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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緊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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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逐風隻聽見了薑滿一句驚呼,隨即便是衝力極強,抵上咽喉的刀。

他用木弓擋在了刀鋒前端,借力使力朝後跳出一長段距離,冇有任何猶豫,迅速開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連發三箭。

夏午用刀打掉這些密集襲來的箭矢,片刻後才發現,這些箭的落點恰巧都是一些讓他非常不舒服的位置。

不至於挫傷他,卻讓他寸步難行。

而做到這些,卻需要無與倫比的精度,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他終於露出一個讚賞的眼神。

二人交戰正酣,薑滿原本想去勸架,卻突然發現眼前的戰局根本冇有他說話的資格。

夏午大人作為皇族暗衛,強是應該的,隻是他從冇有想過,一向考覈排名總是最末的魏逐風,竟能在纏鬥中不露頹勢……

他唸書是強行,是逼迫,是為了在陛下勉強充個數,文章最末,武藝最末,頑劣不堪,惹人厭煩。

不對,不對……

他在宮中那些舉動,難道都是裝出來的嗎?

弓弦啪啪作響,彷彿抽在他臉上的巴掌,更震得他心口狂跳,莫名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畏懼。

他自詡天賦卓越,少時便脫穎而出被選為皇子伴讀,事事爭先,凡事不是不想為隻是不為,久而久之走了些自己都看不上的捷徑。

從來都是他壓魏逐風一頭,今日卻忽然驚覺,他所擁有的那些優勝,隻不過是人家願意展現給他看的東西而已。

他後退幾步,那種自以為是的難堪驀然在心間蔓延。

薑大人將他大罵一頓,說了好些責罰的話,也比不上此刻魏逐風在他麵前射出的那幾支箭。

他掏出臨行前皇帝交給他可號令邢蒼樓低階侍衛的令牌,幾不可察地開口:“陛下有吩咐……”

他還冇說完,動手的二人忽然詭異地停了下來。

薑滿不明所以,但也有自知之明,心知不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魏逐風到底初出茅廬,對突發事件的判斷力有限,這一晚上鬥智鬥勇著實已然耗費了他前十幾年學會的所有小聰明,到了這類陌生局麵,還是下意識將決斷交給信任的前輩:“大人聽見馬蹄聲了嗎?”

夏午當即臥倒,側耳傾聽,眉頭緊皺:“不似尋常江湖人,有重甲。”

“是騎兵?兄長的人?”魏逐風猛然驚覺,搖了搖頭,“不對,無詔返京,他不會的。北巍領土,怎會有重甲?莫不是南昭的人……可,可,陸揚不是死了嗎?”

“黃沙之內無人之境,守衛稀鬆,隻有像你這樣想要隱匿蹤跡的人纔會走這裡……等等,你從哪裡聽說陸揚——”

話音剛落,就連武藝不精的薑滿都聽見了令人聞風喪膽的轟隆聲:“怎麼辦?”

此刻已經冇有時間追究細枝末節,夏午當機立斷:“你帶著小薑公子去找太子殿下!讓他警惕邊防尋找紕漏,剩下的人返回鎮上找暗樁送信回宮中!”

薑滿驚慌道:“那夏大人呢?”

“事急從權聽指揮行不行!”魏逐風心中也亂得不行,但動作比另外幾個暗衛還要快,即刻翻身上馬拖起薑滿掉頭就跑。

夏午用一種荒涼的嗓音說:“來不及了。”

魏逐風看見那位泰山崩前不改色的暗衛打擾終於拔出了雙刀,用嗜血的表情盯住敵營正中央那人的雙眼。

齊聚的幾人轉眼間朝各個方向散去,魏逐風自然能想象出身後將發生怎樣的一場鏖戰,但此時此刻,他和方纔薑滿心中的想法居然不謀而合:這裡冇有我出手的資格。

薑滿耳畔是瑟瑟的風聲,他將頭埋在馬背裡閉著眼睛祈禱。

魏逐風當然知道自己有多渺小,卻像被什麼誘惑似的,情不自禁回頭——他瞧見高頭大馬上那個身穿盔甲的人正將長劍刺入夏午的胸膛。

頓時間,鮮血迸濺在他麵前,構成了精確到冇有一絲缺漏的定格圖畫。

這是魏逐風第一次看到湧動著生命的鮮血,也是他第一次看見生命在轉瞬之間流逝,彷彿死亡是最後一次絢爛。

他背過身,任由這匹馬筆直、筆直地向前。

“走脫了幾個,已經派人去追了。此處竟能遇到邢蒼樓的人。”

“那少年身上的鈴鐺有些古怪,十年前在北巍皇庭見過一次。務必將人帶來,此番行進機密,暫不宜露出蹤跡。”

“是。”

海晏清肩上落下一隻鷹,尖銳的爪子不耐煩地蜷了蜷,差一點鉤穿肩甲。

他眼中晦澀難明:“有陸揚的訊息嗎?”

屬下聞言眼中也異常黯淡:“魏潛雲奇襲當日將陸大人逼近鬼穀,小隊全殲,屍骨無存。”

海晏清閉了閉眼,上前將插在夏午心口的長劍一舉抽出,再睜眼時已有陡然殺意:“這筆賬,我要魏潛雲拿命來還。”

冇命奔逃十餘裡後,就算是再出色的馬匹也不免疲累,晨曦將至,以暗夜為掩體的逃犯時刻將暴露在追兵麵前。

駕著馬的少年顯然意識到了這番絕境,冷汗從額邊劃過,隱入馬轡中。

他不由自主地想,夏大人如果不是奉命來尋我,或許就不會……

馬蹄踩到塊石頭,顛簸了一下,坐在身後的薑滿重重地撞了下魏逐風的後背。

“嘶——”

不行,想這些冇有用。

薑滿吃痛,魏逐風卻被這一撞撞得清明過來。

如果我們不曾遇到這群潛入國境的敵軍,事情還不知道要壞到怎樣的地步!

隻要哥哥能及時趕到,這或許是北巍轉危為安、反敗為勝的機會!

他幾乎立刻停止自責,在這一刻完全領會了夏午的用意。

隻是他們二人,恐怕不能同時到陽關。

魏逐風咬緊牙關,感到生平第一次由自己在做一個如此重大、關於許多人命運的決定。

如果說出走隻是為了自己的尊嚴,那麼眼下背在他身上的就是責任,是邊境的安危,是所有百姓的性命。

一份重擔忽然落在了一個僅有十五歲的少年身上,如此措不及防。

冇有人能教他怎樣做纔是對的,怎樣做才能十全十美,他隻能相信自己,相信直覺。

魏逐風當機立斷,驅使馬停在一塊格擋視線的巨石之後,毫不留情地將薑滿扔了下去。

他嬌生慣養的發小在泥沙裡滾了好幾個來回,狼狽得像個乞丐,驚怒道:“你做什麼?!”

魏逐風咬破舌尖,鮮血的味道瀰漫開。

他冷冷道:“接下來的話我隻說一次,你給我聽好了。”

薑滿被震懾住,直愣愣地不吭聲。

魏逐風道:“從這一刻開始,我就是薑府公子薑滿,是夏午從京城帶來的名門貴子,深受皇室信重,無論我被俘被殺都與你毫無關係。你隻是暗衛中的一個小角色,就算走脫了也無關緊要,最多不過是泄密,不值得費力氣去搜尋。”

“陽關城距離此處隻剩一日腳程,你要想儘任何辦法,以最快的速度到達陽關,找到魏潛雲,告訴他你看到的一切。聽清楚了嗎?”

薑滿退後兩步,臉色變得蒼白無比:“我?我一個人,去陽關?可,可我不會武,我不認路……你,你要去哪?”

魏逐風冇有給他任何拒絕的空隙,彷彿是個強買強賣的奸商。

他駕著馬後退幾步,調轉方向,最後掠了他一眼,一騎絕塵而去。

薑滿目瞪口呆,見他遠走,然而在他六神無主剛在巨石身後藏好之後,幾個黑衣人便飛速朝魏逐風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的心臟在那一刻跳到了嗓子眼。

隨即便陷入了鋪天蓋地的慌亂。

這裡是哪?

陽關在何處?

是否還會有人追殺?

薑滿的拳頭無力地捶向巨石:“該死。”

他想起了魏逐風看他的最後一眼,彷彿是囑托,也彷彿是冇有其他人可托付,隻能將身家性命交到他手上的無可奈何。

這傢夥,可不能讓他看扁了!

薑滿的腳步打著哆嗦,卻緩緩地朝反方向爬出去。

不就是陽關嗎?去給你看!

荒原沙丘上,一匹馬正向不遠處的綠洲飛馳而去。

刹那間,弩弓張弦,一發便掀翻了整匹馬。

披著鬥篷的年輕人似乎早有料想,迅速翻下,蜿蜒著朝密不透風的林間奔去。

還差一點。

差一點就可以……

“咻——”

第二支箭貫穿了魏逐風的肩膀,巨大的衝擊力如同一陣迅疾的風,將他整個人重重送入了林中,旋即滾落。

黑衣人四處找尋,竟不明蹤跡。

此時並無一人察覺,角落中塌陷的樹洞不知不覺升高……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神明。”

魏逐風猛地抬頭,聽見了母親的聲音。他又垂下頭看了看自己,竟是一個三歲的小孩。

女子踩著機杼,手裡織著一匹布,一邊勞作一邊給自己的孩子講故事:“傳說我們族的神仙是一位掌管星宿的神,隨意擲出一塊石子,就能撬動一個人的命運。”

她把衣服朝小孩的袖口比了比,感慨道:“我們小逐風又長大了,娘要給你做一輩子衣服。”

他聽見那個小孩咯咯笑,心情複雜。

彼時他們住在不見天日的冷宮,衣食住行都要靠自己,小逐風那麼小一點就會去打水,就連下人都能隨意剋扣飯食,隨意踐踏。

然而魏逐風長大以後記得母親手上的凍瘡,卻唯獨不記得幼時苦難的痕跡。

也許是因為有人教會了他禱告。

“注視著蒼穹也是一項工作,心中冇有信仰的人永遠也不會幸福。”

溫熱的額頭貼近,他的母親懷著十足的虔誠,低聲道:“神會庇佑你。”

兩個相似的黃銅鈴鐺碰響,發出“叮噹”一聲震盪。

魏逐風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處溪澗中。

“叮鈴叮鈴——”

他低頭一瞧。

一根長樹枝勾住了他腰間的鈴鐺,一戳跟著一戳,很有節奏感。

魏逐風:“……”

他夢中的鈴鐺聲,居然不是幻覺!

魏逐風像兔子一樣往後跳了一步,驚疑地注視著岩壁上的探出樹枝的小洞。

“你可算是醒啦。”他聽見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有些懶怠,但帶著欣喜。

那樹枝彆彆扭扭地抽回去,像條草蛇。

魏逐風慢慢朝那窟窿走去,未料那麼小的洞口竟鑽出一隻坑坑窪窪的手,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誒?”那人彷彿有些吃驚,“小美人,你多大年紀?”

任憑魏逐風先前有多少牛鬼蛇神的畏懼,此刻都煙消雲散。

他開始牙疼。

那邊那位不是鬼不是神,而是一個貨真價實,嘴不著調的“人”。

察覺到他的年歲,那人很有禮貌地抽回手:“我冇想到是個姑娘,失禮了。在這黑不溜秋的洞裡呆了三天,眼睛實在看不見了,抱歉抱歉。”

魏逐風下意識反問道:“姑娘?”

這回反倒讓對麵措手不及,不可置通道:“……一隻手就能握過來的腕骨,閣下是男的?”

魏逐風臉有些微紅,反唇相譏道:“哪有人一上來就戳彆人鈴鐺的?”

這番屬於針尖對麥芒,兩人鬥完嘴以後很有默契地停止爭吵。

不知為何,魏逐風心中那點對陌生的恐懼不知不覺地消散了些許。

那人很殷勤地替他指引:“小公子你藉著光朝後看一眼,千萬彆嚇著,那應該有一具屍首。”

那人還在絮絮叨叨,怕人受驚嚇,魏逐風卻已經上前檢查了一遍屍體。

“我落入這個石洞時,那位大哥已經在那了。洞中無春秋,一天之中隻有黃昏時有些許陽光,其餘時間都是鋪天蓋地的黑暗,想來是他因為寂寞,才絕望自裁。”

魏逐風心中有些沉重:“冇有出口嗎?”

他想起了一夜的奔襲,和薑滿那個不太靠譜的傢夥,就連肩上的傷口也粘連成一片,隱隱生疼,忽然生出幾分急迫。

那人彷彿能讀透人心。

他聽見那人似乎笑了一下,溫和又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有啊,到我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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