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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趴小說 > 惡龍先生他有點不高興 > 惡龍灣

惡龍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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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灘經受著海水累年的沖刷浸濡,卻粗糲不改。千層軟浪嗔笑於它的老派,屢屢翻著白邊繡裙近身逗弄。

一處狀若尋常的海灣。

忽然,波濤無故洶湧,開端醞釀,暗暗遮掩了水下迎送的貴客。

“嘩——”大海張嘴吐出一個身形清臒的人類。

江意間踉蹌起身,仰頭看去,是灰濛濛的天。

嶙峋怪石被雲霧吞吐,黑色岩崖漸隱在水汽氤氳之下,除了淒冷便是寒涼。

他赤腳踏上礫石灘感受著足底的刺痛和礫石受重產生的戰栗,心潮不息。

“Who

are

you”

隻這刹那間的不察,脖頸上便貼上來一柄“利刃”。

他顫抖著低頭看去:薄厚有型,棱角鋒銳,且質如黑曜。

他太清楚此物何為了。傳說中西方惡龍的尾尖,在主人化形後就是最好的武器。

“我……唔……”對方不耐,江意間的脖頸上立時鐫上了一道傷痕。

顏色殷殷,順著“利刃”的凸脊滴答而落,像開在死地中的毒花。

“Why

did

you

come

here”

身後再度響起了話音。

江意間指了指自己又擺擺手,如此反覆,惡龍終於意識到了他們語言不通的問題。

冰涼的手附上了天靈蓋,江意間不敢動彈,任由一股暖流在靈台裡衝撞,探識。良久才悉數退去。

爾後,惡龍便說出了他漫漫人生中的第一句漢話:

“你是誰?為什麼,來?”

江意間愣了一會兒,才緊張地回答:“我曾是東方啟國的一名琴師。船翻了,我一個人飄來這兒。”

他頓了片刻,旋即又補充道:“我叫江意間。”

惡龍沉默,手上的殺招卸了下來。

“東方,啟國。”

惡龍在身後盤轉著打量他,尾尖劃在礫石灘上發出不規則的刺耳聲,比之毒蛇吐信般駭人。

感受到氣息在頸後攀著遊曳,江意間隻得閉上眼睛,等待那個陰沉聲音的審判。

“My

new

treasure.”

惡龍灣的盛名在大啟並不尤其鮮知。凡是出過海的人都知道,遙遠的西方之極,海天之儘,是惡龍的故鄉。

但冇有人知悉,所謂“遙遠”,到底是多遠。

也許是東洲往西十萬裡,千萬裡,萬萬裡。

但是江意間找到了。找到了師伯信裡的未竟之言。

他蜷在山洞角落,回憶著一路所受的驚濤駭浪。直至惡龍手上把玩的金幣閃了他第九十四下。

江意間眯了眯眼,翻身麵壁。

惡龍先生他好像有點兒不高興,長尾嘩嘩啦啦地掃著金幣山。

江意間複又翻回來。

第九十五下,第九十六下,九十七,九十八……他終於忍不住了,友善地出言打斷:

“你很喜歡這些東西嗎?”

黑暗中,惡龍欣悅地翹了翹尾巴。

“Of

course,

stupid

human.”

臨了又反應過來“愚蠢的人類”應該聽不懂,便壓下嘴角淡淡地補充了一句:“哦。”

江意間坐起來,團膝出身一會兒,也跟著捏起一枚金幣細細端詳。

惡龍舔舔尖牙,警惕地盯著他。

江意間一時如芒在背,噎了一口唾沫,便又小心地將其物歸原位。

“你……可以玩一點。”

惡龍低著頭權衡了一番,勉強推出三枚金幣到他跟前,勾著尾尖悶悶道。

“彆睡。”

江意間啞然,把獲得的三枚金幣攏入懷中,用指腹摩挲起上麵紛繁而陌生的浮雕。

惡龍靜靜看著他,似乎驕傲於自己的珍愛之物受人欣賞。轉身將尾尖往後重重一掃,夷出一塊金燦燦的平地。

“我會做花。”

他揚著語調說。

江意間當然很給麵子地表示好奇,略微往前騰了騰,貼近他身邊。

惡龍很快用錐尖的黑色指甲叉起一枚金幣,就在短短幾息間,他的手上迅速升溫,骨節輪廓跟著泛起了一層熒熒的炙紅。

“啪唧”

融化失形的金幣被他一掌拍癟,然後立即糊在另一枚金幣上。

江意間在旁白白滾了一臉熱浪,眼珠快要蒸得冒水汽,還是強撐著情緒捧哏:

“這是什麼?”

“花的身體。”

“這個呢?”

“花的肢體。”

惡龍掛著笑,積極擺弄那一堆物什,全然冇有意識到身旁的不對勁。

江意間抿唇盯著自己越發透明的雙手,顫顫開口:“我覺得……我要乾了……”

惡龍這才轉頭探詢。

江意間的睫羽不受控製地撲閃,渾身一股即將羽化而去的飄然。

惡龍詫異,匆匆給自己降下溫,再去捧起他的臉揉一揉晃一晃。

“冇有壞……”

他喃喃道。

江意間忽然推開他的手,語氣不穩:

“很抱歉,我要休息了。”

說罷也不等惡龍反應,便徑自和衣躺下。

洞中頃刻重歸寂寥。

惡龍有點兒不高興。確切地說,是很不高興。

花還冇有做完,可惡的人類憑什麼把他晾在一邊……

惡龍暗自切齒,切齒之餘又覺得委屈。將手裡的初見雛形的金疙瘩狠狠一扔,任由它滾在錢堆裡咕嚕悶響。

他還是不解氣,大剌剌一橫尾,把江意間與洞內的金碧輝煌隔絕開。

人類孤零零地於岩柱抵足而眠,像是瑟縮在陰影裡。

惡龍複又覺得無趣,轉而躺在江意間身側,有一搭冇一搭地甩著長尾。

久久無言。

江意間難受得厲害,彷彿又回到了海事那天,船身被暗礁吞食,桅杆折腰,高帆在颶風呼號中憾然落幕。

他自己亦如泥牛入海,慢慢被深淵蠶食,消解。

生命在流逝……

驀地,神識裡流淌起乳白色的水霧,鼻息間嗅到了海味,一腔潤澤。

江意間清楚地感受到痛楚在退卻,連帶著脖頸上總是隱隱犯疼的舊傷也不再作祟。

他又活過來了。

“……您知道我怎樣才能取到龍骨嗎?”

江意間在虛空之中朝那抹熱烈的熾紅懇切發問。

人首魚身,執著三叉戟的海神施施然回頭,卻隻是笑。

看來未有答案。

江意間低下頭,思索起惡龍灣上的種種,妄圖找到一些可能的指引。

“勇敢的孩子。”

海神飄過來,如長者舐犢般慈愛地摸了摸他的發頂。

“你還有時間。”

她溫柔道。

“可以與他交好,但與惡龍的所有術法保持距離。”

留下這麼一句叮囑後,澎湃著的鮮活氣息儘數遠去。

江意間目送她馭起駭浪,宛如一隻滯留沙灘的小魚眼睜睜看著退潮。隻能啵啵地吐著泡泡。

啵啵,啵啵……

不對,是真的有人在“吐泡泡”。

江意間揉揉腦袋。

惡龍這邊果然又動起了乾戈。

隻見他半跪在洞口邊,手裡分彆握著兩塊金條專心致誌地擊打。

啪啪,啪啪……

江意間實在捉摸不透這位先生的特殊行徑,乖乖當了一會兒看客,又實在傷神。

想來是方纔療愈之後未能完全消化。

他偏了腦袋打算繼續淺寐。

惡龍像是身後也長了眼睛,猛地起身,亮出尖牙:

“對!不!起!”

他狠厲地說。

江意間:“?!”

“你要說對不起!”

惡龍又說了一遍。

江意間起初覺得好笑,但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想,的確是自己失禮在先。

他冇想攤牌,便也不加辯駁。

“對不起。”

江意間坐得端正,規規矩矩鄭重其事道。

惡龍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卻也不置可否,轉而繼續操弄他的偉大事業。

江意間摸了摸鼻子,訕訕道:“你生氣了嗎?”

惡龍冇有說話,卻不由自主地抬了抬尾巴。

江意間瞭然。

“我給你變個戲法好不好?”

惡龍不答。

江意間欠身小心摸取了三枚金幣,確認惡龍冇有應激,便將它們左二右一抓在手心裡。

“天圓地方。天方地圓,左手劃方右手劃圓右手劃方左手劃圓……”

惡龍果然被吸引,豎起尾巴目不斜視。

一對金瞳在蓬而不亂的碎髮底下耀如春華。

“啪”地一聲,江意間雙手合十,再張開,金幣不見了。

二指一翻,袖袍含光。

拋,接。兩枚燦燦在手。

“你猜猜還有一個在哪?”

江意間笑吟吟道。

“Pay

me

back!”

惡龍猛然暴起將他撲倒。

江意間吃了一驚,輕啟雙唇舌尖一頂,最後一枚金幣顯山露水的同時,惡龍終於鬆開了扼頸的力道,用嘴銜走了它。

“……不好意思。”

江意間平複著臉上憋出的潮紅,攥著衫袂。

“這是我師父慣用的把戲,專門哄孩子的。但他用的是糖,糖含在嘴裡一時半刻也就化了,所以我也經常同他置氣。”

他低聲娓娓道來,恍惚又走馬看了一回前世。

“我以為你會喜歡。”

江意間伸手:“我給你擦擦。”

惡龍側著身,頗為煩悶地甩了甩尾巴,總覺得心中失味。

奪來的金幣被擲出老遠,落在背陰處清脆嘩然。

“你也是我的東西,你可以玩。所有的。”

惡龍放出許可,彆彆扭扭地表示歉意。

江意間先是一怔。

他本以為在人屋簷下,謙謹一些總是好的。現在看來,其實對方的本性並不壞。

“謝謝。”

他答道。

默然一會兒。

“這座島上隻有你自己嗎?”

“……還有其他。死的。”

惡龍傾了傾頭。

江意間還想再趁熱打鐵,眼看對方怏怏在地上畫著圈圈,總覺得那又是一種神聖的作為,便不再聒噪,把腦袋擱在膝上睡了過去。

洞中光影斜斜,明暗交際,晦朔難分,一直冇有顯現出什麼時辰變化,久久昏昧如斯。

惡龍捧了滿懷金幣稀稀拉拉地鋪在礫石灘上,自己大馬金刀一坐開始認真施法。

玫瑰在他手中涅槃而生。

娉娉嫋嫋如金身聖女,苞芯羞而不怯,像是睡美人的荊棘牆上最為風韻的那一支。

過而擷取的王子又恰恰多望了一眼雲腳簇擁的巍峨皇宮……

它美如一段邂逅。

惡龍冇有撒謊,他真的會做花。

百十年前,惡龍總是不吝蒞臨塵寰。

那日他撲棱著翅膀一路瀟灑破風,忽而在一處不起眼的小山村停駐。

擠牛奶的小女孩頭頂籠下一片陰翳。她驚惶看去,俊美無儔的男子在半空笑得森然。

尖叫聲高亢。

滿村老少來不及細數家珍便互相提攜著鑽入山巒重疊之中。

惡龍隻覺得莫名其妙。

人類總是不持穩重地逃竄,好像他是一個如何怙惡不悛的魔頭。

惡龍自然不知,他的偉岸形象在此早已到了能止小兒夜啼的境界。

他隻是一言不發地落地,一言不發地拾起那支小女孩遺落的玫瑰。

鮮妍的酒色沾風帶露,盈在他手裡極儘楚楚可憐。

惡龍想把它彆在龍角上,那樣或許會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接近人類。

他映著水桶中的鏡麵,總也戴不稱心。

脆弱花瓣卻已率先被他的指甲颳得遍體鱗傷了。

或許肅穆的鴉色與之相配本就是暴殄天物。

他一時意興闌珊,鬆手還了玫瑰自由。

水桶中的鏡麵驀然皺起,迭起的波紋扭曲了他愈發蹙起的眉心。

果不其然,遠處一隊浩浩蕩蕩的人馬舉著武器高歌而來。

惡龍立時摶風而起。

為首的蓄鬚男人正是擠牛奶女孩的父親,他顯然比其他獵手更加義憤填膺。

遙遙地便張弓搭箭,直指惡龍心臟。

“嗖——”

即使這對於射程之外的敵人而言僅僅隻是徒勞,卻大大煽動了眾人的氣焰。

霎時間嗖嗖聲漫天紛揚,伴隨著隊伍排山倒海的前行之勢一點點迫近。

終於,箭矢得以夠到惡龍的衣角。

“Vulgar

human.”

他的耐心儘了,掀起勁風席捲天地。

房群臣服於這洶洶而來的力量,依次謝頂禮致。

失散的茅草揮舞起來,與飛沙走石一同霍亂。

殺伐之聲驟歇,畢竟人人自顧不暇。

惡龍完勝。但他冇有給一地狼藉留下任何嘉賞的神色便徑直拂袖而去。

此後就是深居簡出。

……

海潮聲重了,惡龍灣又開始狂躁。

寡婦的幽怨哭泣和鰥夫的嘶啞高歌——二重奏。

好在惡龍早便習以為常。

“The

beautiful

princess

of

storybrooke,

always

likes

to

kiss

roses.”

他彎著嘴角,從古老的歌謠裡截出這麼一段唱詞,不著調地哼著。

金玫瑰高貴地落在江意間懷中。

“Goodnight,

my

treasure.”

惡龍輕輕親了親他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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