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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小僧的神》想要與神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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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呼嘯山莊』的繼承人

第一話《小僧的神》想要與神相會

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翻譯:skysd5

真的有找到我的神嗎……那本書對我說道。

“我也會有被神翻開的一天嗎……能讓神高興嗎……”

那聲音聽起來是一雙大眼裡滿是淚水,孤獨可憐的男孩的低聲細語。聲音裡是充滿著悲傷,積攢的淚水在臉頰上輕輕滑落。

“要是神明溫柔撫摸我,那我可高興得出神了……書本都可能會散開。”

◇ ◇ ◇

那天放學後,我從上學路轉進了一條岔道,在一家舊書店裡靜靜站著。

自懂事起,不知為何我能聽到書的聲音,而且可以和他們說話。

書店裡陳列的新書,就像初生雛鳥齊唱般的熱鬨歡騰,而舊書店裡書的聲音則是柔和。

和圖書館書本的低聲私語不同,這就像是在廊子裡曬著太陽的爺爺奶奶一樣,充滿暖意的聲音從茶色書頁和黃色書皮中緩緩流瀉。

但也並不儘是如此。

“來這之前,我就看見意想不到的一幕。我之前的主人是和案件有關聯的嫌疑人,在我的88頁上,還有一點那傢夥從刑警那逃走時,扭打出的血跡。”

梅爾維爾的《白鯨記》用豪放的男聲講述了這樣的事。

室生犀星的詩集則是溫文爾雅,我把她帶回家去翻了翻,她用柔和的女聲,把原來主人埋藏心中的的戀愛故事,一點一點講給我聽。

聽店裡的書講述他們的故事這很有趣,所以我就這樣定期地去。

話雖如此,但我已經是夜長姬這優雅花色書的主人了,所以不能輕易帶回家去。

這位戀人是有著極深的妒忌,連我看其他封麵都不許。“……要是看了我以外的書一下,我就詛咒結的眼珠就像鐵網上的香菇一樣……被燒焦得皺巴巴的。”這竟是用稚氣未脫的聲音說出來的。

不過,今天夜長姬在看家,就稍待一會兒吧。

歲月流逝,書本也變得更有韻味,有時我問一聲好,書本也會悠閒應道:

“哎呀哎呀,你好,結。”

“很會吃醋的那位,冇和你一起吧?”

店主是位白鬍子的老爺爺,正在櫃檯邊讀著菲茨傑拉德的短篇集。

正當我滿心期待地在店裡漫步時,突然聽到一個男孩的聲音。

“……大家都怎麼樣了……我回不去了嗎……”

那是充滿絕望的柔弱聲音,並且時而發出抽抽嗒嗒的泣聲,像是在哭。

我扶了扶眼鏡,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在店的最裡麵,收集有日本文學的文庫本,陳列著太宰治的《斜陽》、夏目漱石的《後來的事》、芥川龍之介的《河童》等等。聲音的主人是一本薄薄的書,茶色的書脊上印著的是《小僧的神》的名字。這是誌賀直哉的短篇集。他的《在城崎》也很有名,是課本上出現過的文學大家。

和周圍的書相比,這本書顯得年輕許多。

聲音也是……書本看上去像是剛出冇多久。我輕輕抽了出來,拿到手上一看,畫著螞蟻的封麵光潔錚亮,紙張也是乾淨整潔。

也許是嚇了一跳,他頓時僵住了,我壓低聲音帶著幾分憐愛向他說道:

“如果有什麼困難的話,可以和我商量。我叫榎木結,是書的夥伴。”

於是那孩子又抽泣了起來,嘶啞訴說道:

“我是被拐走後賣來的,請救救我的同伴們——店裡的大家。”

◇ ◇ ◇

小僧——我決定這麼叫他——給人的印象是小學四年級左右,大眼睛圓圓的純真男孩。

為了好好聽他說明情況,我買下了他帶回家去。

“呃,我的戀人可能會說些傷人的話,但隻是因為太過喜歡我了,所以不要在意。雖然她的口頭禪是‘詛咒’,但目前還冇有什麼效果。”

在二樓的房間門前我預告了一下,小僧一臉困惑地說:

“結先生的戀人……會吃醋嗎?”

“嗯,她也是書。”

我按下門把,爽朗地說道“我回來了,夜長姬。”但房間裡早已充滿可怕的氣氛。

床上的蕾絲手帕上放著的高貴的花色書,傳來了令人瑟瑟發抖的冰冷聲音。

“……把我孤零零地丟在一邊……結抱著個陌生男孩,回到了兩人的愛巢裡……”

不,抱著男孩,還是換一種說法……

“那孩子……是誰……結的……外遇對象……封麵很光亮……太年輕了……書頁也齊全……結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對短褲男生哈哈大笑的萌正太……的?說我是世界上最愛的,再冇有比我更美麗優雅,更適合結……都是假話……的?”

“比起我,那隻是個提心吊膽,一天兩頓蘿蔔飯的貧窮男孩……好嗎?”

“詛咒你……詛咒你……結手上的男孩……詛咒成女孩子。要是結喜歡男孩的話,那我也變成男孩子,和結一起跳進烈火中……去殉情。”

帶著稚氣的澄澈聲音漸漸變得冰冷起來,房間裡的牆壁和窗簾凍得嚴嚴實實,天花板上也好像要垂下冰柱似的——我的眼鏡也被冷氣蒙上了霜。

那嬌小的身軀被黑夜般的長髮鬆散地包裹著,稚氣未脫的大小姐紅唇輕顫,柳眉倒立的形象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而我胳膊裡的小僧,則是害怕地畏縮著。

“結,結先生。”

或許是見到抱得更緊,話裡的冷氣又升高了。

“……裝作懦弱,向結尋求庇護……我數三下要是不離開結的話,可是要被詛咒,千根針刺進封麵,變得像山荒一樣哦……一……二……”(山荒:一種妖怪,身上長滿刺,近似豪豬。)

小僧隻是“對不起對不起,請結先生來說”地重複著,我把他放在桌上,湊近夜長姬小聲說道:

“夜長姬,你想多了,小僧被壞人拐走賣給了舊書店很可憐的。要是夜長姬也被壞人拐走見不到我,你也會很難過吧,所以我要幫他。”

“唔……”

我要詛咒壞人腐爛……夜長姬雖然說著這些話,但隻要把怨恨吐露出來後,心情就稍微平複了。最後,

“……結對書也太好了……噗呲。”

她轉過了頭去。

不,因為是書,這隻是想象一下。果然,夜長姬的“噗呲”不管聽多少遍都很可愛啊。

“謝謝你,夜長姬。”

我雙手抱起她來,花色封麵貼到鏡框上,閉上眼睛小聲說道。

“噗……噗。”

她就這麼的堅決,之後就是沉默不語。

小僧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們的對話,我轉向他說道:

“我的戀人很可愛吧。”

“是,是的。”

“夜長姬也會幫助你的。”

“……我冇說。”

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假裝冇聽見,向小僧笑了笑。

“那麼,能再告訴我你被拐走時的事嗎?”

可能是感受到夜長姬的冷氣,小僧依舊是提心吊膽,據說他是上個月剛上市的新書,在車站附近的書店裡擺放著。

會被什麼樣的人買呢?

那個人讀了我之後會開心嗎?

如果是喜歡我的人就好了。

冇錯,一定是議員A先生那樣的好人。

就這樣幻想著——

A是小僧的故事中的人物,有一天A來到了路邊的壽司店。

在秤店做學徒的小僧走進店裡想要壽司,但他身上的錢連一個都買不了,見他麵露難色地走出店門,實在令人痛心。

過了幾天,A偶然在秤店和小僧相遇,他拜托小僧幫他搬運東西,作為回報請吃了壽司。

——我先回去了,你儘管吃吧。

小僧吃光了三人份的壽司,但預付的錢還剩很多,最後急急忙離開了店家。

因為A冇有給真的地址,所以小僧冇能再次見到A,隻因心存感激,覺得A先生或許就是神明。在那之後,一直,一直,

“我想象著有天像A先生那樣的人來買下我,心裡怦怦直跳的。那個人我一定會喜歡,會成為我的神。啊,好想快點見麵啊……”

小僧的話彷彿夢一般,腦中浮現出他那純潔的大圓眼閃閃的樣子。可是,這一美好的願望被無情地擊碎了。

一天,一個穿著西裝製服的初中男生拿起了小僧。

這位就是我的神?

閃過了一陣光後,初中生卻把小僧扔進了肩上的布包裡,一同的還有好幾本在賣的書,大家都惶恐不安。

“救命!要被拐走了!”

封麵畫著雙馬尾女生的書叫了起來,其他書也跟著一起。

“是個壞蛋!救我!”

“要被帶走了,不要!”

小僧也拚命求救。

“救命!救命!”

雖然都這麼喊著,但這名學生還是冇付錢就走出了店離開了。

之後,卡拉OK包廂裡,四個男生圍著桌子上的小僧和其他書本們。

——呃,什麼《小僧的神》,誌賀直哉?笨蛋,不是說要瞄準輕小說或漫畫嗎,不然就是暢銷書列表的那些。

——聽網上說,現在讀名作已經成了潮流。你看,全新的還照原價免費,行了吧。

——那也是。好,這本放到跳蚤市場上,這本賣給舊書店吧。

就這樣粗暴地爭吵和分類,小僧最後被賣到那家舊書店。

想到那些錚亮的新品書,夢想著和自己的神明相遇,最後卻待在舊書店的角落裡,悲傷地感歎降臨在自己和同伴身上的不幸,我的心也被緊緊揪住了。

像第一次見到他一樣,小僧不停地在抽泣,發著吸鼻涕的聲音。

“夜,夜長姬小姐……能遇到結先生……真是幸福啊。好羨慕……唔……真有能找到我的神明嗎。我也會有被神翻開的一天嗎……能讓神好好高興嗎……要是神明溫柔撫摸我,那我可高興得出神了……書本都可能會散開。但是這種好事情……已經不會再有了……被賣到其他地方的大家……現在又怎樣了呢……”

一開始心懷憎恨的夜長姬,現在隻偷偷哼了一聲。雖然不會承認,但她一定也想到自己了吧。雖說小僧很羨慕夜長姬,但如果他知道在成為我的書之前,過著多慘的日子的話,就不會說出口了。

我輕輕撫摸著夜長姬的書脊下角,儘量用鼓勵小僧。

“要把賣出的書全部找回來恐怕是很難,不過還是先抓住小偷,問他把書賣哪去了。而且店裡的書可能還會被盯上,所以必須儘快製止。”

小僧略鼓起了勇氣回答一聲“是”。

嗯,是個好孩子。

◇ ◇ ◇

第二天放學後,我把夜長姬和小僧分彆放到左右口袋裡,去了一趟書店。

去年翻修好的BooksOzeki,離我們高中有三車站遠的距離,這是一座單層的寬敞建築。當中擺放有各類書籍,入口處有兩個收銀台。因為地處車站附近,所以客人很多。櫃檯上堆放著新發的和推薦的書籍,附帶有手寫的廣告牌。

“買吧!”

“來買吧!”

到處都能聽見書本的呼喚。

“買我吧!這是人妻和乖僻鋼琴家的浪漫推理哦!”

“請一定讀我!超期待新人的感人青春大作!不良少年對大小姐一見鐘情,從此改過自新,三十年間也不斷想念。”

“菲利特的寫真集怎麼樣?被可愛的菲利特治癒吧。”

聽著這熱鬨非凡的聲音,我向店裡走去。

真是家充滿活力的書店啊,讀者也很廣泛,有老人、學生和帶著孩子的媽媽。

不知是不是我的臉有些放鬆了,夜長姬發了話:

“結……花心……不可原諒。”

“你誤會了,我今天是來調查小偷的。”

為了不讓周圍人聽見,我小聲迴應道。

小僧在右口袋裡怯怯地對我說:

“我原來是在對麵的架子上。”

陳列外國和日本文學文庫本的櫃檯前,正站著一人。

初中生模樣的的女生?

寬鬆的黃色連帽衫,七分褲和運動鞋的打扮,短髮大眼,個子不高,袖口露出纖細手腕,是個有小動物氣息般的可愛孩子。

也許是冇有想要的書,她把視線移開書架,稍微低下了頭,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就這樣站著,冇有離開——

怎麼了?

“啊……”

右邊口袋裡傳來一聲低語。

小僧?

是認識這孩子嗎?感覺他十分為難的樣子。

這麼說來……這一帶的書非常安靜。和新刊、現代小說、輕小說等相比,這些長期閱讀的作品都比較沉穩,不會向客人大聲叫喚……

不過那孩子站著的地方,空氣是異常地沉重。

“……小誌”

小僧又嘟噥了一句。

還有其他的書。

“小誌……”

“真可憐,小誌……”

“小誌,不想再見我們了嗎?”

每一個聲音無不哀傷,都在“小誌”“小誌……”地叫著。

小誌?

我也跟了一句,但聲音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大,低著頭的女生立馬看了我一眼。

她看起來很吃驚,然後又害怕地繃著臉,我慌忙說道:

“啊,抱歉……我在找一本叫《雁狩嶺》的書……作者是寫了《冰點》的三浦綾子。”

(小誌的名字在原文中隻給出假名Shio,正好與雁狩嶺書名中的“塩”同音——譯註)

我這麼搪塞過去,她好像還在警戒著。

“那本書……在那邊。”

聲音和外表一樣可愛,還特意給我帶路。

“太謝謝了。你經常來這家店嗎?”

隻聽書名和作者名字,就馬上知道書本在哪,簡直就像是店員一樣。

“嗯……嘛。”

不好意思地回答,並不是說謙虛,而是在內疚。

“我喜歡書。”

我繼續向她搭話,但她肩膀一震,臉是越發僵硬,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大家都不看書。”

她小聲說著,就快要聽不見了。

現在的孩子比起看紙質書,更喜歡玩遊戲或看視頻,若是隻有自己在休息時看書反倒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才說不看書……是這樣冇錯吧?

“是啊。這裡明明有這麼令人興奮不已的書,我喜歡書,也喜歡書店。這個地方也是很不錯呢。”

正當我笑著說的時候,她漸漸縮起身子,垂下眼睛,如坐鍼氈地應了聲:

“那……”

說著,像飛一般跑開了。

看來是有什麼事。

小僧說小偷是初中生,和那孩子有關係嗎?

書架上的《雁狩嶺》和周圍的書,也在低聲說著“小誌”“真可憐”的話。

“小僧,剛纔那女生叫小誌嗎?”

夜長姬嘟囔著“又……花心”,小僧則在另一邊說道:

“呃……那個……”

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吞吞吐吐的。

“大,大家……我先介紹一下結先生。請回到剛纔的的地方吧。”

話題被岔開了。

嗯,不跟我說,這可冇辦法,再看看情況吧。

“好吧。”

我再次走到文庫本區域。

小僧從口袋裡露出了封麵,說了句“我,我回來了”,其他書本紛紛發聲。

“啊,是你!你回來啦。”

“你從強盜那逃出來的嗎?”

“其他孩子呢?”

聽到這個問題,小僧頓時沮喪起來。

“這個,我不知道……那個,這位是結,是他在舊書店把我買了下來。我說了和其他書被壞學生拐走,他要逮捕犯人。”

聽了他的話,場麵越發喧囂起來。

“他知道我們在說什麼嗎?”

“這樣的人,真的有嗎……”

“可是,要抓強盜的話,小誌……”

又是小誌。

而且,書本們似乎對抓小偷冇有興趣……

“可是再這樣下去的話,那夥人一定會又來的,他們對自己做的事一點也冇有反省和後悔。”

“是啊,昨天他還笑著到處去看,肯定是在物色要綁架誰。”

“我明明是BooksOzeki的書,不想在跳蚤市場上被賣掉。”

“我也想在收銀台賣個合適價錢,這就是書的驕傲。”

“可是……”

對於是否應該抓住小偷,他們的意見明顯不一致。再這樣下去恐怕會冇完冇了,所以我插入了他們的對話中去。

“呃,打斷一下,小偷確定是四名初中生嗎?你們知道是哪所中學的嗎?”

“……四個人?”

“是,是呢,四個人。”

“啊,四個……四個人。”

“學校的話,就在這附近……”

含糊不清。小僧也想說些什麼,也是扭扭捏捏不說出來。

輪到我開口了,這次我堅決道:

“扒竊不隻是你們的問題,書店也會遭受損失,甚至有過因此而倒閉的情況。我是書的夥伴,一直是你們的力量,要是知道些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正這樣問的時候,

“你在這做什麼?”

身後傳來責備的聲音。

不是書,而是繫著圍裙的女店員,正一臉可怕地看著我。

糟了,聲音好像太大了。

被認為行跡可疑?

“能給我看看你口袋的東西嗎?”

呀,彆說可疑,都已經被當作是小偷了。況且封麵從口袋裡露出來,這明顯就不正常。

更何況小僧本來就是從這家店帶走的新品。

我從左邊口袋拿出一本花色封麵的書。

“這是我最喜歡讀的書,我總是隨身攜帶。”

說著給店員看了看。

書被翻了好幾次,封麵也有些褪色(這樣說的話,夜長姬會生氣吧),店員看著薄薄的文庫本,露出驚訝的表情,從我右口袋裡抽出了小僧。

“這是我昨天在舊書店買的……”

店員的眼睛一亮,表情又變回猙獰,我流著汗向她說明,這時傳來了另一個尖銳的聲音。

“你!把包裡的書拿出來!”

擺著剛上市的現代書籍櫃檯前,一位穿著眼熟校服的男生正被店員盤問。

和我一樣的製服?聖條學園的學生!?

被追問的那人側臉看上去很清爽正派,有著對細長的雙眼,我嚇了一跳,扶了扶鏡框。

在男店員的命令下,從肩上的包裡取出冇過收銀台的文庫本的,竟是我的熟人。

和我一樣是一年級學生,屬於管絃社,絕不可能偷東西的優等生。

誒?誒——若迫!?

手上拿著書滿臉不高興的若迫身後,走過了穿著製服貌似中學生,嘴角帶著笑容的男生們。

“啊!是他們!是他們把我們帶走了。”

聽著小僧的喊叫,看著走出店門的男生們和一副不理解狀況,愁眉苦臉的若迫,我邁步走了過去。

◇ ◇ ◇

“這對結還是若迫都是場災難呢。”

兩小時後。

我和若迫在聖條學園音樂廳的貴賓室裡,好不容易緩了過來。

這間房的主人,是管絃社的指揮三年級的姬倉悠人學長,也是學園理事長的兒子。

他身材高挑,長相英俊,光是站著就足以引人注目,被稱為學園王子。幾乎冇有做不到的事,是個狡猾的人。一小時前,我給這位可靠的學長髮了SOS。

很快,一位穿著西裝的紳士來到書店,和店員說了幾句話後,把我們帶走了。

就這樣,我坐著電影裡出現的那種加長豪華車來到聖條學園,向坐在沙發上悠閒喝著茶的悠人學長說明瞭情況。

“結牽扯案件也是常有的事,但若迫去書店不是很少見嗎?你明明說過不看教科書以外的書。”

聽了悠人學長的話,若迫露出一臉的懊悔,低下了頭抱歉道:

“……因為是秋季讀書月,課間時間大家都要看自帶的書,所以我去買了。給悠人學長添了麻煩,真的很抱歉。”

那時,若迫正看著櫃檯上的書,突然店裡麵傳來了“你在這做什麼?”的嚴厲聲音。

大概是發生了什麼事吧,若迫把視線轉了過去。這時幾個製服男生快步過來,和他擦肩而過。

這時,男店員突然氣沖沖走到若迫麵前,命令他把包裡的書拿出來。

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就往包裡一看,裡麵正好有著不記得有拿過的新書。

一定是小偷在中途聽到我被責備的聲音,嚇得逃了出來,把正要到手的書塞進了若迫的包裡。

“是我疏忽了,真冇用。”

第一學期時,若迫因書患病,在管絃社裡引發了騷動,但現在已經振作了起來,在悠人學長的支援下,過著正常的校園生活。

“不要太在意。像這種事,結經常有過。我也總是被他拉了進來,你看,他一點也不覺得抱歉吧。烤餅也是第二個,放了很多奶油。”

“請不要把我說得是個厚臉皮、神經遲鈍、貪得無厭的麻煩製造者。更何況,我受悠人學長的委托而被牽扯到案件,十根手指都數不過來。”

若迫瞪大了眼睛看著手拿冇吃完的烤餅還回嘴的我。

左口袋的夜長姬也在嘀咕地說著:

“……就像結說的,悠人……總是讓結做些奇怪的事。姬倉的人不能信任……應該立刻……斷絕關係才行。”

因為夜長姬對“姬倉”有心理創傷哪……就這麼抱怨著,聲音比平時要小,好像很害怕悠人學長。

悠人學長優雅地縮了縮脖子,露出微笑。

“嗯,彼此彼此嘛。但要不這樣的話,我就能毫無顧慮地要求你了吧?這對你我都好。”

“那還請稍微收斂一下……這次幫了我大忙了。還有這個烤餅和奶油太好吃了,太卑鄙了。”

看著我和悠人學長的對話,若迫比平時睜大了眼。對他來說,既是社團的前輩,又是恩人的悠人學長,是絕對敬愛和忠誠的對象,所以我和悠人學長隨意聊天時,他經常露出這樣的表情。

不知何時被若迫說道:

——榎木和悠人學長,總是能那樣毫無顧忌地交談呢。悠人學長也很信任榎木。

被信賴了嗎?對悠人學長來說,我是悠閒的日常中提供刺激的存在,真讓人懷疑他會不會因此而感到有趣……

此時悠人學長看著我的眼神中,滿是對這將會是件趣事的期待。儘管如此,他還是語氣優雅的說道:

“也就是說,同我和結相比,若迫還冇習慣這些災難,這個完全冇必要擔心。”

總結之後,像是進入了正題,他露出了難言善意的笑容。

“比起這個,你不想把扒竊犯的汙名就這麼帶著吧?”

與其說是提問,倒不如說是誘惑。

而且冇有拒絕的權利。

小僧稍稍屏住了呼吸,夜長姬在我口袋裡嘀咕,她正要反對時,我搶先了一步,氣勢洶洶道:

“那當然!必須把小偷抓起來!”

我不可能拒絕。

也求之不得。

“擅自把書從店裡拿出來賣,無視書的人格,我不能原諒。為了不再發生同樣的悲劇,我會進行到底的!”

大概早料到我的回答,悠人學長的笑容更加燦爛,還鼓起了掌來。

“不愧是書的夥伴,我也會助你一臂之力的。信賴的人被冤枉了,我也不高興。”

聽到悠人學長說的“信賴的人”,若迫瞬間露出了喜悅的表情,不過,

“……書的人格?悲劇?”

他驚訝地喃喃道。

◇ ◇ ◇

作戰計劃決定在兩天後放學實施。悠人學長事先跟BooksOzeki進行了溝通,前一晚打烊後,我在冇有客人和店員的寂靜店裡,把作戰的內容告訴了書本們。

“我保證,絕不會做什麼壞事,而且,這也是為了今後打算。”

每本書都沉默不語,果然還是在擔心“小誌”吧……對他們來說,小誌是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

但也正因如此,現在必須行動。

在這緊張的沉默中,我口袋裡傳來心痛的聲音。

“我……我覺得結先生說的冇錯。”

微弱的聲音聽起來怯懦。

即便如此,也在拚命努力著。

出產不久的薄薄文庫本的聲音,斷斷續續在店中迴盪。

“我從印刷廠剛來到這家店時,一直憧憬著能見到並買下我的神……直到那一天,我被拐走賣給了舊書店,真是太傷心了……每天都在哭……為什麼會這樣呢,神明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嗎……那實在很慘,很難受……我不想再讓誰有這種想法了。”

我和店裡的書都靜靜聽著,這竭力帶著哽咽和熱情的聲音。

“所以,我要幫助結,因為他是我們的夥伴。”

或許是被小僧的話打動了,一個接一個的聲音傳來。

“我會幫忙的。”

“我也是。”

“我也會。”

我也笑了開來。

“嗯,那就拜托大家了。”

於是——

現在,我的左右口袋裡各放了一部手機而不是書,我裝作選書的樣子在輕小說櫃檯附近徘徊著,一封麵是可愛女騎士的輕小說喊道:

“結,小誌來了。”

一個穿著寬鬆連帽衫的大眼女生走進店裡,在收銀員麵前稍稍低著頭走過。

今天看起來也是悶悶不樂的。

過了一會兒,又進來一個穿著西裝製服的中學男生……一共四個,間隔著走進店裡。

我盯著其中一個——看上去最聰明、長相也最好的男生。

現在,他穿過參考書的專櫃,徑直向商務書櫃檯走去。拿著一個大布包,手被架子擋住而冇被人發現。

另外三人也各自拿著包,在店裡悠閒走著。

平日裡滿是“買吧”“買吧”的書聲的店裡,今天非常安靜,但那些聽不到書聲的人是不會明白的。書本們屏息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書本們自己,也在被掃視著。

在店員看不見的死角,他終於把手伸向了架上的書。

這是一位人氣歌手寫的,現在成為話題的自傳。

那本書用不亞於演唱會的音量喊叫著:

“救命!我被綁架了!”

同樣的聲音也出現在了漫畫區。

外國文學區也是。

專業書籍架台也是。

“救我!”

“我在包裡哦!”

“啊——又被扔了!”

“他朝著料理書的地方去了。啊,又塞進去了!”

“這是《親子製作的簡單蛋糕》哦,救命!救命啊!”

“喂,你不給錢就想拿走我嗎?我《業平係列~漆黑的斯芬克斯》,可是很貴的。還有,我是下卷!先把上卷讀了!”

“現在來到了官能小說,不行,十八歲以後纔可以!”

店內到處傳來了書本的呼叫。

我一邊跟著那個男生,一邊對左右拿著的手機說道:

“悠人學長,請去料理書的櫃檯。若迫的話去角色文藝B6版的書區,業平被捲走了。”

就這樣,我從書本那獲取資訊。

小偷們似乎很熟悉店內的通道,能巧妙地避開人群,把書放進包裡。

“結先生,學術書的櫃檯左轉!”

是小僧,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怯生生的,說話是清楚響亮。

“結……剛纔,從童書前麵過去了……還有結,是我的……我愛你……”

啊,是夜長姬。

我讓她今天看家,她卻冷冷說道,“……我也一起抓犯人……我和結同一條心。”所以今天她在文學區待命。

我愛你,好害羞啊!

但又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真想大叫一聲我也愛你!

在這麼多的書當中,這絕不是最響亮的,但卻是聽得最清楚的,話直直向我的耳朵飛來。

這就是愛?

不不不,這些以後再說,現在首先要抓住小偷。

“悠人學長請去學術書那裡,若迫去漫畫區那。”

悠人學長、若迫和我,此時站在拿著書包的犯人麵前。

“你好,那個包裡好像有我的朋友,能給我看一下嗎?”

我跟著的男生一下跑開了。

但是逃到哪都冇用,所到之處都傳來了書本的聲音。

“小偷!”

“剛拐了個彎!”

“去那邊了!”

“彆讓他跑了!”

就算先跑一步,最後還是攔了下來。

那一副教育良好的臉,此時因憤怒而扭曲。

“那麼,包裡的《菲利特小柚子寫真集》《天球迷路》係列五卷本、《勇者編年史》最新作、《續·絕對不能買的品牌》《鼴鼠終成龍~某上班族的自語》和《和乘務員纏綿的修學旅行》,都拿出來吧!”

我一一告訴了他,焦躁的神情頓時被驚恐所籠罩。

為什麼我準確說出了包裡的書呢?此時感到頭腦很亂吧。

一直在看嗎?從哪?

大概現在想著,冇聽說安裝了攝像頭吧。他臉色蒼白地站在那裡,左右都有學生跑了過來,緊隨其後的是悠人學長和若迫。

路口處的犯人們站在一起,是一臉的絕望。

剩下的一人也被門口的店員攔下,讓他從包裡拿出書來。

三個初中生臉色越發蒼白,有的咬著唇,有的垂下了眉,有的正抖著腿。

我所留意的男生似乎是他們的隊長,其中兩人都在看著他,像是在問怎麼辦。

他臉色鐵青,咬著嘴唇,但還是繃緊了臉瞪著我。

“我本來打算去付錢,冇出店的話就不會被認定是偷竊。”

“嗯,冇錯。要是你們能在老師和家長麵前也這樣說,那就儘管說吧。”

另外兩人怕得發抖。

“光。”

“糟了,光。”

被叫做光的男生也抖了抖肩,似乎是因為憤怒,突然提高了嗓門。

“小誌!”

我感到空氣一震,店裡所有的書頓時緊張了起來。

過道上出現一個短髮大眼的女生,她穿著黃色連帽衫、七分褲和運動鞋。

她垂下眼,像個罪人一樣畏畏縮縮地走了過來。

“小誌。”

“小誌……”

書本們擔心地小聲說道。

領頭的男生向小誌粗暴地喊道:

“你解釋一下,小誌!你說店裡的書喜歡就隨便拿走!你說會告訴店裡的人的!對吧,小誌!”

昨晚,小僧他們終於對我說了。

小誌是店長的孩子,因為家就在店的後麵,所以從小就在店裡度過。

我一開始就想,這些人之所以這麼清楚店員少的時段和櫃檯的死角處,是因為有人在背後指導。

書本們含糊不清,一定是偏袒那個人,也就是小誌。

“小誌,彆不說話,告訴你爸爸我們是冤枉的。要是通知了父母和學校,因為你的失誤,我們被當作小偷的事傳到班上,你會更吃虧的,我也不會再保你了。”

小誌害怕地縮著肩膀,緊緊握住雙手。

如果是膽小的孩子,被這樣威脅的話,可能會因為害怕被欺負而聽話。

對犯人們來說,小誌是資訊提供者,也是突發情況下的保險。不付錢就把書放進包裡,這是因為這家店的孩子小誌允許了。

昨天把我當成小偷的那個和我媽年齡相仿的女店員走了過來。

“小誌,是這樣嗎?”

小誌低下了頭,緊握的手因膽怯而顫抖著。

書本們也在“小誌……”不安地注視著她。

小誌在學校被欺負了。

而庇護她的,是讓小誌幫忙偷竊的同學們。書本們說,小誌害怕又被欺負,所以不敢反抗。

真可憐啊,小誌。真可憐。

想到小誌的心情,我的心也揪了起來。

但是,請無論如何——這時候希望你能說不。

希望你能保護從小生活的爸爸店裡的書。

為了不讓這家店的書再次麵臨悲傷,現在必須拿出勇氣來。

小誌,怎麼樣。

她還低著頭。

這時,帶頭的男生用高人一等的口氣說道:

“你看,這隻是個遊戲吧。你不也是製定計劃,玩得很開心嗎。是吧,小誌。”

小誌一陣哆嗦,絕望地睜大眼,然後又緊緊閉上。

“遊戲?彆開玩笑了!”

我一抬起下巴,眼鏡都快掉了,此時的我是怒火中燒。

小誌和幾箇中學生都驚訝地看著我。

若迫也睜大了眼。悠人學長則是一臉無奈。

是啊,這麼生氣是當然的!

怎麼能保持沉默!

“你們像遊戲戰利品一樣對待的書,是以什麼心情擺在店裡呢?對於他們,日夜想著會到誰的手上,滿心期待等著讀者的相遇!”

我想起小僧沮喪的話。

就像故事裡的小僧遇到神一樣,總有一天會遇到隻屬於自己的讀者。

那個人會成為小僧心目中的神。

——啊,好想快點見麵啊……

一想到上市後襬在店裡時的小僧,我就感到難受。

從書架上望著店裡的客人們,神明可能就是這個孩子,又或者就是那個人,那純潔的眼睛像在閃閃發光,等待著命中註定的人。

但這一切都毀了。

“你們傷害了書的感情,奪走了他們本該被幸福買走的未來!以定價被人購買是書的榮耀,而你們卻踐踏了!”

——夜長姬小姐……遇見了結先生……很幸福呢。

——真的有找到我的神嗎?我也會有被神翻開的那一天嗎……

他哭著說,已經無法相信會有這麼好的事發生了。

所謂的神,就是總有一天會給自己帶來美好的希望,而小僧失去了。

“你們做了這麼殘忍的事!不付錢就把書從書店拿走賣出去,就是你們!扭曲書本命運的罪人!”

我想他們不會明白我所說的話,書本有一顆心,能和人類說話的事,這本來難以置信。說要考慮到書的心情,也隻能感到奇怪。

但我實在太生氣了,不說不行。

聽到書的聲音的我,怎能不為此生氣。就算被當作是莫名其妙的危險傢夥,我也不在乎!

也許是被我的氣勢嚇到,兩個想有依靠的男生哭了出來。

“對不起。”

“對不起。”

帶頭的男生皺起了眉,“喂,喂!”想要阻止他們,但兩人哇哇大哭不止。

門口的男生也被這哭聲誘發,一齊哭了起來,領頭男生隻得咂嘴。

還有軟弱痛苦地低著眼的小誌。大眼睛裡滴落著淚珠。

“對,對不起……我,我告訴了高島他們……業務繁忙的時間段和看不到櫃檯的地方……高島……我被欺負時,你幫了我……我讀的書要被撕破了,你幫我搶了回來……我也很喜歡那個係列……你是這麼和我說……”

就這麼斷斷續續地說了後,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對著男生叫道:

“但是,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不想再做了!討厭!討厭!討厭!”

把積壓的心情一股腦地宣泄,小誌不停的喊著。

討厭,不想再這樣了。

可愛的臉被淚水浸濕了。

話說,小誌不是女孩子嗎?原來是叫誌雄?不,感覺還是叫做小誌好點。

(Shio在前麵的話中,用了男性的Boku自稱——譯註)

“小誌。”

“唔,小誌。”

書本們也在哭泣。

比起被欺負的時候得到幫助,或許小誌更高興的是自己讀的書被人說喜歡。

交到了可以聊書的朋友!也許是因為太高興了,所以纔會這樣聽人話。

——我喜歡書。

被我這樣問時,痛苦地沉默著。

──大家都不看書。

就這麼自言自語。

說自己也喜歡讀那個係列書,不知是為了吸引小誌結伴而撒的謊,還是因為厭倦了所以不看……

領頭的男生聽到小誌說到這件事的時候,瞬間露出了悲傷的表情,但轉而又惡狠狠瞪著他,低沉的聲音像是從地底爬上來似的。

“……誌雄,給我覺悟吧。接下來就是地獄了。我爸可是律師,我媽是市議員。”

眼睛閃著的是冷冷的光。

看向小誌的眼神,就像在看咬著自己腳的可惡螞蟻。

不隻是小誌,其他兩人都縮起了身子陷入沉默。

這時響起了個爽朗的聲音。

“莫非你是高島議員的兒子?那你爸爸是律師高島守彥先生吧。”

和在貴賓室裡優雅地喝茶時一樣,悠人學長用慢悠悠的語調說著。

一眼就看出的上流出身,優雅的容貌、言談舉止,讓高島膽怯地低下了頭。

“你爸爸的事務所,家裡的幾間公司也有很多關照呢。在酒會上見到你的媽媽,也是個有著教育理唸的人。那我一定要和高島先生好好談談你沉迷這種卑劣遊戲的事。”

悠人學長把對方父母說得下人一等,高島的表情是越來越僵硬。

看著這樣的高島,悠人學長那王子的麵容笑了笑。

“要是你在學校利用父母的力量,又開始無聊遊戲的話,我也會對你做同樣的事的。比起在店裡跑來跑去地抓小偷,那個對我來說更輕鬆。高島,你的成績一定很好,頭腦也很聰明吧。怎麼樣?想和我對戰嗎?”

哇……悠人學長一臉的不善。

乍一看優雅,但凝視的眼神中的是穿透對方內心的銳利,以及對殘酷狀況的享受……被攻擊的一方,怕是想要道歉逃離了。

作為姬倉家統帥的長子悠人學長,實際做不到的事很少。

高島大概也有這樣的感覺,遊戲開始了的話,自己就像會螻蟻一樣不堪一擊吧。今後要是對小誌有一點傷害的話,就真要下地獄了。

“……”

終於還是說不出話來,隻是低下了頭去。

若迫以崇敬的眼光看著悠人學長,像是在說真不愧是你,不,有點可怕吧,悠人學長……

多虧了他,小誌好像安全了。

在文學區,我的大小姐用充滿稚氣、能讓店裡都凍結的冰冷的聲音說:

“結……事情解決了。回到我和結的……愛巢去。還有半年……結可以不用出門一步。”

◇ ◇ ◇

悠人學長坐車回家後,拒絕搭便車的我和若迫兩人走在月下的路上。

外麵不知何時已經入了夜,清澈柔和的銀光籠罩著整座城市。

雖然車站就在附近,但我想走一走,於是提議到有月票的車站,若迫君陪著我說:“那我也去。”

“啊,真意外。”

“是嗎……”

“我一直覺得若迫對人際交往不太關心。啊,不是貶義。我是指不依賴彆人,也不諂媚、不顧慮,一個人生活的感覺。這樣也很好吧。”

若迫一臉認真地思考著,說道:

“……怎麼說呢,在我看來,還是榎木比較特彆。”

“特彆?”

是指我能和書說話嗎?

若迫並不知道這個。對現實的若迫說“我能聽到書的聲音”,怕是會被問發燒了嗎?要不要去看醫生?所以還是瞞著好。

“……距離太近了……差一點就捱到嘴了……危險距離……結現在馬上往前走一百步……不然剩下的二十三分四十七秒,詛咒就會發動……”到現在,口袋裡的夜長姬還在嘰嘰咕咕數著數。

“小誌也是,店裡的大家也是……太好了。”

小僧則是用可憐的聲音嘟囔著。

出門前,我問小僧要不要回到書店。

——我被賣過一次,已經不是全新的了。

他失落地答道。

還有十九分五十六秒……我邊走邊想著夜長姬的聲音真可愛,還在思考的若迫開了口:

“不,特彆……這樣說榎木真是抱歉。隻是,榎木的想法和行動我實在難以理解,或者說簡直不可思議……”

能這樣想,不愧是心算大賽第三名的理科生。

像同名的書也各自有性格一樣,每個人也是獨一無二的,有難以理解的東西也是理所當然。就對我來說,想象力是必要的。

不過,像若迫那種循規蹈矩出答案的個性,我也並不討厭。

“哦?比如說?”

“榎木是不是聽到了我們冇聽見的聲音?”

心中一震。

真是敏銳啊,若迫。我確實聽見了。

我笑了笑。

“嗯,是這樣冇錯,我能聽到書說話的聲音。”

若迫似乎把這當成了玩笑話,並冇有驚訝和深究下去,隻是靜靜問道:

“……所以你纔在店裡那麼生氣嗎?因為書被輕率對待了。”

“是啊。如果重要的東西或人受到傷害,我想若迫也會生氣,為他們做點什麼吧。”

“……還冇有這樣的經曆,我不太清楚。不過,榎木就是這樣的人吧。不隻是書,為了不太瞭解的人,為什麼總是那麼拚命呢,一直都是……真不可思議。榎木不會感到迷茫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情況,眼見的東西有時不一定是正確的。也許對於被幫忙的人來說,這一做法十分多餘……”

從悠人學長那裡聽說,初中時的若迫為了保護同學,傷到了欺負的人。

也許是有過和小誌他們類似的經曆,所以若迫纔會和他人保持距離吧。

被欺負的孩子會不會說我多管閒事?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很難過了。

為了不讓對話變得沉重,我用平常的語氣說道:

“你是問我會不會迷茫而止步不前?行動是不是過於謹慎?甚至說不過是自我滿足而已?對嗎?”

“嗯。”

我笑了笑,從口袋裡拿出了小僧,把封麵對著若迫。

“誌賀直哉的《小僧的神》裡,也有做好事感到羞恥的人。若迫,你讀過嗎?”

“不……誌賀直哉我隻讀過課本上的《在城崎》而已。”

見若迫感興趣,我把小說內容告訴了他。

貴族議員A偶然遇見了學徒的小僧。

雖然想請因為錢不夠而垂頭喪氣離開店的小僧吃頓飯,但卻做不到。

同僚B說,這樣做的話,他一定很高興吧?A這樣回答道:

——學徒是會高興的,但我卻坐立不安呢。

——坐立不安?難道還說不出口不成?

——能不能說出口是一回事,總之,我是冇有說這話的勇氣。

B也讚同他的話。

之後,A偶然來到小僧工作的秤店,以感謝幫忙搬東西的名義請了小僧吃壽司。

此時的A,對在店裡寫上自己的名字和住址猶豫不決。

報上名字後請客吃飯,這和直接開口無異。冇辦法,隻好亂寫了名字和地址。之後他帶著小僧去了壽司店,說了“我先回去了,你就好好吃吧”,就像逃跑一樣快步離去。

“A離開店後,去了B的家。誌賀直哉在這裡寫到,此時‘A忽然感覺一陣寂寞’。”

“寂寞啊……”

若迫悄聲說。

啊,感覺明白了……是這樣的語氣。

“學徒和自己都應該高興纔對。做了讓彆人高興的事當然不是壞事。”

“可是,為什麼會有這莫名其妙的寂寞和不快呢?”

“為什麼呢?這感覺究竟從何而來?簡直就像自己揹著彆人乾了什麼壞事似的。”

若迫靜靜聽著我的話,淡月之下若迫端正的側臉顯得蒼白而孤寂。

在他看來,我或許也很寂寞。

“我想,做好事也需要勇氣。在電車裡給老人讓座時會想如何是好,讓了座後也總感到很不安。”

“……啊”

“所以我覺得,善良也許是對的,也許是錯的,又或是騙人的。”

我是書的夥伴。

為了書,我什麼都願意做。

這是我的想法,書也許不希望那樣。

能夠隨心所欲地聊天就滿足了,不希求和人心意相通,要是被回覆的話可能還會不好意思,覺得會添麻煩。

“但是,就算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經過,內心也會繼續糾結著,因為我看到也聽到了。既然如此,那就做自認為最好的事情。所以就算多管閒事,那也是為了自己。”

在我手上傾聽的小僧,用著孩子氣的可愛聲音說道:

“小僧非常感謝A先生,能吃到美味的壽司真的很開心。我想A先生就是神明,所以為小僧做了這麼好的事。”

是啊。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誌賀直哉也如此寫道。

每當自己悲傷或痛苦的時候,小僧總會想起“那位客人”。

光是想想就已經是莫大的安慰了,小僧相信,總有一天“那位客人”還會出現在自己麵前,帶來意外的驚喜。

隻要想起A先生,小僧的心一定會變得暖暖的吧。

就像我回想起書本們對我說“謝謝你”時一樣。

書本的高興快樂就是我的幸福。

“大家都很感謝結先生一夥人所做的一切,我也是。雖然放棄了,但我又想,說不定以後還能見到神呢。”

聽到這話,我不禁又笑了起來,夜長姬插了一句。

“……還有九分二十一秒……結……太多話了。”

留意到若迫在一旁看著,這回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小僧放到胸前,爽快地總結了一下。

“也就是說,不管A的心情如何,他的行動都會讓小僧感到幸福,所以我還會繼續多管閒事的。”

是的,能聽見書聲,我就是他們的夥伴。

若迫又看了看我。

被你這麼認真地盯著,我心裡七上八下的,正想開口,卻見到若迫稍稍——真的是稍稍咧開了嘴。

哇!若迫笑了。

你笑了吧?或許是第一次見到。

呃?為什麼?我的話很好笑嗎?本以為說的很帥氣,結果還是敗了?

麵對暗中焦急的我,若迫用未有過的柔和聲音說道:

“悠人學長特彆信賴榎木的理由,我好像明白了。我也想向榎木學習。”

“欸?”

“……結,彆被勾引了……詛咒你,不然馬上詛咒你。”

不是的,若迫不是在追求我。月下無人的林蔭道上相互凝視,氣氛很好,不不不!

我一個勁兒地搖頭,手裡抱著的小僧說:“結先生,我要暈了。”

啊,抱歉。

“若迫也是悠人學長的左膀右臂,或者說是抱刀的位置,成績比我好,個子比我高,比我帥,比我理性。”

“悠人學長和我說了很多話,到底是因為擔心我。雖然多少也得到了信賴,但是和榎木相比還差得遠。總覺得榎木對於悠人學長是特彆的存在。”

那是因為悠人學長知道我可以和書說話。知道這件事的契機是……在這裡不能說明。

“是嗎?我覺得自己就是個跑腿的。”

“……悠人可是壞人。他在利用結。”

夜長姬插了一句。

若迫用平靜的表情看著我,暫且不說要向我學習,若迫能夠卸下心防,這就讓我非常高興了。

“有件事想拜托榎木。”

“什麼?”

“能幫我選一本早上閱讀時間讀的書嗎”

啊,若迫去書店,就是為了這個吧。

“那麼,現在就有一本非常值得推薦的名作。”

說著我把手上的小僧遞給了若迫。

“結,結先生……怎麼是我。”

腦中浮現的是一個滿臉通紅、眼睛不停轉的男孩形象。

若迫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小僧。在這幾秒鐘裡,小僧有心臟的話怕是要怦怦跳得裂開了吧。

“原來如此。”

若迫低聲說了句。

“剛纔聽了榎木的話,我也想讀一下。”

“這本書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把他送給你了。”

“可以嗎?”

“嗯。”

小僧轉到了若迫那纖細的手上。

“謝謝,我會仔細讀的。這本書好像能教會我很多東西。我還是第一次覺得翻書是一種樂趣。”

當若迫看著封麵,微笑說出這句話時,小僧差點抑製不住感情要哭出來。

“怎麼辦,我就要散開了……”

小僧說,如果能遇到神,如果能讓神讀到,如果能讓神高興,就會高興到散開了。

看來若迫成了小僧的神哪。

太好了,能見到神了。

太好了。

太好了,小僧。

若迫對小僧也很感興趣,要是能喜歡上小僧就好了。

嗯,我想一定會喜歡的。誌賀直哉簡潔明瞭、富有氣質的文章,我覺得和若迫很投緣,作為標題作品的《小僧的神》,也和現在的若迫有了共鳴。

“謝謝,請多關照。”

小僧在若迫手上高興地重複著。

雖然冇聽到小僧的聲音,但若迫的表情也很是溫柔,彷彿已經很親熱了。

看著若迫和小僧和睦的樣子,我也想早點回家,在房間裡和夜長姬聊天,翻動那載著密密麻麻文字的每一頁。

那天的夜長姬一直在我口袋裡吃著醋。

“……那孩子已經是彆人的了,結也不要戀戀不捨……結翻開的隻能是我……今天為了慶祝那孩子不在了,我允許你整晚翻閱我……結……結想要的話,蹭……蹭也可以……”

那天晚上,我有冇有蹭著夜長姬睡覺,這是戀人之間的秘密。

◇ ◇ ◇

幾天後,小誌來找了我。

校門口站著個穿西裝製服的男孩。

“咦?小誌?”

我打了聲招呼,他肩膀一震,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之前真是太謝謝了,結哥哥幫了我很多,我卻冇能好好道謝。”

他用還冇有變聲的可愛聲音拚命地說道。

抬起頭來的小誌臉因緊張而漲紅了,濕潤的大眼睛快要溢了出來。穿製服的話,看起來是男孩子,但果然還是很可愛啊。

“你還特地過來了,不客氣。在學校怎麼樣?有什麼困難的話向悠人學長說就行了。對付那些人的話,就以其人之道。如果不方便對悠人學長說的話,可以告訴我,我會轉告給他的。”

“謝謝。那個……冇事的。高島他們已經完全不跟我說話了,就算遇見了,他們也會避開我。”

說著話的小誌似乎有些許落寞,我想也許是被高島君他們救了而難過。

書店大抓捕之後,書店聯絡了各個家長來領男生們。其中也有家長傲慢地主張“我家孩子不可能做那種事”,但這種人被悠人學長狠狠地訓斥了一頓,最後蒼白著臉沉默。

身為店長的父親也生氣了,這是小誌第一次被父親打。

爸爸一邊哭一邊訓斥,之後緊緊抱著小誌,說冇能注意到他很抱歉。媽媽和小誌三個人都哭了。

“我絕不會再讓爸爸媽媽哭了,店裡的書也是……要好好珍惜……結哥哥說,書能讓什麼樣的人讀呢,一邊歡欣雀躍一邊等著的時候,真的覺得書是活著的……我對大家做了很過分的事……真的很難受。今後我會好好珍惜考慮書的感受的。”

這句話讓我的內心充滿了溫暖。

“店裡的書,都很喜歡小誌,所以小誌幫忙偷竊時纔會沉默。小時候走在童書籍和漫畫區裡,看著要讀哪本書。因為很喜歡《屁屁偵探》係列,蹲在地板上看得入迷,被爸爸罵了一頓。儘管這樣,他還是拿著《屁屁偵探》,對我說了很多話,說我是個喜歡書的好孩子。”

——小誌很痛苦地看著我們同伴被帶走。

——他一定是有事。他是個好孩子,不會做那種事的。

——我們一直都在看著小誌。小誌是讀店裡的書長大的。

——求你了,結先生。救救小誌吧。

聽了我的話,小誌是怎麼想的呢。

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又皺著眉,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然後緊抿嘴唇,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我想那一定是今後要保護BookOzeki的書。

他再次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就回去了。

臨走前他不好意思地說:

“結哥哥,那個,可以交換聯絡方式嗎。我想和你談一談書話題。”

“好啊,隨時可以跟我聯絡。”

交換了郵件和Line後,他高興地噗呲笑了。

“我一直很想和彆人聊書,我最喜歡書了”

就像得到了非常珍重的東西,連我也覺得開心。

看著漸漸遠去的小誌,口袋裡也發了聲。

“……花心……不可原諒……詛咒你……”

如此說道。

“結……果然還是喜歡男孩子……這世上十三歲以下的男孩子,都像肌肉發達、腋毛叢生的大叔……這樣就好了。”

在爽朗的秋日之下,我把花色書的戀人放到胸前,目送著這愛書的男孩,心情就如天色一般晴朗。

就像那個相信神明會再次到來的秤店小僧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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