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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刑罰:港灣都市幽湖休假偽裝
2
「太丟臉了,賽羅。」
這就是芙雷希•瑪斯提波魯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這句話雖然完全在我預料之中,但預測實在太過準確,甚至讓我稍微笑了出來。但我這樣的態度似乎讓她更為惱火。
「現在是笑的時候嗎?」
芙雷希以完全看不出感情,而且十分冰冷的視線看著我。她有一雙南方夜鬼一族特有的無底深淵般黑眼睛。
「完全看不到進步的跡象。不對,甚至可以說退化了吧?以前大概是蒼蠅程度,現在不過是毛蟲等級。太慘了。」
芙雷希•瑪斯提波魯特這名女性,擁有完全符合南方夜鬼一族的外表。身材高挑、四肢修長,同時具備光滑的褐色皮膚。把暗灰色──一般稱為「鋼鐵色」的長髮綁起來。
街頭巷尾傳說這種「鋼鐵色」頭髮底下藏著夜鬼們的角,不過那完全是謊言。他們根本冇有什麼角。
芙雷希他們這支被稱為「夜鬼」的民族是以南方峽穀為支配區域。因為地形上的特性而形成了幾個小部族,與自然鬥爭的技術相當發達。尤其是聖印技術方麵,更是有許多可以跟他們學習的地方。
而這樣的過程中,排斥外人的傾向也變得更加強烈。進入峽穀者將無法活著回去──或者奪走身體的一部分作為警告才讓人離開。聽說因為不斷重複這樣的事情,不知不覺間就成為被稱為「夜鬼」的民族了。
「……你在做什麼?」
芙雷希指著對麵的沙發。
「快點坐下來。這樣看起來好像我在斥責你一樣。思考的速度變慢了?還是隻有動作變慢?不論是哪一種,看來都必須幫你思考改善的方法才行了。」
這裡是設置在軍營裡的來賓用房間。擺設了相當高級的傢俱,尤其是沙發更是特彆豪華。
「……什麼叫看起來像被斥責。」
由於讓她單方麵說下去將會冇完冇了,我就先對這個部分做出反駁。
「實際上我就是在捱罵啊。看來我還是站著聽比較好吧。」
「我不是在罵你。」
芙雷希就跟平常一樣,以不知是認真還是開玩笑的撲克臉這麼說道。
「我的意思是,你身為瑪斯提波魯特家的女婿,不要做一些丟臉的事情。如果辦不到的話,希望至少能表現出願意進步的努力。單方麵斥責夫君什麼的,聽起來好像我是什麼悍妻一樣,彆再這麼說了。」
「這樣還不叫斥責嗎?」
「完全不一樣。這是希望丈夫能夠進步的忠告。」
「我們對事情的看法不太一樣。」
「……這樣啊。原來如此。」
芙雷希像在思考什麼般沉默了幾秒鐘。
「那麼就配合夫婿的文化吧。」
芙雷希竟然輕易就改變了意見。
「我就改變看法。賽羅,我全麵讚成你的意見並且跟你道歉。」
她用單手比劃出謝罪的聖印。過程一直是一臉認真,就是這樣才讓人不知如何迴應。
「我冇有讓你感到不愉快的意思,是我的不對。」
「……那麼,順便拜托你彆再用蒼蠅或者毛蟲來形容彆人了。」
「難道說在一般民間,那也算是侮辱的表現?雖然覺得很容易懂,不過你覺得討厭嗎?那我會努力改過。」
「應該說,你的忠告基本上聽起來都跟痛罵一樣。關於這一點──」
說到這裡我才發覺。我現在要舉出來的改善方案,在一般人的觀念裡聽起來也很像是痛罵。一想到這裡就覺得很累,於是就放棄了。
(插圖004)
「……冇什麼。」
「是嗎?那就好。」
芙雷希在麵不改色的情況下點了點頭。
極度缺乏表情變化──許多夜鬼的人民都是這樣。聽說改變表情在禮儀上屬於失禮,上流階級都被教導必須壓抑這樣的行為。
另外,夜鬼族的人民基本上都是使用痛罵彆人般的用詞遣字。這似乎也是夜鬼的文化──看來他們之間存在所謂「忠言必須逆耳才容易記住」的謎樣共同脈絡。結果就是用詞遣字自然變得相當尖銳。
我有好幾年都在那裡生活,所以具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但外界的人稱呼他們為「夜鬼」,可能也是受到這部分要素的推波助瀾。
「……所以,賽羅。快點坐下。」
芙雷希再次催促我。
「站著很難講話。」
我拍了拍愣住的泰奧莉塔肩膀,接著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來。
泰奧莉塔希望一起參加這場「麵會」,老實說我有點意外。我確信絕對不會發生什麼愉快的事情,於是試著說服她,也做出了說明。但她主張無論如何都要參加的話,其實我也根本冇有拒絕的權限。
也因此而形成了我、泰奧莉塔以及芙雷希這種令人無法冷靜下來的組合進行「麵會」的狀態。不過可能還是比隻有我跟芙雷希兩個人麵對麵要好多了。
「……原來如此。」
芙雷希凝視著泰奧莉塔並且點了點頭。
「這就是那位『女神』大人嗎?」
「是啊。彆瞪著人家看,會害怕啊。」
「太……太冇禮貌了,吾之騎士。」
泰奧莉塔揚起眉毛來抗議。
「我纔不害怕呢。我可是『女神』哦!」
「是啊。說起來我根本冇有瞪著她。」
嘴裡雖然這麼說,但芙雷希還是冇有把視線從泰奧莉塔身上移開。結果這次輪到泰奧莉塔開口了。她像是要證明自己冇有害怕般揚聲表示:
「你叫芙雷希•瑪斯提波魯特吧。」
「嗯,是的。『女神』大人。」
即使麵對泰奧莉塔,芙雷希的表情還是冇有有任何改變。依然像是戴著麵具一樣,麵無表情地接受著泰奧莉塔的視線。也不知道是不是抱持著像是敬意的感情。
泰奧莉塔一瞬間支支吾吾起來,不過立刻就端正姿勢問道:
「你跟吾之騎士賽羅是什麼關係?」
「我剛纔不是說過了嗎?」
覺得麻煩的我插嘴這麼表示。
「是前未婚妻哦。」
「冇有前這個字。」
芙雷希立刻加以否定。
「即使是現在,交換的誓言也冇有廢棄。它依然有效,賽羅。」
「彆胡說八道了。」
我露出苦笑。
「我是勇者哦,事到如今哪有可能結婚。」
勇者冇有這種權利,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血統斷絕也是勇者刑之一。說起來法律上根本不被當成人類,所以根本不用討論什麼結婚的問題。
「冇錯!叫什麼芙雷希的,這個人是勇者同時也是吾之騎士。」
泰奧莉塔傲慢地挺起胸膛。
「竭儘心力來使用我、稱讚我就是他生涯的工作。」
雖然是首次聽見這樣的工作內容,不過泰奧莉塔倒是充滿自信且堅決地這麼說道。
「雖然對你很抱歉,但是他無法結婚!」
「……賽羅,你又被奇妙的對手喜歡上了。讓我想起你受到父親的長耳犰狳喜愛那件事。」
「噢。」
長耳犰狳是生長在南方峽穀的古怪動物,芙雷希的父親曾經撿到過一隻。結果那傢夥不知道為什麼很喜歡我,甚至偷偷鑽進我的床鋪。
「芙雷希你還特彆跟它保持距離呢。」
「那是隻危險的生物。想抱它起來就被抓傷了。」
「因為你的抱法不對。從頭上出手的話它當然會害怕,何況你眼神又這麼恐怖。」
「真是遺憾,隻有你冇資格批評我的眼神。你還記得吧,從西方來的商人──」
「等……等一下!」
泰奧莉塔突然發出聲音。她攤開雙手,試著擋住我的視界。
「聊回憶太卑鄙了!讓我加入對話,而且把『女神』比喻成那種動物實在是大不敬!」
「太蠻橫了吧。跟久違的未婚夫見麵,聊聊過去的事情也不行?」
「『未婚夫』這個部分我可不承認!聖騎士哪能有什麼婚約。」
「也有跟『女神』簽訂契約仍然娶妻的聖騎士。」
芙雷希舉出極端的例子來反駁。確實是有這樣的例子存在。
「而我身為曾經跟你交換過誓約的女子,跟你結婚就是我的宿命。根據的是『夜鬼』人民的法律。這也是我們一族承認的事情。」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因為是我說服他們的。」
「那真的是說服嗎?」
「是說服冇錯。有丈夫會懷疑妻子所說的話嗎?好好反省一下。真是比院子裡的烏龜還要駑鈍。讓我先幫忙擬定矯正這種性格的計畫吧。」
「就說你不是我的妻子了……」
「將來會是。」
芙雷希強硬地這麼主張。
「聽好了,我正想儘辦法讓你獲得恩赦,千萬彆做出什麼多餘的行動來扯我的後腿。得花點時間才能整合夜鬼之民的輿論,請你乖一點。」
(實在太亂來了。)
我心裡這麼想。
是我被判處勇者刑之後,才真正理解她是這種性格的人。
我的確是由瑪斯提波魯特家養育長大,但是跟芙雷希之間並冇有經常見麵。夜鬼之民的男性家人與女性家人通常住在不同的宅邸。在這之前,我隻是覺得她是個每次見麵都會對我做出辛辣發言的少女。
老實說,跟她見麵會讓人感到憂鬱。花了不少時間,才知道那是夜鬼之民做出「忠告」時的一種型態。
隻不過──不論如何,都隻能廢棄婚約了。王國審判已經如此決定,最重要的是不能給芙雷希的父親造成困擾。他甚至願意領養因為魔王現象而失去家人、領地的我,像他那樣的大善人已經很少了。可以理解他為什麼會成為率領整個夜鬼部族的領袖。
我不希望引起無謂的騷動而危及他的地位,對於芙雷希本身也是如此。說起來她根本不應該對謬利特要塞提供增援。派出多達兩千的兵力,這在政治上也是相當危險的舉動。
即使如此,芙雷希在婚約方麵如此強硬,也是因為這是夜鬼之民風俗的一部分吧。隻是,我不希望她繼續逞強了。
「芙雷希,話先說在前麵,我呢……」
「噢,忘記說了。我會駐留在這個城市一陣子。大部分部隊將會回領地,不過還是需要人手。偶爾會來跟你麵會,所以不用覺得寂寞。畢竟──」
芙雷希像是不準備聽我說些什麼般堅定地說完剩下的發言,然後突然壓低聲音。那對我來說也是無法忽視的內容。
「我們都必須追蹤魔王現象。」
「什麼?」
完全出乎意料的發言,讓我幾乎是在下意識中如此反問。
「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彆提出毫無意義的問題,注意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我身為夜鬼的領主之一,本要負起對應魔王現象的責任。」
夜鬼之民在聯合王國內部是被當成「少數民族」來看待,在法律上擁有受到保護的領地。而且也被賦予貴族的席次。
那也就代表著必須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來保護自己的領地。
「從一個月前左右開始,我們就在與魔王現象對峙。但是──幾天之前,那個魔王現象與異形的軍隊就消失了。」
「什麼叫做消失了?」
「又在問毫無意義的問題,彆讓我一直提出忠告。」
細心地提醒我要注意後,芙雷希就把視線移到泰奧莉塔身上。可以知道泰奧莉塔的身體整個僵住了。
「就是字麵代表的意思。在這個幽湖市附近對峙的時候,突然間就消失無蹤。魔王現象第五十九號,斯普利坎……那個傢夥恐怕是……」
芙雷希臉上難得閃過了厭惡感。
「化身成人類了。」
確實有那樣的傢夥存在。
那在魔王裡麵也是相當罕見的能力。基本上魔王幾乎冇有化成人形的理由。因為變化成人類那樣的「脆弱」生物,就等於是捨棄戰術上的優勢。
不過還是有例外。
那樣的魔王現象擁有高度的智慧,理解混在人類當中是最好的藏身之處。像這種時候,民間可以說一定會發生重大災害。
「也可能已經混入這座城市。你要小心,因為對方可是消滅了我們領地的一個城市。」
「……消滅了一個城市?受到那麼嚴重的損害嗎?」
「嗯。所有居民不是被殺,就是變成異形了。斯普利坎殺了一個居民變化成他的模樣,等到發現時已經太遲了。為了鎮壓而造成更多死傷──而且還被逃走。一定要把它找出來並且加以討伐才行。」
芙雷希的發言讓我知道令人憂鬱的麻煩事又增加了。真希望哪個人偶爾帶來一些開朗一點的話題。
「……賽羅。」
「嗯。聽起來很嚴重,是棘手的魔王現象。」
聽見泰奧莉塔彷佛強行將不安壓抑下來的呼喚,我努力以輕鬆的口氣做出迴應。
「不過呢,現在這座城市有我們在。」
我一邊這麼說,一邊連自己都忍不住要笑出來。雖然不知道所有成員的人格都有重大缺陷的勇者待在這裡是不是能讓人感到安心,不過我還是先這麼說了。
就一件一件解決吧。
首先從渣布開始。有事情得跟那個傢夥問個清楚才行。
「──那麼麵會就到此結束。」
芙雷希把視線移往入口的方向。
「站在那裡豎起耳朵的是誰?我受到什麼懷疑了嗎?」
「……冇有,不是什麼懷疑。」
從入口處傳來基維亞的聲音。
「是……是規定……要與勇者刑受刑人麵會的話,監督者必須……確認是否有可疑之處。」
從剛纔就出現在那裡的氣息就是她嗎?明明命令部下在那裡監視就可以了,真是個一板一眼的傢夥。
「這樣啊。」
芙雷希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並站了起來,以冰冷的眼神瞪著基維亞。
「那麼,我先告辭了。你下次要想個好一點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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