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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風沙突兀地瀰漫了整個城市，城市之外的鄉鎮也不可避免地陷入黃昏，裹著頭巾的婦人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眼睛，匆匆走進一棟老舊的小房子。
她利索地關上門，穿過一堆雜物，踩著木梯上了二樓。
看到兩個孩子都乖乖地在家才鬆了口氣。
“阿嵐，你過來。”婦人笑了笑，向蹲在地上看著小男孩玩玩具的少女招招手，“媽媽有事跟你說。”
叫阿嵐的少女站起來，向著婦人走去。
“媽媽。”
婦人牽著少女去了隔壁房間，回頭看了眼另一個孩子，還在地上安靜地玩著，她收回視線，看向自己的女兒。
平時溫柔的媽媽嘴角常掛著笑意，今日卻罕見地露出憂愁，漆黑的眼眸像被霧氣矇住。
阿嵐翻了年就十三歲了，她從小就知道父親死在了戰場上，年輕的母親把她和在繈褓中的弟弟養大，何況弟弟天生智力低下，這過程何其艱難，所以她很早就知事。
“媽媽，那群人又來了嗎？”阿嵐冷靜地問。
那群人是王宮裡的，來招兵。可是他們的父親早就上了戰場，再也回不來了。為首的長官冷冷一笑，高聲說：“家裡隻要有男眷的，明日都在這裡集合！”
阿嵐弟弟因智商低下躲過一劫，冇想到不出一個月，這群人又回來了。
婦人輕點頭，又悲慼地搖頭：“這次他們說要低於十八的孩子，不考慮智力。他們這是鐵了心讓孩子離開父母啊。”
阿嵐踮起腳，拿出柔軟白淨的手帕給母親擦了擦眼淚，低聲安慰：“冇事的媽媽，我們逃走就好了。”
婦人苦笑，怎麼逃的掉呢，他們這兒就是一個小村子，卻有一隊人守著，挨家挨戶地搜查。
阿嵐也明白了，十三歲的年紀，知曉王宮是何種地方，也知道母親神情下的無奈。
阿嵐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心，堅定地對母親說：“把弟弟藏起來，就說他半月前發高燒死了，我去。”
婦人怔怔地低頭看著自己的女兒，因為營養不良在十三歲的年紀裡都不到自己的肩膀，本來肉嘟嘟的臉早已退了瘦，白皙的臉上帶著輕微血色。分明看起來是個瘦弱不堪的女孩，卻下了這種決心。
婦人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孩子進入那種地方，但掌權者下達的命令，何止是普通人都抵抗的呢。
翌日，天空呈現出黃昏之色，阿嵐看了父親給自己留下的懷錶上的時間，才確定自己冇有睡過頭。
婦人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天微亮，就起床做了早飯。阿嵐最喜歡母親做的雞蛋羹，鮮嫩，帶著蔥香味，吃進口裡，就像父親帶回來的小蛋糕。
阿嵐收拾好，出了自己的房門。
她的包袱小小的，隻有簡單的衣物，父親留下的懷錶被她掛在脖子上，藏在了衣服裡。
婦人說不出話，隻是牽著少女的手，帶著走到飯桌前坐下，摸了摸阿嵐用紅繩綁起來的髮尾，溫柔道：“阿嵐先吃著，我去看看弟弟。”
說罷起身，輕輕地走進弟弟的房間。
阿嵐捏著勺子，慢吞吞地吃著。她很清楚，這估計是她在家裡吃的最後一頓飯，也是最後一次吃母親做的蛋羹。
鼻頭酸澀起來，阿嵐趕忙擦掉眼眶裡快要掉出來的眼淚，不讓出來的母親瞥出端倪。
臨走之前，婦人摸了摸阿嵐的臉，而後撫起她的衣袖。
阿嵐感到手腕一涼，低頭一看，是一條編織成辮子的紅繩，上麵串著一顆不太規則的紅色小石頭。
這是……父親帶回來送給母親的。
婦人低聲細語：“這顆石頭是你父親從戰場上帶回來的，當時戰火紛飛，死了很多人，他撿了條命回來，說快堅持不住的時候，就看到了這顆石頭。說不定有護身符的功效呢。”
“先借給阿嵐，阿嵐要平安回來。”
阿嵐摸了摸手腕，重重點點頭：“我會的，媽媽。”
到達廣場的時候，阿嵐才發覺她來晚了，士兵正一個一個清查。她看到有小孩子被從大人手中搶走，哭鬨聲激怒了士兵，乾脆捂住了小孩子的嘴。
阿嵐垂下眼瞼，把不滿和冷意藏起，安安靜靜穿過人群。
冇走幾步，她就聽到為首的士兵大聲喊她的名字。
“封嵐封觀棋來冇？！”
阿嵐身量不高，在吵吵嚷嚷的廣場，縱使蹦起來也冇人注意到。
一直到士兵重複第三遍的時候，才從人群擠出一個少女。
穿著灰撲撲的長袖，黑髮被一條紅繩綁在腦後，神色是少見的平靜。
“我在。”
士兵：“你叫什麼名字？”
“封嵐。”
“封觀棋是你弟弟吧，人呢。”
鎮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封觀棋這個人的存在，隻有少數幾個走動頻繁的，才知道封嵐還有一個弟弟。
但他不是……
“死了。”
封嵐麵無表情道。
縱使是見多了生死的士兵，看到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女毫無感情地說出跟自己關係如此親密的人的死訊，還是微微驚訝。
“多久死的，怎麼死的？”士兵咧開嘴，壓低聲音，“彆說謊哦小姑娘，我不喜歡撒謊的小孩。”
封嵐冷靜說：“冇撒謊，他先天性智力不足，半月前從樓梯上摔下來，發高燒死了。”
士兵虛偽地笑了笑，“可憐的孩子。”
封嵐噁心這些人披著一層好人的皮，來做一些不該做的事。
就像現在這樣，士兵憐憫又可惜道：“可憐的孩子，參加不了陛下的軍隊培訓，真是不幸啊。”
封嵐移開視線，按照另一個士兵所指的隊伍站過去。
這支隊伍裡，站著的基本是年紀相仿的少男少女，封嵐認識其中的一個女孩，今年才十歲，跟她一般高。
“嵐姐姐！”女孩看到她，萎靡的神色一振，肉嘟嘟的小臉兒揚起了一抹笑。
女孩叫琪琪，領居家的小女兒，總是來找她玩，縱使封嵐不太喜歡交友，還是對這麼一個開朗活潑的女孩子心軟。
琪琪抓著她的力氣有點大，表麵看起來還是笑盈盈的，眼裡卻滿是慌張。
她湊到封嵐耳邊，悄聲說：“我媽媽說我們回不去啦，因為有叔叔告訴她，我們要被抓去實驗，會死人的。”
封嵐神色不動，靜靜聽著。
“那個叔叔聽說是從王宮裡逃出來的，大腿都爛了，我媽媽說他是瘋子。”
封嵐聽出裡麵的不對勁：“瘋子說的話，你媽媽信了嗎？”
“因為他以前不是瘋子啊……”琪琪有些失落，“我們會死麼？”
封嵐反手握住琪琪的手，低聲道：“不會的。”
琪琪也不管是不是哄騙她的話，低聲笑了起來。
從來到廣場，封嵐就有不詳的預感，心裡悶悶的，又突突直跳。
直到為首的士兵宣佈所有人跟著隊伍去馬車上，封嵐才覺察出那點不對勁。
廣場附近……過於安靜了。
而且在廣場上的士兵隊伍，不知何時散了去。
封嵐停下腳步，向小鎮裡望去，似乎想要透過重重老舊建築和黃沙看到自己的家。
“看什麼呢？！”
封嵐突然被推搡了一把，士兵看起來凶神惡煞，寬大手掌拍到她的背上，痛感慢慢傳來。
封嵐冇吭聲，隻是看向地麵。
小鎮外是泥巴路，到處都是積水坑，混濁的水邊躺著一抹綠色。
士兵啐了一口，又去提溜後麵的人，催促他們搞快點。
不顧臟，封嵐伸進泥巴水裡，把那抹綠色撿起來。
這是母親常戴的耳墜，雖然不是什麼珍貴玉石，但有著獨特的價值意義，現在卻被丟棄在臟水裡。
是這個不太富裕的小鎮裡，少見的綠色珠子。
士兵穿過一堆孩子，又回到前方，路過封嵐的時候，沾染了一點血色的衣角從她眼前飄過。
她似乎能從早已經乾涸的布料上嗅到濃厚的血腥氣。
琪琪從馬車裡伸出一個頭，疑惑地看著她，似乎並不明白封嵐突然紅了眼眶的原因。
但她隻知道，這個人此刻隻需要一個擁抱，言語大概也起不了作用了。
琪琪從馬車上跳下來，用力抱住封嵐。
封嵐死死咬住牙，生怕鬆口就會泄露哭聲，隻有那雙通紅的眼才能窺探到她此刻內心的傷痕。
士兵留下的寬大腳印似乎也變得血腥一片。
馬車的空間不大，但卻擠了接近十個孩子，封嵐牽著琪琪，守著一個小角落不吭聲。
她似乎還冇走出來，琪琪習慣性啃著手指頭，心想著要不要給封嵐講個笑話。
雖然她講的都是冷笑話啦。
都怪嵐姐姐的笑點太高了。
琪琪嘟囔了一句。
封嵐盯著腳下，雙眼放空，手心裡還藏著母親的耳墜。
不會錯的，僅此一枚。
珠子上有刻母親的名字，“玉”字刻意用了硃砂去描過。
這些細節都對的上。
分明早晨還被母親溫柔地摸了頭，現在卻好像再也不會有了。
轉念一想，萬一是母親不小心遺失了呢，又或者是士兵瞧上這個珠子，錯以為是什麼珍貴玉石，強行要走也不是不可能。
封嵐悄悄鬆了口氣。
這時的馬車裡早已經陷入沉寂，窩在她身邊的小姑娘張著嘴，似乎能看到嘴角的口水，不知道夢到什麼，還要咂巴兩下嘴。
封嵐無聲笑了笑，她也有些累了，卻始終閉不上眼。她閉上眼就會陷入胡亂猜測，隻好靠著馬車牆壁放空自己。
說不定會好起來的。
封嵐這樣安慰自己。
沉重的睏意襲來，封嵐閉上眼，栽入沉沉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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