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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過後連著兩日都是晴天。
趁著外麵天氣正好,
裴鬆月準備將衣箱中放置已久的戲服拿出來翻曬。
但他腿腳不便,整整兩大箱的戲服搬運起來有些力不從心,隻好交由旁人代勞。
寧秋和池疏一大早便提著藥箱出門為村們治病熬藥,
留在家中的隻有的薑嶼和謝知予。
裴鬆月所穿的戲服大多是量身定製,用料講究,工藝精緻,
不可直接放在陽光底下暴曬。
兩人先在院中找了個陰涼的地方,
再橫著搭上幾根竹竿,忙活了半刻多鐘纔開始晾曬戲服。
四月的天,春風和暖,
天朗氣清。
院中瓊花開得正盛,
清風拂過,花枝隨風搖晃著,
一朵朵素白潔淨的花朵圍著花蕊綴在花盤四周,宛如白蝶紛飛。
薑嶼踮起腳,拂開被風吹落在竹竿上的花瓣,將手中翻好麵的戲服掛上,
輕輕拍平了袍身的褶皺。
阿沅體內的魔氣在池疏的幫忙壓製下暫時處於一種相對穩定的狀態,
整個人也比之前有精神了許多。
他已經能夠自己穿衣吃飯,但還是不會開口和旁人交談,
仍舊待在屋子裡,不敢出門。
譬如此時。
阿沅正坐在屋內,
麵向著窗戶,靜靜望著院中晾衣服的二人的發呆。
但更準確一點來說,
他看的應該隻有謝知予。
薑嶼看看阿沅,
又看看謝知予,終是冇忍住,
往左兩步湊到他身邊。
“阿沅好像一直在看你。”她頓了一下,不死心地又問了一次,“你們真的不認識嗎?”
謝知予停下動作,淡淡瞥了一眼阿沅,目光隻在他身上停留不到一秒又移開。
他像是完全不在意阿沅投來的視線,神色自若地繼續整理戲服。
“師姐真這麼想知道?”
還以為他會直接否認,冇想居然又將問題拋了回來。
兩人好歹也相處了這麼久,薑嶼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聽他語氣,便知若再聊下去說不準有戲。
“我真的很想知道。”
薑嶼點點頭,避開地上的大木箱,從身後繞到謝知予左手邊。
如果是第一次她或許還會不太好意思,但現在她已經能很熟練地說出那句:
“求求你了,告訴我吧。”
雖然有點羞恥,但這招真的很管用。
謝知予明顯被這句話取悅到了,心情很好地彎了彎嘴角。
“我與阿沅的確認識,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邊說邊彎下腰從木箱中取齣戲服,翻好麵後遞過去。
“你若想知道,得用你的秘密和我交換。”
薑嶼接過他遞來的戲服,踮腳掛上竹竿。
“你指什麼樣的秘密?”
“隨便,但最好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的那種。”
薑嶼:“......”
這不是廢話嗎?其他人都知道的那還能叫秘密嗎?
薑嶼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對她的事情感興趣,但這顯然是一個能交換到有用資訊的好機會。
不過她想了半天也冇想到自己能有什麼秘密,有些苦惱地抬起頭,視線定格在謝知予臉上。
燦金的日光柔柔鋪灑下來,穿過謝知予額前散亂的碎髮,在眼睫上落下些許暖色。
他白皙的皮膚在陽光底下如雪色霜玉一般,近乎透明,襯得唇色鮮紅豔,有著一種誘人的靡色。
薑嶼視線不自覺落在這抹柔軟的嫣紅之上,腦中驀地浮現起在極樂世界為他解藥的畫麵。
雖說那是迫不得已,她也壓根冇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可這會兒當著他的麵回想起來,她卻突然覺得有點不自在,耳根發燙。
偏偏回憶不斷閃回,每一個細節都變得愈發清晰,她甚至能想起唇瓣相觸時的輕柔觸感。
中了藥的謝知予完全不會反抗,他什麼也不懂,隻能被動地承受,和平時的樣子簡直是天差地彆,清冽的麵上沾染了欲色,看起來就很想讓人......
等等。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她怎麼能對自己的任務對象產生這種想法?!
幸好謝知予不記得那天都發生了什麼,不然現在麵對著他,她絕對能扣出兩室一廳還不止。
意識到事態不妙,薑嶼趕緊搖搖頭,試圖將這些奇奇奇怪的想法甩出腦袋。
等心緒平複下來,薑嶼稍微遲疑了一會,上前一步,扯了扯謝知予的袖子,示意他低下頭,附在他耳邊小聲道:
“我親過一個人。”
......
謝知予沉默一瞬:“師姐,這也能算是秘密嗎?”
“怎麼不算?”薑嶼理直氣壯,“冇人知道我親過他,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濕熱的氣息灑在耳廓,離得近了,謝知予聞著從她身上飄來的茉莉香氣,眼睫很輕地顫了顫。
他大概知道薑嶼口中的“他”是誰了。
謝知予小時候曾被扔進過萬毒窟,被迫與毒蟲一起關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僥倖才活了下來。
經過這麼一遭,他也算因禍得福,身體變得與旁人稍有不同。
一般情況下,無論毒或蠱對他而言都是無效的。
所以即便中了忘憂蠱,也仍能清楚地記得那次解藥時發生的所有事。
謝知予側眸看薑嶼一眼,彎起唇角,明知故問:“師姐既然做了,為什麼不敢告訴他?”
那倒也不是不敢,畢竟都已經當著麵說出來了。
怕他多問,薑嶼略一思忖,隨口編了個理由。
“當然是因為害羞不好意思告訴他了。”
說罷,話鋒一轉,又問他:“現在輪到你了,快說,你和阿沅是什麼關係?”
薑嶼特意跳過了這個話題,冇想謝知予又自己繞了回去。
他像是單純感到很好奇般,歪了歪頭,問她:“為什麼會害羞?”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他是什麼好奇寶寶嗎。
薑嶼在心裡默默吐槽了兩句,麵上卻不顯。
她揹著手,故作高深道:“這個問題已經關係到複雜的男女關係了,我很難解釋,你就不要再問了。”
謝知予點點頭,居然真的冇有再問下去。
今日天氣晴好,晾在院中的戲服隻需稍待一兩個時辰後疊好收回箱中即可。
謝知予將最後一件戲服掛上竹竿,自顧自地轉身回屋。
“等等,你要去哪兒?”
薑嶼追在他身後,提醒道:“你還冇回答我的問題,說好了交換的。”
謝知予頓住步子,側身回頭,話裡帶著明顯的笑意。
“我隻說讓你用秘密來交換,又冇說我一定會告訴你。”
薑嶼:???玩賴的是吧
很好,拳頭硬了。
“你做人不要太過分了,準備吃我一拳吧!”
薑嶼攥緊拳頭,正要衝過去給他一記正義一擊,忽然聽見幾聲敲門聲。
她停住動作,轉身望去,未關的院門外站在一位小女孩,正是那日她救下的那位。
“姐姐。”小女孩懷裡抱著一個布包,她站在門外望著薑嶼,聲音很小,又怯怯的,“你可不可以過來一下?”
薑嶼立刻小跑過去,在她身前蹲下,揚起一個溫和的笑,輕聲問:
“你找我有事嗎?”
小女孩點點頭,將手裡的布包遞給她。
“這個送給你,謝謝你上次救了我。”
布包打開,裡麵裝的是一隻大約手掌大小的兔子。
小女孩低頭看著這隻兔子,目光依依不捨。
“它還冇有名字,纔剛剛滿月,有點粘人,不挑食,很好養活的。”
薑嶼看出她捨不得兔子,再說救人不過是舉手之勞,她冇想過收謝禮。
她笑著將布包推回去,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但姐姐冇養過兔子,它還是跟著你比較好一點。”
小女孩卻搖了搖頭,又將布包給回她懷裡。
“爹爹孃親都不要我,我活不了多久了,等我死後,它就會變得跟我一樣無家可歸。”
她語氣極為平靜地說著殘酷的事實,伸手輕輕摸了摸兔子,和它做了最後的道彆。
“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它。”
留下這句話,小女孩頭也不回地轉身跑走。
薑嶼本想喊住她,但張了張嘴,卻冇能發出聲音。
小女孩的鱗片已經蔓延到臉頰,如若不是化琉璃,她不會被家人拋棄。
正是朝氣蓬勃的年紀,這個時候應該和同齡人一同在學堂唸書,而不是像現在流落到彩蝶村,最多再活半月,便要在劇痛中死去。
薑嶼看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兔子,心裡頓時有些五味雜陳。
“師姐,你是在為她難過?”
謝知予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後,垂下眸子俯視著她。
“人最終都會走向死亡,冇什麼好值得傷心。整個彩蝶村的人都活不了多久,死生有命,無法改變。”
他語氣漠然得就像是在陳述一件事實,但薑嶼卻莫名從中聽出了幾分安慰的意思。
薑嶼深知自己無法改變生死,她能做的隻有儘力阻止這場災厄蔓延,危及更多的無辜之人。
對她來說,現在最好的安慰莫過於找到謝知予入魔的原因,改變過去,助他一心向道,好肩負起救世的使命。
薑嶼抱著兔子站起身,轉身麵向他。
“這些人的生死是改變不了,但我們可以阻止更多人變成這樣。”
她定定望著謝知予,語氣格外認真。
“你是天衍宗裡最有能力做到的弟子,所以你一定要堅守道心,做個好人。”
謝知予雖與魔有了聯絡,但他還未叛出師門,
對他說這句話應該也還來得及。
“若是遇到什麼困難,你如果相信我可以告訴我,我一定會儘全力幫助你的。”
氣氛詭異地沉默了一瞬。
謝知予一時冇能明白她的意思,神情有些困惑,嘗試理解了一下這兩句話。
“師姐的意思該不會是想要助我修道行善?”
“你也可以這麼理解。”
謝知予愣了片刻,而後突然發出一陣低沉又愉悅的笑聲。
他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對他說這種話,感到新奇的同時又有一絲期待。
謝知予目不轉睛地盯著薑嶼,眸中的興味越來越濃,語調微揚,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神經質。
“師姐還真是熱心腸。你放心,若我有困難一定會記得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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