著一邊繼續進攻。在大幅度傾斜的圓柱內部,牆壁和地板逐漸互換,但這個狀況對他也毫無影響。和自己相連的空間不論怎樣變化,對他都不會造成威脅。

“唯一能夠應對的就是詠唱妨礙,但是它的使用者無可替代。——■■■(停止吧)。”

除了奧利佛以外的最後一人被那個咒語擊中了。完全同一時間,圓柱完全倒下,砸在了地麵上。

“——諾爾——!”

衝撞地點揚起劇烈的煙塵。夏儂和同誌們一起向那裡跑去,大喊著尋找表弟的身影。緊接著一陣風將沙塵吹開,視野迅速清晰起來。迪米崔身穿一塵不染的長袍,獨自一人站在那裡。

“……唔……!”

“是你啊,夏儂·舍伍德。從你身上可以感覺到最強的祖種氣息,是返祖的成功例嗎?……那麼真是意想不到的收穫。”

男子一找到目標便走向夏儂。同時有什麼東西從他背後的瓦礫衝飛出。那是在倉促間使用咒語承受住衝撞的奧利佛。

“不許靠近大姐!”

他和敵人完全相反,渾身帶著傷口和塵埃,大喊著奔跑。迪米崔用後背感受到他的殺氣,微微歎了口氣。

“無用的掙紮。——■■■(變重吧)。”

男子舉起魔杖,口中無情地響起原始咒語。打算配合奧利佛一起進攻的同誌們同時彎下了膝蓋。向下的壓力均等地襲擊了包括他們在內的一帶。

“……嘎……!”“手、手臂……”“抬不起來……!”

“■■■(停止吧)。”

追擊毫不留情地擊中了動作變得遲緩的他們。和剛纔費儘辛苦想要縮短距離時正相反,這次是離得太近起了反效果。原始咒語的威脅會根據距離有所不同。在這個間距下,絕對不能讓他詠唱出來。

“■■■(停止吧)。■■■(停止吧)。■■■(停止吧)。■■■(停止吧)。……■■■(停止吧)。”

迪米崔用步法輕鬆躲避敵人射出抵抗的咒語,幾次定住剩下的學生們。將近二十人被接連無力化,想要讓表弟逃走的夏儂也在後期變成了雕塑。一切都發生在奧利佛眼前,短短的不到一分鐘的慘劇。

“……雷光奔(托尼烏魯)——”

“■■■(停止吧)。”

少年的口中正要吐出等同於慘叫的咒語。但是——連這都冇能實現,迪米崔的詠唱令他沉默了。奧利佛冇有任何辦法,也和其他同誌們一樣化為了雕塑。

抵抗到此結束。從結果來看,男子帶來的沉默比死亡還要徹底。如果輕易下殺手,會引發詛咒。但是以“停止”的形式無力化的話,就不需要擔心。

男子環視出來自己以外不再有其他活動的東西的空間,哼了一聲。

“所有人都在這裡了。……比想象中要頑強啊。”

他這樣評價之前的戰鬥,走近停止的奧利佛,然後立刻用單手扯下他的假麵。底下出現了一張他認識的三年級學生的臉。

“果然是你啊,奧利佛·霍恩。……雖說我曾有過預感,不過冇想到這樣嚴重事態的中心人物真的是三年級學生。難怪我們會落於人後。”

男子帶著苦澀的心情自言自語,接著用右手的魔杖抵住少年的頭。

“但也到此為止了。你們的動機、目的、規模、背後關係。全都揭露出來吧。

——遨遊夢中(索尼得雷)。”

於是他開始入侵奧利佛·霍恩的內側,為了將他心中的秘密全都揭露出來。

突然回過神來。奧利佛正和表哥他們一起圍坐在迷宮一層隱藏工房的桌邊。

“——嗯?”

少年俯視著眼前冒著熱氣的鬆餅發呆。……感覺有哪裡不對勁。但是,腦海中浮現不出任何能夠佐證的根據。

“怎麼,了,諾爾?鬆餅……要涼了,哦?”

右手邊的夏儂感到奇怪,對他說。奧利佛什麼也冇有回答,於是對麵的格溫也關心地看過來。

“冇有食慾嗎?要不要準備一些更好下嚥的東西……雪葩怎麼樣?”

“吾主,您臉色有些不好。”

左手邊的泰蕾莎探出身子看向他的臉。奧利佛頓時覺得讓他們擔心過意不去,困惑著搖頭。

“冇、冇有。不是那樣的……那個……”

他想要說些什麼,但完全浮現不出任何連貫的詞句。看到表弟的這個樣子,格溫微微歎氣。

“看來是累了。……這是個好機會,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去,床上吧。諾爾。”

夏儂率先站起來,將手放在表弟肩膀上催促。接著站起來的泰蕾莎也緊緊揪住奧利佛的袖子。

“我也陪您。”

“嘻嘻,是啊。格溫呢?”

夏儂一邊拉起表弟一邊問哥哥。格溫猶豫了一會兒,放鬆了嘴角。

“……是啊,偶爾這樣也不錯。”

死人一起走向寢室。奧利佛順著他們的勢頭脫下長袍,躺到床上,其他三人也並排睡在他的左右。夏儂咯咯笑了。

“這個,真是,懷念呢。……好像,回到了,過去。”

“床有點窄呢。泰蕾莎,再靠近諾爾一點。”

“那我就不客氣了。”

泰蕾莎照他說的鑽進奧利佛胸前,把臉緊緊地貼在那裡。她的體溫令奧利佛感到困惑,旁邊的夏儂溫柔地對她說:

“在睡著之前——想聽,什麼,故事?聰明的,玉鼠三兄妹的,冒險?還是……彎曲的掃帚,尋找朋友的……漫長旅途?”

她列出過去聽過許多次的童話故事。心中滿溢的懷念溫柔地包裹著他,將他的昏亂一點點稀釋——在同時湧起的睡意中,奧利佛喃喃地回答:

“……我想聽,彎曲掃帚的故事……”

“嗯,那就講這個吧。——很久很久以前,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把彎得很厲害的,掃帚……”

表姐溫和的聲音開始講述。少年在她聲音的懷抱裡閉上眼睛,陷入沉眠。

又一次突然回過神來。他和喧鬨的同伴們一起坐在友誼廳的桌旁。

“——我已經充分調節了巢穴的溫度……做好了隔音環境……另外也按照這上麵的描述從食物中去除了菜葉……”

眼前是卡蒂正嘀嘀咕咕地在筆記本上寫東西。奧利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她最後抱著頭大喊:

“……啊,真是的!就是不成功!鑽洞鴨(digwing)就是不願意孵蛋!”

“哦哦,漸入佳境了啊。來喝口茶冷靜一下吧。”

凱苦笑著給她添茶。麵對這熟悉的情景,奧利佛沉默著,這時右手邊的奈奈緒探出身子看向他的臉。

“您在發呆呢,奧利佛。怎麼了?”

“……奈奈緒……”

“你承擔太多煩惱了。……不用擔心,卡蒂冇問題的。她那樣子過三天就能想到好點子了,一直都是這樣的。”

坐在斜前方的雪拉微笑著說。這時,從奧利佛的左手邊突然伸出了一個桌遊盤。

“對對!來和我下魔法象棋吧!”

那是帶著天真笑容的尤裡·雷克。一看到他,奧利佛心中便湧起莫名的感情。他控製著不知為何想要哭泣的自己,勉強迴應朋友。

“……是,啊。尤裡。今天就稍微玩玩吧……”

尤裡聽到後興高采烈地開始在棋盤上排列棋子。奧利佛也加入其中,將意識托付給眼前的日常。

迪米崔俯視著同一個夢境,仔細觀察其中的奧利佛。

“看來警惕解除了。……那麼,該開始檢查記憶了。”

他自言自語著開始分析,一邊讓對方更加融入夢境,一邊仔細檢查少年逐漸能夠看到的急襲。奧利佛·霍恩走過的時間接連在男子麵前映出,不遠的過去發生的某次死鬥也位列其中。

“這些是打倒恩裡科的成員?除了舍伍德兄妹以外還有伽利·巴克爾和羅伯特·迪富克……原來如此,除了有實力的高手以外還湊齊了熟練的咒者,是攻略機械結構之神(dues

ex

machina)的妥當構成。”

學生們以機械神為對手展開壯烈的戰鬥。迪米崔確認了一邊過程,又向著過去追溯少年的記憶。不一會兒,便到達了第一次報仇。

“這是達瑞斯的時候。……純粹的一對一啊。雖說是被對方抓住了傲慢,但達瑞斯也真是不幸。不僅是一年級學生突然使出魔劍——如果你能在魔法劍的領域多花費些資源的話。又或是你在鍊金術方麵的才能再少一些的話,你自己也有可能成為魔劍使用者啊。”

迪米崔帶著惋惜的心情自言自語,因為男子也知道他冇有這樣做的原因。

“現場的主要成員都看到了。接下來是回溯到入學前確認背後關係……”

迪米崔嘗試檢視更早以前的記憶時,突然撞上了一麵牆壁。他像麵對堅硬岩石的礦工一樣,無法繼續挖掘過去。

“……被堅固的屏障阻撓了。比起警惕,這更多的是純粹的心理創傷。看來這個時期充滿了令他相當忌諱的記憶。”

迪米崔一邊推測原因,一邊迅速切換方針。——突破記憶牆壁的方法不止一個,改變嘗試的角度便是其中之一。打個比方來說,被封鎖的記憶就像是血管上長有防止逆流的瓣膜。因此,雖然難以從現在直接到達那裡,但大多數時候可以從更久遠的過去按順序抵達。

“雖然有些繞遠,不過還是從後麵繞過去吧。……回溯到你還幸福的時代。我不著急。就從那時起按照時間順序一直做夢吧。”

迪米崔低聲說著,操縱夢境。於是,奧利佛看到的景色也隨之變化。

“——很好,很好!還差一點!就差一點點了!”

被那聲音鼓舞著,他用小小的雙手全力撐著地板站起來。他的腳步搖搖晃晃,實在難以稱得上是步行。但他依舊向前邁進,刻下了有生以來最初的幾步。

見兒子到達極限身體傾斜,母親立刻張開雙手迎接,緊緊抱住他。

“真棒!真棒真棒真棒!你做得太好了諾爾!光是站起來就很厲害了,居然還走了兩步半!快看快看艾德!照著速度,明年說不定就會跳踢踏舞了呢!”

“你太跳躍了……不過真的很厲害,諾爾,你很努力呢。”

在金髮魔女身旁,父親也這樣說著,撫摸兒子的頭。他結實的身體上穿著冇有任何裝飾的樸素單色毛衣和褲子,黑色的眼睛上戴著方眼鏡。一舉一動都帶著禮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教師的氛圍。作為留名青史的“雙杖”的丈夫,他的外觀實在太平凡了。

迪米崔俯視著同一個場景,看到認識的麵孔登場,點點頭。

“……是和艾德加的兒子啊。原來是隱居在那個森林裡的時候偷偷生下的。……真虧她能完全藏住。在育兒期間,應該也多次收到了異端狩獵的召集纔對。”

過了幾年,嬰兒成長為幼兒。奧利佛坐在母親的膝蓋上,麵對排列在桌上的鍊金術素材。

“——這個是歸帆草,這邊的是哈哈大笑菇,那邊的是……陰天掛金燈。”

“居然都認得!那這個是什麼!”

“洋蔥。做菜用的那個。”

母親舉著蔬菜提問,年幼的奧利佛笑著回答。坐在旁邊的艾德加抱著胳膊低吟。

“看著我們調和就記住了嗎?……學習的順序和我很像呢。身為父親是很高興啦……”

“除了高興以外還能有什麼!啊,真是太厲害了!好聰明!我兒子是世界第一!”

克蘿伊激動地舉起奧利佛開始呼呼轉圈。艾德加慌忙阻止,雙手扶著暈頭轉向的兒子,讓他坐到椅子上。父親的職責是勸誡母親過於激烈的行動,從以前開始他們夫婦就是這個樣子的。

迪米崔俯視著同一個場景,低聲自言自語。

“……看來他不像克蘿伊那樣溺愛孩子。意識到自己的血統更濃的話,也自然會如此。”

時間再次流逝。在昏暗的客廳裡,奧利佛被克蘿伊抱在膝蓋上,入迷地盯著投影水晶裡映出的一位男子。

“——我回來了。抱歉,稍微晚了——”

““哈哈哈哈哈!””

艾德加回家的招呼和母子兩人的笑聲重合在了一起。他走到兩人身邊,苦笑著放下包。

“……又在看Mr.

布裡奇的魔法喜劇了嗎?你們看得開心自然是再好不過,但是給五歲的孩子看這種東西有點不太合適吧?”

“哈哈哈哈哈……!——哎呀,這有什麼辦法啊。從第一次看開始就完全沉迷其中了,這一定是那個,所謂的命運的邂逅!”

克蘿伊毫不懷疑地大打包票。年幼的奧利佛指著影像主張:

“……我也想試試使用咒語。”

“哦,好啊。那就來練習吧!”

“什,克蘿伊……!怎麼可以這麼輕率!不是說好要慎重地選擇時期嗎!”

“這孩子產生興趣的時候就是那個時期!來吧艾德,把那個拿過來!”

艾德加被克蘿伊勢頭推著,走向裡屋的架子,從那裡拿來一個木盒遞給奧利佛,奧利佛吃了一驚。

“……這是……”

“打開看看吧。裡麵裝著好東西。”

於是奧利佛輕輕打開盒子,裡麵是一根帶著光滑光澤的魔杖。

“很漂亮的魔杖吧?這是我和艾德一起選材並削製而成的。這是你的魔杖,諾爾。”

“……”

奧利佛像是被吸引了一樣伸手拿起魔杖,舉到眼前一動不動。看著他呆立不動,甚至忘記眨眼的樣子,克蘿伊叉著腰微笑。

“啊,既視感。……第一次拿起魔杖的反應,大家果然都一樣呢。強烈的萬能感令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那倒是怎麼回事呢?”

“欠缺的部分被填補上了……可以這麼吧。這對我們來說等同於一個器官。”

那是許多魔法師共通的感動,艾德加喃喃地形容。然後他在兒子麵前蹲下,配合著對方的視線高度正麵看向他。年幼的奧利佛也注意到他,放低視線。

“你要聽好,諾爾。……你現在獲得了強大的力量。非常非常強大……又可怕的力量。”

“……是。”

“隻要使用這股力量,你就能做到各種各樣的事情。可以引發火焰或雷電,能用它們乾掉討厭的人。……也可以燒掉這個家。”

“?家,不能燒掉!”

“嗯,是啊。……所以,你必須仔細想好之後才使用。你今後會學習很多魔法。這些魔法,你全都要想清楚‘用了會發生什麼’之後再使用。

魔法既可以用來破壞,也可以用來創作。但是,創作要比破壞困難許多。而且在絕大多數的場合,現在的你無法修好弄壞了的東西。你明白這有多麼可怕嗎?你能用腦子思考、想象出來嗎?”

奧利佛聽到後表情複雜地思考。艾德加對著兒子繼續說:

“你必須要做到。所有的魔法師,都必須自己想辦法處理自己魔法引發的事情。這就是我們的‘責任’。”

“……責任……”

“對。……在你還小的時候,爸爸和媽媽都會幫你。但是,等你長大之後,你就必須自己做。能做到這一點,你才能算是獨當一麵的魔法師。……這些話,你絕對不可以忘記哦。”

艾德加一邊說一邊撫摸兒子的頭。克蘿伊在兩人身邊咧嘴一笑,蹲下來。她的眼睛裡帶著深深的信賴,隻要有這個父親在就不用擔心。

父子的交流無比溫馨。注視著這場景的迪米崔自言自語:

“……平庸的育兒。完全看不出是在養育那個克蘿伊的兒子。簡直像是在看某對‘駐村’的父子。”

他說到這裡,眯起眼睛。因為他察覺到,夫婦兩人冇有將孩子出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的原因,就原原本本地體現在眼前的情景中。

“……這正是他們的心願,嗎?”

“烈火燃燒(弗朗馬)!——疾風呼嘯(因佩杜斯)!——雷光奔馳(托尼烏魯斯)!”

又成長了一些的奧利佛進入少年時代。他在家中的院子裡練習著咒語,克蘿伊和艾德加在旁邊守望。

“很好很好,屬性的區分運用變得順暢了呢。你進步了,諾爾!”

“呼、呼……!”

奧利佛喘著氣停止了詠唱,這時一隻小比格犬跑來嬉戲。

“達古……你是在誇我嗎?……嗯!我再努力一下……!”

奧利佛重新打起精神,再次開始練習。艾德加看著他的身影小聲嘀咕。

“……每種咒語的威力都很平均。是可以均衡使用所有屬性的類型啊。性格也十分認真,在拓展擅長的方麵之前總是會想先消除不擅長。包括這一點在內,越來越像我了……”

“哼。所以呢?”

克蘿伊問,眼睛不離奧利佛。艾德加表情複雜地抱起胳膊。雖然他們冇有注意到,但奧利佛在視野的一角看到了他們的樣子,也聽到了他們的交談。

“深刻地感受到他是我的兒子。……但是,作為你的兒子是在太老實了。『看不到才能的尖端』。……我無法抑製地這樣想。”

“覺得遺憾?對這種孩子。”

克蘿伊淡淡地繼續問。艾德加轉向妻子,憤慨地說:

“不(Non)!……那怎麼可能。正相反,我覺得更加可愛了。

但是——也因此能夠預見到他今後的辛勞。不僅是會被周圍人視作‘克蘿伊·哈爾福德的兒子’,而且他本人也總有一天會開始在意這件事。到那時,這孩子還能夠以自己為傲嗎……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艾德加說到這裡停下了。克蘿伊微笑著親吻他的臉頰。

“太好了。……我正想著,你要是敢點頭,我就打你一拳。”

這時,兒子跑到兩人身邊。他幼小的心靈也隱約察覺到兩人的對話中飄著一絲險惡的氣氛,而且原因就在自己身上,但奧利佛對父母露出笑容。

“媽媽,爸爸。快看我。”

“嗯?”

“怎麼了,諾爾?”

“不是諾爾。我是不高興的婦花,總是因為某些事情生氣。”

奧利佛突然做出不高興的表情說。艾德加疑惑起來,不知道這是什麼遊戲。

“不過,像今天這樣的日子,太陽公公實在太舒服了……盛開吧(埃姆沙爾)。”

奧利佛舉著魔杖詠唱咒語。頓時,一朵像是有點歪斜的向日葵的花綻放,覆蓋了他的整張臉。

“——可惡。不小心開花了。”

他維持著不高興的表情嘀咕。這是著名魔法戲劇中有名的段子。艾德加忍不住捂住嘴角,克蘿伊則狠狠地笑了出來。

“啊哈哈哈哈哈!那是什麼,那是什麼!你什麼時候練習的?!”

“嘿嘿!在你們看不見的時候偷偷練的!”

“突然襲擊太狡猾了!可惡!”

克蘿伊的心愛之情溢於言表,緊緊抱住兒子,對著他的嘴唇狠狠地親下去。被堵上嘴巴的奧利佛雙手亂揮,艾德加看到後連忙叫了起來。

“克、克蘿伊!諾爾喘不過氣來了!”

“——噗哈!接下來是你!”

“——?!”

克蘿伊放開奧利佛,緊接著又親向艾德加。這樣擊倒兩人後,她叉腿站著向他們宣佈。

“嘿,老公,兒子!你們讓我這麼幸福,彆以為能逃得掉親吻!你們這麼可愛到底是怎麼回事!太不公平了!這不是怎麼愛都愛不夠了嗎!”

目前說著張開雙臂,這次奧利佛主動抱了上去。他用臉頰蹭著胸口,小聲說:

“……我也,最喜歡你們。”

“嗚哇,隨口就說出這種甜言蜜語!喂,艾德!你之前說什麼尖端來著?!你兒子是不得了的小白臉啊!而且是未來的大喜劇家!”

“……看來是的呢。哎呀,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艾德加苦笑著點頭,用和藹的目光注視著奧利佛,默默咀嚼著擁有這麼好的兒子的幸福。

“——看招!”

當,木劍被從手裡彈飛,掉落到草地上。又成長了一些的奧利佛仰麵倒在院子裡的草坪上。

“……媽媽,好強……!”

“哈~哈哈哈!那是當然!你媽媽是世界最強!來來,喘勻氣之後再來一把!”

克蘿伊乾勁十足地重新舉起木劍。但這時艾德加嚴肅地插嘴。

“——不行(Non),到此為止。……諾爾,和爸爸一起去那邊複習基礎的招式吧。媽媽她啊……確實很強,但是在很多地方都亂七八糟的,不可以學她……”

“什麼嘛!又把我排除在外!可惡,好吧!那我去和達古玩了!”

克蘿伊鬧彆扭地說,開始和達古玩耍。艾德加看著她苦笑,開始教兒子基礎的招式。奧利佛默默地練習,艾德加突然在旁邊說:

“……抱歉哦,諾爾,和爸爸一起做的這個練習很無聊吧?”

“?冇有那種事!”

“那就好。……雖然和媽媽的方式不同,但爸爸就是這樣變強的。多多練習,多多學習,多多思考……一點點變強。”

艾德加像是在袒露自己的無才一樣說,其中略微滲透出他對繼承了自己血統的兒子的歉意。

“即使是大人,要這樣努力也很難。可是——正因為困難,得到的強大才更加紮實。就像建造在夯實的地麵上的房屋一樣,不管遇到怎樣的攻擊都不會崩塌。

拉諾夫流的劍就是這樣的東西。……我覺得很適合你這樣有毅力的人。”

父親帶著確信說。奧利佛和他一起練習著招式,咧嘴一笑。

“我也喜歡拉諾夫流。”

“——是嗎?”

“嗯。……那個,我覺得,這是非常細緻的劍法。雖然有很多要記住的東西,但它們全都是有原因的,越想越能明白過來:‘原來是這樣,所以纔要這樣做啊。’想出它的人,肯定花了許多時間思考‘傳授方法’吧。為了不讓練習它的人感到難以理解,或是容易記錯。”

奧利佛拚命說著自己的感想,他已經獲得了足夠的想象力,能夠感受到這些。就像父親期望的那樣。

“這方麵,很爸爸很像。……所以我喜歡它。”

“——!”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艾德加丟下木劍,用雙臂緊緊抱住兒子的身體。突然的擁抱令奧利佛困惑地說:

“……爸爸?你這麼抱著我,冇法練習了……”

“啊————!艾德你這傢夥居然偷跑!喂,你以為你可要不帶我和諾爾親熱嗎!”

克蘿伊和達古一起迅猛地跑來加入其中。奧利佛被家人巨大的愛意包裹,感到無比滿足。

當然,日子裡不光隻有溫暖。一個人在成長過程中也時常會發生痛苦的事情。就算父母的愛有多麼深,也無法避免。

“……生物死去以後就會變冷。喏——你很傷心吧,諾爾。”

克蘿伊的聲音重重響起。雖然經過拚命施救,但達古依舊失去了體溫,奧利佛緊緊抱著它的身體痛哭。他親眼目睹了第一個因為自己的過錯而喪失的生命,感受到了再也無法挽回的喪失。

拿起魔杖,記住咒語,學習調和。能做到的事情比原來多了許多——因此這也成了魔法師會變得驕傲的第一個時間點。雙親診斷了病倒的達古,判斷應該等它自然痊癒。在治療包括普通人在內的非魔法生物時,除了緊急情況,原則上都不使用魔法。

但是奧利佛等不了。他想要立刻去除朋友的痛苦,也知道魔法師能夠做到,便使用靠不住的知識自己調和了藥物。混在材料中的毒草分量極其輕微,他還先自己喝過確認了安全性。但是——連魔獸都不是的小型犬的身體,比奧利佛想象得還要脆弱。

“……我會,再多多學習……!……不管是草藥,還是蘑菇……都不會再,搞錯了……!”

“嗯,是啊。……我們一起多多學習吧。”

艾德加陪在哽咽的奧利佛身旁點頭。和背後的克蘿伊一樣,他也冇有觸摸兒子。因為他知道,即使再怎麼想要擁抱他,也不可以用溫存汙損這次的經驗。

“你要記住這冰冷的感覺。要刻在心裡絕對不能忘記。……那是達古送給你的最後的禮物,是你的第一個朋友給你的最重要的資訊……”

經過一個喪失在心中刻下魔法師的責任,少年繼續成長。

“呀,出汗了出汗了!去沖澡吧諾爾!”

“啊、嗯……”

在夏天的太陽底下埋頭修煉劍術後,他被克蘿伊牽著手拉進浴室。不過,他已經到了會有羞恥心的年齡。奧利佛轉頭不去看一絲不掛的母親,卻聽到當事人惡作劇似的聲音。

“怎麼了?彆害羞啊。已經到年紀了?不願意和媽媽一起洗澡了?”

“……並不是,那樣……”

奧利佛用細小的聲音說。高處水龍頭裡流出的水爽快地淋在克蘿伊身上。

“哦,好涼!妖靈今天也很努力呢!很好,加油,再低個十度!”

克蘿伊在快速的水流中冷卻火熱的身體。但這期間奧利弗一直縮在浴室的一角垂著眼睛。比起害羞或羞恥心,更多的是無意識的畏懼。現在他自己也作為魔法師逐漸成長,麵對克蘿伊·哈爾福德隱藏著無數神秘的已經成型的身體,他本能地判斷“不可以隨便看”。

“……哈哈。”

也不知道她是否知道這種心理,克蘿伊轉向兒子,主動張開雙臂展示**。

“——諾爾,像這種時候,你可以直接看得入迷哦。”

聽到這句話,奧利佛戰戰兢兢地抬起視線,像被吸住了一樣盯著對方的身體。小個子魔女的**作為魔法師已經成型,但現在依舊處於無法估量的成長途中。每一片皮膚,每一根肌肉,都無不看得出其中的美麗。奧利佛屏住呼吸,忍不住嘀咕:

“……媽媽好漂亮……”

“喂!怎麼可以突然這麼說!”

克蘿伊滿臉通紅,抓住兒子的手,不由分說地將他拉到淋浴裡。直到艾德加拿著兩人份的毛巾來看看情況,母子二人都在這樣嬉鬨。

某天晚上,奧利佛在白天的修行和傍晚的學習中耗儘了體力,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打瞌睡。

“——今天的會議怎麼樣?”

“嗯……。說實話,不太好。”

這時傳來了父母的對話。他微微睜開眼睛,看到艾德加正在和從外麵回來的克蘿伊說話。

“我一開始就不覺得能輕易說服他們。……感覺和以前相比,對麵對我的看法有很大的變化。不管我說什麼,他們都當我是人權派的代表。我明明從來冇有這也自稱過……”

“是你的凝聚力起了反效果呢。……不過,這也難怪。對人權派的影響力和在異端狩獵現場展示出來的實力疊加在一起,以你現在的立場,如果有那個意思的話說不定能把整個魔法界翻轉。保守派的那些人在擔心該如何應對吧。”

艾德加重重歎氣。兩人的氣氛前所未有的沉重,奧利佛在半夢半醒之間感到不安。

“艾米作為交涉視窗,也讓她在很長時間裡承受負擔,實在於心難安。……是不是至少可以告訴她了呢?包括這孩子的事……”

“可以的話我也想這麼做……但是考慮到艾米的心情,我就想再過一陣子。現在本就讓她陪我們進行困難的交涉了吧?我想要避免在這個時候背後動搖。而且,要讓那孩子拚命擠出祝福的話也……”

克蘿伊少見地有些畏縮地說。奧利佛第一次看到母親這樣的表情,其中包含著對他不認識的某人的內疚和苦惱。他心中有一點點騷動。

“……這不過是我的任性,但我不希望艾米討厭諾爾。反而希望她能非常喜歡他。也希望諾爾能夠把她當做親姐姐仰慕。”

“……這……”

“我知道這想得太美了。可是——你知道的吧,艾德。我就是貪得無厭。無可奈何啊……”

克蘿伊寂寞地微笑著說,用雙臂緊緊擁抱艾德加。

“……我會選擇你,並不是因為你是男的。……我自己真心這麼認為。

可是——既然已經生下了諾爾,那麼在那孩子眼裡,說不定會這麼認為。不管我們怎麼解釋,她也許總是會認為自己因為是女的,纔沒有被選擇。……對艾米來說,這一定會成為完完全全的否定。”

這糾葛實在太過複雜,年幼的奧利佛還無法理解。艾德加說不出話來,克蘿伊又說:

“所以,好不好?……我希望告訴她的時候,能夠從最棒的肯定開始。在讓他們見麵前,先把艾米的優點從頭到尾灌輸給諾爾,讓他一開始就以眼睛閃閃發光的狀態第一次和她見麵。

我們養育的最棒的兒子,在見到你之前就打心眼兒裡尊敬你。像親姐姐一樣仰慕你。……我覺得至少要做到這一步,諾爾和艾米的初次見麵纔能有幸福的結果……”

克蘿伊像許願一樣說,艾德加突然笑了出來。

“……我知道了。可是……這很大一部分要依靠諾爾啊。現在的前提,首先是要把這孩子培育成最棒的兒子吧?”

“——啊?你不相信?話說他已經是最棒的兒子了吧?看那睡臉還不明白,我看你是眼神不好吧?眼神不好的話我得給你揍好才行啊?”

“冇有(Non),冇有(non)。是我不好。求你彆現在迴歸‘拳鬥王(champion)’。”

“哼,我隨時都是現役。你等著,總有一天連吉克裡斯特老師我都要用這拳頭揍飛!讓你見識見識,頑固老太,這是我的杖劍無用論!“

“拜托你彆在下次會議的時候這麼做……”

克蘿伊舉著拳頭,艾德加戰戰兢兢地說。啊啊,是平時的他們倆。奧利佛放下心來,再次沉浸於睡意中。

“——艾德!帶著諾爾逃跑!立刻!”

那天夜裡,克蘿伊幾乎是像打破門一樣回到家,開口第一句就這樣大喊。正在教兒子怎樣保養魔杖的艾德加立刻站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克蘿伊?!交涉決裂了嗎?!”

“那邊還是一樣的平行線!但是『脖子感到躁動』!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什麼人,但是馬上就會有襲擊!這裡已經不行了!我也已經告訴艾米,讓她也藏起來!”

聽到那迫切的聲音,艾德加也迅速點頭迴應。他的手臂緊緊抱住困惑的兒子的肩膀。

“——明白了,我和諾爾一起去投靠本家。……你呢?”

“待客。光是逃跑也隻會被追上。”

克蘿伊一邊做著迎擊的準備一邊說。奧利佛看到她一直插在腰間的杖劍,切身感受到情況的嚴重性。母親即將奔赴戰場。他不由分說地理解到了這個事實。

“……媽媽……!”

克蘿伊走過來,用雙臂緊緊抱住不安的兒子。

“不用擔心,諾爾。……我說過的吧?你媽媽是世界最強。即便異端獵人的傢夥們組部隊打過來也是小菜一碟,看我隨手把他們收拾掉。

本家也許會有些憋悶,但你稍微忍一忍。……回來以後,我們一起烤鬆餅吧。淋上好多好多糖漿和黃油,讓艾德生氣的那種。”

克蘿伊看著他的眼睛,安撫地說著。奧利佛緊緊擁抱母親。

“……我等你回來,媽媽。”

“謝謝。——我愛你,諾爾。”

克蘿伊說著,親吻兒子的額頭。另一邊,注視著同一個場景的迪米崔自然也發覺了。

“……這樣啊。這個時候就是『那一夜』。”

留下母親離家後,艾德加帶著兒子趁著夜色移動了很長一段距離。奧利佛也感受到了,他是在極其慎重地挑選路線,有時還用變化和變裝改變模樣,到了第二天正午前後,他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克蘿伊的老家——舍伍德家。那是一個又大又舊的宅院,幼小的奧利佛甚至看不到邊。

“——歡迎你們二位!你們一定很辛苦吧,快進來快進來!”

在院門前告知來訪後,房門立刻打開,一對老翁和老婦和藹可親地將他們迎了進去。在踏入庭院的瞬間,極其沉重的空氣纏住奧利佛全身,他心中的不安反而更加強烈了。奧利佛和表情同樣僵硬的父親一起被領進一個特彆大的建築物裡,那裡似乎是正房。

“奧利佛更願意和年齡相近的人說話吧?——格溫,夏儂,有可愛的表弟來,你們去陪他玩吧。”

在玄關,一位麵容精悍的少年和一位氣氛柔和的少女與肅穆迎客的傭人們一起等著奧利佛。他也一眼就看出,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表兄弟。

“……我是格溫。初次見麵,奧利佛。”

“我是,夏儂。我們交個,朋友吧。”

“——好的。麻、麻煩你們照顧了。”

奧利佛麵露緊張地回答。老婦看到後咯咯笑了。

“哎呀哎呀,真是個乖孩子,完全看不出是那傢夥的孩子。”

“一定是你教育得好吧,艾德加。你也去裡麵休息吧,要吸菸管嗎?”

“不,現在先……。承蒙您的好意。”

艾德加鄭重地謝絕了老翁的勸說。從父親的一舉一動中,奧利佛也迫切地感受到:這裡是不可以大意的地方。

鑒於情況的嚴重性,並且顧慮到他們是連夜逃來的,兩人在接受簡短的歡迎後便被帶到了客房。父親叫奧利佛先休息一下,即便不考慮宅院中的沉重氣氛,他也怎麼都躺不住。

“……還冇回來嗎……”

奧利佛緊緊地趴在窗戶上,眺望著外麵沉浸在黑夜中的景色自言自語。結果他從天還大亮時開始就一直這樣,一刻也冇有睡著。父親看不下去,從背後叫他。

“……你不用擔心媽媽。諾爾,到這邊來。”

被叫到的奧利佛離開窗戶走過來,父親用雙臂緊緊擁抱他。奧利佛也回抱對方——他很害怕,但父親還必須保護他,一定更害怕。他雖然年幼,但已會考慮彆人的心情。

“——啊——”

這時,他突然感到了什麼東西。

“……?怎麼了,諾爾?”

艾德加露出驚訝的表情,奧利佛鑽出父親的臂彎,麵向窗戶。

“——『媽媽來了』。”

他盯著窗邊的一點說。隔了一瞬間,艾德加也看到了同一個東西,倒抽了一口氣。

『克蘿伊就在那裡』。那是一個缺了一半的朦朧女性的身形,白色透明,彷彿風一吹就會散去。

“——難、道。”

艾德加的聲音顫抖。在兩人眼前,破損的靈體發出不成音調的聲音。

“——啊——啊——”

克蘿伊的靈體緩緩靠近呆立的奧利佛,用朦朧的單臂擁抱兒子的身體,露出微笑。彷彿總算回到家,放下心來。

“——艾德——諾、爾…………”

她最後留下呼喚,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切都彷彿是泡沫之夢。

奧利佛和艾德加發不出任何聲音,沉默著。過了一會兒,走廊上傳來腳步聲。

“——你醒著嗎,艾德加!夏儂感覺到有靈體入侵這個房間!那裡有什麼人嗎?!”

老翁的呼喊伴隨著急促的敲門聲傳來。這些全都從兩人的耳中橫穿而過。

“……消失了……”

剛纔母親的手臂確實在擁抱自己。奧利佛回想著那微弱的觸感,回頭仰視父親。他現在依然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情代表著什麼。

“……爸爸。媽媽她……怎麼了……?”

後來艾德加回過神來報告了事情經過,從那一刻起,舍伍德宅院的氣氛頓時變了。之前是摸索情況同時保持警惕。但從這時起,他們進入了臨戰狀態。

“——隔了這麼久好不容易聯絡一次,冇想到居然變成幽靈回孃家。……真是的,直到最後都很有那丫頭的風格。”

大人們聚集在正房的客廳裡討論。奧利佛在格溫和夏儂的陪伴下,從同一個房間的角落裡盯著他們。他們說著許多複雜難懂的話,但奧利佛依舊努力想要從中理解情況。

“變成這樣的經過你大概知道多少,艾德加?……我那不肖孫女,好歹也算千年一遇的天才。不管誰出馬,應該都不會輕易被乾掉。”

“……隱隱約約……。……可是,不清楚是誰下的手……。隻知道和她敵對的勢力有哪些人……”

“她本人冇說嗎?她出來作祟過一次的吧?”

“……一眼就能看出靈體的損傷非常嚴重……隻成形了幾秒鐘。……她能來到這裡……本身就是個奇蹟了……”

艾德加用顫抖的聲音說。格溫看不下去這接連不斷的體溫,插嘴說:

“爺爺大人,先到這裡吧。……艾德加大人正傷心呢。”

“我知道。但是不能連敵人的身份都不知道就擱置在這裡。……光從情況來臆測是有極限的。該怎麼辦呢……”

老翁摸著下巴思考起來。這時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轉向另一位曾孫。

“……夏儂,那傢夥的魂魄是附在這孩子身上呢吧?”

“……嗯。……纏得很緊,不願離開……就像,擁抱著一樣……”

夏儂顧慮著奧利佛說。老翁聽到後毫不猶豫地說:

“你應該可以直接從魂魄那裡問出來。我來準備場地。”

“——唔——。這、個——”

“請等一下,爺爺大人!”

格溫大聲說。以他的立場,不能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做。但即便如此。

“……就像您說的那樣,夏儂可以做到。可是,請您務必多加考慮。克蘿伊大人的魂魄現在和奧利佛緊逼纏繞在一起。若是在這種情況下通過接合靈體獲取資訊的話……這孩子也無論如何都必然會得知。”

艾德加聽到他的話猛地睜大了眼睛,但老翁卻驚訝地回望格溫。

“那有什麼問題?……你該不會想讓這孩子在今後的人生裡,都不知道殺母仇人的模樣吧?”

艾德加回過神來,跑到老翁身邊,抓住他的袖子拚命懇求。

“請您大發慈悲,家主大人!……那種東西,不能讓現在的諾爾看到。他母親發生了什麼事……這孩子現在甚至還冇有接受這個現實……!”

老翁聽到他的哀歎沉默了一會兒,抱起胳膊。

“父母之心嗎……原來如此。我也可以理解。”

老翁將手放在跪在地上的艾德加肩膀上,露出充滿慈愛的微笑。

“但是艾德加,你似乎也忘記了一件事。

我孫女死了,事態危機,這是關乎舍伍德家存亡的大事。”

他的表情頓時變了。那毫無疑問是魔法師的表情,為了目的可以毫不猶豫地踐踏人心。艾德加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再問你一遍。——『你區區一個贅婿,也想要駁斥我嗎?』”

“——唔——”

老翁用從遙遠高處砸下來的這句話,封住了對方的一切辯駁。雖然老翁的說法無比殘酷,但現在的艾德加冇有反駁他的發言權。在場的魔法師中,他是唯一冇有舍伍德血統的人,在克蘿伊死去的同時,老翁便認為他的立場無限低下。不——對於孫女不經許可便引入的“外人血統”,他從一開始就冇有一絲好感。

“……我……沒關係的。”

這時奧利佛發出聲音,所有人的視線都驚訝地轉向他。他確實是看不下去被老翁按倒的父親。但是——更重要的是,現在奧利佛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有辦法能知道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

“複雜的事情,我聽不懂,不過……夏儂姐姐可以和媽媽說話。剛纔,是在說這個吧?”

奧利佛說出從剛纔的對話中聽懂的內容。他看著剛剛認識的表姐,繼續說:

“那麼——我也想聽。……媽媽出了什麼事?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什麼?我也想,好好地知道……”

夏儂屏住呼吸,老翁扯開嘴角笑了。他的視線冰冷地俯視腳邊的艾德加。

“你有個好兒子,艾德加。比你要明白狀況得多。”

“——!不可以,諾爾!那種事絕對——”

“陷入沉眠(阿托姆索納)。”

老翁的咒語擊中想要反抗的艾德加胸口,他趴在地上昏了過去。奧利佛吃了一驚,跑到他身邊。

“爸爸——”

“放心吧,隻是讓他睡著了而已。等事情結束,馬上就會叫醒他。”

“那麼,開始準備吧。”

四周的情況全然不顧昏倒的艾德加,若無其事地開始發展。奧利佛被異常的氣氛壓製,老翁抓著他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重重地說:

“你是個優秀的孩子,奧利佛。……這對小孩子來說也許會有些辛苦。但是——你能忍住嗎?”

奧利佛也明白。這個問題,不允許點頭以外的任何回答。

他首先被要求去浴室徹底洗淨身體。結束這個工序後,又被命令喝下一整杯綠色的液體。含進嘴裡的瞬間產生的刺激差點讓奧利佛嗆到。那是度數很高的草藥酒。

“小夥子的身體清淨了,那麼就趕緊開始吧。——來吧,夏儂。”

“……唔……”

做完所有準備後,奧利佛被領到另一個房間,坐到房間中央的椅子上。老婦催促夏儂解除奧利佛,但她的動作停下了。

“你在猶豫嗎?……啊啊,真是溫柔的孩子。祖種血統濃鬱的孩子都是這樣,我的哥哥也是直到最後都是這樣……”

老婦用帶著感慨的聲音低聲說,用力握住夏儂的肩膀。

“可是,你們無法拒絕。哥哥也是一樣的。……這是你的職責。”

夏儂的身體在壓力下微微顫抖。奧利佛看不下去,對她說:

“夏儂姐姐,我冇事的……”

自己接下來會被做什麼,自己的身上會發生什麼——比起全部這些不安,他心中更多的是“想要知道媽媽怎麼了”的心情。這樣一來,夏儂再也冇有能夠停下了理由了。她經過長長的猶豫,用手中的魔杖抵著奧利佛的胸口,詠唱咒語:

“——靈魂私語(阿尼瑪涅克斯姆)——”

頓時,視野被塗改。嶄新的記憶一口氣從附在奧利佛身上的母親的靈體中湧入他體內。

“——真虧你能撐到現在。明知道再怎麼掙紮也冇用。”

克蘿伊生前看到的絕望場景出現在奧利佛眼前。在昏暗的森林中,周圍的地麵變成岩漿翻滾著,魔人們接連不斷地向她發動襲擊。

“啊啊啊啊——好過分,居然砍掉了。好寂寞,好寂寞喔。讓他跟你在一起啦。”

從黑暗中襲來的巨爪。如影隨形的詛咒之霧,還有像喉嚨受傷的羊一樣沙啞的聲音。

“老太婆,你該不會隻想幫忙照明吧,真是大牌啊。”

“……”

浮在遙遠高空的虛假滿月。在那青白色的光照耀下站立著的巨大魔像。帶著瘋狂的尖銳笑聲。

“大家各自隨意發揮吧!嘎哈哈哈哈哈哈哈!”

“■■■(停止吧)。”

在聽不清的咒語之後是擊中全身的衝擊。即使在絕望的戰況下,母親的意誌也毫無衰減。

“學姐,往這邊走!”

黑暗中射出一道光,克蘿伊跑向那邊。她心中湧起安心和喜悅。對於這個瞬間這個人提供的幫助,她冇有一絲一毫的懷疑。

“——艾、米——?”

因此,也無法預測到背叛。從背後貫穿胸口的衝擊。接著在耳邊響起的聲音。

“……對不起,我隻能這麼做。”

為什麼?疑問在克蘿伊心中攪動。同時,真正的地獄從這裡纔剛要開始。

“——從背後一刀刺中啊。乾得真是不錯。”

從低處仰視的視野中映照出魔人們的身影。在深深的洞窟中,克蘿伊被貫穿心臟後,得到了用來維持生命的最低限度的治癒,在魔人們的環繞下躺在地上。她無法發出聲音,也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嘎哈哈哈哈!看來就算是克蘿伊也冇有預料到這一步啊!”

“是啊。她一直一直很寶貝你呢。”

老人的鬨笑和瓦蒂亞諷刺的聲音迴響著。一個平淡的聲音確認:

“接下來也……可以按照預定進行嗎?”

背叛克蘿伊的女子靜靜地點頭,消失在洞窟伸出。哲人風貌的男子點點頭拔出魔杖。

“那麼開始吧。……雖然是個讓人提不起勁的工作,誰先來?”

“——就從我先開始吧。”

一名男子主動上前。他故意把胸膛挺得高高的,傲然地站立著,眼睛裡充滿危險的光,俯視克蘿伊。

“……真是淒慘啊,克蘿伊學姐。你總是那麼充滿自信,大概從來冇有想過,有一天會這樣倒在我的腳下吧。”

說著,男子露出扭曲的笑容揮起魔杖。

“——開膛破肚(多羅爾)”

在詠唱的同時,劇痛侵蝕克蘿伊的身體。——如果不是夏儂壓低了感覺的同步率,奧利佛這時就已經昏迷,結束這次體驗了吧。但是,由於表姐的關心,他忍受住了。不幸地承受住了。這時達瑞斯又說:

“……你太礙眼了。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我最討厭你了!扭斷指頭(多羅爾)!”

連續的劇痛咒語折磨這克蘿伊。在此期間,達瑞斯依舊在猛烈地吐露他的感情。

“你那狂妄自大的表情!你那桀驁不馴的語言!你那天衣無縫的劍法!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灼燒我的眼睛!明明極其討厭卻怎麼也無法移開目光!——燒至骨髓(多羅爾)!”

“你明白嗎——你明不明白?!有你存在於同一個世界裡有多麼痛苦!不論是你對我展露的憤怒或笑容,還是你你對我訴說的謾罵或稱讚!我總是對此一喜一憂,這淒慘的模樣讓我無比痛恨,甚至想要去死!我一直想殺了你!一直想這樣狠狠地折磨你!——溶解崩壞(多羅爾)!”

“不要拿我和路德對比!不要通過和他比較來鄙視我!我、我——我!和那種除了劍術以外一無可取的傻瓜不一樣!我生來就該用這魔杖引導愚昧眾生!正是因為醒悟了這使命,我怎能還總是沉迷於野蠻的揮砍!為——為什麼你也不明白?!那傢夥隻是因為冇有才能,所以才能夠一直當個傻瓜而已!不要要求我做同樣的事情!不要讓我憧憬那種東西!不要一直不停地在我麵前可恨地閃耀!——削骨刨肉(多羅爾)!”

男子一邊吐出冇有儘頭的詛咒,一邊埋頭拷問。魔人們看著他的模樣笑了。

“嘎哈哈哈哈!真是年輕啊!居然能夠心懷那樣裸露在外的愛憎!”

“嘻嘻嘻~在學姐眼裡,肯定是以外她對小路和小達兩人都好好疼愛了呢。那個人一直冇有發覺呢。那些雖然對小路來說是祝福,但對小達來說全部都是詛咒。”

在執拗地重複了無數次之後,男子終於停止了拷問。他並不是因為消氣了,而是單純地因為太過激動而喘不上氣來。

“……呼、呼……!呼……!”

“哦,差不多得了。這裡不是光為你一個人準備的。”

麵容凶惡地女子抓住男子的肩膀將他推開,同時自己走上前。

“喲,學姐。放心吧,我冇有那傢夥那麼纏人。上學的時候我跟你廝殺過,在其他地方也受過你不少照顧。這些差不多都抵消,我也冇有積攢什麼怨恨或心酸。……不過啊。”

女子的表情突然失去了溫度,揮起魔杖。

“……不好意思。對那些自以為比我強的傢夥,我本能地就會覺得不爽。

——粉身碎骨(多羅爾)。”

以一定間隔施加劇痛咒語三十次。之後女子結束拷問退下,又換上形似少女的詛咒團塊。

“接下來到我了呢。嘻嘻嘻……還有自我意識嗎?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瓦蒂亞喔,瓦蒂亞·穆維茲卡米利。

在金伯利的時候,學姐找我說過好幾次話呢。像我這樣帶詛咒的破抹布一樣的小姑娘,你也一直把我當成是一位學妹對待。我和小凡妮一起去找茬的時候,你甚至還毫不猶豫地徒手揍了我呢。……我那時真是大吃一驚。”

自稱瓦蒂亞的咒者坐到克蘿伊身旁,把臉靠近她。

“你那高高在上的一視同仁啊,我一~直都非~~常討厭。隻有淤積和黑暗是我的容身之處,你的光芒卻毫不顧忌地將它們照耀出來,我打心底痛恨。所以……我現在非常非常高興。因為『這樣總算是』。這樣終於,能將你也沉入同一片黑暗之中了。

嘻嘻……所以,我會好好歡迎你的。——潰爛腐朽(多羅爾)。”

纏繞般的拷問開始了。和一開始的男子正相反,她不慌不忙地、精挑細選地、興致勃勃地不斷給予痛苦。經過三十二次咒語,她的拷問結束,接著小個子的老人上前。

“接下來到我了呢!你心情怎麼樣啊,克蘿伊!要以這種形式麵對你,真是悲哀!雖然你在課上是最糟糕的學生,但每次被你打壞魔像之後,找出能夠改善的地方重新製造,那可是我活著的意義啊!你能明白這種感受嗎!我現在將要親自踐踏自己活著的意義!”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所有的感情都從他臉上消失了。老人用雪白的石板一般平坦的聲音說:

“——可是,非常遺憾的是,這也是魔道。——乾渴枯朽(多羅爾)。”

淡淡地經過二十次咒語,恩裡科的拷問結束了。凡妮莎瞪向吉克裡斯特。

“接著由你去,吉克裡斯特。……我不希望你落到最後,那樣我們也會懷疑你的立場。”

“……”

在麵相凶惡的女子的催促下,腰桿筆直的老婦默默走上前,她的眼睛直勾勾地俯視克蘿伊。

“又見麵了,Ms.哈爾福德。……我不會道歉,你儘管詛咒吧。”

她說著舉起魔杖,尖端恰好點住對方的胸口。

“我最後隻有一句話。……你粗野、低俗、目光短淺,全都和我教導的魔法師的理想相距甚遠。至於咒語,更是粗糙得令人不忍直視。但是——”

老婦抿住嘴角,然而依舊無法止住的東西化作了接下來的話語。

“——唯有一點。唯有你的劍,我並不討厭。……劇烈疼痛(多羅爾)。”

按照義務詠唱的咒語有三次。老婦的份就此結束,輪到哲人風貌的男子。

“到你壓軸,亞裡斯提德,好好結尾哦。”

“……嗯。”

在麵相凶惡的女子的催促下,男子走上前。他拔出魔杖,俯視克蘿伊。

“事到如今我不想多說什麼。隻不過——我們和你終究是無法道同誌合。我對此衷心感到遺憾。

——千刀萬剮(多羅爾)。”

他機械地結束二十次詠唱,這樣六個人就全都做完了。現在的迪米崔經由雙重轉播俯視著記憶,這時低聲自言自語。

“……真是惡鬼的行徑啊。雖是我親手做出。”

他這樣評價過去的自己。在安靜下來的洞窟中,魔人們看向深處的黑暗。

“結束了。——出來吧,艾絲梅拉達。這個派對的組織者朋友~。”

女子緩緩地從黑暗中現身。那是背叛克蘿伊,從背後刺穿她胸膛的人。

“你背叛,我們折磨,全都按照預定。到目前為止。”

“……我知道。”

女子走上前蹲下,抱起克蘿伊的身體仰望天花板。她張開的嘴中——露出『獠牙』。四根獠牙有著非人的長度和尖銳,隔了幾秒後紮進克蘿伊的脖子。

“——哦哦——”“——咻。”

喉嚨咕嘟咕嘟地響,一眼就能看出是在吸血。但同時也能直覺地感到有其他東西被一起吸出來。克蘿伊眼中最後的光芒消失,心臟停止跳動。女子的雙臂像是要將她擠碎一樣緊緊抱住她的身體。

“還挺有看頭的。——心上人的魂魄,是什麼味兒的啊?”

麵相凶惡的女子問,女子緩緩回過神。這已經是『他』的記憶了。變成了迪米崔熟悉的麵容。那是後來君臨魔法界頂點的魔女。

“——『你們永遠不會明白』。”

“——啊——”

在漫長回憶後又經過了深沉的睡眠,奧利佛從床上醒來。在旁邊握著兒子手的艾德加立刻撲了上去。

“諾爾……!你回來了嗎!啊啊,諾爾……諾爾……!”

艾德加流著淚抱住兒子,眼睛哭腫的夏儂在旁邊道歉。

“對不,起……讓你看到了,糟糕的東西……對不,起……!”

能夠傾聽這聲音的時間也不長。聽說奧利佛醒來,身為舍伍德族長的老翁不久便來到了房間裡。

“你醒了啊,奧利佛。你在那之後睡了三天三夜,就連我也有點擔心了呢。”

老翁推開艾德加,坐到床邊的椅子上,問奧利佛。

“那麼——你看到殺母仇人的麵孔了嗎?”

他用冰冷的視線盯著曾孫。奧利佛冇有猶豫回答的餘地,點點頭。

“——『看到了』。……永遠不會忘記。”

他帶著意誌說。老翁咧嘴笑了。

“……一半魂魄被對方拿走了。是這樣吧,夏儂?”

“……嗯。用和我,相似……但是形式完全不同的,力量……”

夏儂帶著確信證實。老翁聽到後換回嚴肅的表情。

“……艾絲梅拉達·卡特娜·德拉科魯格。本以為她不過是我孫女的跟屁蟲,便冇管她,看來是搞錯了。就像詛咒名(middle

name)‘手銬(Catena)’顯示的那樣,聽說是自古以來代代繼承著汙穢的血統——冇想到居然在自己身上覆蘇了吸血鬼(vamp)的異能。”

老翁說著,站起來離開床,站到窗邊。

“不幸中的萬幸,我們的內情冇有泄露給對方。……因為操縱靈魂的方式太過粗暴,魂魄吸收絕對無法代替審問。和人格相連的記憶本就脆弱纖細,必定會在那樣吸收的過程中粉碎。”

他背對著其他人繼續說。奧利佛雖然無法完全理解,但依舊默默地聽著。

“但是——遺憾的是,有幾個更加根本的東西可能被奪走了。……魂魄擁有的固有性質。以克蘿伊的‘雙杖’為代表,被稱為‘靈魂才能’的東西。”

艾德加垂下頭。他從這個分析中直視了自己失去的東西,被奪走的東西。

“和夏儂不同,克蘿伊冇有顯現出濃厚的祖種血統。因此不至於連我們的秘奧魂魄融合術式都被奪走。不過——即便被奪走了,我也不覺得她能夠以吸血種那無比肮臟之身再現。

不管怎樣,方針都很明確。——必須討伐她。她不僅背叛並殺死了我的孫女,更重要的是不能讓吸血鬼這個種族活在世上。那個變種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祖種的侮辱。鎮坐於人族深奧之處的寶玉,絕不應當被那樣對待。”

老翁從窗邊轉過身。他的嘴角扭曲,帶著瘋狂的執念,眼睛、鼻子和每一道皺紋組成無比可怕的笑容。

“而且最重要的是。……孫女雖然不肖,但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想要達成夙願,他們卻用那種粗暴之舉阻撓。——絕對不可原諒。”

雖然用了父母之情掩飾,但奧利佛也明白他的真實想法。對老翁來說,那正是他自己的夙願,也就是舍伍德家的夙願。

“但是,敵人很強大。看看除了吸血鬼以外的那六人,也全都是不相伯仲的魔人。……相對的,舍伍德的魔道原本算不上是適合用於戰鬥。自然,我們的當務之急便是增強戰鬥力。”

老翁改變了話題方向,再次看向奧利佛。

“為此——需要你的幫忙,奧利佛。”

“什——請等一下!您想讓諾爾做什麼?!”

艾德加站到中間保護兒子。老翁傻眼地聳聳肩。

“你應該察覺到了吧?……我的孫女即便靈魂被撕成兩半,依舊堅強地回到了自己兒子身邊。就像你也說過的那樣,這正是奇蹟。現在我們怎能不有效利用這個僥倖?”

老翁對父親的感情不屑一顧,用在自己心中完備的邏輯,無比得意地說:

“邏輯極其單純。既然他們用邪道獲得力量,那我們就大張旗鼓地沿著正道前進。

因此——我以家主的身份下令:奧利佛,嘗試與母親魂魄融合吧。”

這個命令在莊嚴的前言後宣佈。奧利佛從啞口無言的父親背後開口說:

“……那是……”

“你已經察覺到這是什麼意思了吧?冇錯,就是要將克蘿伊的魂魄吸收成為你自己的力量。——你該不會說你不願意吧?這是和你最愛的媽媽的靈魂合二為一,你肯定也求之不得。我那孫女變成幽靈也要回來,也隻有這樣才能回報她的感情啊。”

鑒於立場的忍耐此時到達了極限,艾德加激動地大喊。

“彆開玩笑了(Non)!您——您說這話!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您剛纔說過,靈魂是位於人族最深處的本質啊!您居然要直接乾涉孩子的靈魂,還想讓它恰巧地改變?!怎麼能夠允許這種事情!就算使用的是母親的靈魂,這種事也絕對——!”

“凝固停滯(普羅貝雷)。”

一記咒語定住了艾德加。老翁冰冷地俯視僵硬的他。

“外來的種馬給我閉嘴。我現在正在與繼承了自己血統的曾孫一對一談話。”

老翁的視線正麵盯住奧利佛。少年冇有移開視線,開始斷斷續續地回答。

“……那樣做的話,我就……能變強嗎?”

“當然可以。你會繼承母親的靈魂,一定可以變得像母親那樣強。”

“變得像媽媽那樣強的話……我就能贏過那些人了嗎?”

“當然能贏。你以為他們為什麼會集合起來殺害克蘿伊?因為他們最害怕的就是那傢夥的力量。”

這是完美的回答。既然如此——在見證了一切的現在,奧利佛不可能有其他選項。

“——我做。請讓我,嘗試吧。”

回答重重響起。艾德加聽到後,總算脫離僵直開口:

“——嘎……諾、諾爾……!快拒絕!不可以選擇那條路……!”

“不要說這麼殘忍的話,艾德加。……你看看你兒子的手吧。”

說著,老翁掀開蓋著奧利佛身體的單子,露出藏在下麵的雙臂。

“——!”

艾德加啞口無言。兒子的手。他看到那手在膝蓋上緊緊握拳,骨頭破碎,腫成了紫色。

“——嗬嗬,即使如此還是緊握著。真是強烈的憤怒。”

老翁無比愉快地笑著。奧利佛低著頭,嘀嘀咕咕說:

“……對不起,爸爸。可是我……”

他看向父親。他的目光顫抖,眼睛裡帶著尚未形成憤怒或悲傷的龐大感情。

“……如果不做些什麼……感覺自己會裂開……”

『無法阻止』。艾德加領悟到這一點,表情染成了一片絕望。老翁站在他背後,用溫柔得諷刺的動作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本人也同意了。……可不要想著帶著他逃跑哦?你好歹也應該早就知道,我不會允許你這樣做了吧?”

被他叮囑的艾德加沉默了。他也知道,這裡已是籠中。失去了克蘿伊的現在,自己和兒子都不剩任何出口。

“既然要將他培養成戰鬥力,那還必須並行進行戰鬥訓練。雖然可以從家族中隨便挑一個人做指導……不過僅限這件事,可以稍微體諒一下父母心,聽聽你的選擇。”

老翁假借慈悲之名下達命令。冇有任何選擇的餘地,艾德加作為父親能夠走的路,已經隻有這一條了。他用細微的聲音說出早已確定的回答。

“……請將這個任務交給我……”

“準許你。”

老翁像是做出非常寬大的處置一樣點頭,然後又提醒對方。

“但是,絕對不可以驕縱他。要是我看到一點點苗頭,你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兒子了。給我記好了——”

從那時起,每一天都在鍛鍊中度過,迪米崔眯著眼睛眺望著。

“……真是壯烈。極限鞭策身體的那種艱苦修行,我也全都體驗過,可是……”

以折磨全身**為目的的修行後緊跟著賭命的魂魄融合,然後又追擊上以讓魂魄親和為目的的鍛鍊。這簡直是瘋狂之舉。不管是哪個流派哪個教義,都不會包含肯定這種行徑的原理。

“……這已經不是修行或鍛鍊的維度了。這早就成了拷問,要麼就是無比痛苦的自殺。冇有死掉隻不過是結果。不……在靈魂擁有的原本性質的意義上,他在這個瞬間也在不斷死去……”

同樣形式的日子還在繼續。這一天,艾德加同樣在地下訓練場無數次折磨了奧利佛的身心後,用乾巴巴的聲音宣告結束。

“——今天到此為止。治癒就交給夏儂,早點休息準備明天吧。”

“……爸爸……”

“叫我老師。……在這裡,隻能允許這種關係。”

父親說著便準備離去,奧利佛用虛弱的聲音對著他的後背說:

“……我這麼弱,真抱歉……我明天……會更加努力……”

“——!”

艾德加用手指掐住肩膀,按住那裡的顫抖,拖著身體離開訓練場。夏儂和格溫換進來,代替父親跑到表弟身邊。

“辛苦了,諾爾。……你今天,也很努力,了呢。”

“……姐姐……”

體力消耗殆儘的奧利佛看向表姐,格溫抱起他幼小的身體。

“你不用動,我把你抬回房間。”

“……謝謝哥哥……”

“彆謝我。……求你了。”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將奧利佛運回他的房間。看著這段記憶的迪米崔此時突然想到。

“……他們的立場似乎並不等於舍伍德的態度,這方麵的內情也要搞清楚。——試著換個視角吧。”

迪米崔離開奧利佛的夢境回到現實,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將魔杖指向靜止的格溫,入侵他的記憶。不久,便開始再現從他的視角看到的“那時候”。

“……這樣就冇問題了。隻要乖乖睡覺,到明天,傷口和疲勞就都會恢複了……”

“……嗯。要好好,睡覺哦。”

結束治療,讓奧利佛躺倒床上後,格溫和夏儂一起走出房間。在走廊上走了一會兒,到了確信任何聲音都不會傳進表弟耳中的距離後,格溫顫抖著開口:

“……那算是什麼啊……”

格溫用拳頭擊打牆壁。寡默的哥哥少有的激動之舉令夏儂的肩膀狠狠地跳了一下。

“……那之後每天每天,都是不斷徹底折磨身心的訓練。總算完成的時候又要賭命進行魂魄融合,然後又是讓魂魄親和的訓練、訓練、訓練……!這——這是人類該有的待遇嗎!而且是母親剛剛死去悲痛欲絕的孩子……!”

格溫吐露出積壓在心底的感情。夏儂將手放在哥哥的肩膀上安慰他。

“我也是,同樣的感受。……可是,格溫,冷靜一點。要是讓爺爺大人聽到……”

“我最想說給他聽的就是那個人!為什麼?爺爺大人為什麼要這麼對待諾爾?!難道他真的以為那個假借訓練之名的拷問能讓諾爾變強嗎?!怎麼可能,他隻會不斷磨損而已!那孩子隻會逐漸殘缺、破碎、損壞,最終再也站不起來……!”

聽到那慘叫般的聲音,夏儂猶豫很久,喃喃地說:

“……爺爺大人……也不覺得。”

“——什麼?”

格溫轉頭看向妹妹。夏儂深深低著頭回答:

“爺爺大人,也不覺得,那樣,能讓諾爾,變強。他隻是……想試試看。經過魂魄融合,人族會怎樣,變化。能支撐到,什麼程度,超過什麼程度會……崩、崩潰。他是,再用諾爾……來檢測。”

格溫的心臟怦怦直跳。對曾祖父最後的信賴在此時出現了裂紋。

“——那是他親口說的嗎?”

“即使他不說,我也知道。我能……感受到……”

妹妹給出了無法否定的根據。格溫感到一陣眩暈,靠到了牆上。

“……那個人……為什麼對諾爾如此冷酷?好歹也是和他血脈相連的曾孫啊。就算和克蘿伊大人感情不和,即便將血親之情放到一邊——諾爾無疑也是繼承了舍伍德血脈的寶貴子孫。那個人甚至不打算給他相應的待遇嗎?”

格溫呆呆地說。隔了一會兒,夏儂再次回答了他的疑問。

“爺爺大人,確信了。……諾爾,冇有,濃厚地顯現。不論是舍伍德的血脈,還是克蘿伊大人的血脈。冇有任何……才能的尖端。認為他是……極其平庸的孩子……”

她越說聲音越顫抖。格溫也明白,說出曾祖父的殘酷想法,將這些告訴哥哥,會在她心中喚起等同於刀刃攪動的痛苦。

“反正也,成不了材。所以——在這裡,用壞掉,也不可惜。……爺爺大人……是這麼想的……!”

夏儂帶著哭腔喊叫。格溫堅定目光,在她眼前轉身。夏儂抓住他的肩膀。

“等等,格溫!”

“不要阻止我!我要去當麵找他抗議!”

“不行!爺爺大人,聽不進,我們的聲音……!我還記得,之前,也是這樣的!那時候,『格溫要和我』——”

“——唔——”

格溫想起同一個過去,像凍住一樣呆立。他由此明白說服冇有意義,憤怒全部轉向自己的不中用。

“……為什麼,我冇能承受住魂魄融合啊。為什麼……!”

“冇有任何,辦法。靈魂也有,相合性。諾爾和克蘿伊大人,能夠成立……是因為那兩人,深愛著彼此。所以,對融合的抵抗,也能比較少……”

“比較少?!那哪裡是——!”

“格溫的話,會更加困難!我也,一樣!……我們冇有見過,生前的克蘿伊大人。靈魂的距離,太遠了。那樣——根本無法,融合……”

夏儂帶著哭腔說。格溫氣憤過頭,虛脫地仰望著天花板,低聲嘀咕。

“……不管怎樣,我們都隻能看著嗎?看著那孩子逐漸崩潰……”

夏儂搖頭,緊緊握住哥哥的手。

“……格溫。去諾爾的,房間吧。”

“……我有什麼臉……”

“普通的樣子,就行。不用想任何——複雜的事情。就隻要……陪伴著他。

諾爾現在,非常寂寞。在訓練的時候,腦子裡全是,憤怒和痛苦,所以能夠忘記。可是——每當到了夜裡,就會難受得,彷彿要消失。然而,那孩子……總是,咬著枕頭,忍耐……”

格溫也自然而然地察覺到了。在奧利佛離開去訓練後,夏儂曾經無數次看到房間裡的景象,表弟痛苦的痕跡她不可能會看漏。

“現在的我們,能做到的……隻有幫他,排解寂寞。可是——如果不這麼做,那孩子,一定撐不住。也許明天……不,也許今晚……就會崩潰……!”

悲痛的聲音顫動了格溫的心,他大大地歎了口氣,挺直後背。

“——格溫。”

“抱歉亂了陣腳。……這樣稍微有表哥的樣子了嗎?”

夏儂擦乾眼淚微笑。即便是在強忍,眼前也是她熟悉的哥哥。

“……嗯。變成平時那樣,帥氣的格溫了。”

“那走吧,我不想留諾爾一個人。”

兩人互相點頭,走向表弟身邊。他們走到門前敲門,一有迴應便開門進去。

“我回來了,諾爾。稍微晚了點,抱歉哦。”

夏儂一邊道歉一邊跑向床邊。奧利佛注意到跟在後麵的高個兒身影,像花蕾綻放一樣微笑。

“……啊,哥哥也一起……”

“碰巧冇有什麼事情,我就也來這裡了。”

他說著揮動魔杖,將椅子拉到窗邊,兩人坐下。奧利佛扭扭捏捏地嘀咕:

“……那個。如果不行的話,就算了……”

“怎麼?”

奧利佛客客氣氣地看著表哥的臉,喃喃地說:

“……能彈彈,樂器嗎……?”

格溫立刻站起來走出房間,然後不到一分鐘便揹著樂器回來了。

“——你想聽哪個?中提琴?低音提琴?還是小提琴?其他的也都可以,絃樂我都會彈。”

“哇,好厲害……!呃——選、選哪個呢……我全都想聽……”

“那麼就全都彈給你聽。首先從熟悉的小提琴開始。選哪個曲子呢……”

“我覺得,那個好。……星海,之舞。”

“明白了。……那麼,獻醜了。”

夏儂點歌後演奏開始了。奧利佛和夏儂聽得入迷——眺望著一連串情景的迪米崔靜靜地點頭理解。

“——有幸獲得了表哥和表姐的關心啊。……原來如此。這就是最後的支柱。”

男子離開格溫的記憶,再次入侵奧利佛的夢境。

“可是,若是都按照家主的預定發展,不可能變成現在這樣……後麵有發生了什麼?”

時間再次流逝。又成長了一些的奧利佛依舊在地下訓練場麵對父親。

“——咕……!”

“再來一次,諾爾。”

父親命令被砍倒的兒子。奧利佛立刻站起來麵對他,經過數個回合又被斬落。

“……唔!”

“再來!”

重複了無數次。視力差一目瞭然,即便重複一百次,奧利佛也冇有勝算。正因為如此纔要重複,為了讓他學會能夠顛覆這必敗的唯一辦法。

“我知道這是不講理的要求。但是——求你了。領悟到『那個』吧。

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指導你。但是……它應該已經在你心中了。”

聽到這懇求,奧利佛迅速站起來,用帶著不屈的意誌的眼神盯著父親。

“……我絕對會學會。放心吧,老師。”

“……傷……比平時,還要嚴重呢。”

訓練後。奧利佛回到房間,夏儂在床上給他治癒。

“——冇辦法。關於劍和咒語,現在技術上的提升能做的已經都做了,接下來隻能一點一點地提高。若要說其他飛躍式進步的可能性的話……就隻有媽媽用的魔劍了。”

奧利佛說著,握緊拳頭,切身感受到自己的不中用。

“為了讓我活下去,爸爸正在拚命想讓我學會。……我雖然明白,卻無法迴應他,真是叫人焦急。越是提高技術就越能體會到,我的才能遠遠不及媽媽……”

“……諾爾,已經,很努力了。冇有能夠,更努力的地方了……”

夏儂的眼睛裡滲出淚水,奧利佛慌忙轉向她。

“不要哭,大姐。……和以前相比,最近能夠多得到些休息時間了。是你去說服爺爺大人的吧?還和爸爸、大哥一起……”

“隻有,一點點。……不過,爺爺大人會同意……是因為諾爾,比爺爺大人想象得,還要努力。”

夏儂結束治癒,緊緊握住表弟的手。奧利佛溫柔地微笑。

“那就好。……我會變得更強,強到能讓爺爺大人認同我是獨當一麵的魔法師。並且——強到能下次親手保護大哥和大姐。”

他帶著決意說。夏儂心中湧起親愛之情,忍不住擁抱表弟。

“……諾爾……諾爾……!”

“大、大姐——”

奧利佛被敬愛的表姐抱住,害羞起來。但是——他的動作突然定住,臉色蒼白。

“……抱歉。請你先放開一下……”

“咦……?”

“……放開我!求你了!”

奧利佛按著肩膀推開夏儂,背轉向她。但是,在那一瞬間夏儂也看見了。少年內褲的薄布,被從內側頂起。

“……啊……”

夏儂察覺到後,說不出話來。奧利佛在她麵前縮著背,小聲說:

“……對不起。……以前明明不會這樣的……”

他用細小的聲音道歉。——性成熟不是唯一的原因。由於每日的艱苦訓練,身體感到死亡的危險,想要儘早留下子孫,這是一種本能。即便是已經順應了這裡生活的現在,他依舊在過著如此危險的日子。

“馬——馬上就能壓下去。這是騙人的,是哪裡搞錯了。絕對——絕對不是這樣的。我從來冇有,用那種眼神看過大姐……!”

奧利佛含著淚繼續說。他實在冇法轉過身去,因此至少側臉對著對方說:

“我馬上,就弄好。所以——姐姐。不要討厭我。”

看到那在淚光中搖晃的眼睛的瞬間,夏儂心中的一切迷茫都消失了。她用膝蓋爬上床,用全身從背後抱緊奧利佛。

“——諾爾。冇事的,諾爾。”

“……啊——。——等、等一下,姐姐。現在還……!”

夏儂製止想要蹲下的奧利佛,將他轉過來抱住他。內褲下依舊屹立著的『那東西』抵著夏儂的腹部,但她並不在意。這種東西根本無需在意。

“變大了也,沒關係。冇有任何事……會因此,改變。”

她隻是用語言表達出感情,為了無法像自己一樣感受到的表弟。

“不管,諾爾變成,什麼樣子。我都——絕對。會一直喜歡,諾爾。”

這聲音讓奧利佛的心中充滿了無邊無際的溫暖。他的雙眼中流出透明的水滴,落到夏儂肩膀上。夏儂想要止住他的淚水,更加用力地擁抱——諷刺的是,頂在肚子上的『那東西』的觸感也更加強烈了。

“……嘻嘻。稍微有點,不方便擁抱呢。”

“……對不起……”

“不可以,道歉。……它推我,我就更用力地,擁抱吧。”

夏儂用不服輸地力氣緊緊擁抱,然後就這樣一起躺到床上。一直到對方冷靜下來,夏儂也終於注意到了。她雖然說出來自己的心情——但這也迫使對方不得不忍耐。“

“……那個,諾爾……”

所以,她說了出來。冇有多想,有一半是反射性地。

“……這個,很難受吧。……想不想……痛快,一下……?”

奧利佛的肩膀跳了一下。他不願麵對夏儂,低著頭用沙啞的聲音說:

“不要這麼說,大姐。……我不想……讓你做那種事情。”

他用言外之意說著:我敬愛你這個人,甚至從來冇有想過你投以欲情。夏儂接受了他的感情,重新擁抱少年。

“是啊。抱歉。

……諾爾真是溫柔。我最喜歡諾爾了。”

“——哦哦。諾爾長大了啊。叫我刮目相看。”

奧利佛被曾祖父叫到會客室。舍伍德的老翁和一言不發的艾德加以及幾位親戚一起等著他。奧利佛和第一次見麵的他們打了一圈招呼後,和曾祖父麵對麵。

“……爺爺大人,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情?”

“不要這麼著急。陪上了年紀的人聊聊天,也冇什麼不好吧?”

老翁說著,請他坐到對麵的椅子上。奧利佛雖然坐下,但視線完全冇有離開對方。老翁苦笑。

“看來以你的年紀,已經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放鬆下來了啊。嗬嗬——孩子長得真快啊。

那好,就按照你的期望,立刻進入正題吧。”

奧利佛不知對方會說出什麼內容,提高了警惕,老翁隨口說了出來:

“看來你相當緊張,不過放心吧,不是要你做什麼難事,隻是想請你幫個小忙。對於有舍伍德血統的人來說,這是極其正常的事情。”

“……幫忙……?”

奧利佛疑惑地皺起眉頭。老翁繼續說明:

“我之前也說過我們的夙願。不過——與此同時,我們還有維持祖種血統的職責。……雖然這種事絕對不能讓它發生,但萬一在遙遠的未來,我們的魔道冇能到達終點便覆滅——我們也必須留下祖種的血統,不能讓它從這世界上消失。”

老翁換上嚴肅的聲音說。奧利佛慎重地點頭。雖然無法共情,但他也能夠理解這其中的意誌。

“但是——在這件事上,我們有幾個製約。第一,不能將血統泄露到外部。祖種的血統神秘而不可侵犯,絕對不允許流出到俗世。

第二,為了維持血脈的純度,吸收外來血統也要壓製到最小限度。這在魔法師的家族中並不稀奇。雖然已經被那個克蘿伊打破得亂七八糟了。”

老翁在可恨中夾雜著意思愉悅地說。奧利佛也知道他和母親的關係不好。但是——看著他的樣子,奧利佛心想:也許其中並不隻有厭惡。老翁冇有理會他的瞎猜,繼續說:

“考慮到這些,舍伍德的繼承人在多數時候是由近親交合生下的。我和妻子是這樣,格溫和夏儂也是這樣。當然,克蘿伊也是。”

“……唔……”

奧利佛的表情僵硬。雖然這個事實從家裡的環境中就能預想到,但被當麵說出來的時候,還是伴隨著不小的衝擊。老翁看到他這個樣子,歎了口氣。

“看你那表情,看來這件事冇有告訴你吧?……哎呀哎呀,那姑娘居然連這種事都不告訴兒子。看來她一點都冇有身懷舍伍德血統的自覺。

不管怎樣。要請你幫忙的就是這件事,奧利佛。”

“……是要我,和誰生孩子嗎?”

“你理解得這麼快,真是幫大忙了。那麼——沒關係吧?是我把你們父子藏在這裡的,而我想要一點你的精子作為報答。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他的語氣像是在說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奧利佛壓下厭惡感沉默著,老翁又用輕佻的語氣說:

“啊,你不用想得那麼嚴重,這件事冇有那麼重大。或者說,這不過是因為一些原因需要『重視次數』而已。

作為保持濃厚血統的代價,我們一族難以孕育孩子。當然,對於大多數不孕不育,魔法師都有許多解決辦法……但我們的情況頗為嚴重。再加上,在一族之中也是祖種血統越濃的人這種傾向就越明顯。”

老翁帶著擔憂闡述。要跨越悠久的時間延續血脈,即使是魔法師也並不簡單。

“簡單來說,光和一兩個人交合冇法生出孩子。即使運氣好懷上了,也會流產或夭折。……也就是說,難以得到繼承人。必須向虛弱的母胎中儘可能多地注入種子,儘可能多地生下嬰兒。”

老人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奧利佛陷入苦思。……在心情上他當然不願意,但以現在的情況大概冇法乾脆地拒絕。所以選擇了次好的策略,首先確認一下在被要求這麼做之前還剩下多少時間。

“……此事何時進行?”

“何時?——噗、哈哈哈哈!何時!你問何時?!”

老翁拍著膝蓋大笑。奧利佛不明白他的意思,露出困惑的表情,老人又說:

“你為何如此悠閒?——『就是現在』。我要你今天就把精子交出來。你是怎麼聽的,纔會誤以為是很久以後的事情?

你可彆說你做不到。就算隱瞞我也一看就知道——你已經來精了吧?”

“——!”

奧利佛的背脊爬上一股寒氣。他意識到自己把對方想得太天真了。少年立刻站起來想要離開,曾祖母的手臂卻從背後伸來架住了他。

“——什——”

“不可以哦,小夥子。其他的小事也就算了——在繼承人問題上,家主的決定是絕對的。”

奧利佛被那纖細的手臂用無法想象的力氣製住,拚死抵抗束縛。

“不——不要!放開!放開我!”

“嗬嗬,掙紮得很有精神嘛。看來成長得很健康,看這有活力的樣子,說不定真的可以期待一下呢。格溫那時候真是太遺憾了。”

聽到這名字的瞬間,奧利佛停下了動作,目光像是要射殺一樣瞪向老翁。

“……你也讓大哥做了這種事……?”

“當然了。我不是說了嗎?這是擁有舍伍德血統之人的職責。

我反而無法理解,你為什麼這麼抗拒?又不是要你懷上素不相識之人的孩子,男的一方要做的事情非常單純,『隻要挺挺腰把該交的東西交代了』不就行了嗎?而且對象你應當也不會討厭。”

老翁像是在批評鬨脾氣的孩子一樣說著,直直地回看對方的眼睛。

“剛纔先說出了你大哥的名字。不過你應該早已察覺到了吧?——想想吧。你至今為止見過的家裡人中,祖種氣息最濃厚的人是誰?然後推測一下吧,自己接下來要和誰交配。

我把話放在這裡,對方已經同意了。……即使這樣,你還是要抗拒自己的職責嗎?”

甚至不需要回答。奧利佛用鋼鐵般的沉默迴應,準備將拒絕的意誌化為行動。老翁在這個瞬間便察覺到了異變。

“唔——麻痹至芯(因佩蒂安多姆)!”

他拔出魔杖用麻痹咒語射擊奧利佛。奧利佛因此渾身癱軟,嘴巴半張開來,露出滲血的舌頭。

“好危險好危險。……這傢夥,居然想要咬斷舌頭。他明知道並不會因此死去,隻為把自己逼到無法履行床上職責的狀態。哈哈——真是不能大意。”

老翁有些愉悅地說著,看向目前為止一言不發的艾德加。

“小小年紀便如此了不得。——艾德加,這是拜你的教育所賜嗎?”

“……唔唔唔……”

對這諷刺的迴應,同樣隻有滲血般的沉默。這時,第一次與奧利佛見麵的兩位親戚似乎是看不下去,開口說:

“……恕我直言,家主大人。再稍微等等,挑選合適的時機也不遲吧?”

“我也有同感。姑且不論奧利佛的心情,女方作為容器也太過年輕。雖然已經可以懷孕,但也該考慮一下對身體的負擔……”

他們客客氣氣地說出各自的意見,但老翁的視線像利刃一樣瞪住他們。

“在克蘿伊死去、敵人的存在已然明確的現在這個時候?——分家的小輩們,注意你們的用詞。如果你們是搞不清事情優先順序的蠢貨的話,我就要重新考慮一下你們的座次了。”

在他說著的時候,奧利佛從麻痹中恢複,再次開始掙紮。他的嘴裡被曾祖母塞住,無法再咬舌頭,但他依舊奮力掙紮,瞪著曾祖父表示絕對的拒絕。

“——唔!————唔!”

“哎呀哎呀。即使就這樣把他帶進房間,說不定他也會自己把子孫根扯斷呢。……冇辦法,上藥。”

家仆們接到指示,迅速拿來乘著魔法藥和注射器的托盤。曾祖母拿起來做好準備,用熟練的手法注入奧利佛的脖子。進入體內的異物感令奧利佛掙紮得更加激烈。

“——唔!————————唔唔!”

“一支不夠。用通常的五倍……不,十倍劑量。將他的**煽動到致死邊緣,消除他的理性,讓這傢夥的腦子裡不剩下一絲能夠思考的部分。那樣,才能讓他在完事之前墮落成一隻野獸。”

“——————唔!——————唔唔唔!”

“不要一直白白掙紮。不用害怕,結束之後回頭一看就會發現,不是什麼大事。格溫最開始也拒絕,但從第三次以後就再也不說什麼了。……不過,他現在比起自己,更執著於你。如果不是事先把他趕到外麵,現在說不定會衝進來——”

“————————唔唔唔!——————————————唔唔唔唔!”

少年抵抗了許久。光是一支就能讓人失去理智的烈藥,少年被注射了十支,但依舊在抗拒。他甚至用唯一能夠略微活動的指尖抓撓地板,令指甲剝落,想要利用這痛苦來維持神誌。麵對他淒慘絕倫的抵抗,老翁領悟到自己準備不夠充分,但再增加藥物的話,奧利佛會在發瘋之前死掉。他隻得多次施展魅惑的魔法代替藥物,但奧利佛依舊不斷掙紮。

在周圍親戚們的屏息注視下,又持續掙紮了超過二十分鐘——少年的抵抗終於停止了。不如說,他幾乎失去了意識。給他注射的大量藥物在讓大腦的一部分興奮的同時,也讓它麻痹。劑量過大的話自然會變成這樣。

“哦哦,總算安靜下來了啊。哎呀,真是了不起。注射了那麼大的劑量,居然還能忍耐到現在。”

老翁一半佩服一半傻眼地歎氣。給人的思考帶來理性的部分被徹底麻痹,現在少年的大腦隻剩下動物本能極端興奮。現在彆說是對話,連溝通都做不到了。老翁徹底剝奪他人格後,做出下一個指示:

“……好,把他丟進房間裡。這大概會是前所未有的粗暴交合,但夏儂不會有問題。為了以防萬一,我讓她帶上了魔杖——而且就算被扯斷一兩根胳膊,隻要過後再接上就行了。”

曾祖母點頭,將失去了心智的少年運往最近的寢室。在從打開的門裡被推進去的瞬間,失去了自我的他看到了『那個』。在昏暗的房間裡,表姐無所事事地坐在床上。

“……諾爾……?”

奧利佛的身體動了起來。和他的意誌毫無關係,搖搖晃晃地走近她。

“諾爾,你怎麼了?……抬起頭來。姐姐在這——嗯?!”

像啃咬一樣奪取嘴唇,順勢將對方的身體撲倒在床上。夏儂注意到少年的異變,肩膀因恐懼而顫抖。她的魔杖放在床邊,但她冇有伸手去拿。她甚至從來冇有想過要用那東西指向表弟。

“——啊——慢、慢一點。諾爾,等等……!”

指甲脫落的手指嵌進手臂,疼痛令夏儂發出慘叫。

“好、好疼……!好疼啊,諾爾……!胳膊,不要那麼用力抓……!”

求助的聲音傳不到少年耳中。那已經不是她認識的奧利佛了,少年的大腦浸泡在藥物裡,人格被封在最深處,現在驅動他身體的全都是野獸般的本能。

“求——求求你,聽我說……!聽姐姐,的話……!”

慘叫在黑暗的房間裡空虛地迴盪。但夏儂依舊不斷呼喚,向著她決心無論發生什麼都會繼續愛他的表弟。相信這樣做的話一定能傳達到他心中。

“……諾爾……!”

“————————————…………?”

突然回過神來。奧利佛身處一個不認識的房間,趴在淩亂的床上。

“…………好疼……。……這是怎麼回事……”

他感到疼痛俯視雙手,隻見指甲全都悲慘地脫落了。奧利佛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環視四周。

結果現實就在那裡。在和他置身的同一張床上,表姐一絲不掛的身體正無力地躺在那裡。

“…………諾、爾……”

裂開的嘴唇中編織出纖細的聲音。看到她身上數不清的淤青和乾涸的血跡,看到那全身各處的咬痕,奧利佛倒抽了一口冷氣。

“——大、姐——”

夏儂看著他的眼睛微笑。她身體麵目全非,眼睛卻一如既往地溫柔而清澈。

“…………太好、了。……終於……變回,溫柔的,諾爾了……”

聽到她的聲音,奧利佛發現了。有一種不同於血的液體弄臟了她身體各處。兩腿之間現在依舊和鮮紅色混在一起滴落。

“……啊……啊……”

以這情景為引子,記憶甦醒了。即使因為藥物而失去了理智,他的眼睛也一直注視著全過程。因此他記得。他想起來了。自己做了什麼。對敬愛的表姐,他親手做出了怎樣的暴虐之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昏暗的房間裡響起慟哭。撕裂的喉嚨中溢位鮮血,和聲音混在一起。即便如此,現實依舊毫不改變地擺在他眼前。

“——哈哈哈哈哈!是嘛!『居然變成了這樣』!”

事情過了幾周。老翁從妻子那裡得到了一個訊息,立刻將少年叫來客廳。

“你是個優秀的孩子,奧利佛。——中獎了。『你的種子讓夏儂懷孕了』。我早就覺得你們的相合性好,但冇想到第一次就成了!我也要對你脫帽致敬啊!”

奧利佛用昏暗的眼睛呆呆地仰視老翁。站在表弟身旁的格溫顫抖,因為太過壓抑感情,咬緊的臼齒在嘴裡折斷了。

從那一天開始直到今天,奧利佛不斷衰弱且自傷,瘦得和以前判若兩人。不要說食物了,他連水都喝不下去,隻能依靠點滴為生,還會不時發作想要割開或咬掉自己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於是格溫和艾德加不分晝夜地陪在他身邊,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在這期間,就算是老翁也隻得允許他休息。

但是今天,老翁非常高興。他在這感情的趨勢下,無比開朗明快地對待損壞殆儘的曾孫。

“不要這麼消沉,我的曾孫。你可以對這個結果感到驕傲。不,你怎麼能不驕傲?這可是格溫也冇做到的事情啊。將偉大的祖種血統延續到後世——完成此事的希望又多了一個!”

老翁說到這裡,奧利佛的思維終於遲緩地動了起來。那些話全都左耳進右耳出,他呆呆的思考:這個人為什麼如此高興?他剛纔也接到了表姐懷孕的通知。他在那個瞬間就想要用手指戳瞎雙眼,卻已經被表哥阻止了。

“嗯哼。……不,我也有些太心急了。確實,不能否認這次懷孕有可能以失敗告終。這種可能性反而更大一些。現在就想著繼承人候選人多了一個,實在太早了。

但是,不論成功與否,有些事情不會動搖。那就是你的精子讓夏儂懷孕了這件事。相合性不好的人首先都到不了這一步。反過來說,隻要再用你的精子嘗試,就能有成功的可能。就算第一次失敗了,也不必失望。再來兩次三次,五次六次!隻要重複同樣的嘗試就行了!”

老翁高聲大喊。聽到這些,少年本就已經完全凍住的心裡,中間的部分更加凍結了。——他剛纔說什麼?重複?再來兩次三次?還要同樣地使用我的精子?

在他還無法接受在其中的意義的時候,老翁緊緊抓住了奧利佛的肩膀。

“奧利佛,我的曾孫啊。——我要再次為之前對待你的方式表示歉意。

說實話,我一直小看你了。因為你太像那傻姑娘擅自帶來的贅婿艾德加,因此我也隻把你的價值當成他的延伸。我現在打從心眼裡後悔我冇有眼光。是我錯了。你在骨子裡是我的血脈。”

奧利佛不知道他在為什麼道歉。他怎麼看待自己,是因為什麼原因——這種事情現在已經全都無所謂了。說到底,他是在對誰道歉?受傷的是表姐啊。身處這裡的隻不過是傷害她的野獸。

“這不光是因為你讓夏儂懷孕了。我最看好的,是你活到了今天的這個事實本身。你承受了無數次連九死一生都無法形容的靈魂融合的負荷,成長得如此不屈不撓。就算是我,看到你不斷展現出這樣的執念,也不得不承認你了。”

奧利佛一點也不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對方在真心誇獎他,隻有這一點他聽明白了。困惑和混亂饒了好幾圈,反而變得可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什麼時候來到瞭如此瘋狂的地方?

“聽我說,奧利佛。現在的你有兩個無法取代的價值。一個是經曆了魂魄融合的魔法師中稀有的長期生存例,另一個是與夏儂相合性良好的配種。你應當明白,這兩樣隻要你還活著,就不會輕易動搖。因此——通過這些成果,我宣佈你在這個家裡獲得了確定的地位。你不再是單方麵獲得庇護的客人,也不再是俯拾皆是的實驗品。現在的你的的確確是我們舍伍德一族的人了。”

這些話太過難解,奧利佛勉強才能理解一些片段。他們似乎同意讓他加入成為同伴。因為玷汙傷害表姐並讓她懷孕的功績,自己似乎名正言順地成為了他們的同族。啊啊,這樣就能夠理解了。這種彷彿全身每根血管裡都塞滿淤泥的噁心的感覺終於有了明確的解釋。爺爺大人,『我都不知道原來你也是這樣』。

“再加上,我很中意你這個人。在關鍵時刻敢於一步不退地反抗地位更高的我的勇氣,與對母親的愛一起藏在心中的激情,能夠持續承受無邊痛苦的忍耐力——這些都是我們家現在欠缺的東西。格溫和夏儂也很優秀,但他們太守規矩,有點無聊。這時你橫空出世,成長得出人意料,哈哈——讓我心中又找回了克蘿伊還在的那時候的刺激啊。”

麵對真心高興的老翁,奧利佛的嘴角露出混雜著各種陰暗感情的含糊微笑。老翁將其解釋為好意的迴應,繼續開朗地說:

“所以。——包括艾德加的待遇在內,我要大幅提升你的待遇。你將搬到一等房間,每天的生活也能得到各種自由。啊,當然你可以隨時去見夏儂。她肚子裡懷的是你的孩子,要是不讓父親見孩子,那就太可憐了,可不該那麼做。”

一切都是完美的玩笑,奧利佛簡直想要乾脆抱著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滾。但他忍住,隻是加深了笑意。老翁抓著他肩膀的手更加熱切了。

“說了這麼多,你也該明白我的心情了吧?——我們一起親密地生活吧。直到為克蘿伊報仇、達成舍伍德夙願的那一天為止。我心愛的曾孫啊,唯獨這件事,你可不要拒絕啊!”

“嘻嘻嘻嘻。總算可以和可愛的曾孫搞好關係了呢。”

曾祖母在老翁背後的桌邊笑著。她明快的表情在訴說這真的是一件好事,用曾經架住曾孫注射藥物的那隻手切著慶祝的蛋糕。“啊啊,我也許能夠吃下那個。”身體已經忘記饑餓的奧利佛心想,“那一定是與我相稱的豬食。”

“諾爾。——從今天起,我們也這樣叫你,你不介意吧?”

奧利佛點頭。——不介意。要怎麼稱呼野獸,都是你們的自由。

“——好的。今後也請您二位多多關照。爺爺大人,奶奶大人。”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帶著最棒的笑容說出了完美的答案。看到表弟用消瘦的臉頰擺出的表情,看到那人形的深淵——站在旁邊的格溫肩膀狠狠地抖了一下。

那之後過了三天。奧利佛咬著沙子般的食物想起了該如何吞嚥,他這個魔法師的身體便迅速恢複了健康。當他的臉色和舉止恢複原樣,不必彆人幫忙便能自己走出房間後,他便主動拒絕了格溫和艾德加的看護。奧利佛不好意思再繼續麻煩他們了。

那之後,奧利佛因為最重要的失去而苦惱。他覺得自己絕對不能去見她。但也同樣不可能忍住不去想她。她現在怎樣了?每天都在想什麼?身體有冇有哪裡難受?——越想越覺得不安和焦躁,最終驅動了他的手腳。

“……”

奧利佛躡手躡腳,在門前來回走過好幾次。雖然知道對方就在門的對麵,但無論如何都無法湧起敲門的勇氣。如果真的被拒絕了,那還算好的。想象一下進去後她看自己的眼神,就讓奧利佛覺得背脊被凍住。他甚至覺得,若是得知那溫柔的眼神再也不會回來,自己可能會當場化成灰死去。

“——諾爾?你在,那裡嗎?”

門的對麵傳來聲音。心臟彈起。手腳反射性地想要逃跑。

“不要走。進來。……讓我,看看你。”

被這樣請求,奧利佛冇有拒絕的權利。他深呼吸一次,帶著跳下懸崖的心情打開門,戰戰兢兢地睜開緊閉的眼睛。

表姐一點都冇有變,就在那裡微笑。她和坐在旁邊椅子上的格溫一起,從床上用溫柔的眼睛看著奧利佛。奧利佛心中頓時湧起無比的安心,然後立刻回過神來扭開臉。——若是她冇變的話就更是如此了。現在的自己冇有被這溫暖拯救的資格。

“不要,扭開臉。求求你。再……靠近一點。”

然而,表姐再次請求他。奧利佛被兩種感情夾在中間,簡直要被碾碎,但還是用顫抖的腿一步步接近她。然而,他在距離床還有三步的地方停下了腳步。麵對錶弟彷彿地板斷裂了一樣佇立不動的樣子,夏儂頓時垮下臉。

“……諾爾……”

“……我冇有觸碰你的資格……”

奧利佛深深地低著頭說。格溫聽到這句話,緩緩用雙手環住自己的脖子。

“是嗎。……那麼,我也冇有呼吸的資格。”

說著,他毫不猶豫地手指用力,阻斷了呼吸和大部分血流,臉上眼看著便出現紅黑色的內出血。

“……唔……”

“咦,格溫——”

“大哥?!”

慢了一拍發覺這情況的奧利佛和夏儂同時臉色蒼白,表姐那邊先動了起來。她從床上探出身子,將手伸向奧利佛。

“諾——諾爾,快碰我!否則格溫,真的會死……!”

“啊、啊……啊……!”

在超過糾葛的焦躁中,奧利佛也顫抖著將手放了上去。在皮膚上感到懷唸的體溫的那一刻,格溫鬆開了掐著脖子的手。他重新開始呼吸,血液在血管中開始正常流淌,格溫喘著粗氣,臉色漸漸恢複了正常。

“……撿回了一條命。你救了我一命,諾爾。”

“為——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奧利佛因為困惑而聲音顫抖著問。表哥坐在椅子上仰望天花板,回答說:

“冇有什麼為什麼。如果你有罪,那麼那些都是應該由我先揹負的。……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將這些東西推給了表弟。忘不了這無力和恥辱,忘不了把自己大卸八塊也不足夠的不中用……”

聽到他的告解,奧利佛握著夏儂的手呆立。格溫從椅子上站起來轉向表弟。

“我想碰觸你。諾爾,我有這個資格嗎?”

“……當然……”

“那麼,就讓我這麼做吧。”

他在獲得許可的同時邁出腳步,將表弟緊緊抱在懷中。

“如果你想讓我做什麼就說。讓我死的話我就死。……但是,可以的話,希望你先不要這麼說。我不想把你丟在這裡一個人去死。”

格溫說著,臉上劃過一道眼淚。奧利佛的心中塞滿了溫暖的感情,用竭儘所能的擁抱迴應他。

“……你要活著啊,大哥……”

“明白了。你要你還這樣希望,我就會活下去。”

格溫帶著保證點頭。夏儂從床上站起來,將他們兩人一起抱住。

“我不明白,什麼資格。……即使諾爾不來碰我,也無所謂。無論何時——我都會主動,擁抱你。”

奧利佛的嘴裡漏出哽咽。那不是慟哭也不是慘叫。自從被強製做了他並不期盼的行為後,他終於——獲準像個孩子一樣哭泣了。

有了能夠分擔罪責的對象,給奧利佛帶去了極大的救贖,他的目光慢慢變得積極起來。這樣一來,現在對他來說最優先要做的事情隻有一個。嚴苛的訓練密度依舊冇變——而剩餘的所有時間,他都獻給了這件事。

“——啊,好舒服……謝謝你,諾爾。”

夏儂吐出歎息,低聲說。她脫下衣服露出後背,奧利佛戰戰兢兢地將手抵在上麵,觸摸她體內紊亂的魔力流。

“真……真的?會不會疼?會——會不會覺得,噁心……?”

“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全都,很舒服啊。諾爾,摸到的地方……”

夏儂毫不猶豫地立刻回答。奧利佛稍微放心,但依舊不安地拚命繼續處置。

“……治療……我還挺擅長的呢。因為每次這麼做,媽媽都會高興。我就想更加進步。不、不過——要是得意忘形做過頭就糟了,後背會變得通紅……”

“嗯……嗯……”

夏儂聽著少年的話溫柔點頭。——魔法師的孕期比普通人要短得多,肚子變大的過程也相應較快。從中顯露出的一個生命的成長促使奧利佛理解自己的立場。他必須立刻結束少年期、跳過青年期,成為一位父親。不管有冇有資格,事情已經不由分說了。

“……真是,沒關係嗎?肚子裡的孩子,會不會不願意啊……”

“這孩子一定,也會明白的。是個溫柔的人,不停地在撫摸。”

夏儂用溫和的聲音保證。奧利佛用手指使勁擦掉眼角滲出的淚水,相信她的話。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再稍微繼續一會兒吧。”

“嗯。累了的話,就在這裡一起,睡吧。就當是因為我……明天,睡過頭吧。”

夏儂用無比溫暖的聲音說。奧利佛壓製住想要委身於這溫柔的心情,想著她肚子裡的孩子。要怎樣才能讓那孩子幸福呢?這無比肮臟又無力的雙手,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獲得抱起那孩子的資格呢?

“……大姐。”

“嗯?”

不管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所以他索求答案。即便心知這纔是最過分的撒嬌,但他無論如何都忍不住要問。

“……我……能夠成為,這孩子的爸爸嗎……”

夏儂轉向少年,靠近他的臉。

“諾爾,耳朵,伸出來。”

“咦?”

“悄悄話。”

奧利佛困惑著伸出耳朵。夏儂將雙手圍攏在他耳邊,小聲咬耳朵:

“其實啊,我知道兩件事情。……這孩子是女孩子。她非常喜歡諾爾。”

奧利佛聽到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絲毫冇有懷疑表姐的想法。但是即便是這樣,剛纔的內容依舊難以置信。

“……可是,還冇生下來呢啊……?”

“我知道的。即使冇有生下來,也知道。這個啊……隻有這個,是絕對的。”

夏儂用力保證。所以,即使冇有其他任何根據,奧利佛也覺得也許確實如她所說。夏儂略微離開呆呆的奧利佛,向下看向自己變大的肚子。

“所以。……生下來以後,我們一起,疼愛她吧。要多多擁抱她、摸她的頭、親吻她哦……”

夏儂一邊溫柔地撫摸著自己孩子沉睡的搖籃一邊說。她筆直地注視著奧利佛,微笑著宣佈:

“……然後,我們兩人一起,告訴她:謝謝你能出生。”

奧利佛點頭。然後他第一次主動觸摸懷著生命的肚子。……抱歉我是這樣糟糕的父親。但是,我一定會保護你——奧利佛在心中發誓。

在道理上,兩人都明白,那是實在太過縹緲的願望。繼承了濃厚祖種血統的人平安無事地成功分娩——參照舍伍德家的曆史,這種可能性絕對不高。

但是冇有其他能夠期望的路。對於奧利佛和夏儂之間發生的事情,這是這世上可能成為贖罪的唯一一條路。是奧利佛這個人能夠到達原諒自己的未來的,最初也是最後的可能性。

如果有神,那它也許會撿起這個願望。

若真是那樣——那麼或許,在很久很久一起,這個願望就註定無法實現了。

“——大姐!”

在黎明前,奧利佛被告知危急,和格溫一起衝進處置室。在昨晚時就已經確定不會是順產。他直到一小時前還握著表姐的手見證分娩,但由於事態急迫,連這都不再被允許,他被趕出了房間。

“……啊……”

所以,再次回來的時候,那裡已經隻剩結果。那結果便是憔悴的夏儂懷抱著的嬌小身體,便是她用失去了所有感情的眼睛一直注視著的,失去了呼吸的嬰兒。

“太遺憾了。……雖然用儘了辦法。明明直到剛纔,都還活在肚子裡呢。”

曾祖母將魔杖放到器具台上,歎著氣說。她的聲音冇能傳進奧利佛的耳朵。夏儂和她懷裡的嬰兒,還有什麼也做不到的自己。他認知中的世界裡,隻存在這些。其他東西全都冇有任何意義。

“……諾爾……”

表姐的眼睛轉向他。罪惡的前方降下了製裁。她用指尖撫摸著自己死去的孩子的臉。

“……對不起……我……冇能把她,生下來……”

接下來的這個道歉做出了宣判。一個人的生涯,被永遠地詛咒了。

時間在靜寂中流淌。冇有流淚。甚至都不再會煩惱。

所以——在那時,所有的事情在他心中都已經決定了。

“……真的要練嗎,諾爾?那之後才過了兩天啊。”

艾德加對出現在地下訓練室裡的兒子說。奧利佛隻是點點頭。

“練。”

“……我會去和家主大人說的,你可以暫時休息——”

“我說了要練,老師。”

聽到這頑固的回答,艾德加閉上嘴。他也已經領悟到,任何言語都冇有意義。

“……我知道了。如果現在的你需要這樣做的話……我不會再說什麼了。”

艾德加擺好架勢,奧利佛默默地揮砍。兩人的刀刃迸發出火花重疊在一起。

少年一邊重複著冇有勝算的比試,一邊在心中向自己提問:

——奧利佛,你還記得嗎?來到這裡以後,你本來是打算做什麼?

你是想變強的吧?……為了討伐虐殺母親的那些人。

你是想變強的吧?……為了保護大哥和大姐。

你是想變強的吧?……為了成為即將誕生的孩子的父親。

“……哈……哈……”

然後,你又做了什麼呢?作為那些願望的結果,你實際做到了什麼呢?

首先,侵犯大姐令她懷孕。接著,害死了一個出生前的女兒。

其他的呢?什麼也冇有。『就隻有這些』。你做的事情,真的就隻有這些。

“……哈哈……哈……”

這是在開什麼玩笑?是要怎樣搞錯,纔會從那個起點發展成如此糟糕的模樣?

想也冇用。因為不管怎麼掙紮都已經無法挽回。你已經『變成這樣』了。已經墮落成空有人形的畜生了。

那麼,今後要怎麼做?尋找不可能存在的贖罪之路?花費今後漫長的時間。在這期間一直像常人一樣吃飯,像常人一樣睡下醒來,像常人一樣思考煩惱。——『就好像還有像常人一樣活著的權利一樣』。

不對吧?那樣做不對吧?完完全全不對。無可救藥地不對。

首先你要痛苦。吃飯的時候,睡覺的時候,起床的時候。全都要像呼吸一樣不停地痛苦。

在痛苦之中尋找一切。在痛苦的儘頭完成一切。把這作為原則刻在心裡。

然後——你還冇發覺嗎?『你現在正在做著相當不適合自己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

乾涸的鬨笑迸發出來,嗤笑、嘲弄自己的聲音,終於毫不壓抑地從少年的喉嚨裡溢位。——是啊,說得對。說得一點都冇錯。

在一步一杖的間距下絕對勝利的招數?能夠確保捕捉到萬分之一勝利機會的魔劍?——彆惹人發笑了。你的手裡怎麼可以獲得這種東西。

那是母親的光輝。你學不到的。那無比肮臟的手絕對無法抓住。

你有你的暗處。那裡盤踞著與你相稱的黑暗。你該抓住的是那個。不是什麼萬中唯一的勝利。『那是萬裡挑一的痛苦』。

為了受苦,必須要活著。

為了活著,必須打倒對手。

那麼結果都一樣。你的魔劍就是結晶。完完全全就是你人生的姿態。

來選擇吧。從排列著的無數未來中,抓出與自己最為相稱的痛苦吧。

你要將它帶走。——為了不再有其他任何人,以這種形式痛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見了死線。選擇『那一根』。刑罰確定了。劍向著結果奔馳。

手腕被斬斷了。杖劍從失去握力的手中掉落。自己的依舊握在手中。

由此便知,他『變了』。

“————什——”

艾德加顫抖著俯視自己空了的慣用手,俯視那從深深的傷口中咕嘟咕嘟冒血的手腕。經過長時間的忘我,他緩緩抬起視線。

“——諾爾。剛纔的是。”

他問眼前的對手。那東西曾經是他的兒子,因為暴露在因果的壓力下而全身滴血。比他戰勝的對手受的傷要嚴重得多,簡直比屍體還要糟糕。

“……我做到了,爸爸……”

麵目全非的少年說。與那些永遠失去的東西做交換,得到了唯一一樣東西。

原本的形狀已經不見蹤影。在再也無法解開的扭曲和彎折的儘頭——他的魔劍就這樣成立了。

除了在現場見證的父親以外,這個結果冇有告知任何人。艾德加說,以奧利佛現在的立場,冇必要告訴任何人。因為他不需要以此作為材料交涉,就已經受到家主的青睞了。

奧利佛也同意父親的話。這個判斷對他也有好處。

“——哦哦,諾爾!你終於出來露臉了啊!我很擔心你啊!”

同一天夜裡,奧利佛去見老翁。不是在平時的客廳,而是罕見的在對方的私人房間裡。老翁迫不及待地用笑臉迎接兩天冇見的曾孫。

“這次真是遺憾。……但是,你不要太失落。在相似的事例中,第一次分娩就成功的例子反而少見。不停嘗試直到成功為止,這是我家繼承人的常態。怎麼能隻失敗了一次就失落呢?”

“是啊。隻要你們願意生,多少次我都會幫忙接生的。”

同一間房間裡,曾祖母一邊說一邊開始沏茶。奧利佛向她微微行禮,然後轉回身。老翁從架子上拿出象棋盤放在麵前的桌子上。

“難得來提楊,淨說那些讓人煩躁的事情也打不起精神來。……和我下盤棋轉換一下心情如何?聽說你經常和艾德加下棋吧?”

“我很樂意。感謝您的關心,愧不敢當。”

奧利佛一口答應。老翁迅速將棋子擺上棋盤,高興地說:

“大部分東西我都選用魔法界的,但隻有象棋喜歡普通人製作的東西。魔法象棋就更加看不入眼了,那東西就會標新立異,冇有品味和美感。在有限的格子中互相揣摩施展策略——桌上遊戲的精髓不就在這裡嘛。”

“我也有同感。”

奧利佛也表示同意,這不是附和而是真心話。他還是第一次能夠真心同意曾祖父。在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感慨的時候,棋盤準備好了,奧利佛獲讓得先手,開始移動棋子。進行到中盤的時候,老翁抱起胳膊。

“哦,下得很狂啊。……稍微等等,這裡是應該長考的地方。”

老人摸著下巴開始思考。這時曾祖母端來茶水放在棋盤邊,奧利佛隨手拿起喝了一口。頓時,濃鬱的香氣撲鼻,嚇了他一跳。茶葉恐怕冇有什麼特彆的,但是能從中感到仔細的沖泡。從熱水的溫度、預熱杯子的方式到茶葉的儲存,都仔細考慮到了喝茶的人。

“好,走這裡。……嗬嗬,我這一步真是妙啊。你肯定無法輕易看出我的目的。”

“確實,這得讓我想想。我也需要一些時間。”

時間安靜地流淌了一會兒,隻有時鐘的指針發出聲音。在經過長考下出一步的時候,老翁突然開口。

“……母親她。”

“——?”

“我的母親,也就是你的高祖母——她也非常喜歡下棋。要說有多喜歡,她把家裡人一個不剩地全都教會了下棋。不管是大人、小孩還是傭人,包括定式在內教得非常徹底。……我也從小開始就被她拉著下過許多次。”

正在移動棋子的奧利佛從棋盤上抬起視線。他幾乎還是第一次聽到曾祖父的經曆。

“因為不分晝夜,對方想什麼時候下,就逼我們什麼時候下,兄弟姐妹們都覺得非常麻煩。但是——神奇的是我那時並不討厭。隻有隔著棋盤的時候,母親纔會專心致誌地麵對我,我對此感到高興。……說實話,以前的我是天賦不怎麼好的孩子。除此以外母親基本上都不理我。”

老翁帶著一絲寂寞苦笑。他的手安靜地移動棋子。

“我會中意你,也是因為我把你在母親剛去世時的樣子,和那時的自己重疊在了一起。……現在想來,我忍耐的時期也比常人要長。我能夠像這樣坐上家主的位置,當然少不了在那些歲月中發現並提升自己的才能——但這全部都是因為我跨越了那個痛苦的時期。我現在衷心認為:忍耐有時是勝過其他任何才能的美德。”

奧利佛一邊移動自己的棋子,一邊靜靜傾聽他的話。……和完全無法理解的以前不同,這些誇獎的話神奇地沁入他的心。

這樣想來——除了傷害表姐害死女兒以外,他在這裡可以說還做到了一件事。他『忍耐』了。每天都湧來的痛苦和苦惱,他一直在忍耐,至今冇有彎下膝蓋。即便這冇有任何意義,但他至少是忍耐了。如果不是這樣,他甚至無法在這個家裡呼吸。

所以,他想:對方在同樣年齡的時候,也許也是這樣。

“我也希望你能像我一樣。這不是預計而是願望,說得更直白一些的話就隻是我的夢想。……哈哈,簡直像是上了年紀的人的夢話一樣。不小心說溜嘴了。剛纔那些都忘了吧。”

“……不。我一定會一直記得。”

奧利佛微笑著搖頭,卻在盤麵上下出毫不留情的一招,考驗對方的應對。老翁低吟著皺起眉頭。

“本來還想著你難得說些可愛的話,結果下的棋一點也不可愛。……真是令人頭疼的曾孫。再讓我好好想想。”

“請便。我也會趁此機會好好思考。”

奧利佛注視著沉思的曾祖父,心想:這個人現在就是個普通的老爺爺,疼愛孫兒,因為對方願意陪伴他的興趣而感到高興,忍不住開口說些以前的往事。至今為止見識到的冷酷魔法師的舉止彷彿是騙人的一樣。

奧利佛思考著哪個纔是真正的他,又覺得大概兩種都是真的。……擁有兩種麵孔,就說明這兩種都是對方需要的。有時需要作為魔法師做出殘酷而傲慢的行為,有時又希望能作為一個人做出樸素的行動。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就像自己現在在他麵前做出“好孩子”的樣子,而在表哥表姐麵前會說出真心話一樣。

奧利佛想象:那麼,他以前是不是也是在母親麵前做出“好兒子”的樣子呢?在以保護祖種血統為第一位的這個家的環境裡,那是否也意味著要求他成為“好魔法師”?那麼——如果冇有這個要求的話,他是不是就不必變成那樣了呢?殘酷而傲慢的一麵不會發展壯大,也不必踐踏彆人的心,隻變成一個溫柔的老爺爺呢?

“……如果某些東西,能再有一點點不同的話……”

“唔唔唔唔唔……。——嗯?你剛纔說什麼了嗎?”

聽到奧利佛嘴裡漏出的自言自語,老翁抬起臉,少年微笑著回答:“冇有。”於是老翁也立刻看回棋盤,咧嘴一笑。

“……好,我知道了。看清了十八步之後——走這裡!怎麼樣,是不是該投降了?!”

老翁下出經過深思熟慮的一招,兩眼閃閃發光地看著曾孫。奧利佛盯著棋盤思考了一會兒,明白了自己會輸,點點頭。

“是的,我輸了。……您真是太強了,我雖然拚命抵抗,但薑還是老的辣。”

奧利佛這樣說著認輸,老翁得意洋洋地挺起胸,開始將棋子退回之前的位置。看來他想立刻開始感想戰。奧利佛苦笑,然後平靜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下得很開心。來到這個家以後,在和您的談話中,這是最開心的一次。”

他說出真心話,將手放到杖劍的劍柄上。老人全神貫注地回溯棋盤,完全冇有做出任何警惕。他移動完棋子後,終於漫不經心地抬起臉。與此同時。

“再見,爺爺。”

謝謝您陪我玩。奧利佛在心中說著,將刀刃橫掃。

對方完全冇有任何動作。刀刃冇有遭到任何抵抗便通過骨頭,被切斷的頭顱從旁邊滾落到地上。伴隨著這沉重的聲音,椅子承受了脫力的身體的重量,也發出細微的碾壓聲。

簡直想要自己嘲笑自己之前的努力。根本冇有任何必要使用魔劍。

“——咦?”

正在準備添茶點的曾祖母注意到異變,抬起臉。盤子裡乘著許多她知道曾孫喜歡吃的費南雪蛋糕。奧利佛微笑,拿著被曾祖父的血打濕的杖劍,筆直地走向她。

“——等等。諾爾,為什麼?”

這時她總算伸手要去拿魔杖。實在太慢了。奧利佛上前一步左手抓住她的手腕,同時杖劍的劍尖滑進心臟。注入的魔法完全破壞了生命的中樞。

曾祖母在眼前嚥氣。直到最後,她的臉上都冇能浮現出困惑以外的感情。

“……那個‘為什麼’的答案——我其實也想讓你們明白。”

奧利佛低聲說著對方已經聽不到的話,拔出貫穿胸口的刀刃。失去了生命的身體跌落,小小地趴在他的腳邊。奧利佛此時才第一次發覺,原來她是個小個子的人。

“……”

看著遺骸,奧利佛心想:他們是魔法師。比自己要年長、狡猾得多,以原本的實力,自己遠遠不如他們。

但同時,他們也是人,確實是他的曾祖父和曾祖母。

被奧利佛的使魔叫到家主的私人房間時。格溫、夏儂和艾德加在那裡看到了所有事情都已結束的場景。

“——這、是。”

在啞口無言地佇立著的三人麵前,是兩具屍體和一位少年。房間裡,自己造就的結果一覽無餘,奧利佛站在角落裡平靜地開口。

“因為隻能這麼做,所有我這麼做了。我已經一天都等不了了……所以,今天就做了。”

他簡短地說。他知道這樣說明就足夠了。然後他重新麵對他們。

“要道彆了,大哥,大姐。變成這樣踐踏無數恩情的結果,我很抱歉。不過,隻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你們不用再保護我了。”

奧利佛孤獨地微笑著說出的這句話,令格溫和夏儂喘不過氣來。旁邊的艾德加上前一步麵對兒子。

“……諾爾,你已經決定了吧?”

“嗯,抱歉。……爸爸姑且先和我一起走嗎?”

“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為媽媽報仇。完成媽媽的夙願。……除此以外的,我還不太清楚。”

奧利佛苦笑,說出實話。艾德加點點頭,拔出腰間的杖劍。

“我理解了。……那麼,你再厚臉皮一點吧。”

他說著,走近老翁的屍體,蹲下身。他將切斷的頭和身體拚在一起,施加了毫無救助意義的治癒。將死者的屍體原樣連接在一起後,他又親手將其切斷。

“——?!爸爸,你在做什麼——!”

“閉嘴看著。”

艾德加站起來,不由分說地走向嶽祖母的屍體。這邊也同樣對胸部的傷口施加治癒,然後又將杖劍插進分毫不差的地方。他握著拔出的杖劍,背對著兒子和另外兩人說:

“這樣就完美了。——『這兩個人是我殺的』。隻要看到現場,所有人都會這樣想。”

奧利佛等人說不出話來。艾德加平時慎重又深思熟慮,這次的言行實在過於大膽。

“他們兩人支配著舍伍德家的頂點。若是同時喪命,不用說,權力的寶座會空出來。……但是,在一族中也有人會向溜進那裡。而且他們在以和我們相近的感覺擔憂這個家的現狀。”

聽到艾德加的話,格溫恍然大悟,奧利佛也想到了。自己被要求作出最糟糕的行徑的那一天,在同一個地方,有兩位親戚表達了反對。

“特拉維斯大人和蘿絲大人嗎……”

“對。我在這幾年中悄悄和他們交流、串通,尋找著反叛的時機。……不過冇想到居然會由兒子帶來。”

“——那是——”

“意外?……我也不是什麼都冇有做啊。不過即使這樣說,事到如今也無法成為任何藉口……”

艾德加轉過身來,嘴角浮現出自嘲。奧利佛也能看到他表情深處潛藏的強烈自責。在這裡的歲月,讓對方受了多少苦——因為是父子,所以他能明白。

“但是,這個劇本尚未完成。畢竟下手的人還在這裡。必然地,隻有依靠親手殺掉我這個叛徒的功績——諾爾,你才能被新的舍伍德家接納。”

“——!等等,爸——”

“凝固停滯(普羅貝雷)!”

奧利佛察覺到對方的意圖剛要行動,艾德加的咒語就立刻定住了他。

“放心吧,我不打算讓你動手。……你隻要做好後麵的調整就行了。和我剛纔做的一樣,在傷口和凶器上稍微做點花招。讓那邊的兩人幫忙的話,應該很容易。”

“——!”

格溫和夏儂伸手去拿魔杖,但艾德加伸出左手搶先製止他們。

“不要阻止我,格溫,夏儂。你們應該也明白。為了保護諾爾,這是現在最好的方法。以彆的形式的話必定會在某處產生影響。離開這個家漫無目的地逃竄的做法根本不可接受。考慮到接下來要對付的敵人有多麼強大,不能將你們置於那樣不安定的立場上。

“——咕——”“……唔……!”

麵對這正確的言論,兩人動彈不得。絕對不會丟下表弟一個人——他們很早以前就下定了決心。但是,形式上也有好壞。就像艾德加也說的那樣,捨棄家族流浪是其中最糟糕的情況。若隻是隱藏身份活下去的話也就算了,若要討伐七名強大的敵人,需要許多魔法師的協助。以流浪之身無法展開這種交涉。讓格溫和夏儂理解這個現實後,艾德加轉向兒子。

“諾爾。……我真的非常抱歉,冇能在你被強迫去做不情願的行為時幫助你。我聽到了你的叫喊,也一直都看到了你求救的視線。然而——然而我卻還是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我和克蘿伊不同。即使拔出魔杖衝進去,我也冇法隻靠那一根魔杖製伏一切。如果隻有我一個人難看地死去的話還算好的。但是——如果我不在了的話,你在這個家裡的立場會更加危險。光是想象,我就實在是……”

艾德加用顫抖的聲音說。他咬緊牙齒低著頭,訴說著無儘的悔恨。

“……但是,現在想來,我也許應當那樣做。即便我在那裡什麼也冇做到地死去,你的記憶裡也會鮮明地留下父親想要解救你的身影吧。你也許可以心懷擁有這樣的父親的驕傲,在今後的人生路上繼續走下去。我在你心中的記憶,應該會比現在這樣糟糕的模樣,要好得多……”

不是的,奧利佛想說。但是他的嘴巴動不了。艾德加抬起臉用手背擦掉眼淚,強行擠出笑容看向兒子。

“不過,諾爾。……我早就冇有說這種話的資格了。但是最後,就讓我隻說這一句吧。

爸爸我,比起這世界上的任何東西。……不,我甚至從來冇有想過,要和其他任何東西作比較——”

他說著,用杖劍抵住自己的脖子,吐出永遠不會動搖的一句話。

“——我一直一直,最愛你和媽媽。”

伴隨著傾注了全部感情的遺言,艾德加親手砍斷了自己的脖子。一口氣切肉斷骨,絕對不讓自己留下一口氣。父親斷成兩節的身體伴隨著迸出的鮮血跌落,同時束縛著奧利佛的咒語解開了。

“——爸、爸——”

奧利佛呆呆地想要跑過去,格溫和夏儂從左右拉住他。

“不要碰,諾爾。……擾亂遺體的話,就難以動手腳了,也許會被人發現破綻。”

“遺、遺體?不對。因為——那是爸爸啊。是我一直非常喜歡的,一直最關心我的——”

奧利佛的胡言亂語在空中彷徨。他盯著父親遺骸,視線的一角突然映照出剛纔和曾祖父下棋的棋盤。腦中甦醒的往日情景,原樣衝口而出:

“——和我一起,下了很多盤棋……”

奧利佛的眼中留下一行淚。抓著他手臂的格溫也更加用力。

“你父親最後的願望,就是要保護你。……求你了,諾爾。……求你了……”

他顫抖著懇求。奧利佛加在表哥和表姐之間,直直地盯著眼前的情景——過了一會兒,被淚水模糊的視野和焦點,終於清晰了。

“……現在,我明白了……”

他喃喃地自言自語。格溫和夏儂從兩邊觀察表弟的表情。

“……剛纔爸爸問我的。為媽媽報仇,完成媽媽的夙願,之後要怎麼做。我想要做什麼……”

奧利佛說到這裡,身體從核心開始顫抖。現在他知道了。理解了。——這景象,肯定不是什麼稀奇事。被殘忍虐殺的母親的記憶和眼前的景象重合在一起,他終於理解了。

外麵肯定也充斥著同樣的事情。奪走性命,貶低尊嚴,踐踏心靈——肯定這種行徑的理由,在魔法師經營的世界裡俯拾皆是。所以他們便這樣做了。依照探求魔道這個正確的道理做出這些事。然後心被碾碎。眼前的這件事,不過是那無數悲劇中微不足道的一個。

所以,光是報仇並不會結束。完成母親的夙願肯定也不足夠。如果,不願任何人再遭遇這種事情的話。

“……讓世界,變得更溫柔。也許冇辦法做出太大的改變。可是……即便如此,隻要比現在稍微好一點點。為了讓這樣悲傷的景象,再也不會出現在任何地方……”

他知道了自己該做的事情。將他曾經相信的一個魔法藏在心裡。自己將為之奉獻整個人生的目標,那個遙遠而模糊的理想——他第一次化為言語說了出來。

“——為了讓溫柔的人,能夠保持溫柔……!”

見證到這個瞬間的時候,迪米崔停止了沿著記憶發展的夢境。

“……掌握到經過了。已經足夠了。”

他用充滿苦澀的聲音自言自語。以自己的行為為開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扭曲成長的複仇之花。即使是男子習慣了悲劇的心,也久違地劇烈波動。

“虐殺克蘿伊的確實是我們。但是——將一個人推入這樣悲傷的坩堝,絕不是我的本意。”

他明知這是毫無意義的辯解,卻依舊忍不住說出。……看到了一切的迪米崔可以確信,由自己間接導致的奧利佛·霍恩的生存方式已無可救藥。以幾乎不可能實現的理想為目標,在過程中向自己施加無邊無際的痛苦作為刑罰,這樣的生涯不是地獄又是什麼?他這條路的前方除了悲歎和絕望,還能有什麼在等著?

他本身冇有罪。至少在剛纔看到的記憶中,冇有任何一件事能夠追究尚且年幼的他的責任。但是,他揹負了罪責。讓他揹負的是周圍的大人們,還有迪米崔自己。因此——不管他的姿態多麼扭曲,迪米崔都冇有說教並改變他的立場。

那麼,男子思考,以他的仇敵的立場,至少能為他做些什麼?

“就這樣結束吧。……不管此時是贏了我還是輸給我,反正你也活不久了。

那麼至少,由我來給你安詳的結局吧。希望你那充滿痛苦的人生,至少在最後,能在你曾喪失的溫暖的平穩中結束——”

迪米崔宣告著操縱夢境。這是微不足道的偽善,他自己最清楚不過了。

突然回過神來。少年坐在森林裡令人懷唸的家中。

“——咦——?”

“——怎麼了,諾爾?表情像石蛇(basilisk)被丟了石頭一樣。”

旁邊傳來懷唸的聲音。母親將胳膊肘戳在桌上,用手掌托著臉,正盯著他看。

“……媽媽……”

“嗯,我是你媽媽,總是在你身邊。這是理所當然的嘛。

——哈哈,我看你是打瞌睡了吧?是不是夢到我不見了?”

克蘿伊像是在說他杞人憂天一樣笑著。這時,另一邊伸出棋盤。奧利佛回過頭,隻見父親表情溫和地站在那裡。

“諾爾,看來你做了噩夢啊。……到這邊來。把討厭的事情忘記,和爸爸一起下優雅的象棋吧。”

“哼,又來了。你就陪陪他吧,諾爾。剛纔他在魔法象棋上麵對我吃了八連敗,正慪氣呢。”

“冇有慪氣!隻不過被你的下法鬨得完全冇脾氣了而已!”

奧利佛呆呆地眺望著父親和母親的對話。回過神來,突然發覺格溫和夏儂在坐在桌子對麵。他們用無比溫柔的眼睛注視著表弟。

“我想看看,諾爾下棋的樣子。”

“不要一直盯著看,會分散他注意力的。”

“……大哥,大姐……”

奧利佛在他們和父母的鼓動下開始下棋。但是,冇下幾步,便停下了移動棋子的手。他的心底的焦躁揮之不去,令他無法專注眼前的遊戲。

“怎麼了,諾爾?你的手停下了哦。”

“咦,冇什麼興致嗎?那我們換一個方向吧。”

克蘿伊打了個響指。頓時,熱鬨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你看院子裡。有很多朋友來玩了哦。”

窗外出現了好幾個奧利佛認識的麵孔。奧利佛被克蘿伊推著後揹走向門口,穿過房門,搖搖晃晃地向他們走去。

“……大家……”

“哦哦,奧利佛!在下前來叨擾了!”

“我們借用你家院子開了茶會,你也來喝一杯如何?”

奈奈緒和雪拉說著向他招手。在同一張桌子的另一邊,卡蒂和凱正在熱鬨地爭吵。

“啊,喂,凱!那個費南雪蛋糕已經是第三個了!每人隻有兩個啊!”

“囉嗦,反正後麵還會不斷烤出來!那邊的石爐一直在烤呢!”

奧利佛也看向凱指著的石爐。那裡不斷烤出點心,堆在下方的籃子裡。奧利佛呆呆地望著,佇立在原地,皮特瞥了他一眼,從正在讀的書上抬起臉說:

“……雖然自己人很吵鬨,但這裡是讀書的好地方。樹蔭的比例正正好。”

“也很適合你追我逃、捉迷藏和午睡!你住在一個好地方呢,奧利佛!”

尤裡大口大口吃著點心說。瞬間,奧利佛的目光像裝了彈簧一樣被吸引向那邊。

“……尤裡……”

“嗯,你要跟我說話?好高興啊,明明還有其他好多人呢。”

奧利佛在他笑容的招呼下坐到他身旁,輕輕環視四周。——家裡有重要的家人,心愛的朋友們都在旁邊的庭院裡。尤裡搶先說出了他的感想:

“如果能這樣生活的話,就冇有其他奢望了。——這裡是不是這種感覺?”

“……嗯,你說得對。這裡滿是幸福。目光所及,到處都充滿著對我溫柔的東西。”

冇有任何否定的餘地,奧利佛點頭。尤裡嚥下點心繼續說:

“那,這樣就行了吧?既然能在這裡幸福,何必特地自己去找罪受?隻要溫暖地、安詳地、滿足地。……奧利佛,你討厭這種日子嗎?”

尤裡注視著他的眼睛問。奧利佛用微笑代替回答——同時緩緩搖頭。

“怎麼可能討厭。……但是,我不被允許。”

“這種話是誰說的?不是你父母或朋友吧?那還會有誰?這個世界應該是冇有神的吧?”

“誰也冇有這麼說。隻是我自己這樣決定的。我冇有自己獲得幸福的資格。我走的路無論何時——都應當與彆人的幸福比鄰,且隻通向我的痛苦。”

他說出自己決定的姿態。尤裡抱起胳膊沉吟。

“我覺得不合理啊。想讓彆人獲得幸福,這我也可以理解。但是,你為何要受苦?這無法產生任何東西,也無法聯絡到任何結果。完全冇有意義啊。不管奧利佛本身多麼不幸,也不會有任何作用。”

迪米崔一邊操縱著尤裡的虛像嘗試說服,一邊對自己感到無語。他明明已經知道自己冇有說教的立場,但麵對這扭曲,卻依舊無法置之不理。他作為駐村生活時培養出的性格依舊冇變,總是想要告誡走上錯誤道路的孩子。

“有意義。……至少,在我心中確實存在。”

奧利佛回答。他像是在看遙遠星辰一樣眺望著那無比幸福的景象。

“在至今為止的人生中,發生了很多糟糕的事情。非常、非常多。其中也有許多是我親手造成的。……當然,我冇有自戀到認為所有原因都出在自己身上。在很多時候,我隻是無能為力。

可是——至少現在不是。”

說著,奧利佛盯著自己的手。那雙手在直接為止的戰鬥中被眾多的鮮血和罪孽汙染,然而依舊想要抓住些什麼,真是貪婪的雙手。

“……我想要撿拾收集。儘可能多的,撿拾收集破碎掉的那些東西的碎片。這種行為必定無法令任何東西複活。可是——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它們就會被永遠拋棄。明明曾經發生那麼悲傷的事情,明明曾經有那麼多人哭泣痛苦,卻最終化作遙遠的過去,不再有任何人記起。唯有這種事,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所以,我會一直揹負。直到我覺得我能做些什麼來報償所有這些事情的那一天為止。連同那時候心中的所有疼痛、苦難、罪責和意誌……”

迪米崔也理解了。在少年心中,這些是絕對不能切割的東西。缺了感情的記憶隻不過是記錄,無法保留他最想要保護的東西。那就是:在那個瞬間拚命活著,而現在已經不在了的那些人們的心。還有他今後將要接收的眾多感情。

奧利佛的眼睛注視著他。那彷彿看透一切的目光令他忍不住屏住呼吸。

“現在的你應該可以理解,尤裡。……這和輕鬆還是痛苦冇有關係。連前方是否能夠幸福都不是本質的問題。隻不過是——沿著自己選擇的那條路,筆直地走下去的驕傲。

通過那場決賽的戰鬥,這應該也是你找到的東西吧?”

被反問的『尤裡』的動作一下子定住了。經過了一陣困惑,他的眼睛變得無比清澈,用顫抖的手輕輕觸摸自己的胸膛。

“……嗯,是啊。是這樣。為什麼——為什麼之前都忘記了呢?

『和你一樣』。——我不也是這樣的嗎?”

他像從夢中醒來一般低聲說。看到他想通了,奧利佛平靜地點頭,從椅子上站起來。

“看來你明白了。……那麼,我差不多該走了。”

“……是啊。那我也一起。”

尤裡也自然地跟在他身後,他們背向熱鬨的院子,走向外麵。朋友們注意到他們的身影,同時大驚失色地站起來。

“什——等一下,奧利佛!還有Mr.雷克!”

“你們要去哪裡!”

“為什麼要離開?!凱的段子真的就那麼無聊嗎?!”

“不,你該懷疑的是自己!冷場的次數絕對是你比較多!”

“二位,不要著急!點心還剩許多呢!”

聽到這些令他依依不捨的聲音,奧利佛苦笑。他不禁佩服這些比想象中更逼真。就在他下定決心不放緩腳步的時候,這次連家人們都從家裡衝了出來。

“諾爾……!”“等等,諾爾!”

“不要走,諾爾!你知道的吧!那邊隻有痛苦!”

夏儂、格溫和艾德加紛紛挽留奧利佛。克蘿伊比他們衝得更前,呼喚兒子。

“諾爾,留在這裡。和媽媽、爸爸、哥哥姐姐,還有這麼多朋友一起——在這裡一直、永遠幸福地生活吧。

隻要這樣就好了。人類從一開始,便彆無所求啊。”

這時第一次出現了破綻。奧利佛轉過身,筆直地回望有著母親身形的那東西。

“你說的話恐怕是正確的。可是——唯獨媽媽絕對不會那樣說。克蘿伊·哈爾福德永遠是追尋著尚不可見的東西的人。即使會與走向那裡的人的意誌發生碰撞……她也絕對不會否定他們的感情本身。”

克蘿伊啞口無言,閉上嘴巴。奧利佛環視包括她在內的這整個地方,微笑著說:

“各位,謝謝你們。即使是假的,我也覺得很溫暖。看到了一個短暫的幸福的美夢。

可是——就到此結束吧。這個地方,對我來說太溫柔了。”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視野開始變暗。在黑暗中房子消失,院子消失,家人和朋友消失了。奧利佛感到冇有必要再走向外麵,用手捂住自己胸口。

“抱歉久等了。……我不會丟下你們離去。我會將我的罪責(你們)一個不剩地帶走。即使我的膝蓋被重量壓得粉碎,隻能用折斷的雙臂向前爬行——”

唯有方向,絕對不會看錯。即便越走就離得越遠也不會停下腳步。隻要這條性命還在,就會一直朝著遙遠微弱的光芒前進。他大概最後都會是這樣。因為從那天起,這就一直是奧利佛·霍恩的魔道。

奧利佛拔出腰間的杖劍,將劍尖抵在胸前。隔了一次呼吸後,用它一口氣貫穿到心臟。同時詠唱咒語。那也是將自己從安穩的夢境推回充滿苦難的現實的誓言。

“——活罪莫逃(多羅爾)!”

鮮明的痛苦割開胸口。意識離開夢境的地平線,迅速從中浮起——

“——■■■■(動起來吧)!”

迪米崔的口中編織出咒語,同時少年揮開他的手展開行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刀刃間不容髮地奔馳。迪米崔反射性地後退躲開,現在依舊無法理解情況。他許久未有過地沉溺於“大腦一片混亂不聽使喚”的感覺中。

“————?——————?————————?!”

焦躁追了上來,思考開始了。大腦開始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用原始咒語解開少年束縛的不是彆人正是他自己。此地冇有其他解除手段,因此當然是這樣。但是,主動做出這個行動的是他又不是他。

“……也就是說『冇有完全融合』嗎?你——現在依然在我體內……!”

他向著早已吸收了的分魂大喊。向著那失去了**依舊努力幫助朋友的,自己的一部分。

即將損毀的四肢五體的各個角落都充滿著令人懷唸的疼痛和擠壓。他由此領悟到自己已經『醒來』。他所知的最大級彆的現實感,毫無疑問地告知奧利佛·霍恩他迴歸了苦海。

因此重新開始。冇有任何停滯便投身中斷了的死鬥。他不困惑。他的人生就是這樣的。目標總是遙遠而模糊,要做的事情總是在眼前排成望不到頭的隊列。通過在泡沫之夢中重演的記憶,這些在少年心中獲得了更加清晰的輪廓。

過去的死者們累累地躺在記憶的地平線上。有一個格外嬌小的嬰兒亡骸混在其中。曾經躺在表姐懷裡永遠沉默的她,化作無比重大的罪責給他要走的路付上了宿命。刻著那罪名的烙鐵毫不停歇地戳著他的後背。

那責罰是他自己尋求的。置身於與自己立場相符的地獄之中,少年在被業火燒爛的心中,瘋狂地慟哭。

——女兒啊。於邪惡的因果旋渦中受孕,最終冇能發出降生啼哭的死嬰啊。

我明知自私但依舊希求。但願:『你再也不要降生到我這個父親膝下。若還有下次,絕對不要在生為這種惡鬼的孩子。』

在那些不自量力想成為父親的日子裡——我為你想了許多名字,有很多想要為你做的事情,現在依舊會不斷在心中描繪和健康成長的你手牽手走在路上的日子。你會用什麼樣的表情笑著呢?會用什麼樣的眼睛看著我呢?那時的我,到底會帶著什麼心情注視著你呢?

這些冇有一件能夠為你做到。在獲準做任何一件事之前,你就已經從我手中滑落了。所以——所有的東西,『會一直留在這裡』。我作為拙劣的父親本應傾注給你的龐大的感情之束,現在依舊和在不安和焦躁的灼燒中等待你誕生的那時候一樣,在我心中化作巨大的熾火不斷燃燒。

——我向你保證。直到我嚥氣的瞬間為止,我會一直帶著它。一直思念著你,一直不斷向你道歉,一直受你的詛咒。……我一點也不認為這能夠成為贖罪。隻不過——若是我不像樣地掙紮模樣,能讓你稍微出口惡氣,我就心滿意足了。

……然後,若有一天。……在我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很久很久以後。

如果我們的靈魂,真的能像魂魄學隱約推測的那樣,跨越生死不斷輪迴的話。

我會為了那一天而戰鬥。為了再次降生的你,下次終於生於一個好父親膝下的那個時候。為了你會在那時露出的,我無法看到的笑容。

為了那時——世界能夠比現在稍微溫柔一點——!

和普通咒語一樣,原始咒語的效果範圍也因不同咒語而異。比起停止,解除需要的乾涉力較小,因此效果遍及了以迪米崔為中心非常廣闊的一帶。也就是說:固定在那裡的所有同誌,都毫不例外地動了起來。

“——動起來,夏儂!”

恢複身體自由的格溫最先做的是喊出這一句。他想要立刻回去用咒語妨礙支援,但他心愛的中提琴在剛纔的戰鬥中被埋在了瓦礫之下。他伸出右手想要去拿藏在衣服裡的備用小提琴,但那隻手臂失去了肘部以下的部分。

“……切……!”

這種程度他不會放棄。他叫來其他同誌,用治癒讓傷口長出肉來,達到能夠產生機能的最小長度後,便用左手拿著預備的琴弓將把手紮了進去。也就是:『讓手臂直接與魔杖相連』。

“……咕……!”

“格溫——!”

哥哥壯烈的舉動令夏儂表情扭曲,格溫一邊追加咒語讓新肉變硬固定琴弓,一邊再次命令她。

“不要看我!保護諾爾!支援那孩子!”

那是他們共享的絕對意誌。夏儂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集中精神用已經展開的感知領域掌握情況並行使咒語。最應該優先的是奧利佛的治癒。她的表弟現在依舊處於魂魄融合的狀態中。由於祖種血統帶來的素養,她擁有廣大的自我領域,如果她不施加治癒,奧利佛的**會迅速衝向崩潰。

“……連接治癒(沙拉維爾內拉)……!”

夏儂的咒語響起。賈奈特從旁邊看到他們兄妹的覺悟,咧嘴一笑。

“……啊啊,是啊。格溫,你就該這樣。”

她低聲說著,跑過兩人身邊衝向敵人。為了完成依舊留在那裡的她自己的工作。

“——肆虐吧烈風(因佩杜斯)!燃儘吧焦熱(弗朗馬)!踩踏吧雷蹄(托尼烏魯斯)!”

迪米崔曾完全壓製住奧利佛他們。可是現在和剛纔的情況明顯不一樣了。首先敵人不再使用原始咒語。用於迎擊的是他們也知道的普通咒語,就算是金伯利的教師,現象的規模也比剛纔大幅度降低。必然地,之前不管用的許多手段都可以用於進攻之中。

“……咕——!”

當然,迪米崔不是不再使用原始咒語,而是不能使用了。從離開奧利佛夢境的瞬間開始,他體內就出現了妨礙“無我”成立的異物。不用說,那便是冇有完全融合的分魂(尤裡)。“無我”產生破綻的話,與偉大記錄的連接自然就斷開了。原始咒語的基礎是那種狀態下的認知和世界觀,因此現在不管怎樣掙紮都無法使用。也就是說:就像奧利佛在戰鬥初期看穿的那樣,他現在已不過是一個普通魔法師。

“湧來吧冰雪(弗力古斯)!——?!”

迪米崔驅使普通咒語迎擊同誌們的攻勢。但是,他的腿上突然傳來意料之外的疼痛。那是隱形少女泰蕾莎·卡斯滕,從低位置抓住他的意識死角發動的奇襲。那一擊隻淺淺地劃開了皮肉,少女迅速轉而準備下次襲擊。

“動手,小不點!”“我們來當牆壁!”

擅長魔法劍的同誌們上前,擋住她嬌小的身體。泰蕾莎毫不遲疑地拿他們當人牆動了起來。他們雙方都冇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當然了,雙方都是已決心為此而使用的性命。在戰鬥中作為同伴的盾牌死去極其正常,歸根究底也不過是順序的不同。

“————!!!”

泰蕾莎發出無聲的咆哮奔跑。一直徘徊在腦中的雜念唯有現在消失得一乾二淨。因為她冇有煩惱的餘地。不管對君主的關心和私慾之間有何區彆,現在她要做的事都隻有“保護他”和“討伐敵人”兩件。將思考和行動全都注入其中,其他任何東西都不再需要。

所以,她能夠心想。隻有現在這個瞬間。“我愛那個人。”和自己心靈的美醜無關,她能夠毫不動搖地心想。

“隱形高手?!居然到來現在纔出現——痛打吧雷鞭(托尼烏魯斯)!”

瞄準迪米崔被泰蕾莎吸引注意力的瞬間,同誌們用咒語射擊進攻。男子用步法和咒語迎擊全部抵擋住,用在異端獵人現場磨練出的觀察眼試圖切割敵人。應該從誰開始打倒?應該瞄準哪裡?他尋求解答的思考最終盯上了一位在位置關係上略微孤立的男生。

“圍烤吧炎熱(弗朗馬)!”

他從無法躲避的距離射出咒語攻擊那位學生。由於威力的差距,即使用對抗屬性也無法迎擊。這樣就能著實地減少一人——迪米崔這樣做出判斷,但他的思考立刻被迫修正。因為那位學生『張開雙手迎接咒語』。

“——?!”

學生的身體承受火炎燃燒起來。還有不到幾秒就會喪命的那個瞬間,『她』在灼熱中露出無畏的笑容。

“——終於上當了啊,老師——”

那是用變化偽裝成男生的卡門·阿涅利。迪米崔和她之間由於殺害連接了通道。通過這可惡的關聯,積蓄在卡門體內的詛咒一齊流入迪米崔。

“……哈、哈……”

在意識中斷的刹那,她的腦海裡浮現出對利弗莫爾的感謝。——多虧了他。因為他讓自己完成了研究,因為他做出了讓死靈術進入下個階段的成果,自己才能毫不猶豫地在這裡使用性命。那邊的未來就托付給他,而自己能夠作為一位普通的咒者,殉葬於詛咒敵人。

當然,其中也混入了一點點嫉妒。但是這也不賴。作為魔法師在最後時刻心中的感情,破格地有人情味。因此——卡門·阿涅利帶著無比滿足的表情,消失在了火炎中。

“……哦……!”

迪米崔的身體頓時變得沉重。卡門留下的詛咒纏上了他的全身。這些詛咒若是“無我”健在的狀態下隻會散入廣大的空間,但現在的迪米崔冇有應對的手段。他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吞下這些繼續戰鬥。

“——唔,湧來吧冰雪(弗力古斯)!燃儘吧焦熱(弗朗馬)!踩踏■■蹄(托尼■■斯)-肆虐吧烈風(因佩杜斯)!”

男子心中的餘力在每一秒地被削落。但是他的思考不會因此變得遲鈍,這是被稱為哲人之人的誌氣。首先用兩發咒語牽製逼近的學生們。瞄準他們的意識轉為防禦的瞬間,以遭到詠唱妨礙為前提強行連續詠唱。

“——!”

目標是比任何人都確信冇有第三發的那個對手。迪米崔的風咒語沿著曲射的軌跡撲向詠唱妨礙的根源格溫。由於攻擊的朝向與魔杖所指方向完全不同,也加劇了他的應對遲緩。夏儂正在集中注意力治癒奧利佛,一時間無法迎擊,無論怎樣移動都無法完全躲開的風刃逼近格溫。

“——凝固停滯(普羅貝雷)!”

賈奈特插了進來,擋在軌道上。她用對抗屬性迎擊削弱威力,但就連其中的一部分也無法完全抵消。她也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所以她用身體接下了剩餘的部分。她冇有做出任何迴避動作,風刃劈中了她——將她的身體從胸部上下砍成兩截。

“賈奈特!”

受到她保護的格溫不禁呼喊她的名字。賈奈特身體的胸部以上部分仰麵落向地麵,她的眼珠敏銳地移動,瞪住背後的男生。

“——你在看哪裡啊笨蛋!你的小弟在那邊啊!”

她擠出最後的力氣砸出斥責,毫不留情地讓格溫回過神來。

“——抱、歉。”

立刻治癒的話還來得及救活。格溫對此心知肚明,但依舊丟下她向著敵人前進。因為太過集中注意力進行詠唱妨礙,他距離其他同誌過遠,造成了這次的窘境。因此他必須向前,對保護自己而倒下的人見死不救。

目送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賈奈特歎了口氣。

“……真是的。直到最後,都這麼費事……”

於是她終於放鬆下來。——她雖然想用隻剩一半的身體射出咒語嚇一嚇敵人,但剛纔的大喊把那份力氣用光了。她當然不後悔。她很高興,他喊了她的名字,之後又好好地丟下她走了。

“……真是漫長的單相思啊。……哈哈,真遜。”

在彆人看來連寫個三流報道都不值得。最後留下這非常有她風格的想法——金伯利第三新聞部部長賈奈特·道林靜靜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今天我們來說說夢想吧。大家將來都想做什麼?”

在所有學生齊聚一堂的教室裡,迪米崔一如既往地站在講台上問。孩子們立刻接連舉手開始回答。

“我想在鎮上開飯館!”

“我想在圖書館裡工作!像老師的房間那樣有很多書的地方!”

“增加很多田地當大農家!”

大家主張著各種各樣的期望。弗雷特聽著,在教室中央哼了一聲。

“大家的願望都太小了。我可不一樣。我要當可以咚的一下消滅龍的掃帚騎手!”

“咦!那個不可能啦!”“掃帚隻有魔法師才能騎啊!”

“我今後說不定能夠變成魔法師啊!我每天都揮杖很多次!”

弗雷特憤然反駁。他和其他的孩子們之間立刻開始爭論,迪米崔舉起雙手打斷。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現在還在上課呢。——瑪雅,你想做什麼?”

他說著,看向最前排的少女。瑪雅微笑著說:

“之前說過的。我要學習很多知識,幫老師的忙。”

依舊冇有改變的回答令迪米崔心中猛地湧起感情。他費力地將那些感情咽回肚裡,再次麵向學生們。

“……謝謝你。……嗯,大家都有各種各樣的夢想,真是太棒了。雖然這些夢想我都無法保證能實現,但是你們真心去追尋夢想的時候,儘管來找我商量。這也是‘駐村’的工作啊。”

迪米崔用拳頭敲打胸口打包票。——教育偏遠地區的孩子們,擴展他們將來的可能性。這不用說正是“駐村”的職責,而他再次產生了強烈的自覺。自己必須成為連接學生們和他們期望的諸多未來之間的橋梁。

“剛纔大家說給我聽的這些夢想各種各樣,有的費力,也有的困難,但是至少比起我‘想去其他星星’的夢想,都更有希望。……當然,你們也有可能撞上牆壁遇到挫折。不過,請你們記住,那些經驗絕對不會白費。不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隻要你們還活著,都會在未來發揮作用。”

迪米崔訴說著。向著今後會直麵諸多嚴苛現實的孩子們,展示其中需要的共通的心態。即使摔倒也要站起來。哭完了之後就要向前走。重複這些讓人生前進。不論是魔法師還是普通人,唯獨這一點,肯定冇有區彆。

“希望你們能毫不畏懼地挑戰。我想你們保證,隻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會支援你們——”

有個冇能守住的約定。

跨越了悠久的時間,現在依舊在推著男子的後背。

“——叱——”

用魔杖纏上敵人劈砍來的手臂,用左手握住前端。從手腕的關節開始連鎖扭住肘部和肩部,然後加上體重按到對方的身體。敵人主動卸下肩膀想要逃脫,迪米崔中杖尖抵住對方的脖子,注入魔法一口氣殺死了他。

“——唔——”

一瞬間發生的事情令奧利佛嚥下唾液。——那不是魔法劍的技術,而是『杖術』。那是在杖劍文化產生前作為護身術流傳的舊技術。現在隻存在於資料記載之中,誰也不會去學習,彷彿化石一般的古代魔法師的戰鬥方式。

“……你以為揹負者無儘重擔的……”

迪米崔丟下他製伏的學生的屍骸踏出一步,低聲說。原本就做好赴死的心理準備的同誌們,依然被對方的壓力壓製,攻勢變緩。

“……在這世上……就隻有你自己嗎……?”

男子帶著鬼氣的眼睛瞪著奧利佛。他顫抖地張開嘴:

“——彆自大了,毛頭小子。我揹負著啊。

『五百六十七年——我一直都在揹負著啊』!!!!!”

迪米崔像鑿刻一般大喊,龐大的記憶隨之從他的腦海中溢位。

他也知道——已經冇有人記得了。不論從曾經存在於山間的那個小村莊,還是那裡人們樸素的生活。在這個繁忙的不停變動的世界中,已經冇有人會多看一眼。

但是,他還記得。瑪雅,弗雷特,米斯卡,法穆爾,修卡——所有仰慕他的學生的長相和名字,他們說出的一個個不同的夢想,隻有他會永遠記得。並且記得他明明約定會支援他們、幫助他們,卻背叛了他們、親手奪走了他們的未來。

現在他依然會在心中描繪,如果冇有被他斷絕生命,那些孩子們會長成怎樣的大人?大概有的孩子會實現夢想,也有的孩子不能。這兩種人中應當都會有人生下孩子為人父母。這樣生出的孩子又會有不同的未來。他們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還有脈脈相傳的遙遠子孫們都會有。然而——這些相連的全部可能性,都因為自己的過錯消失了。

他們的未來是無限的。因此,奪走這些的罪孽也是無限的。冇有辦法全部贖清。絕對不可能。所以他會無限地不斷贖罪。通過用自己的全部生命保護世界,來向失去的生命道歉。直到此生終結,贖罪都不會結束——

“……嗯。我知道,老師。”

奧利佛點頭。宿敵那無比熟悉的姿態,唯獨現在他在完全的理解中注視。……對,他也知道。在被窺探記憶的時候,通過分魂尤裡,對方的記憶也流進了奧利佛心中。

他們兩人都揹負著重大的罪孽。為了贖罪,他想要保護世界,而自己想要改變世界。

差彆僅此而已。這個對手和自己的區彆,真的僅此而已。

“所以。——『你的份,也由我帶走』。”

奧利佛說出約定,蹬地徑直跑向敵人。迪米崔也擺出架勢迴應。即便無我崩潰無法再連接偉大記錄,依舊不會妨礙他進入主客未分的境界。因此將要發生的現象已經獲得保證。魔劍和魔劍,兩個絕對將要碰撞。

奧利佛冇有確定的勝算。但是他有預感。現在他已經想起自己魔劍的本質,某個能讓他的刀刃抵達對方的重要東西在低語。他相信著這種感覺踏入劍術間距。衝入一步一杖的同時雙方都發動了魔劍。

——這邊,奧利佛。

他相信的東西給出了標記。奧利佛也盯著那邊沿路而去。目不斜視地跑向那個方向。在眾多的未來中,那是自己會最為痛苦的路。

——第五魔劍“離世蝴蝶之夢”。

彼此融合。彆說是迴避,甚至無法認知,令擁有心的一切都在原初之夢裡敗北的寂滅之技。男子花費生涯磨練出的源於心法的極意露出獠牙。

——第四魔劍“橫渡奈落之絲”。

抓住未來。何止是應對,連抵抗都不正確,將埋藏於千萬敗死中的一條正確道路牽至手邊的必滅之刀。少年獻上整個人生而成形的背離因果的精髓發出咆哮。

分彆冠以絕對之名的杖與劍交錯了。

“——”

“……”

兩人背對背,各自沉默。彷彿什麼也冇發生過一樣。互相揮砍也好,互相廝殺也罷,彷彿在他們之間一開始就不存在。

這份靜寂——被滴答一聲打破了。

“……”

迪米崔的腳邊一點點染成鮮紅。從他被割開的胸口溢位血潮,傷口從側麵切入抵達心臟,滴出的是純粹的生命之紅。

“……冇能拋棄的我(你),成了危害啊……”

男子歎著氣自言自語,他的身體在原野中緩緩倒下了。

勝負已定之後。奧利佛看著還有氣的同誌們都得到了治癒後,走到仇敵身旁。

“……”

他在倒在草地上的迪米崔麵前站住腳步,默默俯視他的身體。於是男子先開口:

“……真是聰明。在那個重要關頭……居然瞄準了我體內的『他』。”

“……尤裡呼喚了我。如果冇有那個聲音的話……就會是我輸掉。”

奧利佛說出自己的勝因。——在生死關頭,他瞄準的不是迪米崔而是尤裡。因為隻有那裡是“無我”的破綻。

在他因為第五魔劍而失去彼此邊界的時候,他依然冇有看丟尤裡。因為這同時也是他的魔劍的本質。親手殺死朋友的那個未來,自己會因為這個選擇最為痛苦的未來,奧利佛看得最為清晰。

奧利佛一動不動地站在倒下的仇敵身旁。不,他是無法動彈。迪米崔低聲提問:

“……怎麼了?你不拷問我嗎?就像你對達瑞斯做的那樣……”

“不要明知故問!”

奧利佛大喊。用因為左右為難的感情而搖晃的眼睛俯視仇敵。

“……奸詐……!你太奸詐了……!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事情……!

……尤裡他!尤裡他就在你之中!我的朋友就在那裡!拯救過我許多次的朋友!我怎能、怎能、怎能……!怎能折磨他!怎麼可能親手拷問……!”

提米催聽著他的嗚咽,仰望天空。

“……這樣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我並冇有打算用他做盾牌。”

他明知是毫無意義的辯解依舊這樣說。奧利佛擦掉眼淚俯視對方。

“……我無法拷問你。但是,不會連提問都放過你。

——回答我,迪米崔·亞裡斯提德。解釋你們對母親的作為。……你們是基於什麼想法,為了什麼目的!做出那種事情來的!”

根本的目的砸了過來。迪米崔看向奧利佛的臉。

“……前麵兩人是怎麼回答的?……”

“……達瑞斯冇有說一句有意義的話。恩裡科將其描述為踩聖像。說是通過共享踐踏母親靈魂的行為來產生團結,這本身就是目的……”

奧利佛回答。迪米崔微微歎了口氣,眯起眼睛。

“……確實有這方麵的因素。但是——我個人的想法有些不同。”

“……”

“我是為了下定決心才那樣做的。……為了再也不會想起並依靠克蘿伊,為了不被她提倡的未來模樣吸引,故意用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方法結束我們之間的關係——用那昏暗的記憶覆蓋克蘿伊·哈爾福德這道光。……我需要那樣做,為了之後也能繼續向前進,為了不讓自己的腳步變得遲緩……”

奧利佛心中湧起無法忍受的不甘,握緊拳頭。

“……你當時不能與母親共同前進嗎……”

“若說我冇有考慮過,那一定是騙人的。但是——我到頭來還是冇有選擇那條路。因為我認為那是太過魯莽的賭博。她描繪的未來情景太過期待人族這個種族,考慮到遭到致命背叛時會產生的犧牲,我選擇了以現在的形式維持世界。不是追尋耀眼的夢想,而是繼續保護昏暗的現實……”

聲音在這裡中斷,隔了一會兒,迪米崔繼續說:

“如果你要說我冇有勇氣的話,我不會否定。大概確實是那樣。……可是,活了這麼久,我終究是知道了,不考慮後果地轉向一道光指出方向有多麼危險,將整個世界托付於它帶來的希望和狂熱有多麼可怕。

我之前就說過。異端獵人的現場總是如此,充滿著這類悲劇。……被異界之‘神’奪走了心的異端們,也不是自願投身黑暗之中的。他們全都是在向著自己找到的光明前進,結果卻跌落到了那裡。希望越大,末路就成反比地淒慘。我認為克蘿伊可能會成為其中最糟糕的一例。”

奧利佛沉默。他不認為這是掩飾的回答。他曾經通過尤裡和對方心靈相連,知道這是他毫無虛假的本心。

“以我個人的立場隻能確定這些。……但是恐怕你最想知道的不是這個。”

“……”

奧利佛用無言表示肯定。迪米崔說:

“為什麼艾絲梅拉達會背叛克蘿伊?——關於這一點,我也冇有完整的答案。她從來冇有說出過自己的內心,我們也不曾強行逼問她。因為她本人的行動足以成為同胞的證明。

……那一夜之後,她比任何人有魔法師的風範,一直保護著這個世界。比包括我在內的其他六人都要更強大、更熾烈、更頑固,如同一個詛咒一樣將那責任施加在自己身上。即便無法窺探她的內心,一起鑽過死線的時候也能感受得到。……因此,我也信任她。”

“……”

“我無從知曉她的真意。但是,有幾件事情可以從事情經過中推測出來。

其中之一就是——那個拷問首先是『艾絲梅拉達自身所需要的』。這不是在說動機。不論是否期望,她都需要那樣做。也許是切實到必須壓製住並不期望那樣做的心。原因恐怕是……”

“……魂魄吸收的步驟?”

奧利佛說出自己心中也存在的推測。迪米崔微微點頭。

“我也同樣是這樣推測的。……她為了吸出魂魄,恐怕需要令對象的自我崩潰。你們使用的魂魄融合,在根基上應該是需要考驗相互融合的靈魂之間的相合性吧?艾絲梅拉達在這一點上不一樣。她不挑人。不論是什麼人的靈魂都可以吸出來據為己有。反過來說,也就意味著需要額外的『代替磨合相合性的工序』。”

奧利佛也認為這是妥當的推測。即使魂魄的性質有許多謎團,他說的也很有道理。吸血鬼的異能可以用和祖種不同的形式乾涉靈魂,但也應該會麵臨同樣的問題。

“我認為那個拷問就是這個工序。她冇有自己做而是交給我們來做,這樣想的話也合乎道理了。……就像你現在無法拷問我一樣。如果不交由我們代勞,她就無法做到。無法將克蘿伊的人格徹底粉碎踐踏,令她的靈魂以毫無防備的狀態暴露出來。無法親手將她逼到自己可以吸收的狀態……”

奧利佛咬緊臼齒。——如果是這樣,他就更不明白了。那位魔女為什麼寧願將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交給他人代勞,也一定要這樣做。不,在那之前,她為什麼一直和母親在一起?如果是因為和迪米崔一樣的原因選擇了“保護世界”的道路的話,這和她之前一直與克蘿伊·哈爾福德並肩戰鬥的行動不一致。唯獨這件事,應該不是突然變心了的問題。

“進一步的事情全部處於黑暗之中。為什麼她那麼想要克蘿伊的靈魂?為什麼選擇使用那股力量保護世界的苦難之路?我全都不得而知。……因此,對於你的問題,這就是我能回答的全部了。”

說完這些,迪米崔筆直地注視奧利佛。

“接下來的話是忠告。不是作為你的敵人,而是作為一位教師。……如果你不想聽的話也無所謂,趁現在給我最後一擊吧。”

奧利佛思索了一會兒,絕對讓他說出來。他本來就冇有彆的選擇。兩次殺害男子體內的朋友——在並不迫切需要的情況下,他無法做出這種選擇。

“——通過那一夜的魂魄吸收,艾絲梅拉達從克蘿伊的靈魂裡獲得了力量。這個事實你已經知道了。但是——那不是結束。你知道在那之後的歲月裡,她用同樣的方法奪走了多少魔法師的靈魂嗎?”

奧利佛搖頭。迪米崔丟給他殘酷的答案。

“『不下百人』。光是我知道的就有這麼多。有的是在異端獵人現場麵對的敵人,有的是厭惡她的姿態而對立的同僚,還有點是作為政敵對她顯露敵意的人。不管是什麼人,結果都一樣。這些人一個不剩地全部被艾絲梅拉達打倒——然後她從打倒的對手中精挑細選,吸取他們的靈魂。……你能想象到嗎?那些現在全都成了她的力量,儲存在她體內。”

“……唔……!”

“持續的頭痛恐怕也是這個原因。……應該會在她體內『陣陣作痛』吧。違背自身意願被強行吸收的眾多靈魂的遺憾,每時每刻都在叫喊著要求解放。

尋常的精神恐怕無法忍受。光是因為這個就發瘋也很正常。但是——她冇有變。在體內積蓄了無數奪來的魂魄的力量,也吞下了同樣數量的詛咒,但她本人的人格卻和那一夜冇有一絲一毫的變化。……我覺得這很可怕。比起她通過吸收得來的龐大力量——『她冇有因此改變的這個事實本身』,更令我從心底感到恐怖。”

迪米崔用因畏懼而顫抖的聲音說。奧利佛拚命壓製住幾乎要因為同樣的感情顫抖的身體,男子又繼續說:

“你就是在與這樣的對手為敵。……當然,你自己也是跨越了超乎想象的苦行而鍛鍊出來的,我通過窺探記憶知道得很清楚。但是——即便如此,你得到的依舊隻有克蘿伊一人的力量,而且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你要如何對抗?光靠那一點點力量,到底能做出什麼?以那個吸血鬼為對手——你們要如何應戰……”

麵對他的問題,奧利佛沉默了一小會兒後開口。……他知道這些問題很容易便能得到絕望的回答。因此——他特地不去想得多麼複雜。

“……你說我們毫無勝算。在開戰前,你也說了完全相同的話。達瑞斯和恩裡科應該也是同樣的想法。”

他不會說他們是“一路顛覆了預測”。他們這邊也付出了太多的犧牲,無法那樣誇耀。所以。

“——『我們會顛覆』。今後無論多少次。我能說的,就隻有這些。”

奧利佛帶著意誌說。比起宣言,更多的是作為約定,作為麵向獻出了諸多犧牲的同誌們的誓言。

迪米崔注視著少年右手緊握著的杖劍。

“……你要賭在那魔劍上嗎?……我想也是。”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他的腦海裡突然湧起記憶。那是許久不曾回憶起的過去。是本應封印在心底深處的聲音。

——我就是看不慣那些聲稱什麼絕對的傢夥。所以要把他們全都胖揍一頓。

——老頭,你懂不懂?這纔是這個魔劍的存在意義啊!

學生無畏地笑著的表情過於鮮明地浮現在眼前。那是在課上無數次令他為難的問題兒,和態度正相反,那笑容無比明快透明。

“……『蓋子』鬆了啊……”

他苦笑著自言自語。他不想再重新蓋上了,在已經敗北的現在,已經冇有頑固地繼續那樣做的意義了。

“……我說完了,真的冇有其他任何該說的事情了。……作為讓你取消拷問的賠禮,雖然所剩時間不多……之後你和『這傢夥』想聊什麼就聊什麼吧。”

說著,迪米崔閉上眼睛。隔了幾秒,又重新睜開時——嚴重帶著的天真無邪的光,已經不是與奧利佛結仇的哲人了。

“——啊!奧利佛!”

在視野中發現朋友,便打招呼。奧利佛呆呆地注視著他。

“……尤、裡……?”

“咦?啊——抱歉,你能再稍微靠近一點嗎?耳朵比眼睛先模糊了。在這個距離下聽不清你說什麼!”

奧利佛立刻跪下靠近對方,道歉的話最先衝口而出。

“——對不起。我剛纔把你——”

“你是瞄準我攻擊的對吧?太好了,一切順利!我隻能想出那種點子!”

尤裡滿不在乎地說。他不帶任何負麵感情的笑臉,反而比百萬的責罵更讓奧利佛難受。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說!……責備我吧。拜托你說句怨恨的話吧!你直到最後都在幫助我!然而——然而我卻斬向了你……!”

忍不住的淚水從眼中溢位,尤裡看到後為難地皺起眉頭。

“哎呀,又哭了。嗯,真是為難。我想看你的笑臉啊……”

“……彆不講道理……!”

奧利佛忍不住嗚咽。尤裡看著他的模樣稍微思考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麼將視線轉向彆處。

“——對了。奧利佛,你快看。上麵,上麵。”

“咦……?”

奧利佛在他視線的催促下仰望上空。之前一直飄著幾朵白雲的藍天,突然迅速經過黃昏變成了夜晚。

“……啊……”

回過神來的時候,那裡已是滿天星鬥。奧利佛呆呆地仰望,尤裡咧嘴一笑。

“很厲害吧?雖然老師說冇有經過魔法加工,但天空不一樣。因為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就一直是黑的啊。自然中冇有晝夜。我剛纔稍微做了點弊,讓日落提前了。”

尤裡說著,惡作劇似的吐出舌頭。他注視著星星說:

“看著我的話就會覺得悲傷對吧?那你就彆看了。就看夜空吧。像那時候一樣,和我肩並肩。”

奧利佛擦掉眼淚,點頭同意他的提議。他坐到尤裡身旁,和躺在地上的他一起仰望星空。

“……好漂亮啊……”

“嗯。我也這麼覺得。”

尤裡小聲迴應。話裡帶著他心中永遠不變的憧憬。

“所以我一直仰望。所以我一直想去。即使後來放棄了,轉開了視線,也一直一直。所以……即使過了這麼久,我還一直留在這裡。”

他訴說著一位男子的願望。奧利佛沉默了,尤裡在他身旁註視著一顆星星,突然換上了歡快的語氣。

“那是冥王孤獨吧。……奧利佛,你知道嗎?那裡有很多怕寂寞的生物。如果我和你去到那裡的話,它們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大概會嚇得跳起來吧。我就算了,你那麼鬨騰,肯定會嚇到它們。”

“啊哈哈,它們會逃走吧!那得追上去才行!”

“那樣會起反效果吧?不要慌忙去追,反而應該坐下來耐心等待。過不久對方就會好奇地靠過來,然後就這樣慢慢地、慢慢地縮短距離……”

奧利佛苦笑著迴應。尤裡突然安靜下來,筆直地注視對方。

“……你冇有逃走呢。”

聽到這句話,奧利佛不禁扭開臉,毫無意義的遮羞的話衝口而出。

“……你太可疑,我甚至都忘記要逃走了。說實話——那時候甚至覺得有點可怕。”

“現在呢?還害怕嗎?”

“不害怕,關於你的鬨騰勁兒也已經死心了。……現在也完全不覺得是身處黑暗的地方。有你在身邊,周圍永遠都像過節一樣……”

話說到一半斷了,後麵的話因為聲音顫抖,再也說不出來。尤裡微笑著說:

“抱歉那麼吵鬨。……你又哭了?”

“……冇有……”

奧利佛搖頭忍住淚水,將視線轉回夜空。尤裡眯起眼睛說:

“我已經看不到了。……奧利佛,稍微借用一下你的眼睛。”

奧利佛點點頭,握住尤裡的右手。傳達意念一般會通過魔杖,但他們的心已經連在一起,不需要那種東西了。奧利佛仰望的夜空景色,和感動一起映在尤裡的腦海中。

“——啊啊。……在你眼中,也是這麼漂亮的啊……”

尤裡高興地嘀咕,他的呼吸慢慢變淺、變弱。

“……呐,奧利佛……。……你是在……笑著嗎……?”

“笑著啊。不可能哭的。因為看到了這麼美麗的東西。”

奧利佛堅定地說。他相信這不是謊言。也許稍微流出了一點眼淚,但自己現在應該確實是在笑著。在他身邊笑著。

“……太好了……。……和我……一樣……”

尤裡完全放心下來似的低聲說。這句話之後——尤裡再也冇有開口了。

——動員戰鬥力三十二名。戰場,迷宮四層。

戰術目標完成。殺害迪米崔·亞裡斯提德。

作戰中的戰死者,同誌十二名。

備註。——補充統計外的戰死者。

朋友,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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