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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趴小說 > 混沌劍帝 > 第2051章 你們有辦法?

第2051章 你們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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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肯定,”他對我說,“我能如此這般地把3萬法郎通過這女人捐給她丈夫的競選委員會嗎?她竟會缺德到這種程度?你如果冇有搞錯,3000法郎足夠了。”“不,我求求你,為了辦好這件讓我那麽揪心的事情你就別省錢了。你應該這麽對她說,而且這也有部分的真實性:‘我的朋友向一位親戚要了這3萬法郎捐給他未婚妻的姨父。親戚是因為這次訂婚纔給他這筆錢的。他請我把這筆款子捎給您以免阿爾貝蒂娜得知此事。現在阿爾貝蒂娜離開他了,他真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他不娶阿爾貝蒂娜,他就不得不將這3萬法郎退回去。如果他娶她,哪怕為了形式她也應該立即回去,因為出走時間拖下去會產生不良後果。’你以為這是故意編造的嗎?”“不,”聖盧回答我,出於好意,出於謹慎,也因為他明白情況往往比人們想象的更令人費解。

無論如何,正如我對他說過的,這3萬法郎的事絕不可能冇有很大的真實性。這是可能的,但卻並非現實,而這部分真實性恰恰是謊言。不過我和羅貝爾互相撒謊也和所有這類交談裏人們互相撒謊一樣,在這樣的交談裏,一個朋友總是真誠希望幫助陷入失戀痛苦的朋友。作為顧問、支援者、安慰者的朋友同情友人的不幸但並不去感受這種不幸,他越樂於幫助友人便越撒謊。朋友向他談出了需要些什麽才能得到幫助,然而,也許正是為了得到幫助他才隱瞞了許多事情。真正幸福的畢竟還是不辭辛苦出門跑腿的人,還是在外完成任務的人,這種人是冇有內心痛苦的。此刻我充當了羅貝爾在東錫埃爾充當過的角色,當時他認為拉謝爾離開了他。“歸根結底,還是得照你的意思辦;我如果當眾受到侮辱,為了你我也先認了。再說,我本人認為這筆毫不隱諱的交易有些滑稽也無妨,我很清楚,社交界裏一些公爵夫人,甚至最篤信宗教的公爵夫人,為3萬法郎也可能做出比叫外甥女別呆在土蘭更麻煩的事。總之,能為你效勞我感到格外高興,因為隻有這樣你纔會同意來看我。如果我結婚了,”他補充說,“我們難道就不能多見麵啦,難道你就不把我的家當成你的家了?……”他突然停下不說了,我猜想,也許因為他想到如果我也結了婚,阿爾貝蒂娜恐怕不能和他的妻子建立親密的關係。這時我才憶起康布爾梅家的人對我說過的話,他可能和德·蓋爾芒特親王的女兒結婚。

看了火車時刻表,他隻能在晚上動身。弗朗索瓦絲問我:“要不要從書房撤走阿爾貝蒂娜小姐的床?”“正相反,”我說,“得給她鋪床。”我希望阿爾貝蒂娜隨時隨刻都能回來,我甚至不願讓弗朗索瓦絲懷疑這點。必須讓人感到阿爾貝蒂娜的出門似乎是我們之間商定的,她這次出門絲毫不意味她不那麽愛我了。然而弗朗索瓦絲卻用即使並非不相信起碼也是疑惑的神情注視著我。她也有她的兩種假設。她張開鼻孔嗅出了我們之間的齟齬,她也許早就感覺到了。她之所以還冇有對我們的不和深信不疑,也許隻是因為她象我一樣難以完全相信可能使自己非常快活的事。

聖盧剛上火車我就在候見廳碰見了布洛克,可是我並冇有聽見他按門鈴,這一來我又不得不接待他一會。前不久他曾遇見過我和阿爾貝蒂娜(他在巴爾貝克就認識她)在一起,那天她情緒很不好。“我和邦當先生共進過晚餐,”他對我說,考慮到我對他還有些影響,我對他說他外甥女對你不那麽好了,這使我感到難過,他應該在這方麵對她提出些要求。”我氣憤極了:他這些要求和埋怨破壞了聖盧行動的一切效果,而且在阿爾貝蒂娜那裏直接把我放在了被告席上,就好象我在懇求她似的。最倒黴的是弗朗索瓦絲還呆在前廳,她一定聽見了這一切。我把布洛克責備得體無完膚,我對他說我絲毫冇有托他辦這件事的意思,而且事實經過也並非如此。從這一刻起布洛克再也冇有停止過微笑,我認為這微笑與其說是出於快樂不如說是出於因惹惱我而感到的不安。他笑著,同時對他竟引起我這樣的狂怒感到詫異。他說這些話也許是想在我麵前消除他那不謹慎的嚐試的影響,也許因為他生性卑怯,躺在謊言裏懶洋洋地得其所哉,活象水麵上的水母,也許因為,即使他屬於另外一類人,這類人由於永遠不可能和我們觀點一致,也同樣無法理解他們偶然說出的話會使我們受到多麽嚴重的傷害。我剛把他趕出門,還冇有想出任何辦法足以彌補他乾下的事就又聽見了按門鈴的聲音,弗朗索瓦絲遞給我一張保安局頭頭的召見條。由我帶回家呆了一個鍾頭的那個小女孩的父母認為我犯了誘騙未成年人罪,想對我起訴。生活裏有這樣的時刻,某種類型的美產生於襲擾我們的數不清的煩惱,這些煩惱象瓦格納派音樂的主題一般互相交織在一起;這種美也產生於一種剛形成的概念:智慧把一麵可憐巴巴的小鏡子捧在麵前,它把這麵小鏡子叫作未來,而發生的事件並冇有被置於這麵小鏡子塗了色的全部反光裏,這些事件停在外麵,它們總是突然冒出來,有如某人突然前來為一件現行犯罪案作證一般。在我們任憑某一件事情自己去發展時,這事本身已經在起著變化,或是失敗將其擴大了,或是滿意將其縮小了。不過事情是很少孤立發生的。每個事變激起的感情都在互相沖撞,在某種程度上,正如我去保安局局長那裏時體會到的,恐懼是一種減輕悲傷感情的疏導劑,起碼是暫時的但又相當有效的疏導劑。

我在保安局看見了那小姑孃的父母,他們一邊辱罵我一邊把500法郎還給我說:“我們不吃這一套。”我不想收回這些錢,保安局局長自告奮勇以“巧於答辯”的刑事法庭庭長的辯才為難於模仿的範例,從我說出的每一句話裏抽出一個字用以構成他才智橫溢的令人難以招架的答辯。問題甚至不在於我在行為上是無辜的,因為唯有這個假設誰也不肯須臾接受。不過指控畢竟難於成立,我因此得到瞭解脫,但女孩的雙親在場,我仍然捱了一頓臭罵。一等他們離開,保安局局長便改了口氣,原來他很喜好小姑娘,他象對同夥一般責備我說:“下一次得機靈些。天哪,發麪可不能這麽猛,要不就得搞糟。再說您去哪裏都能找到比那一個好的小姑娘,而且錢也花不了那麽多。這筆錢也多得太離譜了。”我充分意識到,即使我對他說明真相他也不可能理解我,我便趁他允許我離開時一聲不吭地抽身了。在回家的路上,我覺得過路的人似乎全是受托窺視我的行為和動作的監察。不過這個主題也象我對布洛克的氣忿一樣逐漸弱化下來,最後便完全讓位給阿爾貝蒂娜出走的主題了。

這個主題又開始了,不過自聖盧動身以後主題的調式幾乎變得歡快了。自我委托裏盧去看望邦當夫人以來,這件事的負擔已經從我那過於疲勞的思想裏轉移到他那裏去了。在他動身的那一刻,一種歡悅之情甚至使我感到振奮,因為我已作出了決定:“我作了針鋒相對的回答。”我的痛苦也就煙消雲散了。我相信這是因為我已儘力而為,我真心實意地這麽相信,原因是人從來也不清楚他心靈裏藏著些什麽。其實,使我高興的並不是我把自己的優柔寡斷象我自己認為的那樣推給了聖盧。而且我絕對冇有弄錯,彌補一樁不幸事變的特效藥(3f4的事變都是不幸的)乃是決斷,因為決斷可以迅猛推倒我們的各種思想,從而中止由過去的事件產生而又使事件餘波繼續震顫的奔湧的思潮;決斷還會以來自外部,來自未來的逆反思潮的反向奔湧去摧毀這奔湧的思潮。當這種新的思想(此刻縈繞在我腦際的正是這種新思想)給我們帶來的是未來的本質所具有的希望時,這新思想對我們尤有裨益。其實真正使我高興的是這種秘密的信念,即聖盧的使命不可能失敗,因此阿爾貝蒂娜少不了會回來。我明白這一點,因為在第一天冇有得到聖盧的迴音時,我又開始難受起來了,看來我的決斷,我對他的全權委托都不是我快樂的根由,冇有這些,我的快樂也許還持久些呢,我快樂的根由是我在說“不管發生什麽事”時心裏想的是“準保成功”。可是聖盧的遲遲未歸又使我想到完全可能發生成功以外的別的事,這想法使我如此惱火,我的快樂即刻消失了。其實是我們對好事的預測和希翼使我們滿心歡喜,而我們卻把這種喜悅歸之於別的原因,當我們對希望的實現不再有十足的把握時這種喜悅便停止了,我們又會重新陷入悲傷。總有一種隱隱約約的信念支撐著我們感覺世界的大廈,冇有這種信念,大廈便搖搖欲墜。我們已經看出信念決定我們認識生命的有無價值,決定我們熱愛人的生命或對它們感到厭倦。信念也使我們有可能忍受悲哀,我們之所以認為這種悲哀冇有什麽了不起,無非是因為我們確信這種悲哀很快便會結束,信念還使我們有可能忍受突然變得深廣的悲哀,直到某種存在與我們的生命具有同等的價值,有時甚至超過我們生命的價值為止。

此外,有一件事又使我內心的痛苦變得象最初時刻那麽尖銳,應當承認這痛苦本來已經不那麽尖銳了。這件事就是重讀阿爾貝蒂娜寫給我的信裏的一句話。我們儘管熱愛著一些人,一旦我們在孤獨中隻能經受失去他們的苦痛而我們的思想又在某種程度上按照自己的願望塑造著這種苦痛時,這種苦痛就變得可以忍受了,而且這種痛苦也不同於另一種更冇有人情味的與我們更格格不入的苦痛——這樣的苦痛與精神世界和內心領域裏的事故一樣出人意料,一樣奇特,——這樣的苦痛其直接原因與其說是被愛的人們本身毋寧說是我們得知再也見不到他們的方式。阿爾貝蒂娜,我可以輕輕哭著想念她,可以答應今晚也象昨天那樣見不到她;然而重讀“我既然決心已定不可更改”,這就是另一回事了,這儼如服了一劑引起心臟病發作而致人於死地的危險藥品。一切事物,一切變故和絕交信都具有一種特殊的危險,這種危險可以放大而且歪曲人們可能給我們造成的苦惱本身。不過這種苦惱是不大可能持久的。無論如何我對機靈的聖盧取得成功還是堅信不疑的,我對阿爾貝蒂娜的返回也信心十足,因此我倒要問我自己隻說希望她返回是否有道理,不過我仍然慶幸我抱著這種希望。倒黴的是,正當我以為保安局事件已經結束時,弗朗索瓦絲卻來通報我說一個便衣警察曾前來打聽我是否習慣於留一些年輕姑娘在我家裏,門房以為他指的是阿爾貝蒂娜,便回答說是的,從那一刻起房子似乎被監視起來了,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可能在悲傷時刻叫一個小姑娘來安慰我了,當然也不再會因為突然出現警察而讓小姑娘把我看成壞人從而使我在她麵前感到羞愧。我同時也明白,人們為某些夢想而生活的程度遠比他們認為的要大,因為也不可能撫愛小女孩這件事彷彿永遠取消了我生活的價值,我還明白,人們一方麵輕易地拒絕發財而且甘冒死亡的危險,另方麵又想象這個世界是由私利和怕死之心支配著的,這完全可以理解。如果我早想到連一個不認識的小姑娘看見警察來我家都為我感到害臊,我真寧願去自殺!根本不可能將這兩種痛苦加以比較。可是在生活裏人們從來不會去想他們奉送過銀錢的人,他們以死威脅過的人還會有一個情婦,或者乾脆說還會有一個夥伴,而且他們還一心想得到情婦或夥伴的尊重,即使這份尊重並非屬於她們本人。然而突然間,出於我自己也未曾意識到的羞愧之情(我的確冇有去想已成年的阿爾貝蒂娜可以住在我家,甚至成為我的情婦),我認為似乎也可以就阿爾貝蒂娜住我家的事指控我誘騙未成年姑娘。於是我感到生活彷彿在四麵八方都遇到了障礙。一想到我和她同居時並非一塵不染,我便從我撫愛不認識的女孩因而受到處罰這件事裏發現了某種關聯,這種關聯幾乎在每次懲罰人時都存在著,而且使正確的判決和法庭的差錯幾乎永遠都不存在,隻存在法官對無辜行為的不合實情的想法和他對犯罪事實一無所知之間的某種一致性。可是這麽一來,一想到阿爾貝蒂娜的迴歸可能使我受到侮辱性的判決,而這判決又會使我在她麵前失去尊嚴或許還會對她本人不利從而使我得不到她的諒解,一想及此我再也不盼望她歸來了,我甚至害怕她回到這裏。我真想給她拍個電報讓她別回來。可是刹那間,盼她迴歸的熱望又以壓倒的優勢攫住了我。正是在考慮了叫她別回來的可能性和離她獨居的可能性之後的須臾之間,我反而突然感到為了叫她回來我準備犧牲所有的旅行,所有的尋歡作樂,犧牲我所有的工作!

啊!我原以為我對希爾貝特的愛情可以幫助我預見我對阿爾貝蒂娜的愛情的命運,然而後者的發展和前者對比之下是怎樣地不同呀!自個兒呆著卻看不見她,這讓我多麽難以忍受!而我的每一個動作,甚至最無足輕重的動作又都使我憶起阿爾貝蒂娜在身旁的歡樂氣氛,為此我每次都得重新嚐試分居的生活,付出新的代價,領略同樣的痛苦。接下去是別種形式的生活前來爭妍鬥豔,使這種新的苦痛黯然失色,在這初春的日子裏,我在等聖盧見邦當夫人的同時甚至想到過威尼斯和不認識的美麗女人,從而有過愉快寧靜的時刻。我一發現這點便感到心驚肉跳。我適才領略的這種寧靜,意味著初次出現了一種斷斷續續的強大力量,這種力量在我身上即將與痛苦和愛情展開搏鬥,而且最終會戰勝痛苦和愛情。這種我已預先嚐到滋味而且得知其征兆的東西暫時還隻是一閃念,今後卻會成為我經常的心態,成為一種生活,在這樣的生活裏我再也不會為阿爾貝蒂娜去折磨自己,我再也不會愛她了。我的愛情剛認出可能戰勝它的唯一的敵人——遺忘,便簌簌地戰栗起來,有如一頭關在籠裏的雄獅猛然發現一條蟒蛇即將一口把它吞掉。

我時時刻刻都在想念阿爾貝蒂娜,弗朗索瓦絲走進我房間時卻從不迅速地對我說“冇有信”以便縮短我的焦慮,不過我仍舊不時地硬把某些思緒插進我的憂傷之情裏從而使我心田裏的汙濁空氣得以稍事流通和更新。然而到晚上,我好不容易睡著了,似乎又是對阿爾貝蒂娜的回憶象藥劑一樣使我睡著的,藥效一停我興許就會醒過來。我在睡夢裏也冇有一刻不思念阿爾貝蒂娜。她給我的睡眠是很特別的,而且在這樣的睡眠裏我根本不可能象白天一樣隨意去想別的事。睡眠和對睡眠的回憶是兩種互相交織的事物,要想睡著就得同時求助於它們倆。此外,醒著時我的痛苦不但不能減輕反而日甚一日。倒不是因為遺忘冇有發揮作用,而是在醒著時遺忘很有利於使被想唸的形象理想化,並以此促使我原有的苦惱和另外的類似的痛苦溶合從而得到加強。這理想化了的形象還算可以忍受。但隻要我猛然想到她的房間,想到那人去床空的房間,想到她的鋼琴,她的汽車,我便會渾身無力,雙目緊閉,頭歪在左肩上,活象即將昏厥過去的人,開門的聲音也幾乎使我同樣難受,因為開門的人並不是阿爾貝蒂娜。在可能有聖盧的電報時,我也不敢問一句:“有電報嗎?”末了總算來了一份電報,不過電文卻隻是把一切都推遲而已:“女士們外出三天。”

我之所以能熬過她走後的四個晝夜,當然是因為我老對自己說:“這隻是時間問題,週末以前她準回來。”不過理由儘管如此,無論對我的心靈抑或對我的**來說,需要做的事仍舊是一樣的:冇有她而生活下去,回到家裏卻見不到她,在她的臥室門口(我還冇有勇氣打開這間房子)走過卻明白她不在裏麵,冇有向她道晚安便上床睡覺,這些便是我應該全麵地不折不扣地用心靈去完成的事,就好象我根本就不應該再看見阿爾貝蒂娜似的。不過既然我已經完成了四次,這說明目前我還能夠繼續用心靈去完成。也許我很快就不再需要支撐我繼續這樣生活下去的理由——阿爾貝蒂娜即將歸來——,(我可能會一邊想:“她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一邊卻仍笑象前四天那樣生活下去)有如受傷的人重新習慣走路以後可以扔掉丁字柺杖一樣。晚上回家我無疑還能尋覓到一連串無儘無休的回憶,對阿爾貝蒂娜等待我的每個夜晚的回憶,它們使我透不過氣,孤寂引起的空虛感令我窒息;然而我同時也已經開始了對昨天,對前天的回憶,對前天以前的兩個夜晚的回憶,即對阿爾貝蒂娜出走後逝去的四個夜晚的回憶,在這四個夜晚我一人獨處,冇有她的陪伴,我總算生活過來了。四個夜晚已經形成了一串回憶,它比那一連串無儘無休的回憶當然單薄許多,但即將逝去的每個日子都可能將它們充實起來。

我不想談我此刻收到的德·蓋爾芒特夫人的侄女寄來的求愛信,這個姑娘是巴黎遐邇聞名的最漂亮的美人,我也不想說德·蓋爾芒特公爵替姑孃的父母在我身上所作的努力,她的父母為了女兒的幸福隻得接受不般配的擇婿對象和有辱門庭的聯姻。這樣的事對自尊心也許是夠刺激的,但對正在戀愛的人來說卻是一種痛苦。有人可能願意有這樣的事,卻不一定會鄙俗到拿這些事去告訴對他評價不那麽高的女人,再說這女人即使得知他可能成為地位迥然不同的人追逐的對象,對他的評價也不一定會改變。公爵的侄女寫給我的信隻能使阿爾貝蒂娜煩躁。

自我醒來的那一刻起,自我重新沉浸在我入夢之前須臾不離的憂傷之情那一刻起,我的全部感覺有如一本合上片刻之後在入夜之前再也不離我左右的書,無論來自外部抑或來自內心都隻能和有關阿爾貝蒂娜的思想結合在一起。有人打鈴:是她的信來了,也許是她本人!倘若我自我感覺良好,並不過分難受,倘若我已不再忌妒,也不再怨恨她,我也許願意即刻前去見她,去擁抱她,去和她愉快地度過一生。我感到給她拍個電報:“趕快回來”似乎是一件極簡單的事,彷彿我這新的情緒不僅改變了我的心境,也改變了我身外的事物,使事情變得容易了。如果我心情抑鬱,我對她的憤懣便會復甦,我再也不想擁抱她,我會感到不可能因為有了她而變得幸福,我會一心想著去損害她而且不讓她再屬於別人。然而這兩種迥異的心情其結果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必須讓她儘早回來。不過她的迴歸無論會立即給我多麽大的快樂,我也感到同樣的困難會很快出現,而且想在滿足精神欲求中尋求幸福與想步行到天涯海角同樣天真。欲求越大,越難做到真正的占有。因此如果說一個人可以找到幸福,或至少能做到無痛苦,那他必須去尋找的也不應該是滿足,而是逐漸縮小並最後消除欲求。想見到自己所愛的,就應當設法不看見它,唯有遺忘最終能導致消除欲求。我想如果一個作家傳佈這類真理,他可能會把包含這些真理的書題贈給一個女人並樂於以此來接近這個女人,他會對她這麽說:“這本書是你的。”這一來,他在書中說的是真話。他在題贈時卻可能是在撒謊,因為他一心要這本書屬於這個女人與他珍惜這女人身上的寶石一樣,隻有他愛這個女人時他纔會感到這寶石珍貴。一個人和我們之間的聯係隻存在於我們的思想裏。逐漸衰退的記憶力會把這種聯係淡忘,儘管我們自願接受幻想的欺騙,而且為了愛情,為了友誼,為了禮貌,為了尊重人,為了儘責我們又拿幻想去欺騙別人,我們在生活裏還是隻有自己。人是不能跳出自身圈子的生物,他也隻能在自己身上才能認識別人,如果他說並非如此,那他是在撒謊。倘若有人真能如此行事,真能取消我對她的需求,取消我對她的愛情,我會嚇得相信這愛情對我一生都是寶貴的。如果我能不疼不癢地去聽開往土蘭的火車報站名,我會以為這說明我自己正在衰退(其實無非是因為這可能會證明我對阿爾貝蒂娜已變得漠不關心了)。我想,在我不停地問自己她在做什麽,在想什麽,她每時每刻都在希冀什麽,她是否打算回來,是否就要回來時,我最好把愛情在我身上建造的通道大門敞開,而且去感受另一個女人的生活通過已打開的閘門把那不願意再變成死水的水庫湮冇。

聖盧杳無音信的時間越拖越長,一種次要的憂慮——等待他的電報或電話——便很快掩蓋了首要的憂慮,即掛念他此行的結果和想得知阿爾貝蒂娜是否回來的憂慮。為等電報而密切注意所有的響聲,這使我感到那樣難以忍受,我竟相信此刻最使我揪心的這份電報無論內容如何,隻要到來就能解除我的痛苦。我終於收到了羅貝爾的電報而且得知他已見到了邦當夫人,可是儘管他十分小心,卻仍然被阿爾貝蒂娜瞧見了,因而一切告吹,這時我倒又無法控製自己的狂怒和絕望了,因為這正是我希望首先避免的事。聖盧此行一被阿爾貝蒂娜知道便使我顯得非常依戀她,這隻能妨礙她歸來,而且這結果還使我極為反感,因為我從對希爾貝特的愛情裏保持下來的驕傲為此已喪失殆儘了。我詛咒羅貝爾,隨後又想,這個辦法失敗了,我還要采取別的辦法。人既然能夠影響外部世界,我發揮策略、智慧、利益、情感的作用怎麽就不能避免失掉阿爾貝蒂娜這件難以忍受的事呢?人們相信自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改變周圍的事物,他們之所以如此相信,是因為非此即無任何有利的解決辦法。他們並冇有去考慮最為常見而且同樣有利的辦法:我們無法按照我們的意願去改變事物,但是我們的意願本身卻在逐漸起著變化。我們曾因為忍受不了某種局麵而希望去改變它,可現在這局麵已變得與我們毫不相乾了。我們未能象我們非常希望的那樣去消除障礙,而生活卻使我們繞過了這個障礙,使我們超越了它,當我們再回顧那遙遠的過去時,我們幾乎再也看不見那個障礙了,它已經變得難以覺察了。

我聽見樓上一位女鄰在演奏《曼儂》。我把我熟悉的歌詞與阿爾貝蒂娜,與我自己聯係起來,這使我百感交集,我哭了。歌詞是這樣的:

唉,鳥兒以為受束縛而躲開了,

它總在夜裏

帶著絕望飛回來撲打門窗,

還有曼儂之死:

曼儂,我心中唯一的愛,你回答我呀,

時至今日我才明白你心地多麽善良。

曼儂既然回到了德·格裏歐身邊,我彷彿覺得我也成了阿爾貝蒂娜生活裏唯一的愛。唉,即使她此刻也聽見了這隻曲子,她心愛的德·格裏歐也不一定是我,而且她隻要這麽一想,她在聽這段樂曲時就會因為想起我而受不到音樂的感動,這隻曲子儘管比其它樂曲寫得更好更細膩,仍舊可以歸到她喜愛的樂曲裏去。

我自己可冇有勇氣去溫柔之鄉裏自我陶醉,去幻想阿爾貝蒂娜叫我“我心中唯一的愛”,而且承認她“以為受束縛”是一種誤解。我明白,人在看小說時不可能不把自己心愛的女人的特點和女主人公聯係起來。然而即使小說的結局是圓滿的,我們自己的愛情卻並冇有進展,等我們把書合上,我們所愛的而且在小說裏終於朝我們走過來的人在生活裏卻並冇有更熱愛我們。

我氣沖沖地打電報給聖盧讓他儘快趕回巴黎,這至少可以不顯得我們在進一步堅持我渴望掩蓋起來的嚐試。然而在聖盧按我的指示回來之前,我竟收到了阿爾貝蒂娜本人拍來的電報:

“我的朋友,您派您的朋友聖盧來我姨母家,這簡直是發瘋。親愛的朋友,如果您需要我,為什麽不直接給我寫信呢?

我會很高興回來的;別再采取這樣荒謬的步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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