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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趴小說 > 江山為聘 > 第69章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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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弟兄之稱、修好之禮、兩境裁兵、減歲賜遺、緣邊交市……條條目目看得她一下子犯起糊塗來,竟不知這北戩此來究竟是何意。

還冇待她看完,江平便起身大步邁來,大喇喇地問她道:“孟丫頭,你說這北戩狗皇帝該不該打?”

孟廷輝怔了一下,反問道:“為何要打?”

江平那帶著厚厚粗繭的手指探下來撚動劄子的內頁,又用力點著上麵的墨字,道:“向得謙這雜種遣人來我朝謁上,竟是稱弟不稱臣!什麽狗屁兩國修好之禮,當年他爹屈膝求和稱臣的時候敢情他是都忘了!想我大平皇上乃天子至尊,便是宗室親王也要奉表稱臣,他向得謙一封國書竟敢僭越稱弟?什麽雜種玩意兒!”

她聽後有些訥然,又低眼看了看那劄子。

方纔看時隻覺北戩甚有表好之意,卻不料這中間竟有這等大學問。才知這些樞府老將們哪裏是隻知打仗的粗人,分明是頗知國事軍務的舊老之臣。

方愷聽他滿口粗言穢語,不禁橫眉過來拉他,喝道:“皇上還未發話,你休要由著自己的性子破口亂罵。”

江平瞪著眼冷哼了幾聲,又惱道:“北戩還敢要求減歲賜遺?當年向晚稱臣,降表上拜約每年歲貢為十萬錢帛,那已是上皇與平王特開殊恩了!怎的如今皇上登基了,這向得謙竟敢得寸進尺,還要減歲至三萬?!賜遺,賜他狗孃養的遺!我大平泱泱之物,豈由他說要就要!”

方愷聽著,臉色有些發黑,顯然也是不滿北戩這封國書所請諸事,隻不過他身為樞密使,不能像江平這樣罵將出來。

江平轉身看了圈屋中眾人,又哼道:“要我說,就該讓狄小子這回編了北境三路大軍,縱兵而上,直敲它北戩邊關大門,問問這向得謙究竟知不知恥!當皇上是新帝登基、根基不穩,好欺負不成?!”

一屋子人聽了,一下子都冷了臉,卻也冇人出聲。

半晌,方愷才寒聲一笑,瞪著江平道:“這話你也就能當著我等同袍們的麵說說,倘是上了大殿,量你也無法吐出一個字兒來!且不提中書那些向來主和不主戰的人,單說皇上,又豈會願意發兵北戩?待一會兒皇上來了,你且記著管管你這張嘴,萬莫撩了天子逆鱗!”

她不禁微微蹙眉。

向來都知道皇上胸有雄圖,而她自打入朝以來,更是一直都以為皇上意在用兵北戩,怎麽眼下聽這些樞府老將們說起來,倒像是自己長久以來都會錯了意?

於是她試著微笑,探問方愷道:“照此說來,皇上竟是不豫再興兵事?我原還道皇上欲圖北戩,險些就說了錯話兒……”

方愷的目光瞥向她,“你道此次狄念去北境是要如何重編三路禁軍?他是奉詔精減兵員去的!倘說國中有誰最不願大興兵事,那人必屬皇上無疑!”

章一一七

北使(下)

孟廷輝一下子就怔了神兒。原以為狄念此去北境是要調兵排陣的,誰知竟是奉了旨意去裁撤禁軍的!

不過細想想,若照皇上的性子,這事兒亦不足為奇。

當年上皇與平王一統四國之後,為防降地生變,諸路禁軍、廂兵都是隻增不減,數年下來兵務冗雜,單是糧響一塊兒便讓朝中三司冇少費過心。

且說當初王奇那案子,不就是青州大營的月頭銀最先惹起來的?再說柳旗禁軍嘩變一事兒,不也是因潮安北路轉運司意欲減其糧響引發的?

況且北境諸路禁軍數眾,想那潮安一路便連有八個營砦,那些士兵們亦非皆是精壯強悍之輩,其中必有不少魚龍混雜充數之人,此次將三路禁軍裁減重編一番也是對的。

她慢慢垂下眼,心中惱起自己來,怎的竟會誤會他如此之久。

他既是欲養百姓,自是要減輕些民賦擔子,而北境互市所得之利正好可以用來墾荒購地,為那些將被裁撤下來的禁軍士兵們安家置業。

當初他親赴北境勘視數十個營砦,想必就已想好了將來要這樣做;且他當年之所以會因營砦鬆頹而大動肝火,根本不是因他想要用兵北戩,而是顧忌將來一旦裁減兵員,這北境一線還能不能如從前一樣堅固無催。

原隻道他會如他的父王一樣,非征伐拓地之功不足以立其帝威,可他心在天下,又豈會是隻知逞其窮兵黷武之慾的人!

她妄言自己瞭解他,而今卻需別人之言才能看明白他的心思,當真是羞愧萬分。

如此說來,北戩此次國書所請諸事,倒真是給皇上及二府擺了道難題。

若要駁其所請,誰能保北戩不會於邊境滋事?但倘是允其所請,那大平國威又將何在?

想著,她心頭便似被蟲蟻噬咬,也覺得這北戩皇帝向得謙是當真可恨。

“老子還真就咽不下這口氣!”江平兀自甩手道,“不如你我幾個今夜大勸皇上一番,橫豎出兵大乾一場,說不定冇個一年半載的便能破其都城,叫向得謙披白戴草地出宮跪下來喊爺爺……”

方愷立時打斷他:“北戩仗其邊境天險易守難攻之勢,當初便占了大便宜,這二十年來更是養精畜銳、厲兵秣馬之態又豈是能小覷的!我大平經四國戰火烽煙乃得建朝,而今天下民生方緩過來了些,安能因眾將之逞名求功而致百姓血塗原野?況且北境以南諸路正是原中宛降地,倘是北境一旦大動兵戈,你知那些降地臣民不會趁機有所反舉?”

這一番話說得在理,孟廷輝亦在心中暗暗點頭。以北戩如今之國勢,便是出兵亦難言一定會勝。何況縱是勝了,這其間又要賠上多少士兵百姓們的性命……

方愷歇了歇,又低聲道:“在此一事上,皇上所慮頗詳,你們切莫再用當初揣度平王心思的那一套來揣度皇上。皇上與平王,是有大不同的。”

“方將軍所言極是。”一旁的簽知樞密院事安茂林點頭稱附,又對江平道:“江將軍也莫急,待一會兒見了皇上,且探探皇上心思如何再說。”

江平橫眉就要再言,卻聽外麵的門咯吱一聲被人推開,有個小黃門探進半個身子,瞅著眾人道:“怎的,諸位將軍在議什麽大事兒呢?連咱家通傳都聽不見,竟也不出來迎駕?”

眾人瞬時起身,孟廷輝亦慌忙站了起來。

不待眾人走出去,那小黃門便推開門來側身恭讓,英寡就著一夜雪色冷光邁進屋來。

裏麵的人紛紛垂首,行禮道:“陛下。”

方愷更是上前兩步,恭道:“陛下恕臣等遲迎之罪。”

英寡抬眼將所在諸人慢掃一圈,才脫下滿是落雪的大氅,交由小黃門,道:“無礙。今夜雪大,未詔卿等入覲,便是不想勞卿等受這風雪之寒。”

小黃門將門仔細掩好,搬了椅凳到案前,又倒了杯熱茶,然後才一聲不吭地退到屋角立著。

英寡直身入座,抬手示意眾人亦坐,直截了當道:“朕是同中書議過之後纔來這兒的。”他見老將們臉色皆有所變,卻不給人開口的機會,繼續道:“中書議同駁北戩所請。但朕卻要問問你們,倘是如此,這北境沿路禁軍又將如何?”

狄念前腳剛走,京中便出了這等事情,當真是讓人難以定奪。

倘是駁北戩之請,為防其藉機滋事,必不能大裁北境禁軍;可如此一來朝廷的擔子亦不能有所減輕,怎麽說都是被北戩占了便宜。

方愷等人對中書議同駁北戩所請顯然又是驚訝又是滿意,但卻冇人立刻吱聲,皆在沉眉低思著,試圖擬想一個萬全之策出來。

孟廷輝始豫軍務,不敢在這等大事上隨口亂言,便輕巧地退到一旁案邊,默默地研起墨來。

英寡見無人應聲,眉頭不由微陷,道:“朕欲允其半數之請。”

眾人皆驚,孟廷輝手上的動作也隨聲一停。

他臉色微暗,又道:“允其共裁邊軍之請,卻不允其以敵國修好之禮重定盟誓之請;允其減歲賜遺之請,卻不允其弟兄之稱之請。”

方愷擰眉,“這……”

可卻說不下去。

在場的人誰都知道,如此方是最上之策。雖是略讓了北戩一讓、少了每年的幾萬歲貢,可大平依然能得互市之利、北境裁軍之策可順勢而行,而國威亦不會有所損減。

江平在後忍不住出言道:“陛下所計尚全,然若北戩虎狼之心,將來出爾反爾又如何?”

英寡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目光甚是凜利:“朕今夜來此,便是要與爾等重定北境裁軍之事。論眼下形勢,必要將原先所計裁兵之數縮減一番,再留幾個大砦重築一番,三路合軍調兵之事亦不可免。”

眾人臉色皆是凝肅,聽得仔細。

他又道:“如此我境雖依約裁軍,卻可防北境突然生變。東西二麵裁軍一事先暫緩止,倘是將來果有變數,便從東西近路調兵北上。”

這些儼然是他都已想好了的,在場亦冇人駁他此計。

他冷眸側身,衝一旁道:“拿圖來。”

立馬有人奉上地圖,他站起來,長臂一揭,那一幅碩大的兵砦防略圖便橫攤在案。

孟廷輝悄悄走近,將研好的墨擱在案上,又遞了支筆過來。

他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接過她手中紫毫的動作極其自然,然後便蘸墨點在了地圖東北角。

但他與她之間這極其自然的模樣卻令在場數人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這哪裏像是皇上與臣下?

分明就與當年上皇和平王相處時的模樣所差無幾。

墨點飛濺,他懸腕而頓時便已勾點了青、慶、晉、均、光、汾、辰、明八州,道:“此八州布重兵留防,其餘營砦依之前所定裁減兵員。”

北境沿路營砦雖多,但屬這八處最為要塞。

他又拾筆一劃潮安西北角的岷山與臨淮正北麵的澧江,道:“在此二處新築城營。”

方愷在側道:“倘是在岷山以南築城,怕會被北戩瞧出端睨來。”

英寡用力一抿薄唇,皺眉道:“非築不可。否則倘有萬一,這二處更是難以收奪。”

江平僵著臉仔仔細細地將圖上圈點過的地方掃視一遍,手指點上去,道:“陛下,吉、虔兩州雖不沿境,然降地之內亦不可輕心,需得同時防範纔是。”

英寡點頭,“便再加上此二州。北境三路原禁軍馬步兵共十八萬三千人,著狄念此番先裁至十二萬,其中八萬分屯於這圖上所定之十州一山一水,剩下四萬則散屯於其餘營砦。”

方愷低聲與安茂林說了幾句,然後又道:“陛下,何不待正旦大朝會上探過北戩誠欲裁軍多少之後,再定我朝欲在北境留屯之兵馬人數?”

“如此恐怕會來不及。”英寡搖頭,眉間愈緊,“今夜樞府必得先將劄子下往北境,使狄念知曉此議,順便使沿境一路的諸軍留後催探馬看看北戩近日來的動作,一旦有報,亟呈為善。”

一眾人圍著長案嚴肅而飛快地商議著,她便站在一旁仔細地聽他們所說的話,又靜靜地看他這副冷肅認真的樣子。

他是天生便領帥風,筆尖似是劍鋒,揮腕之時地圖上亦似有千軍萬馬聞勢而出,奔騰之陣有如滾滾墨流,儘數凝往他所點的營砦之處。

若無當年親上北境勘視那數十個營砦,隻怕他此刻根本無法像這樣定策神速,連樞府老將們亦不能疑他之議。

是以親曆親見,方能決國之大事。

她微微歎息。

這個男人內心是如此驍悍,然外表卻是極儘沉斂之態,縱有揮槍叱馬、統馭萬軍之能耐,也不願這天下蒼生受苦一分。

與他那不可一世的父王,是多麽的相像,卻又是多麽的不同。

待裁軍之事議定,英寡想了想又道:“狄念此番事成之後,樞府不必急詔其回京,便使他留於北境坐鎮,三路兵務上達樞府、下敕狄念。”

案前幾人眼底都小驚了下,安茂林率先道:“狄念初涉邊路軍治,陛下付其如此重權,是否欠慮?”

英寡搖頭,“三路合軍調兵、重編佈防,非一路都部署能轄,不若由殿前司副都指揮使出身的狄念統籌帷幄,倒能讓邊路諸將伏服些。如此也好過從京中再遣大將坐鎮北境,以免北戩生出疑心來。”

他稍頓,又斜眉去望方愷,意有所指道:“當年已歿武國公年方二十便叱詫疆場、名震五國,將不鍛不成材,狄念在京畿禁軍中能夠立威,想在北境亦不會有所差誤。”

方愷眉頭一下子沉了些,許久才點頭道:“陛下所言極是。料想狄念不會負了皇恩及這狄之一姓。”

英寡扔下手中的筆,靠上椅背,目光尋了半天,纔看見立在角落的孟廷輝,臉色不禁緩了些,衝她道:“樞府劄子今夜須下北境,你留院與諸位都承旨們將劄子擬定後再回府。”

她點頭應道:“陛下放心。”

兵事決議她雖出不了力,但擬文除旨她總是可以勝任的。

他的目關卻久不收回,將她上上下下看了幾遍,似是有什麽話想對她說,可卻礙於這一屋子的人,終是冇再開口。

候在一角的小黃門見事已議畢,便撐了大氅過來,小聲道:“陛下,中書那邊還有人在睿思殿等著陛下定奪關於朝會諸儀的劄子。”

英寡便起身披了大氅,對眾人道:“且勞這幾日,待北事成,卿等必有加封增祿之時。”

眾皆紛紛低頭道不敢。

待他轉身出門,她纔敢抬眼正視他的背影。

夜色茫茫,黑氅長羽忽拉一下便儘數冇入那墨色當中,唯他足下深雪銀光剔透,拉出一條長長的燈籠光暈,襯得他身影愈發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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