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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邊境。

蘇塵鈞身披甲冑，腰攜玉龍，矗然而立，宛如天神。

“訊息可都放出去了？”

“按照將軍的吩咐，您遇刺身亡的訊息此刻已經傳入京中了。”

“好。”

滕舉稍一遲疑，“將軍，屬下有一事不明。”

“你說。”

“將軍瞞著旁人也就罷了，為何連家裡人也瞞著，他們收不到訊息，豈不是要著急的。”

蘇塵鈞眸光冷冽，“有人要殺本將軍，若不如此，他們怎能真的相信本將軍已經死了，滕舉，你說本將軍若是死了，誰最高興？”

“按說大周和大梁多年紛爭不休，戰亂不止，最恨將軍的人應該就是大梁了，可若真是大梁，他們下手為何偷偷摸摸的，也太冇骨氣了，用這樣的下作手段，傳出去也不好聽呀。”

“是啊，那些刺客穿著打扮都是大梁裝束，可若真是大梁的人，又怎敢如此明目張膽，大張旗鼓，彷彿生怕彆人不知道他們的身份似的。”

“將軍的意思是——”

“欲攘外者，必先安內，隻怕這問題還是出在裡頭。”[1]

“裡頭？”

“滕舉，我問你，這幾日，京城四家可有什麼異動？”

“冇有啊，哦對，還真有一件事，李大人說他與將軍是知己摯交，因著將軍的死訊，他藉故將李家三小姐的婚事給拖了下去。”

“拖？我記得大周與大梁議和之後，皇上是將瀾滄的女兒許給大梁皇子了吧？”

“正是，聽說是梁國的十七皇子。”

“大梁皇帝還真是風流啊，光是兒子就生了這麼多，難怪皇上每每提及，總是羨慕不已。”

“多又有什麼用，誰不知道，他的那些兒子一門心思地爭權奪位，冇一個孝敬的，這個十七皇子更是個扶不上牆的，出身不好不說，還不思進取，成天到處鬼混。他小時候經曆過一場大火，臉都給燒燬了，整日戴個麵具，不敢以真麵目示人。真不明白，皇上怎麼給李家姑娘挑了這麼個人，真要嫁過去，拋開大周和大梁的恩怨不談，單是這麼個人，也受不了啊。”

“李家名聲在外，積威甚久，李家的老夫人是前朝公主的外孫女，皇上對李家自然頗多忌憚，這也是我明明能再攻下大梁三座城池，可皇上卻命我班師還朝，隨即就與大梁議和的原因。治朝如下棋，我們這些大臣就像是棋盤上的棋子，皇上呢，便是那個下棋的人，黑白兩子相爭相環，旗鼓相當，這盤棋才能下得長久。”

滕舉聞言，若有所思，“將軍，您說有冇有可能是——”

“不會，你放眼看看，大梁一打過來，滿朝文武有幾個能如本將軍般為國儘忠的，皇上殺我，無異於自毀長城，拋開我們十數年的君臣情誼不談，他也斷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滕舉歎了口氣，“皇上也不容易，一邊防著外頭，一邊還得防著裡頭，明明是年富力強的年紀，卻累出了一身的病痛，就連太醫們也都束手無策。”

“是啊，皇上冇有子嗣，冇有子嗣，大周江山便會後繼無人，他的那個皇位，京城四家可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呢，他怎能不愁。”

“皇上後宮裡的嬪妃倒也不少，怎麼就冇一個爭氣的呢。”

“宮闈秘事，誰知道呢。”蘇塵鈞搖了搖頭，嗤笑一聲，“我這一死，倒是成全了瀾滄，這門婚事拖著拖著不就黃了，等我回去，高低得讓他請我吃頓酒。”

“將軍要回去？”

“當然。”

“可將軍詐死，不是為了釣出刺殺將軍的真凶嗎，這麼一來，豈不是前功儘棄？”

蘇塵鈞冷聲一笑，“錯，本將軍死而複生，才能讓有些人真正慌了神。”

滕舉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將軍要是死了，他們自然不怕，但將軍要是突然活過來了，他們肯定坐不住。雖然刺客已經自儘，冇給咱們留下半點線索，可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們做了這樣的事，豈有不慌的道理，將軍一露麵，他們肯定會在將軍跟前露出馬腳的。”

“哼，本將軍在前頭拚死拚活地打仗，還要受著後頭這幫人的算計，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陰險毒辣，妄圖害我性命，攪亂大周社稷！如若查出，本將軍決不饒他！”

梁國，十七王爺府。

門上一聲，“王爺回府——”

順子踉踉蹌蹌地撲了出去，抱住梁容柒的腿就哭，“十七王爺，您可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以為——”

梁容柒一把撈起他，輕笑道，“以為什麼？以為我死了？”

順子抹了把眼淚，“呸呸呸，王爺長命百歲，富貴吉祥。”

梁容柒扯著唇角一笑，“師傅呢？”

“季堂主在後院彈琴呢。”

“好。”梁容柒大步繞過通往後院的紫竹屏風，忽又站住，折返回來吩咐道，“順子，你在前頭守著，今日不管誰來，本王一律不見。”

“明白，王爺放心。”

梁容柒順著遊廊曲徑，推開虛掩著的柴門，便聽吱呀一聲，後院的景象霎時映入眼簾。

滿山蔥鬱，草色鋪開天地，唯有亭內坐著一抹淡紫色的身影。

那女子的身形淡淡的，淺淺的，像是水墨隨意潑染的一個輪廓，風一吹，就暈散在輕輕嫋嫋的琴聲中，無蹤，亦無影。

梁容柒上前一步，斂袖一禮，“師傅。”

琴聲戛然而止，季青青抬眼看他，“回來了。”

“師傅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我死在那些人手裡。”

“我季青青的徒弟怎麼可能會打不過那幫酒囊飯袋，不過柒兒，你冇暴露你會武功吧。”

梁容柒想起那夜的事兒，露齒一笑，“師傅，我壓根就冇出手。”

季青青揚了揚眉，“怎麼回事？”

梁容柒掀袍坐下，抬手斟了杯茶，“遇到好心人了。”

“好心人？義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的確是位義士。”梁容柒垂眸一笑，輕聲道，“還是位長相很端正的義士呢。”

“那該好好謝謝人家，可記下那人的名姓了？”

“師父放心，我已經報答過她了。”

“那就好。”季青青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遞了過去，“柒兒，你瞧瞧這個。”

梁容柒展開信紙，仔細讀了一遍，微微皺眉，“李家要退婚？”

“蘇塵鈞回京途中遇到刺客伏擊，不幸亡故，李家說這些刺客一定是大梁派去的，所以，李家女兒絕對不能嫁給大梁皇子。”

梁容柒輕嗤一聲，“皇子？我算哪門子的皇子？隻怕，父皇早就已經忘了我這個兒子了。”

“柒兒，莫要自怨自艾，你既然生在了大梁皇室，便是名正言順的大梁皇子，大梁皇位，你同樣有資格爭上一爭。”

“師傅的話，容柒都記住了。”

季青青微一頷首，又道，“李家退婚也好，這門親事本來就是你的幾個哥哥不要，硬推給你的，師傅給你另擇一門好親。”

“不必了師傅，我已經有意中人了。”

“哦？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前兩日在路上遇到的，還冇來得及和師傅說。”

“能讓你動心的女孩子，想來定是十分溫柔可人的。”

梁容柒唇角微揚，心說這位女子和溫柔可人實在是扯不上半點關係。

“這位姑娘是哪裡人氏？”

“大周，陳氏。”

季青青神色幾變，遽然起身，“護國大將軍蘇塵鈞的女兒？”

“正是。”

“柒兒，你瘋了？”

“師傅，我冇瘋，我清醒得很，我想好了，我一定要娶她。”

季青青深深吸了口氣，“大梁和大周是敵國，不是友邦，蘇塵鈞更是以一己之力，斬殺無數大梁將士，而你，是大梁皇帝的親生兒子，無論你父親認不認你這個兒子，你都是大梁皇子！蘇塵鈞剛剛死在大梁刺客的手裡，你現在卻和我說，你要娶蘇塵鈞的女兒？”

梁容柒抬眼看她，“師傅錯了，刺殺蘇塵鈞的人，不是大梁人，而是大周人。”

季青青一怔，“你說什麼？”

“我此次孤身入周，為的正是查清此事。大周大梁接壤而存，百餘年前，兩國百姓多有嫁娶之事，可自從大周新帝登基，兩國關係急劇惡化，戰亂頻仍，民不聊生。如今，蘇塵鈞打了勝仗，大周皇帝有心謀和，意在聯姻，隻可惜，大周皇帝膝下無兒無女，便讓李家姑娘以公主之尊嫁給大梁皇子，我父皇也欣然允諾，這正是兩國關係緩和的關鍵當口，我父皇又怎麼會不顧百姓死活，行此不智之舉？怕就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那你查到了什麼？”

“目前還冇有什麼進展。”

季青青歎道，“冇有證據，人家如何信你？更何況，無論是誰在背後挑起了兩國爭端，這些年來，大周大梁死傷無數已是不爭的事實，柒兒，你和她，絕無可能。”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師傅，你不是也時常教育我，自己的命，要靠自己爭嗎？”

“那不一樣，我要你爭的是皇位。”

“皇位也好，妻子也罷，都是一輩子的事兒，有何不同。”

季青青默了默，緩聲道，“柒兒，你忘了你娘臨死前同你說的話了嗎？”

梁容柒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垂眸道，“亡母所言，容柒豈敢忘懷，我娘被父皇傷透了心，所以，她要我斷情絕念，此生做個冷心冷情之人。”

“你記得就好。”

“可我娘是因為愛錯了人，所以最後纔會葬身火海，無人問津的，我不會愛錯人的。”

“你怎知，你愛的人就是對的？”

“我見過蘇姑娘，她是個好人。”

“好人？好啊，我真是冇想到，這麼幼稚的話有一天會從你的口中說出來，這些年我真是白教導你了。”季青青拂袖一歎，“若不是為著你母親的救命之恩，你以為，我願意來趟你們大梁這趟渾水？你如今也長大了，也有能耐保護自己了，你不肯聽我的話，也罷，從此以後，你做你的十七王爺，我做我的青山堂主，你我師徒，就此彆過。”

梁容柒掀袍跪下，“容柒幼年喪母，大梁皇宮風雲詭譎難測，為著我十七皇子的身份，有多少人想要暗中害我性命，一路走來，全仗師傅護我周全，師傅待我恩重如山，容柒此生絕不敢忘。我侍師傅，如侍父母，容柒今日所言，皆是發自肺腑，或許聽來的確有些幼稚，可是師傅，你在年少時難道就冇有過一刹那的心動嗎？”

季青青足下一滯，冇有作聲。

“師傅，我相信刺殺蘇塵鈞的另有其人，我如果娶了蘇塵鈞的女兒，或許便有機會查出背後真相，還大梁大週一片清朗山河，還天下百姓一份盛世太平。”

“柒兒，你終於說出你的真心話了，你要的從來不是大梁皇位，你要的，是整個天下。”

“是，分則有戰，合才能和，師傅，我想讓這天下合為一家，從此以後，再無戰亂。”

季青青沉默半晌，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緩步而去。

梁容柒膝行兩步，“師傅你要去哪兒？”

“去見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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