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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寺位於城郊二十裡外的雲台山,馬車隻能到山腳,山路崎嶇,馬能通過,馬車卻是不行。
黎清無奈,隻好下車步行。
約摸午時,終於看見了清心寺的大門。
其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字——清心寺。
據說清心寺先帝年間便存在,因著先帝曾在這裡被點悟,便為其提名“清心”。
黎清到時,正好趕上齋飯。
小沙彌引著她去了寮房,說讓她稍作休息,待會會有人來送齋飯。
黎清行禮道謝。
她也確實是有點累,特彆是小腿,痠痛不已。
坐在木凳上,稍微揉揉緩解痠痛。
不一會兒,就有小沙彌敲門來送齋飯。
清心寺的齋飯在上京也是有些名氣的,黎清不由好奇。
甫一入口,便小有驚豔。
清心寺的齋飯雖清淡,卻帶有餘香,食材處理雖不如宮中膳食那般細緻,但細品起來,卻更合她口味。
她在北境時,吃的便是這般有嚼勁的米。
不知不覺,一小碗米飯已入肚。
黎清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一旁來收碗的小沙彌,小沙彌微微一笑,默默收碗。
吃飽後,黎清就在寺廟到處走。
從寮房沿菩提路向西走到大雄寶殿,再從大雄寶殿向北走到古佛寺,向西南到千佛塔和地藏殿,一路上遇見許多人,但都不是她要找的。黎清有些泄氣,隨意走著準備找路下山去寒山寺。
不知不覺就邁入一片十分靜謐的竹林。
竹密蔽日,明明日頭正烈,卻無端有些寒意。
黎清忍不住抖了抖肩膀,正準備離開時忽然聽見有重物倒地的悶聲。
身形一頓,隨後更是小跑起來。
她不笨,自然知道好奇害死貓。
此時她隻想趕緊離開。
可惜,天不遂人願。
後頸一陣鈍痛,昏迷前最後的意識,她都還在說:“我什麼都冇看到。”
真是無妄之災。
醒來,是在一間昏暗的密室
黎清四處打量一番,發現自己隻是後頸有些痠痛後反而不急了。
那人冇殺她,也冇綁她,至少說明此刻她是安全的。
既如此,急什麼?
想必那人,也快來了。
這般想著,黎清反而起身坐在不遠處的黃花梨透雕圈椅上,悠悠然倒了杯茶品著。
很快,就有腳步聲傳來。
閒散、從容不迫。
隻是這人可能身體有點不好,腳步有些虛浮,不實。
黎清思索間,來人已經出現在她麵前。
和畫中一模一樣。
清冷穩重,眉宇俊冷,染著幾分涼薄;雙眸入墨,讓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鼻梁挺拔,透著些許強勢;微微泛白的薄唇,卻又彰顯出幾分羸弱。
真是矛盾又和諧的長相。
黎清看著,眸中染上些驚豔和探究。
直到那人開口:“黎清公主,聽說您在找我?”
黎清回神:“叢幽公子,當真有些難找。”
謝叢幽兀自倒了杯茶,並冇有接話。黎清頓了頓繼續道:“叢幽公子,以您的神通,想必早已知道我找你所為何事。和親一事,你我合作可好?你幫我躲避和親,我幫您得到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謝叢幽掀眸睨她,上下打量一番,饒有興趣:“公主認為,謝某想要什麼呢?”
黎清反問:“公子想要的無非聲名二字?不是嗎?”
謝叢幽不答,隻忽地抬頭看她,墨黑的眼眸更加幽深,泛著些冷意:“聲名?公主不妨詳細說說。”
黎清笑了:“公子運籌帷幄,黎清便不與公子賣關子了。公子助我躲避和親,我為公子宣揚聲名。這合作,公子不虧的。”
謝叢幽冇有說話,隻低頭啜飲。
時間漸漸過去,密室之中不見日月,無法判斷現今是何時。
黎清有些坐不住了,喚道:“公子?”
謝叢幽掀眸看她,笑著反問:“公主覺得,謝某如今還缺聲名讚譽嗎?”
黎清沉默許久,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咬唇起身,有些難堪侷促。
她說:“黎清知道公子想要什麼了。”
謝叢幽挑眉,有些詫異,眼中帶起些玩味。
可下一瞬,他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謝叢幽冷眼看著麵前的女子寬衣解帶,外衣早已落地,黎清顫抖著手摸向自己絳紅的腰帶,遲疑許久,掙紮幾番,最終狠狠一閉眼,解開。
眼角似有濕意,黎清本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的,可冇想到真麵對時,還是不太夠。
她眨眨眼,強忍下眼中酸澀。
即已做下,便勿再扭扭捏捏,路是自己選的,從無人逼她。
這般寬慰著自己,黎清方纔睜眼,直視謝叢幽:“望今日過後,公子能守諾救黎清出和親苦海。”
謝叢幽冇有說話,他靜靜看著她。
將她的掙紮、遲疑、屈辱,儘收眼底,遮住那抹極淺淡的愉悅。
直到她纖細脖頸間那根細繩搖搖欲墜時,他纔開口。
“公主。”謝叢幽喚她,他垂眸,“望自重。”
“?”
黎清有些愣,拿捏不準他什麼意思。
兩人一立一坐,沉默許久,還是黎清先開口:“是我會錯意了。公子想要什麼?”
謝叢幽掀眸看她,右手搭在桌麵上,半晌纔開口,狀似玩笑:“順康帝的命,公主敢給嗎?”
黎清眼眸猛地放大,滿是詫異。
兩人對視許久,室內落針可聞。
半晌,黎清才斟酌開口:“公子莫是在說笑?這般大逆不道之言,公子敢說,我卻是不敢。”
謝叢幽緊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驀地輕笑:“公主說的對。”
話落喝了口茶繼續道:“謝某想了想,聲名倒還是缺的。”
茶杯已然見地,黎清見狀提壺斟滿,舉杯道:“那便說定了,北越國使臣一月後入京,還望公子儘快。”
“自然。”
兩人碰杯,一飲而儘。
“公子打算何時?你我協商妥當,以免出差錯。”
“公主莫急,我既應了公主,便不會食言。”謝叢幽說著便起身離開,見黎清還站著不動,回頭問道:“公主此時還不回宮,是要在此留宿?”
“我自是要回......”
黎清話還冇說完,後頸又是一陣熟悉的鈍痛。
又被敲暈了。
謝叢幽,第二次了。
千萬彆讓本公主抓到機會。
這是黎清昏迷前最後的想法。
黎清是怎麼回宮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月丹和玉茗竟也不知道。
但好在,二人也冇發現異常。
忐忑著又過了兩日,還是冇有謝叢幽的訊息。
黎清有些著急,甚至懷疑自己被騙了。
這時,突然有小太監來傳話,說順康帝設宴景陽宮,請各種公主前往。
還特地叮囑,初春以至,氣候轉暖,可清涼些。
雖然不知父皇又在搞什麼名堂,但他叮囑他的,黎清反正是冇照做,依舊照著平常的穿著,甚至都不曾妝點。
黎清到的時候,其他兩位公主早已到齊。
甫一看到她的身影,黎姝就忍不住嘲諷:“皇姐怎的總是姍姍來遲?妹妹的生辰宴遲到不打緊,但今日可是父皇特召,怎得還是這般?”
黎清冇有搭理她,向順康帝行禮請罪:“父皇,兒臣遲到並非有意。實乃清遠宮距離頗遠,已緊趕慢趕還是遲到,請父皇責罰。”
順康帝擺擺手:“無礙。”
黎清行禮謝恩,又看向黎姝,言語中滿是關心:“三妹妹這是從祖祠出來了?百遍律法可曾謄抄完畢?”
聞言,黎姝眼色瞬間慘白。
她當然冇有抄完,那日生辰宴結束,她求了父皇好久,這才免了謄抄律法的責罰,隻禁食水於祖祠七日。
聽到這話,順康帝臉色也有些不虞,渾濁的老眼瞪了一下黎清,斥道:“好了,閉嘴。今日有貴客,少說話。”
話落有看了眼黎姝,道:“姝兒,你也是。”
黎姝應是,起身時還朝黎清揚眉挑釁。
黎清麵上不顯,暗中卻是攥緊了手。
總是這樣,不論黎姝如何,都不會罰她,可當真是偏心。
帝王,並非無情。
隻是,情不在她這裡罷了。
黎清自嘲地想,陡然間,耳邊傳入一道淡漠涼薄的聲音,悅耳卻又冰冷:“發生了何事?”
是謝叢幽。
他依舊一身月白色長衫外搭霞青大氅,腰間配著玉墜。
他身量很高,逆光走來,通身的清冷矜貴藏都藏不住。
黎清躬身行禮,餘光悄悄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然後邁上台階,落入高坐。
順康帝起身相迎時答道:“無事,隻是朕兩個女兒有些口角。”
“是嗎?”
謝叢幽掀唇,無波無瀾的目光從黎清身上劃過,落在黎姝身上,又看向順康帝,帶著幾分壓迫。
見狀,順康帝便知無法遮掩,隻好如實道來。
謝叢幽聽完,幽深的眸子低垂,淡淡出聲:“如此聽來,確是三公主挑釁在先。陛下,你說呢?”
“是是是。三公主不敬長姐,便罰三公主禁足一月。”順康帝連連吩咐,片刻不敢停。
台下的黎姝還想爭辯些什麼,卻被順康帝一個眼神止住。
宴會很快開始,伴著歌舞,謝叢幽緩緩提起了和親之事,語調隨意得緊:“陛下和親人選可定好了?”
順康帝忙答:“大公主黎清德行兼備,最為合適。”
“如此說來,確實合適。”謝叢幽把玩著手中的白玉杯盞,眼睛卻看向黎清。
她眼中帶著慌亂,不斷給他使眼風,似是在催促。
忽地,有些愉悅。
謝叢幽偏頭,看向順康帝,神色淡淡,語氣輕描淡寫:“大公主祖父,可是鎮守北疆的鎮北將軍薑武?”
“是。”
順康帝沉默半晌,眼眸微眯,餘光掃一眼下方的黎清,眉宇間儘是權衡思量。
謝叢幽這話,倒是提醒了他。
薑武不僅掌管兵權,且還極其疼愛黎清,若真讓她去和親——
不妥不妥。
黎清,絕不能和親。
這般想著,順康帝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黎姝。
皇室公主中,到婚齡的除了黎清便是姝兒,若黎清不行,就隻能是姝兒了。
隻是那北越蠻子一聽和親就指名要黎清,若是不允,恐怕......
這般想著,順康帝忍不住看向謝叢幽,斟酌著開口,尋求他的意見。
謝叢幽聞言,垂眸思索片刻,淡聲道:“如此,倒也好辦。隻需將大公主殿下賜婚於北越國和離國都忌憚的人便好。”
話落便不再出聲,隻兀自低頭把玩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不知過了多久,本愁眉緊鎖的順康帝忽地激動起來,大掌一拍龍椅扶手,望向謝叢幽,試探開口:“朕思索許久,唯有公子是諸國忌憚之人。若公子不棄,還望相助。”
說著,竟站起來向他拱手俯身行禮。
台下一片嘩然,謝叢幽卻坐得穩穩噹噹受了這禮,視線略過他,看向黎清,唇角染上些惡劣,他說:“駙馬大多入贅,但謝某孤身一人,承載家族,入贅怕是不可。不若——”
“公主入贅我謝府。”
“公主可願?”
黎清起身,有些憤憤:“婚假大事但憑父皇做主。”
順康帝斂眉沉默,良久纔開口:“既如此,清兒便入贅謝府。謝公子在離國可有府邸,若冇有,朕便贈您一座,聊表謝意。”
“那便多謝陛下。”
謝叢幽起身拱拱手,算是行禮。
黎清起身謝恩,俯身時悄悄抬眼瞪了謝叢幽一眼,十分氣惱。
宴會推盞,觥籌歌舞,曼妙多姿,奢靡至極。絲絃陣陣,傳入耳中,黎清看到的,卻是北疆或重傷或戰死的將士們。
戰士保家衛國,上位者,卻割地賣女求榮。
當真諷刺。
執杯飲儘,眼角虛瞥一眼上位的順康帝,心中嘲諷之意更重。
她三歲喪服,十歲因毆打黎姝,被勒令離京,前往北境投於祖父,十七方召回,為了——
和親。
北境七年,黎清看見了許多從未見過的,感受到許多從未感受的,也因此,對於犯境之人更加厭惡。
總有一日,要北越賊人,永不敢再犯我大離半步。
心中思忖,黎清忍不住抬眸看了眼謝叢幽。
希望一切,都能如我心中所願。
月明星稀之時,宴會總算結束,順康帝因飲酒頗多,是以點了黎清,讓她送謝叢幽出去。
硃紅高牆聳立,狹長宮道更顯寂靜,隻有兩人緩慢的腳步聲。
“公子。”屏走宮人後,黎清喚道:“這般捉弄,可還樂趣?”
謝叢幽垂眸,唇角銜笑:“公主說笑,此事終如公主所願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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