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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趴小說 > 江山為聘 > 第104章

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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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決議後,胡越林心內亦安定了不少。他略一思索,雖有片刻遲疑,卻仍是命人備馬,獨自前往城東嚴府,將這即將震動朝野的訊息讓嚴馥之提前知曉。

那一日對於嚴府而言本是極為平靜的一日。

可胡越林飛馬而至,攜來這個石破天驚的訊息,未多停留便又匆匆離去。

此正逢年末,嚴馥之本在整理要帶回沖州府的奇玩古物,在聽得沈知書被亂軍擄扣生死不卜之時,她竟麵色未起一絲波瀾。

稍許停滯後,她繼續先前整理的動作,好似真已完全置身事外。

然而下一刻,她就失手摔碎了一尊名貴的玉佛像。

她蹲下,挽袖去撿那些碎玉,又一下子被鋒利的玉片劃破了手。

看著掌心中緩緩沁出的血珠,嚴馥之彷彿已經看見沈知書身首異處倒在血泊中,隻覺一陣暈眩,險些跌倒。

婢女聞聲前來侍奉攙扶,而嚴府上下又何時見過她這般當眾失態,一時無人敢多問。

嚴馥之回閣歇息少許,待緩過神來後,立刻命人從鋪子裏把賬房叫回來,冷靜地吩咐道:“青州分號眼下有多少現錢,儘數給我兌出來。”

錢的用途有很多。

上雖不能通天買仙,然在這人世間,卻罕有事情是真的用足了錢也難以辦到的。

嚴府派去至柳旗縣城外打探城中訊息的人,動作要比青州知州官衙派去的人快得多。原因無它,隻因嚴府的人帶夠了錢。

待聽人風塵仆仆地回報說沈知州雖落在亂軍手中吃了些苦頭、可性命卻全然無礙後,嚴馥之方沉定一顆心,整個人鬆了一口氣。

然後她想了想,亦讓人去官衙給胡越林送了個口信,叫他也暫且放心。

……

此事過後很久,沈知書方偶爾從胡越林處得知,當初為了買他一個平安的訊息,嚴府花費了幾近於半座青州城一歲納的賦錢。

他聽了後,自然很受震動,忍不住想要立刻當麵問她一問。然彼時北境烽火未平,他居於潮安北路轉運使一位上,自然少不得要忙至深夜方能回府。而嚴馥之已嫁與他為妻,身懷他的骨肉,成日裏睏倦得緊,一入夜便會早早歇下。

那一晚,沈知書一回府便走去寢閣內,撥開床頭帷幔,彎身隔衣擁住嚴馥之。她睡得淺,經他一抱便醒來,睡眼惺忪中抬手回抱他。

就聽沈知書抵著她耳側敘說了今日從胡越林處聽說的事情,然後問她,在當初她怎捨得在他身上如此花費。

嚴馥之微微眯眼,徑自輕笑,冇有答他。

然而她卻憶起當年歲末嚴府上下過賬時,她爹嚴澈在看到這一大筆赤數時那痛心疾首的反應:雖自幼教她萬莫被男子騙取錢財,卻終料不到這錢財會被她為一個男子而心甘情願、不計回報地揮投出去。

而嚴澈又如何能知,為了這個男子,她嚴馥之傾命亦可,遑論傾財。

(七)

在平定柳旗叛軍兵變後,沈知書於柳旗縣內多留了些時日,與狄念、曹字雄、宋之瑞三人共同督辦城營換防、撫卹民眾諸事,待啟程回青州時,已比孟廷輝晚了十餘日。

人至青州境內當日,正逢天降大雪,回城路上於是耽擱了些時間,待到真正入城時,已過晌午。

府衙遣來守在城頭等候的衙役肩頭已有一指厚的落雪,待見到沈知書與胡越林二人自雪霧中踏馬而來,那人焦急的神色方減退少許,又立刻奔迎向二人,火速打點入城事宜。

衙役一麵將沈知書的馬韁接過來代牽,一麵開口向他稟道:“今日有京中的禦前行馬到青州,眼下孟大人已在府衙內設了貢案,就等著大人入城後回衙接旨了。”他臉上不掩喜色,連平日裏不敢隨意議論的話也情不自禁地說出了口:“料想是大人此次平叛受了苦卻又立了功,皇上於京中得知後下旨嘉賞大人。”

果然,胡越林在側聞之立斥道:“大膽。這也是你能議論的?”

衙役立時噤聲,不敢再胡言。

隨後,胡越林轉顧一路而來皆麵無急色的沈知書,語氣亦略有敦促之意:“既有聖旨在衙,還請大公子即時歸府,莫讓孟大人與禦前行馬久候。”

此時入城未久,沈知書抬眼望瞭望天色,又望瞭望通向府衙的厚雪大道,反而停下了繼續向前走的腳步,道:“不急。”

說著,他轉身要過衙役手中的馬韁,翻身而上坐騎,拋下身旁二人,卻是策馬向與府衙相反的城東馳去。

胡越林先是微微訝然,待看清他去往的方向,心內又默默瞭然。

想來那一句不急並非真是不急,而是有一件比這更急的事情,叫沈知書於亂軍白刃之下、於如山政務之中、於浩蕩皇恩之前依舊惦念不忘,深怕若不急於此一時,便會後悔終生。

大雪封街,青州城東上丘門內大大小小的商鋪已儘數闔門閉業。

嚴家分號大門被敲了十數下纔開時,沈知書於門口已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但當他側首回顧看清開門之人,一顆急躁亂撞的心竟於一瞬間被撫靜。

北地冬日勁風颳散門頭冰雪凝霧,穿著如雪色一般的狐領錦襖的嚴馥之一手輕按門環,定定地站在門內望著他。

她的神色三分驚訝,二分不信,更有五分猶豫不決。

而沈知書根本不給她任何關門返身的機會,早已一大步踏了進來,反手將門重重關合,切斷了她的那些猶豫和不決。

他本有許多話想要對她說——譬如在生死之際他想到的是什麽,譬如他此生尚從未對一個女子傾付過如此心意,再譬如縱使再多的不必再見也擋不住他要來再次見她——可是一低頭看進她黑白分明的雙眼內,他卻不知為何地說出了至不相關的一句話:

“不知北地雪大若此。”

說這話時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看向她的目光仔仔細細、認認真真。

嚴馥之雖不能料到沈知書原打算向她說的那些話,卻真切看懂了他目光背後蘊澱的意涵,更為他這甫一回城便出人意料的登門而動搖了原本下定的心念。

“倘不習慣北地氣候,何不回京?”

她開了口,這話中語氣雖含諷謔之意,但並未如之前一般透著疏遠他的態度,反而叫他聽來格外感到親切。

沈知書緩緩地笑了。

然後他探臂向前,執起她一隻素手,緊緊地握於掌中。

嚴馥之輕掙,意欲將手抽出,可抬頭便見他雙眼之中因連日苦乏而血絲滿布,然麵對她時他的眉宇之間卻盈有溫柔愛意,不禁心一軟,由著他手上深重的力道將自己心內已經動搖的決意徹底掀翻。

往念隨風雪化飛,她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緊握她的手,一霎又想到眼前這人這手險些便化作了白骨一堆,頓時眼眶一熱,傾身向前,靠上他的胸膛。

當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時沈知書心想——

他與她之間不如便就這般罷,不提此刻是否傾心相許,不計將來能否長相廝守,便在當下縱享此情此意,如是也未不可。

(八)

冬去春來,夏過秋至,轉眼已是又一年。

時至景宣元年初秋,京中發來上諭,召沈知書回京麵聖述職。

青州府衙既奉聖諭,便少不得要儘快將沈知書回京需攜行的物什備好,以供他可以即刻啟程。胡越林聞諭後更是喜形於色,一麵替他整理公文,一麵道:“大公子自放外任至今已快兩年了,此番能夠回京述職,不知老爺、夫人以及小姐得聞後會有多高興呢。”

聽到對方提及父親,沈知書眉宇微暗,心頭頗感一番五味雜陳。

自赴任青州以來,他與京中沈府時有家書往來,但多是母親與妹妹寫得多,偶見父親筆墨,亦多不過是些為政恤言。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在他從柳旗大營叛軍中全身而出,回到青州不久後收到京中來的問安家書,其上父親罕見地首次流露出對他本人的關心:

北地民風素來剽悍,潮安政吏勢詐日久。汝奉上諭製一州政令,欲改圖革新、威內一路,雖需儘人臣之力,然當以安為重。凡事知無疑、行無過、事無悔則已矣,不必逞強爭鋒,徒引生者牽懷。

當時他閱畢將信箋折起,十六歲那一年在資善堂外倚柳讀史時的心情忽然再次真切地湧上他的額間,方知這些年來他雖是刻意避談父親、極力將自己活出與父親當年全然不同的樣子,然內心深處儘盼的依然是爭勝於父親的功績,入仕後的治政言行亦抹不去自幼耳濡目染的沈氏門風。

此番回京,相較起麵聖述職時皇上對他的評饋,他反倒更加在意自己這兩年在青州的政績能否得到父親的另眼相待——雖然屆時他絕不會主動開口相詢。

懷有這般難言的矛盾心情,沈知書半晌方回胡越林的話,淡淡道:“希望如此。”

從接到上諭至要啟程回京不過隻有短短幾日的準備時間,然而沈知書仍是排出了半日的時間去探訪嚴馥之,親自告訴她此事。

嚴家在青州的馬場已在五個月前建好,嚴馥之更是大手筆地斥資從北戩商賈手裏買回了三十匹良駿。除去請來專人悉心訓習照料這些駿馬之外,她自己亦是隻要一空下來便會親自來馬場打理諸事。

這一日沈知書在嚴家馬場內尋到她時,嚴馥之正豪邁地拎著大桶給一間間的馬廄食槽內新增輔料。

她身後跟著雇來掌管馬場的人,此時異常侷促不安,幾番欲言又止,看樣子是見不得她千金貴體做這粗活,卻又礙於她的跋扈之勢不敢開口。

沈知書在不遠處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切,直待嚴馥之轉身瞅見他,笑著衝他招了招手。

他便慢慢踱上前去,目光示意她身後的人退下去,然後自己俯身接過那個大料桶,轉手擱在一旁。

“不累麽?”沈知書牽過嚴馥之的手,將她捲起的闊袖一層層放下來。

嚴馥之眯著眼笑,顯然是很滿意自己方纔的成果,回答道:“不累。”然後從他手中抽回衣袖,自己飛快地扯弄兩下,便算整理過了。

那透著貴氣的含春羅已被草料沾臟了些許,此刻皺痕滿布,卻絲毫不見她心疼。

沈知書不禁略略回憶了一下自己從小到大的吃穿用度以作對比。雖然沈氏貴極顯赫,可沈無塵與曾參商皆出身寒門,縱是其後位極人臣,在國朝之中尊榮無出其右者,多年來沈府中卻從來不見鋪張奢侈之風。

倘是嚴馥之這副模樣叫父親或母親瞧見了,定會以為她是追求享樂的奢靡之輩……

然而下一刻,沈知書便為自己方纔滾過腦際的想法而皺起了眉頭,一時訝異於自己竟會萌生帶她回府謁見雙親的念頭。

嚴馥之未曾發覺他神色的異樣,隻見他片刻無言,便開口笑問他:“今日怎麽來得這樣早?”須知往日裏沈知書與她見麵,多是在忙完政務之後,罕有方過午時便出衙赴私會的時候。

沈知書這纔回過神,提起此行來的目的:“前日接了上諭,召我回京述職,再兩日便要啟程,這些天府衙裏諸事也暫且先按下了。”

“唔。”她輕輕地應了一聲,以示知曉,隨後又問:“要去多久?”

他回答道:“大約要三四個月。”

嚴馥之側首盯住他,“要這樣久?”說這話時,她的語氣有些遲緩,顯然是冇有料到他此行需這麽久,於是神色也連帶著有些認真起來。

而她這語氣與表情落入沈知書眼中,皆是依依不捨的情愫。

他的心不由得動了動,不久前剛被他壓下的莫名念頭又重新冒出,還不待再細想,他便脫口而出道:“隨我一道回京,如何?”

此言一出,兩人之間的氣氛就變得很是有些微妙。

嚴馥之表情古怪,問道:“隨你回京做什麽?”

雖有十個月前雪中那一擁,雖有十個月來的相依相伴,然而至今未曾有一人主動開口坦然表露心跡,他與她皆是極有默契地注目於當下而絕口不提將來。

於是沈知書一時拿不準她此刻心意,亦懊惱自己方纔的衝動,便輕咳道:“你與孟廷輝頗有交情,聽聞她在京中朝堂風生水起,你不願去看看她?”

聞言,嚴馥之臉色微變,口中輕輕“哼”了一聲,轉身便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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