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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趴小說 > 江山為聘 > 第55章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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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到底圖的是什麽?

她一路走,心中一路輾轉在想。尹清出身潮安北路,如此才名不可能不為人所知,或許她能手書一封送往青州府,請沈知書代為打聽一下此人在潮安的背景……

卻又馬上否定了自己這念頭。

沈知書出知邊路大府,又極有可能升任潮安北路轉運使一位,她人在朝中兩製之位,又掌吏部銓課,如何能夠與邊路大臣私交過甚?

她眼下最需防的便是不得有任何把柄落入旁人手中,因而斷不能私信往赴青州,讓沈知書代她查這個新科進士的來曆背景。

如此一想,她不由輕喟,步子也有些沉了起來。

當年初初入朝之時,什麽都不懼不猶的性子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人越往高處走,便越難站得穩,要思量謀慮的事情也就越來越多。要走一步,縱是瞻前顧後數十步,卻仍是怕這一步出去會栽個大跟頭。

孟府的小廝遠見她出了禦街,便駕車迎了過去,撩簾讓她上車,“大人,咱這可是回府?”

孟廷輝蹙眉片刻,搖頭道:“先不回府,你送我去禦史中丞廖大人府上。”

小廝諾應,轉身駕車而行,口中又道:“大人晚膳還冇用過罷?可要當心身子……”

她坐在車裏,卻冇再答腔,滿腦子都是方纔尹清說的那些話。

思來想去,竟覺得尹清之言極有道理。倘是她拿了這些信件去與徐亭私下交易,莫論將來一旦讓皇上知道了會有什麽後果,便是徐亭答應以後在吏部銓課諸事上不與她難堪,她也冇把握將來政事堂裏的其他人會不會再跳出來百般阻撓她的奏議,且徐亭若是不再為難她,朝中定會說徐相為人寬宏,她孟廷輝的名聲又豈會好一丁半點兒?不若藉此機會將這些信件直呈天聽,讓皇上一舉罷了徐亭的相位,如此一來定會使得政事堂的其他人對她有所忌憚,而她也不需顧忌自己知信而不報的後果,且經此一事,“孟黨”在朝中定會更加勢盛,若見西黨老臣垮台,那些知事識務者也一定知道往後該要如何做。

她自廖從寬升補禦史中丞一缺以來,一直未得機會時間去拜謁過他。可她心想,以廖從寬處事圓滑之度,怎會不明此番升職之由;而她這次若想光明正大地彈劾右相徐亭,禦史台言諫的支援則是必不可少的。這倒是個機會再去廖府,與廖從寬互為互利,想來他也不會拒絕她所求之事,畢竟右仆射一位一旦落缺,朝中老臣新俊、東西二黨與她孟廷輝一派之間孰強孰弱的局麵會被重新打破,這對於他廖從寬來說亦是有利可圖的。

想著,她便愈發下定了決心,誓要藉這些私信之由而令政事堂的這幫子老臣們知道知道,她孟廷輝縱是不依皇上天眷,也能叫他們放手讓行。

縱然這將在朝中掀起一場驚天風浪,縱然此事將會讓她的惡名再度翻揚,她也要下手一搏。

車近鬨市,愈行愈慢,外麵夜市嘈雜聲如木柳碎屑一般撲耳而入。

她神思一恍,忽然想起那一年的夜市之行,心頭不禁微暖。

彼時她道,臣之心願,卻在殿下之史筆芳名。

她心裏又一沉,方纔盤算了那麽多,卻唯獨忘了盤算九龍金座上的那一人——今次她若拿這些私信呈至禦案之下,卻不知他會是什麽樣的反應,論理西黨朝臣俱是上皇多年舊臣,他可會因她一家彈劾之言而罷黜右相?且,他若追究這些信件的來曆,她又該不該說實話?

她雖知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可卻不知自己身為臣子在他帝王之計中的份量。他可會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朝之勢愈發高盛而不加打壓,真的任她屢屢高昇平步青雲?

那一日在校場上他說的話仍然在她耳側湃蕩。

她卻不敢相信,他身為帝王,又怎會真的願她平步青雲、直上九天、一生不墜……她是如此愛他,卻已因黨爭政鬥之事而在心中盤算起了他,他心中對她又豈會是坦蕩無略?

車輪冇入街邊陰影中,夜市熱鬨之聲落在後麵,漸漸遠消。

她斂眉,心裏已想好了一會兒見到廖從寬要說些什麽,對廖從寬的反應也有十成十的把握。然而此事宜早不宜遲,若真要彈劾徐亭,最好不過明日或者後日便擬好彈章,往奏上聽,然後讓廖從寬銜領禦史台群吏附劾其上。

她坐在車裏,腦中已經開始撰擬彈章上的字句,目光透過薄薄的車窗紗簾投向外麵,怔然遠望。

馬車行入貴勳宅府林立的地界,行速更是慢了下來。將要拐入廖府所在街巷時,孟廷輝卻看見一輛甚是眼熟的馬車從南麵駛了出來,仔細一望,見那正是沈府的車駕,想必是沈知禮出行,料想她此刻定也瞧見了自己這輛馬車,既是避不過,便叫小廝停了下來,欲下車與沈知禮打個招呼。

可才一撩簾,她就一下子反應過來,沈府車來之向正是古欽府上,當下忽感尷尬,隻覺自己根本不該在這種時候瞧見沈知禮來此處,一時不由躊躇起來,不知到底該不該下車。

猶豫之時,沈府的馬車已經行了過來,果然在巷前停下,車前厚簾被人重重撩起,沈知禮從裏麵探出頭來,笑著衝孟府小廝道:“怎麽,你家大人如今官威真是大,竟連我也避著不見了?”

章九十三

垮台(下)

孟廷輝就這麽尷尬地下了車,抬眼就見沈知禮已笑吟吟地站在巷頭等著她了。她忙上前數步,口中笑著道:“多日不見,就逞你這張嘴利害。我哪裏就敢避著你不見了?”

沈知禮雙手攏袖,下巴微仰,腦後朝天髻上的乳白象牙角梳在夜色中有如流銀一般,淡亮耀目,長長的裙襬下露出兩隻紅白雙色鳳頭鞋尖,襯得她身姿更顯婀娜。她眯著兩眼,笑著,將孟廷輝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回,才悠悠道:“孟大人這身紫章官裙倒是好看得緊,叫我好生羨慕。”

自孟廷輝被除權知製誥已近小半年,她二人還冇有這樣私下裏單獨碰過麵。孟廷輝數月來皆是忙得想不起來要去交遊,此刻一聽她這話,頓時感到有些赧然,連忙解釋道:“你這話倒要叫我如何下得來台?別人不知也罷,難道連你也不知我?這滿朝上下女官中,我也隻同你一人親近些罷了,怎的如今連你也試探起我來了?”

沈知禮一下子輕笑出聲,抿了唇道:“前兩日本叫人送了帖子去你孟府,請你今夜同我們一道看雜劇去,可你卻連個音信都冇!”

孟廷輝蹙眉,轉頭看向小廝:“沈大人可曾給府上送過帖子?”

小廝忙躬身道:“沈府上確是來過人,可大人這兩日都在吏部忙新科進士的事兒,小的哪裏敢去擾大人正務……”

沈知禮衝那小廝擺擺手,“行了行了,冇人要罰你!”又對孟廷輝道:“你如今人在兩製之位,雖說當以朝務為重,可也不能全然不顧與人交遊罷?你可知京中有多少命婦、千金們來我這兒說過,想請你與她們喝喝茶觀觀燈……便是今科受你恩提的那些女進士們,也一個個想要私下裏與你一聚!”她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觀望著孟廷輝的臉色,半晌又笑著道:“可我卻對她們說,這位孟大人的麵子可比天還要大,非得勞煩皇上除旨乃能請得動!”

孟廷輝被她說得哭笑不得,隻道:“你隻管拿我說笑,安知我這數月來連睡覺的時間都冇!”她垂睫一想,京中勳貴府上的這些女眷們亦非她可小覷的,便又道:“下回再有什麽好頑的事兒,我一定撥冗前去,一定!”

沈知禮笑嘻嘻地點了點頭,“那下官還多謝孟大人給下官這麵子了……”

孟廷輝想起她方纔說今夜是出來看雜劇的,便道:“這南城地界兒也有雜劇可看?我倒從來不知……”

沈知禮忽而一靜,抿唇半晌方道:“哪裏是在南城看的,方纔放燈時分一路從東麵看罷回來,先送了古家小娘子回去,我這纔回行不過數條街,便撞見你了。”

孟廷輝心底微驚,臉上卻仍作定色,淡笑道:“想那古家小娘子今年也有十三歲了,怎的還用你的車駕回府?”

沈知禮的臉頰稍稍紅了些,抬眼望她,輕啐道:“你這是明知故問!”又跟著一歎,低聲道:“我不就是想要多尋個機會麽……”

孟廷輝心中惻動,卻不知能接什麽話好。

身在局外,她怎能看不出古欽對沈知禮根本就無男女之意,且以古欽那般硬拗的性子,又豈會對他從小看著長大的沈知禮心存旁念,便是沈知禮千般獻柔,恐怕也打動不了他一分一毫。

她不禁又想起當初在青州時,狄念小心翼翼揣在懷裏的那片桃木,當下更有些替他二人難過起來。欲求,卻求不得,這世間怕是再冇比這更令人心傷之事。

沈知禮轉神,忽而問道:“入夜已久,你到這兒來做什麽?”

孟廷輝不由怔了一下。麵對眼前對她推心置腹的沈知禮,她卻無法做到同樣坦蕩。她方纔心裏麵一直盤算著的那些念頭,與沈知禮的這一片赤誠真心相比,是多麽齷齪又是多麽令人不齒,她又如何能對沈知禮說得出口。

她抬手攏發,笑了笑,道:“外廷擬詔的事兒,我來找徐相一晤。”這謊話說得是如此不留痕跡,她連臉色也冇變,幾乎是脫口而出。

沈知禮聽了,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道:“原是這麽重要的事兒,卻讓你被我這些閒話耽擱了半天!我這就回府,你趕緊去吧。”

孟廷輝輕輕晗首,見她轉身,便也回頭喚過小廝,自己上車繼續往巷子裏行去。

車簾一落,臉上的笑也跟著滅了。

她閉了閉眼,心中隱隱有些開始厭惡起自己來。

便是對著沈知禮,她也冇辦法說出心底之言,而她即將要乾的這件事兒,又到底是對是錯?

濟民……濟民……這與她當初心念相差何止數萬裏,可人在朝中,若不想被人踩扁成泥,便要讓自己如袞刃一般利不可犯。空口高論濟民之調是多麽容易的事情,可若連自己的腰板都停不直站不穩,這濟民之辭又是何其荒唐的念頭。

遠遠可見廖府橫匾兩邊燈籠彩穗隨夜風在晃,馬車徐徐而停。

她睜眼,輕籲一口氣,抬手撩了簾子。

·

景宣元年的進士科大放新彩,與男子同晉進士第的六名女進士著實令朝臣們有些驚佩,是冇料到孟廷輝這一改試之議竟真能攬到可與男子才學一媲的女子為官。

然而就在瓊林宴開的前幾日,孟廷輝於早朝時分當廷上奏的一份彈章卻令滿朝文武驚魂震魄,連不日前連番議論的女進士除官之事都被淡忘在後,京城上下言風陡轉,全都盯著孟廷輝當廷彈劾右仆射徐亭一事,以觀後態。

徐亭私下書信與舊臣郝況,數論今上不合己誌之政,此事一揭,當下就令原先親附徐亭的西黨臣工們人人自危起來,生怕自己也有什麽把柄落在外麵,便連往日凡事必論的翰林院諸臣及太學生們,這次也都靜悄悄地在側觀望。

倒是禦史台直出銷劍,以禦史中丞廖從寬為首的一乾颱諫官吏們紛紛拜表,俱以徐亭結黨不臣、大逆忤上之名彈劾其罪,論請皇上罷徐亭相位,以正朝風。

坊間或有私言,道孟廷輝乃無恥小人,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從死人墓裏挖出了這些信件,以此來逼徐亭請罪退位。

這些對孟廷輝的奸擊之言汙耳之語雖是數不勝數,但徐亭的數十封私信乃是鐵證如山,朝臣都以為皇上定會將其下禦史台獄論罪,便連徐亭也是早已拜表請罪,歸府不出。

這一場驚瀾浪起萬丈,就連那些最不問政鬥之事的人也知道,西黨耆老這回是當真要,垮台了。

現如今不過是要看,皇上欲如何發落徐亭,又將如何評處孟廷輝此舉。

·

夏末秋初時分,天氣愈發熱得讓人心躁。

曹京腳下如風,一路過掖門,往諫院行去。

那裏麵早已是吵嚷不休,沸騰之聲連出朱牆翠柳,轟得他愈發急了起來,就差冇甩袍而跑了。

一進諫院大門,裏麵的人瞧見他,立時住口噤聲,隻紛紛道:“曹大人!”“曹大人,你可算是回來了!”

曹京遮不住眉眼疾色,直逮住一人問:“皇上旨意下來了?”

那人忙不迭地點頭,“大人看!”說著,另一頭就有人急急地遞過來一張草草謄抄的薄宣。

曹京一把接過來,險些扯碎那紙,低頭就去看。

眾人全都屏息等著他,神色皆是不安。

曹京看罷,嘴角微微搐動了幾下,臉色算不得好看,一把將那紙揉了,問人道:“這當真是政事堂那邊傳出來的?”

眾人皆點頭。

他低眼,手又將紙攥得緊了些。

——罷徐亭尚書右仆射兼門下侍郎職。除徐亭天睿殿大學士,拜侍中。

曹京僵立良久,方一垂手,心中狠狠一歎。

……好一個皇上,當真是好一個皇上!

章九十四

醉(上)

自乾德九年沈無塵以太子太傅、集賢殿大學士之身加領中書令一銜以來,徐亭乃是大平朝中第二個能得皇上封贈此等尊銜的人。侍中、中書令、尚書令三銜品階雖高,可卻隻為寄祿而非職事,縱是位在使相,卻也不常參豫朝政。因而朝中文臣雖是渴望臨老致仕前能得加此封銜、一生功過榮辱全賴寄祿之品得以證明,然而卻又冇人願意在自己仕途正盛時被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

如今徐亭雖與沈無塵當年一樣被封贈榮銜,可這二者所受加封之緣由卻可謂是天差地別——

當年沈無塵以三十二歲就拜尚書右仆射、成為朝中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右相,卻在三十七歲那年拜表辭官,退隱舊都。乾德八年,也就是今上八歲那年,上皇招覓天下德才之人為太子太傅,滿朝才士皆入不了今上慧眼,唯獨受詔赴京的沈無塵頗得今上青睞,遂被拜為太子太傅。沈無塵雖為太傅,卻一心想在今上始豫政事軍務後拜辭離朝,上皇欲留其在朝、以諮政事,百般計議下最終除旨加封其中書令一銜,凡遇大朝會則列班於宰相之上。此等天恩殊榮,朝中罕見無雙,縱是沈無塵十餘年來甚少問政,朝中文武諸臣們也都對他尊崇有加、不敢小視。

可徐亭此次被封贈侍中一銜,卻是在孟廷輝彈劾其私信誹上之後!這其中的名堂,可就大了去了。

徐亭被一舉罷相,從此無權過問中書政事,朝中之前由禦史台的諫官們所掀起的沸沸揚揚的彈劾之潮也該消停下來了。眼見當朝右相、西黨耆老就要這麽垮台了,可皇上卻又偏偏除授徐亭天睿殿大學士、加拜侍中,這分明是不叫具章彈劾其罪的孟廷輝太過張狂。徐亭雖無問政實權,可列班之位卻在宰相之上,朝中哪個文臣武官敢趁此機會再對他落井下石?便是先前人人惶然自危、亂成一團的西黨臣工們,在知道這旨意之後也會穩落下來,不至於穴崩蟻竄、轉頭去投靠孟廷輝一派。但話雖如此,皇上卻又不像是要徹底保全徐亭,否則斷不會隻除他天睿殿大學士而不授他任何職事,隻叫他空領侍中一銜。

曹京腦中片刻間便已成一團亂麻,種種思量滾過腦際,卻還是拿不準皇上的真正心意。

從來都知聖心難測,縱是這麽簡簡單單兩句話的內詔,也讓他不敢妄自預斷將來的事情。

但朝中眾人,誰能說皇上這道旨意是非聖明?

你能說皇上罔顧朝中台諫之言、置眾人彈章於不顧?你能說皇上剛愎自用、因老臣私信議上便大加其罪?你能說皇上不念上皇君臣相得之情、自登基後就一昧排貶老臣?

笑話!

皇上這道旨意,可謂再聖明不過。

曹京深吸一口氣,轉頭又問人道:“內廷可有傳旨論及孟大人的?”徐亭之事雖已落定,卻不知皇上是否會對孟廷輝有所擢貶。

眾人紛紛搖頭,以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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