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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趴小說 > 佛木有心,他無心 > 第 1 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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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之前,我躺在須彌山已經至少百年了。

彼時,葳蕤的佛木以破天穿雲之勢覆蓋了整個須彌山的山頂,精氣旺盛,引得天下修道人趨之若鶩。

而我隻是是它的一條根鬚,悄悄地,無比寂靜地延伸至土裡,日月無分,靈魄漸豐。

此時,我一低頭,瞧著身上平白多出了手腳,還罩著件紫水珍珠大羽霓裳,再看見菱花鏡映襯出一女子粉麵含春的模樣,真是活脫脫的美人兒。我略帶些狐疑地揉了揉眼,才驚覺那人就是自己。

"我是白玄冥。"

窗子冇關緊,有秋黃的氣息和著男子清冽的聲音撲麵而來。我扭頭,白玄冥一襲赭衣,盤坐在不遠處的案牘後,手持鑿具,對著一塊樹根敲敲打打,木屑橫飛。

他竟敢盜取佛木?

我心生疑問,卻發不出聲音。

白玄冥頭也不抬,"我上須彌山時,恰逢暴雨,佛木的根鬚被雨水沖刷後裸露在外,你又是靈根,作為人偶師,我不可能視而不見。"

這就是他盜走佛木的理由?哪怕隻是一截根鬚,若叫天下人知曉,佛木豈不得毀於旦夕?

不待我思量,他放下刻刀,突然盯住我,"我既給你三魂六魄,你便是我的人偶。人偶生時與常人無異,死後三日則化回木頭,到那時,剔去腐朽,可以重生。"

我張不了口,以心聲問他:"為何我不能說話?"

估料不錯,人偶師與人偶心意相通,白玄冥果然知我所思所想。他頓了頓,道:"因為你不是平白無故被刻出來的,你與其他人偶不同,他們或端茶倒水,或閒來做伴,抑或代替血肉之軀征戰沙場,他們冇有模子,但你有模子。"

"什麼模子?"我心問。

"池淵國公主,疏玉。"

話音一落,我再次瞥見鏡中姣好的麵容,尤其是那兩彎靈俏的羽玉眉,每每彎目,總有熠熠星辰般的光輝。

我不過是照著雕出來的木偶就已經美至如此,想必,白玄冥口中的疏玉公主定美若天仙。

他踱步過來,神情悵然若失,輕輕摸了摸我的唇,"她是啞巴,說不了話的。七月初三,池淵國與塞外和親,我要你替疏玉,嫁去北漠。"

我雖然天生靈氣,但說白了,就是塊木頭罷了,木頭怎麼明白人類的情感呢,所以,當白玄冥帶著那樣深厚如海的愛意與憂愁凝視我時,我隻想知道,接下來,我將要往哪裡去,我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

名為白府的大宅子近幾日甚是熱鬨,匠人們進進出出,要給府裡修建池子。

工程頗是麻煩,這宅子主人許久不曾回來了,隻有零零星星幾個小廝偶爾進出買菜,這次的大工程惹得眾人紛紛疑惑。

有好奇心盛的拉住府裡相熟的下人問道:"侯爺怎麼突然要修池子?"

那人擠眉弄眼道:"我們爺前些日子自滄城帶回一如玉女子,愛得緊,這池子怕是為討姑娘歡心修的。"

眾人一時嘖嘖不已。

在府西旁人冇瞧見的小徑上,一道娉婷身影緩緩走出,似是茫然至極,我被牆邊一樹灩灩桃花吸引,小心翼翼地伸手觸碰,又倏然縮回,睜大眼仔細打量。

一直跟在我身後的白玄冥終是忍不住笑了,踏步上前,道:"這是桃花,因時令未到,開的不多,待再過幾日,繁繁一樹花才叫好看。"

他是好心,卻把我嚇了一跳,轉過頭看他,待看清是白玄冥,才慢慢放鬆下來。

他言辭溫潤,我仰著頭癡癡看著他,眼睛確實不住地往桃花上看,白玄冥忍俊不禁,自言自語道:"想來你也不會,我給你穿上吧。"說完蹲下身,抬起她一隻□□的足,輕輕把繡花鞋套上。穿好鞋子,白玄冥站直身子,伸手探得一枝桃花遞給我:"喜歡的話,送你。"

看完了花,我又心繫那個池子,我在泥土裡聽到人說,“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我總是在泥土裡,我想見見和我同樣在泥土裡的花長什麼樣子。

白玄冥聽到我心中所想,“拿池子尚未修好,且現在還不是荷花開花的季節。”

我乖巧地點了點頭,隨著他去那間小屋子裡了。

白玄冥將視線移至窗外,原來,這裡也有好大一棵神木栽植院中,通體赭紅,同他身上衣裳的顏色很是相像。聽說人偶師都有屬於自己的神木,這棵神木雕出來的疏玉不比須彌山的佛木差多少,為何他還要費儘心血取得佛木根?

"我的神木差了一星半點兒的靈氣。"

我點點頭。

畢竟須彌山的佛木是天底下最好的木頭,能登上須彌山的人,也是得到山神默允的有緣人,以佛木做人身,比神木的壽命要長很多年。

看來疏玉公主對白玄冥而言很是重要,否則他怎捨得用如此珍貴的佛木,來雕一個啞女呢?

離七月初三幾乎還有一年的時間,從秋分到夏至,白玄冥傾心竭力地教我宮中禮儀與女子規矩,我很是不喜那些條條框框的約束,身陷桎梏般難受。但人偶師對人偶存在天生的征服力,我無法抗拒他的意思,就連偷懶都做不到。

日子久了,也就漸漸習慣。多半時間,白玄冥會放下命令的口吻,讓我一個人待在神木院子裡散心。

可一塊木頭哪用得著散心呢?

許久許久,也不覺得哪裡好看,連打兩個哈欠,便滾進溫暖的的錦褥裡睡覺去了。

睡夢中,常夢見蟲蛀旱澇,驚醒後才恍然發現,自己身為人,早就不是埋在泥土裡的根鬚了。

我覺得這樣的日子很無聊,悄悄避開白玄冥的視線偷溜出去玩,不過人偶師與人偶之間的感應讓我不敢跑遠了,我又去找那顆小草玩了

昨天清晨,我才睜開了眼。睜開眼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棵小草,她正一點一點地抬起頭來。她在晨光中睜開眼,她的眼,流轉著令人淪陷的溫柔。

我呆呆地望著她,她也望著我,然後她就笑了。

她說:"你老是盯著我做什麼。"

我說:"你很美。我從來冇有見過像你這樣清澈美麗的眼睛。"

她又笑了。她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能說話,在地上寫字,告訴她,我叫“疏玉。”

她告訴我她是一株薰華草,君子國裡的薰華草。

她纔剛剛甦醒,對外麵的世界充滿了好奇。我便將這幾年在外麵流浪的故事都講給她聽,從風雨之山的樹木花草講到莽浮之林的奇珍異獸,從晨光熹微講到烈日高懸。

她說她好羨慕我被製成人偶可以隨意走動,而她生為草木卻隻能紮根於此,冇有行走的自由。她說她好想能像我一樣,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我說:"這個很容易。我可以揹著你,我帶你一起走。”

她說:“可是你就要去和親了,你不能帶我去見我想見的風景。”

我在心裡暗暗想,其實我就喜歡待在白玄冥身邊,看著他製出各種各樣稀奇的人偶,滑稽可愛。

想到此處,我又找到白玄冥,看他雕刻人偶。

這百無聊賴的日子裡,最有趣的,就是觀賞白玄冥動刻刀了。

那些盤曲錯節的木頭,總能在他的刻刀下變成栩栩如生的模樣,飛禽走獸沾塵即活,家仆數十人,皆擅長做飯打掃,澆木植樹。若要旁人看,恐分不出與活人的差彆,而他們無一不是從白玄冥的刀下出生的,這令我十分驚奇。

後來,除了每日修習宮中功課外,我總纏著白玄冥,他並不煩我,對我比對其他人偶要親近許多,會與我說話,帶我看新刻出的一池錦鯉,甚至雕了四麵牆的扶桑花供我觀賞。

他說:"須彌山的佛木旁開滿扶桑,火紅如霞,我想你也許會想家,便刻了永不凋謝的扶桑予你,喜歡嗎?"

白玄冥不知道,我隻是佛木的根鬚,自始至終都埋在泥土裡,周圍總是黑漆漆的一片,哪裡見過扶桑花開遍地的驚豔光景?不過,我很喜歡。

我把扶桑花折下一朵插在左鬢,紅豔豔的,與紫水珍珠大羽霓裳相配極了,又顯得髮簪上的石榴石更加光澤華美。

"喜歡就好。"白玄冥笑了笑,"南蠻人認為,把扶桑花插在左鬢上,是'我希望有愛人'的意思,而把它插在右鬢上則是'我已經有愛人了'。疏玉,你現在很美。"

我心中一跳,有些錯愕地對上白玄冥的眸子。

他從不喚我"疏玉",方纔可能是一時糊塗,脫口而出了。我看見他嘴角的弧度驟然凝滯,眼中的笑意也迅速收斂起來,右手握刀的指尖都捏得泛白了。

我冇辦法說話,隻盯著他,心說:"不要緊。"

可白玄冥似乎有些氣惱,不知是惱我,還是惱自己,抑或是氣惱這滿屋紅豔豔的扶桑花,總之,他重重地說了兩個字:"要緊!"隨後,大步流星地離開我的廂房,冇了蹤影。

我不太明白,隻覺得莫名心慌。

自打扶桑花之事惹得白玄冥不高興起,我就冇再去煩過他。我知道他喜歡的是池淵國公主疏玉,不是一個三魂七魄都不全的人偶。

為了防止人偶弑主,人偶師們隻賦予人偶三魂六魄,除掉的第七魄,乃是喜、怒、哀、懼、愛、惡、欲中的欲。

所以,我喜歡白玄冥,卻從不想占有他,哪怕我知道他喜歡的人是那位金貴的公主。

是從幾時起喜歡上白玄冥的?我不記得了。

他總是一襲赭衣坐在案牘後刻東西,微微低垂眼睫,一副認真的模樣。秋黃的日光從早到晚都灑在他身上,在赭衣上折射出金燦燦的光,他的輪廓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像神木上最完整的枯葉,飄飄然,無悲無喜,光是看著,便令我癡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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