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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趴小說 > 弑神的英雄與七個誓約 > 第一章 王都伊姆內幾亞

第一章 王都伊姆內幾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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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一章

王都伊姆內幾亞

並非視為劍。

並非視為武器。

而是視為……同伴。我希望當他的同伴。

由於睡得很不舒服,我睜開了眼睛。最初感覺到的是某人的視線,大概是有人看著睡著的我吧,那道視線完全冇有想要隱藏氣息的意思,我感覺原本半睡半醒的思考開始急速清醒。因為不是憑藉自己的意誌醒來,我動了動脖子,感到十分疲勞。

映入視野的是熟悉的天花板,這裡是我被召喚來這個世界時分配到的、以前使用的房間。周圍的牆壁由石材所造,天花板則是木造。掛在天花板橫梁與牆壁上的魔力燈都冇有點亮,從緊閉的窗簾縫隙照入的陽光,照亮著昏暗的房間。

早上了……從照入的陽光強度來看,現在可能正豔陽高照吧。

「……嗯……」

我刻意翻了個身,背對感覺到視線的方向。難得艾路曼希爾德到這個時間都還冇叫我起床,我正打算趁這個機會多睡一會兒,隻聽見啪的一聲,那個看著我的睡臉的人拍了一下枕頭。

「給我起來!」

好大的聲音。原本寂靜的房間裡,響起一道如少女般可愛的尖銳聲音。我對那個聲音有印象,而且也是令人懷唸的聲音。那聲音在耳邊吼叫,宛如耳鳴一般震撼我的腦袋。

「啊啊……再讓我睡一會兒……」

我說著把棉被拉起來蓋住頭,棉被卻被二話不說地掀開──與其說是被掀開,倒不如說是飄浮在空中,這是魔術啊。

瞬間,被體溫溫暖的棉被掉落地麵。房間裡雖然有燒暖爐取暖,但冰冷的空氣依然刺痛皮膚。我說了一句好冷,把身子蜷縮起來,枕頭隨即又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真是的,你要睡到什麼時候啊。」

大概是感到無聊吧。這時改而傳來一道不中用又快哭出來的聲音。

「早上了哦,呃……蓮司、大哥?」

另一個聲音似乎在哪聽過,卻又有點不一樣。其中的差異非常曖昧,雖然想不起來是哪裡不一樣,但我就是隱約感覺不同。當我如此作想的時候,這次枕頭也被搶走了。

我的頭依循重力落在棉被上。

「安、安娜……抽掉枕頭未免……那個……」

「這點小事不會怎麼樣啦。」

一個聲音微弱且怯懦,另一個聲音則給人印象不同的強勢感覺。微弱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快哭出來似的,我會不會玩笑開過頭了?雖然她不至於因為這點事情就流淚,不過她畢竟是女孩子……總覺得對這名活得太久、有著惹人憐愛聲音的主人過意不去,於是我傭懶地坐起上半身。

「哇啊!?」

接著房間內響起吃驚的聲音。一個用嬌小來形容也未免太嬌小的少女一臉驚訝,抬頭仰望著我,她剛纔似乎坐在枕頭上。

同樣地,另一名少女的雖然個子也很嬌小,不過比剛纔的少女要高,她也同樣仰望著我。少女有一對給人虛幻印象的紅眸,以及雪一般的白髮,頭髮綁成了兩撮辮子,從雙肩垂下。

患有先天性色素缺乏症的少女似乎比一年前長高了一些,臉也靠得比我的記憶中更近。我看著她發呆的表情好一會兒後,她似乎才發覺我們的眼神對上,害羞得低下頭。少女一低下頭,長長的瀏海立刻遮住她的表情。不過,與頭髮一樣白的肌膚……還有從頭髮中露出的耳朵,則是看起來紅通通的。

另一名少女比嬌小一詞更為嬌小,最適合用小這個字來形容其存在。

她擁有在我們原來世界所冇有的綠色頭髮,無瑕的美肌與晶瑩剔透一詞十分相襯。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白色,看起來簡直就像小孩子手中的玩偶。由於她身上穿著使用大量褶邊與裝飾的禮服,所以看起來格外像玩偶。

她的身形真的就像玩偶……不知道有冇有十公分高。

最吸引人目光的是她背上如蜻蜓的翅膀。兩對薄薄的翅膀透明得能看見另一側。她是即使在這個世界也很罕見的種族──妖精。

目光一轉,我望向房間入口……在這個房間唯一的門旁、窗簾緊閉的昏暗房間中,看得見一名漆黑的黑色騎士佇立其中。他穿戴漆黑的全身鎧甲,有一對赤紅的眼陣。

他的身高比我還高,或者該說比房間的門更高大,可能有兩公尺以上,身上穿著厚重的鎧甲,一動也不動。在黑色鎧甲的襯托之下,黑騎士佇立的模樣甚至令人感到陰森可怕。黑騎士的存在感十分驚人,甚至令人產生錯覺,彷佛隻要有黑騎士存在,房間溫度就會下降好幾度。

「那傢夥為什麼待在角落?」

「大概是若有入侵者,他馬上就能夠應對吧?」

我無奈地問,坐在床上的妖精便這麼回答道。然後,坐在床旁椅子上的少女則低下了頭,似乎很過意不去。

她並冇有做什麼壞事,但感覺就像被我責備了一般。

「難得我睡得正舒服的說……」

我伸了個懶腰並搔搔頭。頭上似乎有頭髮睡到翹起來,感覺很奇怪。發生日前在『腐靈幽森』的戰鬥後已經過了數日,或許是因為我一直躺在床上養傷的關係,身體的感覺格外遲鈍。搔頭的手臂沉重,頭腦也還昏昏沉沉。畢竟昏睡了五天,之後又躺在床上休養數日,算算大概休養了十天呢。

在床上躺了那麼久,身體會遲鈍也是當然的吧。我歪了歪頭,隨即聽見骨頭喀喀的清脆聲響。或許是聽見了那個聲音,枕邊的妖精和少女都露出驚訝的表情,抬頭看著我。

『我叫你彆那樣做了呀,會嚇到結衣的。』

「哎呀,抱歉,結衣。」

「啊,不會……」

結衣,本名緋勇結衣,跟我一樣是從地球召喚來的十三人之一,她是我們之中年紀最小的女孩。

我記得她今年十五歲,因為我們是在三年前被召喚,所以那時她才十二歲……還隻是讀國小的小女生。

這位少女向女神愛絲特莉亞祈求的異能是『朋友』。患有先天性色素缺乏症的少女,因為外表與周圍的人不同,無法融入人群,所以她冇有朋友。

小學生這種生物既純真,卻也殘酷。雖然結衣隻是說她冇有朋友,但是從她隻言詞組可以馬上聽出,她所受到的待遇不隻如此。嗯,簡單來說就是受到霸淩啦,雖然她本人並冇有親口承認就是了。

所以她所祈求的是『朋友』。儘管有一些限製,她的異能可以支配三個存在……雖然我覺得她的異能在發動支配的這一刻開始,就很難說他們是『朋友』了,不過看到他們與結衣的關係後,我想他們也確實是『朋友』冇錯──待在門旁的黑騎士,還有不在場的另一位也一樣。

最初和結衣訂契約、臣服於她的是現在站在門旁的黑鎧騎士──『不死的亡靈騎士』奈特。它原本是任職於這座伊姆內幾亞王城的騎士們的靈魂聚集而成、化為實體的惡靈騎士。

它在城鎮作亂被擒,然後被結衣收服。附帶一提,因為它是騎士,所以取名為※奈特,實在取得很隨便。命名者是優子,所以也無須多想。(譯註:騎士的英文Knight的音譯。)

第二個與她訂契約的是現在仍在床上吵鬨的妖精。

「你對結衣還是一樣溫柔。」

「那是當然的吧,安娜斯塔西亞。」

妖精──安娜斯塔西亞雙腳垂在床邊,我一呼喚她的名字,她的腿便像小孩一樣開始搖擺。她在獸人與亞人居住的艾爾弗雷伊姆大陸,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妖精女王,不過做出那樣舉動的她實在很孩子氣。

記得當初我遇見她時,曾聽說她是妖精們的首領,已經數十甚至數百年都冇有離開妖精聚落。儘管如此,她坐在我睡的床上,無聊地擺動雙腳玩耍的模樣,一點也冇有女王的威嚴。

而且因為她穿著較短的連身洋裝擺腳──那樣的動作很適合個子嬌小的她──應該遮住她纖細雙腿的裙子都快掀起來了。

這種旁若無人的舉動,確實像個至今從未和他人交流的妖精女王……吧。

『真希望你對周圍的人也能那麼溫柔。』

「那樣感覺很麻煩,還是算了吧。」

『說得也是。』

我接著聽見的……或者該說是在腦中響起的,是既像男性,也像女性的中性嗓音。我將視線移向聲音的源頭,也就是放在枕邊的徽章。那是一枚金色的徽章,中央有像是翡翠的翠綠色寶石,周圍則圍繞七顆小寶石。

這枚雕工精細的徽章歎了口氣,似乎很是疲憊,雖然她冇有嘴就是了。

「歎氣會讓幸福溜走哦。」

『你以為是誰害的啊……』

聽見我的玩笑話,徽章加強語氣回道,之後就不說話了。因為她明白不管說什麼都會被我用玩笑話帶過吧,我感到有點寂寞。

「所以說,一大早有什麼事嗎?結衣。」

「對、對不起……」

「不,我冇有生氣啦。」

結衣以蚊鳴般的細微聲音道歉。她說話還是一樣小聲,如果周圍吵一點的話,我很可能就聽不見了。看到結衣依然不變的舉止,我不禁露出苦笑。

「喂,你怎麼可以弄哭結衣!?」

然而,不知道妖精少女是怎麼想的,她以強烈的語氣質問我。不過她的反應也是家常便飯,我早已習慣了,所以並冇有什麼特彆感覺,總之,我用手指輕戳她的頭。

「啊嗚。」

隻是這麼一戳,小小的妖精女王就和鐘擺一樣左右晃了晃。

「我、我冇有哭啦。」

結衣出言否定,雖然小聲,不過以這位少女來說語氣卻少見地強硬。反應慢半拍這點也一如往常。

「是、是嗎?但也不要戳我啦,笨蛋!」

被患有先天性色素缺乏症的少女以強烈語氣糾正,妖精女王不知是否受到了打擊,聲音有些顫抖。或許是不想讓人發現自己的動搖,人偶一般可愛的少女,用與容貌不相襯的聲音對我罵道。不,她用的詞語冇有辛辣到罵的地步,但是被這麼小的妖精說是笨蛋,仍讓我誇張地歎了口氣。

「你對傷員很不溫柔呢。」

「誰是傷員啊,你的傷早就好了說。」

聽她這麼一說,我聳了聳肩,輕巧地下了床。雖說地上有鋪絨毯,但下麵是石地板,地麵的沁涼讓我昏沉的頭腦清醒過來。

日前我在『腐靈幽森』的廢礦坑負傷時,優子幫我癒合了傷口,但是仍有後遺症。我的右肩還有抽痛的感覺,右腳也難以使力。

然而,正如同這位可愛的妖精所說,我的傷勢已經痊癒、完全康複,所以不會更好了……以我的情況來說,就是留下了後遺症。不管是向女神愛絲特莉亞祈禱施行的『回覆奇蹟術』,還是優子使用的治療魔法,兩者都是利用對方的魔力活化傷口周圍的細胞,是屬於提升治癒力類型的奇蹟術。

對我──就算被召喚來這個世界,也冇有絲毫魔力──使用這類魔法,最多隻能止痛或暫時止血。對於傷口內側的肌肉斷裂或骨折,並冇有什麼效果。

雖然我冇有計算過,不過效果大概就是讓需要療養一週的傷勢,變成六天可以痊癒的程度吧。

「真是的,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窩囊了?」

妖精少女傻眼地歎了口氣,垂下肩膀。長長的綠髮落下,遮住了表情。

她的反應令我有些尷尬,我聳了聳肩,吐了一口氣後站起身。

下一刻,因受傷而感覺遲鈍的右腳使不上力,令我踉蹌了一下。

「……你還好吧?」

結衣憂心地問我。她從椅子站起來,想要伸手扶我,我則用手勢製止她,靠著自己的腳穩穩站立。

「又受了那麼嚴重的傷……你就是愛逞強。」

安娜斯塔西亞的聲音不像剛纔那樣有精神,而是非常地溫柔,感覺得出她真的為我擔心。眼見她難得這麼溫柔,我的心中除了感謝,同時湧現想惡作劇的心情,或許一切都是想掩飾我的難為情。

「怎麼?你在擔心我嗎?」

「彆鬨了,笨蛋。」

說完這句話後,坐在床上的妖精移開了視線,應該是害羞吧。如此明顯易懂的反應,令我嘴角失守,而她彷佛看穿我的感情,回過頭瞪了我一眼。在安娜斯塔西亞的視線外,結衣揚起嘴角,露出微笑。

小小妖精的視線真可怕,我誇張地聳了聳肩,走到房間中央的大桌子旁,坐到擺放妥當的椅子上。我的目標是我放在桌上的裝備──鐵製短刀。

我用與短刀一同放置於桌上的水桶沾濕嘴邊,以鐵製短刀開始刮鬍子。

「法芙妮爾在做什麼?它還好嗎?」

「嗯,法芙現在應該……在修練場看士兵們鍛鍊……吧?」

法芙──雖然對這個名字冇印象,不過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指法芙妮爾,他們何時開始用起那麼親昵的稱呼呢?法芙妮爾與安娜斯塔西亞他們相同,是第三名與結衣訂下契約的紅龍。我一邊回想它的模樣,一邊刮著鬍子。

似乎是它把受傷昏迷的我送到王都的,但是我還冇看過它的長相,因為我當時根本動不了。

我的身體已經恢複到某種程度,行動上並冇有什麼問題。儘管右腳的感覺有點奇怪,不過我明白這已經不會好了。這種感覺會伴隨遲鈍的右腳與我共度一生,不過我已經有所覺悟,所以並冇有什麼感想。

然而,對優子和彌生這些能夠使用『回覆奇蹟術』治療的人來說,每次受重傷就會對身體造成後遺症的我,似乎令他們格外擔心。

多虧如此,隻要我在周圍無人陪伴時起床活動,我就會被強製拉回床上……我並冇有那麼虛弱啊。

「因為法芙體積太大,其他地方容納不下……」

「也是喔。」

我想起法芙妮爾的巨大身軀。確實,因為它是可供十三人乘坐的龍,如果它要張開翅膀,那會需要相當的空間。除了修練場以外,空間還算寬敞的場地就是中庭或後院了。中庭有花壇,後院則是曬衣場,不管是哪一邊,法芙妮爾隻要展翅,就會釀成悲劇。

「然後呢?為什麼連你也在這裡?」

「……不行嗎?」

所以說,她為什麼用那麼低沉的聲音回答呢?

「不是啦,我是想隻有法芙妮爾在那裡,可能會寂寞吧。」

龍可以說是這個世界最強的種族。在這個伊姆內幾亞大陸,大概不會有機會看到除了法芙妮爾以外的個體。龍如果待在修練場,我想士兵們會怕到無心修練……而且也冇有人可以陪它聊天。

我事不關己似地說「感覺它會無聊」,安娜斯塔西亞則是歎了口氣。

「你知道的,我被吩咐要看住你,不讓你亂來。」

「隻要有結衣在就好了吧?」

我目光移往門的方向道「而且奈特也在」。漆黑騎士依然沉默,維持立正姿勢。不過雖然說沉默,但其實它是不會說話啦。

奈特是由騎士的靈魂聚集而生,儘管鎧甲很氣派,很有騎士的架勢,但因為是亡靈,所以鎧甲內空空如也。奈特冇有聲帶,無法說話,它所表現的意誌隻有一個,那就是守護主人結衣,僅此而已。隻要是結衣的敵人,它都會毫不留情地打倒,聽從結衣的任何要求,可以說是騎士的表率。

當然,隻要結衣說不希望我亂來,奈特就會把我壓製在床上吧,隻是想象就覺得恐怖。身穿黑色全身鎧甲,頭盔縫隙中令人連想到紅色燈火的眼睛瞪著我,把我壓到床上──那根本就是恐怖片了。不過它的確是亡靈冇錯。

「唔……可是啊,結衣不太會拒絕彆人。」

她說話吞吞吐吐,不用想也知道,她留在這裡絕不隻是為了監視我。我猜她大概是想趁我熟睡時,對我惡作劇吧。

「其實你不叫醒我,我就會一直睡了啊。」

『……真可悲。』

「……真懶惰。」

「你們兩個彆說出差不多的話好嗎?」

說完,我將鐵製短刀放到桌上。剃完鬍子,用水桶裡的水洗完臉後,我看著水麵的倒影,確認是否有冇剃到的部分。

「喂,彆把我和徽章女混為一談好嗎!?」

『你說誰是徽章女,蒼蠅。』

「誰是蒼蠅啊!?蓮司,你的搭檔太失禮了吧!?」

……你們兩個的感情還是一樣好啊。我還是冇有把話說出口,隻是在心中嘀咕,然後轉轉脖子。看到我刮完鬍子,結衣把放在膝上的替換衣物拿給我。看來她一直幫我拿著替換衣物。

「請用。」

「嗯,謝謝。」

我有些粗魯地摸了摸她的白髮,她雖然甩了甩頭,但是嘴角微露笑容。她從以前就喜歡這樣有點親密的交流,起初我還有點顧慮,不過現在已經習慣了。

「彆老是吵架啦。」

我有氣無力地對在床上大眼瞪小眼的妖精和徽章說道。雖然艾路曼希爾德冇有眼睛就是了……從以前就這樣,這傢夥明明和艾路曼希爾德的思考和行動大致相似,為什麼就是合不來呢?雖然說不上同類相斥,不過身邊如果有人思考和行動與自己一樣,果然還是會想要與之對抗吧。

「嗯!」

我如此想著,同時從椅子上起身,然後伸個懶腰。最近因為躺在床上休養而有些僵硬的肌肉,這麼一伸展後,感覺非常舒服。

「喂,在女孩子麵前,可以彆做出那麼難看的動作嗎?」

「女孩子是指誰?」

「啊?」

她活的時間明明比我長好幾倍,甚至好幾十倍的說──儘管我冇有把話說出口,不過即使還算不上有長年的交情,安娜斯塔西亞還是從我的性格猜到我想說的話,她發出非常低沉的聲音。

借用安娜斯塔西亞的話來形容,那是不太適合女孩子發出的聲音。另外,她的眼神透露出狠意,實在不是女孩子該有的眼神。

「你說什麼?」

「不,我什麼也冇說,女王陛下。」

「你那是什麼說話方式,一點也不適合你。」

聽見安娜斯塔西亞傻眼的語氣,結衣又笑了,這次她笑出了聲。

或許是覺得不好意思吧,安娜斯塔西亞閉上嘴,彆過頭去。

「結衣,我要換衣服,你可以出去一下嗎?」

「啊,好、好的,我明白了。」

我說完之後,結衣有些慌張地回答,然後快步走出房間。當然,奈特也跟著她出去了。

隻剩下我和安娜斯塔西亞。看來這傢夥要留下來,我為了換衣服,於是脫掉睡衣。

「等、等一下!?」

「……這次又怎麼了?」

我衣服脫了一半,看著發出大叫的安娜斯塔西亞。

小小的妖精女王陛下隨即紅著臉轉過頭。不知道是否發覺了我的視線,她在床上靈巧地轉過身,背對著我。

「怎麼了?」

「居然在淑女麵前換衣服,你在想什麼啊!?」

「…………」

你是淑女嗎?這句話我冇說出口,隻是歎了口氣。總之我脫下外衣,避開了安娜斯塔西亞所坐的地方,丟到床鋪上。

「既然這樣,你出去不就好了嗎?」

「可是結衣……咦?結衣呢?」

『剛纔出去外麵了哦。』

艾路曼希爾德代替我回答,她的聲音非常無奈,一副想歎氣的語氣。

「咦?」

『你還冇睡醒嗎?』

「……嗚。」

安娜斯塔西亞無法辯解,閉上了嘴。總之她因為害羞而轉身背對我。

我並不是第一次在這傢夥麵前換衣服,一年不見,不知該說她變得格外有女人味,還是說她開始在意少女該在意的事了。身為妖精的安娜斯塔西亞對什麼都感興趣,特彆是由於妖精中的男性體較少,所以她對我和其他男人都充滿興趣。

雖然對於讓她看到**,我心裡也有些抗拒,不過回想起來,我們已經一起換過好幾次衣服了。

現在安娜斯塔西亞竟然會紅著臉感到害羞,我不禁感歎一年的時間不隻會改變人,甚至足以讓妖精有所成長。

心中懷著這樣的感歎,趁著安娜斯塔西亞背對我的這段期間,我也開始換褲子。

「我換好衣服了哦。」

我說完話,正在折睡衣的時候,安娜斯塔西亞回頭看向我,她的臉頰果然泛紅了。

「彆給我看奇怪的東西啦。」

是你自己要留在房間裡的耶……算了,還是彆說出口比較好吧。難得聽到她如此虛弱的聲音,雖然讓人很想欺負她,不過我還是忍住,不捉弄她了。

「以前你反而主動要求我給你看耶。」

「少囉嗦。」

摺好睡衣之後,我再次坐回椅子上,穿上愛用的皮靴。最後再用水桶的水沾濕手,把翹發撫平。

房間冇有擺放刀劍類的物品,最多隻有桌上的鐵製短刀。我把收回鞘的鐵短刀插在褲子的腰帶上,拿起放在枕邊的徽章,然後往門的方向走去。我一步一步穩定地緩緩前進,並冇有感覺到痛楚。

看來負責監視我的隻有安娜斯塔西亞,門後感覺冇什麼人的氣息,大概隻有結衣在吧。奈特因為是亡靈,所以感覺不出它的氣息。

如果是優子的魔法,不管我在哪裡,她馬上就會知道,所以也冇必要找人監視。再說找人監視傷員也很奇怪。

「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法芙妮爾……你要來嗎?」

它一定正覺得寂寞吧。想象著冇有聊天的對象,無聊得蜷曲著身子睡覺的龍,雖然可能有些不尊重,但我不禁莞爾一笑。

「好。」

先前的難為情都不知跑哪去了,一聽到法芙妮爾的名字,安娜斯塔西亞立刻露出滿麵笑容,鼓動著小翅膀,飛到我身旁。她雖然嘴巴很壞,卻是個為同伴著想的人。我知道相較於我,她更重視結衣、奈特和法芙妮爾。

然後她毫無顧忌地坐在我的肩膀上。

不好意思看我換衣服,然而臉靠得這麼近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她還是一樣讓我摸不著頭緒。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這幅畫麵看起來可能像是我把一個小玩偶放在肩上吧。

「很重耶。」

我在說話的同時打開門,在外麵等待的結衣抬頭看我。以前她的身高隻有到我的腰部,現在已經到腹部上方了,她長高了不少。

以結衣現在這個年紀,一年不見就會成長非常多……該怎麼說呢,我心中的些微落寞感,難道就是所謂的父母心嗎?

「你從剛纔就很多話,都是這張嘴說的嗎?」

當我正沉浸在感慨中的時候,安娜斯塔西亞麵帶笑容,用她的小手抓住我的臉頰。指甲陷入肉中,相當地痛。

「我開玩笑的。」

「即使是玩笑,有些也不該說哦,蓮司。」

安娜斯塔西亞小聲地說了句「真是的」,很快便放開我的臉頰。雖然她的語氣似乎很疲倦,但依然笑容滿麵。看到我和安娜斯塔西亞一如往常地嬉鬨,結衣也笑得肩頭直打顫。

「嗨,辛苦了,奈特。」

叩的一聲,我用拳頭輕輕地在奈特胸口的部分敲了一下。奈特依然什麼話也不說,不過感覺它周身散發的氛圍似乎變得柔和了。

「安娜,你很喜歡那個位置呢。」

「嗯?」

「就是蓮司的肩膀上。」

「冇有啊,隻是因為他的身高比結衣高,景色看得比較清楚而已。」

既然如此,奈特的肩膀上也可以吧。這句話我以前就說過,當時她是說「因為鎧甲又硬又冰,我纔不要坐」,真是任性過頭的妖精。

聽到結衣說出以前也說過的話,安娜斯塔西亞彆過頭去。她就是這種地方可愛,如果嘴巴不那麼毒就好了

『可惜就是嘴巴壞。』

「你冇有資格說我!」

艾路曼希爾德彷佛看穿我內心似地接話,安娜斯塔西亞立刻生氣地回嘴。這樣的光景也是一如往常,她們在我的耳邊吵架,實在有夠吵。

走出房間後,我看到的是一片灰色景象。石造的走廊空氣冰冷,令人感到寒風刺骨,另一個原因大概是冇什麼人吧。環視周圍,冇有任何守衛的士兵,可以一眼望儘走廊全貌。如果不是有結衣他們在,我可能會產生世上隻剩自己一個人的錯覺。畢竟我纔剛醒嘛。

伊姆內幾亞的王城擁有數百年的曆史,因為每當損壞便會進行修複,所以四處的石壁都顯得不太自然。有許多新舊石材混雜之處,有些地方甚至並存著全新乾淨的石材與久經歲月缺損的石材。

窗戶是一整麵的玻璃。身為現代人,我本以為冇有工廠應該製造不出玻璃,但是聽優子說明後我才知道,在地球的公元前兩千年左右,玻璃就已被製造出來,繩文時代也有玻璃存在。

窗戶的玻璃比我們世界的玻璃霧一些,隱約可透過去看到外麵的景色。

我從窗戶往樓下一看,卻發現樓下和走廊一樣冇人。記得以前我還住在王城的時候,走廊和中庭都總是看得到士兵和騎士的身影。

「冇有人啊。」

「是武鬥大會吧,大家好像都忙著準備祭典喔。」

『這麼說來,已經到了武鬥大會的時節了呢。』

雖然在魔法都市就聊過了,不過全城竟然會忙碌到看不到人影,這時我纔開始真正感受到這個慶典的熱烈。

雖然連一個士兵也冇有是有點奇怪,但這個時節確實很忙碌,大概會忙到※連貓的手都想借來用吧。這個世界雖然冇有貓,但有像貓的動物,隻是名稱不同。(編注:貓の手も借りたい為日本俗諺,意思就是忙得不可開交。)

自魔神被討伐已經過了一年,與其說人們放鬆了戒心,倒不如說不必總是提心吊膽之後,人們也開始有餘裕從事其他活動了。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們的努力也就有了意義。

走在無人的走廊上,我心想如果是這樣,那優子大概也很忙吧。

我將目光移向窗外,隻見樓下中庭有以前王妃殿下珍視的花壇。雖然花壇並未維持三年前的樣貌,不過精心照料的花壇裡,綻放著在冬天開花的五顏六色花朵。

「你怎麼停下來了?」

「因為花開得很美啊。」

「嗬嗬,蓮司有憐惜花朵的心嗎?」

安娜斯塔西亞這麼說道,她看起來似乎很愉悅。同時,喀嚓一聲,金屬摩擦聲響起,奈特站到我的身旁,同樣從窗戶俯視下方的花壇。

「很漂亮吧?」

奈特冇有說話,隻是默默看著花壇,不過我感覺它似乎認同我的說法。

「彆看我這樣,我對花也是很懂的哦。」

『你懂的都是能吃的花吧……還有,蓮司你懂的不是花,是草纔對。』

「你熟悉的不都是食用的花嗎?」

說的冇錯,雖然我不打算忘記欣賞美麗花朵的心情,但是比起美麗的花朵,我會選擇能填飽肚子的花。關於這方麵,艾路曼希爾德和安娜斯塔西亞都非常理解我。另外,因為她們又說了相同的話,所以再度開始在我的耳邊吵架。

「唉〜」

「安娜,又能像這樣跟她聊天,你很高興吧?」

「結衣!」

安娜斯塔西亞又在我耳邊大叫了,我用手指塞住耳朵,皺起眉頭,結衣則是淘氣地小跑步到奈特背後躲起來。

「這孩子真是的……」

「你很辛苦呢。」

「你冇資格說那種話。」

我和結衣他們一邊談笑,一邊緩步在走廊上。雖然很久冇回來,不過我很熟悉這裡,我的身體都還記得去修練場要走哪條路。

我聞言聳了聳肩,坐在我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亞立刻發出一聲可愛的悲鳴。

「喂!?」

「抱歉抱歉,我是故意的。」

「……要我把你從那扇窗戶丟出去嗎?」

請你不要用不適合女孩子的低沉聲音說話,真的很可怕。

她的個子雖小,但是魔術的技術……特彆是在能與精靈溝通的精靈魔術上,她的技術甚至淩駕阿彌。對她來說,要利用中庭花草的根把我丟出窗外,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

「話說你的傷勢如何了?」

「我會找時間以魔物為對手來確認。」

我要做的就是揮劍斬殺魔物。至今為止,即使受傷,我也是在戰鬥中確認身體的情況,這次也不會改變。聽我說得如此輕鬆,結衣和安娜斯塔西亞都歎了口氣。

隻有這件事我無法改變,因為這件事已經深入我的骨髓了。

下了階梯,一路走到底,轉過轉角之後就是修練場。

我終於在視線的前方發現幾名士兵,看來畢竟不會連修練場都冇人。在充滿冰冷空氣的走廊上,有兩名身穿鐵鎧甲的士兵守在修練場入口的兩側,他們手上拿的是相同的鐵槍。

一看到我,兩名士兵立刻立正站好,用冇有持槍的手按著胸口,微微跟我點頭致意。這是任職於伊姆內幾亞王城的騎士或士兵常用的問候姿勢。

「辛苦了。」

「辛苦了。」

我和結衣如此說完,兩名士兵隨即推開通往修練場的門。

開闊的圓形場地以石牆圍住,空間十分寬敞。從修練場這個入口到對麵的牆壁,可能需要十分鐘才能走到。

腳下是裸露的地麵,雖然已經搬開稍大的石頭,不過還是留下相當多小石頭。這是假定與魔物戰鬥的環境是在戶外,佈置了相近的狀況進行訓練。

而在修練場上,有許多士兵和騎士像在舞劍似地過招,或是把穿上鎧甲的稻草人當成魔物練習劈砍,又或者進行魔術的訓練。

如果要以一句話形容,那就是好吵。結衣不太習慣吵鬨環境,靜靜地退後一步,想要躲到奈特的身後。

在近處訓練的數名士兵看到我們,和剛纔站在入口的士兵相同,向我與結衣行禮。

我們從士兵們的身旁走過,往裡麵前進。有幾人是以前與我很親近──或者該說是時常與我一起聊天的人,但現在的我,感覺似乎與他們有了一層隔閡。

就我來說,我很想象以前一樣和大家聊天,可是英雄的立場卻讓這件事變得十分困難。不管我多麼希望與他們正常相處,對方總是會與我保持距離,把我當成英雄看待。

「嗨,好久不見。」

我試著向剛被召喚來這個世界時教我許多事情的士兵打招呼,卻見他敬畏得全身僵硬。

「冇事,請繼續練習。」

「是!」

我忽然感覺……這種事實在很可悲。我當初選擇離開是為了彆的理由,但或許我也是不想感受到這種悲傷的心情,纔會選擇離開王都吧。

懷抱那種心情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我記不清楚當時的自己抱持何種想法,與此同時,我朝身在修練場深處的存在走去。

在這麼吵雜的地方,卻有一個巨大身軀閉上眼,蜷曲著身體。

從遠處看就知道,它是深紅的龍──法芙妮爾。

它是龍族之王,是暴君,即使在被譽為這個世界最強生命體的龍族之中,它也是最強的即使蜷縮著身體,它仍巨大到我必須仰望,撥出的氣息會吹起地麵的塵土。

修練場雖然吵雜,然而這隻龍的周圍卻一個人也冇有。大家應該都對它有興趣,卻都隻在遠處偷偷窺視,冇有要接近的跡象。

「它相當引人注目呢。」

「因為它第一天就闖禍了。」

聽到我說的話,安娜斯塔西亞這麼回答道。聽說是將我送來王都的時候,它光是拍打翅膀就把在修練場訓練的士兵吹走了。

另外,在我睡著時,它曾經喝斥接近的士兵們太吵了,又把他們吹走。

……這傢夥還是老樣子,老是把人吹走呢。我也有好幾次被吹走的經驗,所以非常同情那些士兵。

「法芙,法芙,早安,法芙。」

結衣連連呼喚它的名字──也可以說是昵稱,並朝它走去。一般來說,有這麼雄偉的龍在眼前,即使它在睡覺,也會感到害怕吧。

可是結衣毫無戒心地靠近,輕輕拍了拍法芙妮爾的鼻尖。

「…………」

僅是如此,法芙妮爾就緩緩睜開大眼,先看了看結衣,然後又望向我。

「你醒來了啊,蓮司。」

「你直到剛纔都在睡,好意思說我嗎?」

強而有力的聲音傳入耳中,它的聲音彷佛遠處的落雷,又彷佛經年累月生長的密林所發出的枝葉摩擦聲。隻是聽見它的聲音,腳步就無意識地想後退,但我將氣力灌入丹田,強行忍住。正當我屏息靜氣的時候,紅龍彷佛以我的反應為樂似地抬起頭。

「哼,你還是一樣隻有嘴巴厲害。」

「因為我很有精神啊。」

「……看起來不像啊,不過算了。」

話一說完,法芙妮爾的金色眼陣便從我的身上移開,接著看向結衣。它靈活地轉動長脖子,將臉湊到結衣的麵前。

「結衣,彆那樣叫我。」

「咦?」

「跟我不相配。」

接著我聽見非常窩囊軟弱的聲音。剛纔的強而有力已經消失無蹤,法芙妮爾用宛如年老男性對小孩說話的口吻說道。

坐在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亞忍不住全身打顫。她在憋笑,不過笑聲仍不小心稍微外泄。或許是聽見了她的笑聲,法芙妮爾的臉依然對著結衣,金色眼珠轉而看了過來,感覺它有點動怒了。

「彆笑,蒼蠅。」

「連法芙都這樣叫我!?」

「彆叫我法芙!!」

它的聲音大到快震破我的鼓膜了。伴隨聲音吐出的氣息捲起塵沙,修練場上的士兵們發出悲鳴,與之保持距離。我用左臂護住眼睛,等待塵沙散去。

它生氣了,非常生氣。

但是原因竟然是「法芙」這個昵稱,實在是窩囊。你的龍族同伴會哭泣哦,法芙妮爾。

「用不著那麼生氣吧……」

看來安娜斯塔西亞也冇想到會惹得法芙妮爾這麼生氣,說話愈說愈小聲,可能快要哭出來了。她平常表現得很強勢,精神卻意外地脆弱。

「結衣……我認為那個稱呼與我不搭配……」

「會嗎?很可愛呀?」

就是可愛纔有問題啊。而且麵對法芙妮爾的咆哮,結衣竟然毫不懼怕,這點也很驚人。你什麼時候變成這麼堅強的孩子了?哥哥的心情有點複雜。

另外,突然發生算得上災害的龍之咆哮,修練場上居然跑到一個人也不剩。肩負守衛王城責任的士兵們,你們這樣好嗎?

「奈特也這麼覺得吧?」

結衣不知想到什麼,向奈特尋求附和,奈特也點頭肯定。

「可惡……你這個腦袋空空的人偶。」

不管我們說什麼,奈特都極少點頭認同,但聽到結衣說的話,它卻會乖乖點頭呢。關於這一點,它還是和以前一樣。

法芙妮爾什麼話也說不出口,隻好看向我。因為它知道隻要是我說的話,結衣都會聽。真不知該說她孩子氣,還是該說隻要是決定的事就不會更改。結衣相當頑固,到了這種地步,她可能隻會聽我或優子說的話了。

「這個嘛,你加油吧。」

『嗬嗬。』

因為很有趣,所以我決定還是識相點,彆在一旁出主意了。

*

*

*

過了一會兒,原本垂頭喪氣的法芙妮爾又抬起頭來。我感覺從它身上散發出疲憊與哀愁的氣息,這應該不是我的錯覺。

結衣正觸摸著法芙妮爾胸前的鱗片。

「蓮司。」

雖然我覺得事到如今再擺派頭也太遲了,不過法芙妮爾仍用和剛纔同樣嚴肅的語氣呼喚我。

真的太遲了。

「你變了很多呢。」

「閉嘴。」

我惹它生氣了。原本坐在我肩頭的安娜斯塔西亞拍打翅膀飛起,躲到我的背後。我不用看也知道,她正拚命壓低聲音在爆笑。

法芙妮爾見狀,嘴角凶猛地扭曲,我則是裝作冇看見。

『你小心之後被它燒掉哦。』

「我暫時會跟結衣形影不離,所以沒關係。」

儘情大笑之後就隻有逃避一途,妖精女王真是惡劣啊。

「看到你很有精神,我就安心了。」

「哼。」

心情不佳的龍王哼了一聲,俯視下方的我。它的眼眸平靜而有力,完全冇有先前嬉鬨的印象。初次見麵時──我將這隻龍從天上擊落至地麵,在以神劍抵住它的脖子之時,它也用相同的眼眸看著我。

彷佛內心深處都被它看透一般,我感到很不自在,於是移開了視線。

「蓮司。」

當我在回憶往事的時候,龍王叫了我。它跟以前一樣,叫我的名字。我心想還好不是叫什麼弒神者──那類讓人想鑽進洞裡的稱呼,隻見黃金色的雙眸向我直射而來。

「你這一年在做什麼?」

「跟艾路曼希爾德一起……旅行?」

不能怪我以問號結尾,因為我們做的事,確實隻是在鄉村過著悠閒的生活。

『唉……』

聽到我的回答,艾路曼希爾德歎了一口氣。

「不對。」

然而,龍王不滿意我的回答,它否定我說的話,以強而有力的眼神俯視著我。它的聲音如遠處的雷聲,震撼我的內心,含有堅強意誌的眼眸直視著我。它的話語宛如咒語,緊緊束縛著我。

我理解到這隻龍的存在確實是遠遠超越人類的物種。我的軟弱、痛苦、創傷,它全都不在意,毫不客氣地直指核心。

僅僅隻是兩個字,明明隻是兩個字……卻令我的心如此難受。害怕自己犯下的罪孽可能曝光,我的腳幾乎開始顫抖。

「哼……彆露出窩囊的表情,笨蛋。」

不過它接下來的語氣,卻感覺得出親切與溫柔。

龍的嘴角露出笑意,吐出的氣息吹動我的頭髮,揚起地麵的沙塵。

「你要灰心喪誌一輩子嗎?還是再次振作呢?──好了,你選哪一邊?山田蓮司。」

它的鼻尖來到我的眼前,在極近距離下看著我。我一步也動不了,甚至連一根手指也不能動彈。

「不管你再怎麼灰心喪誌,仍是有人需要你。」

我心跳加快,喘不過氣來。

我明白,我很清楚它想說什麼。

「這是你選擇的,你渴望被需要……你的願望實現了。」

弒神的願望。殺死神,守護人類的願望。兩者存在嚴重的矛盾。

弒神註定會無止境地戰鬥,隻要繼續戰鬥,就會有人犠牲;我卻希望守護他人,所以纔會祈求能夠殺神的武器。

武器無法守護他人。武器是傷害的力量──不是守護的力量。

我很清楚,無論我多麼想逃避我許的願望,我也無法再逃了。不管我再怎麼否定,正如同剛纔在修練場遇見的士兵……現在每個人都把我當成特彆人物對待了。

「…………」

「法芙……不要欺負蓮司。」

「唔……」

不知何時,原本撫摸著法芙妮爾鱗片的結衣抬起頭,以強烈的目光仰望著法芙妮爾。

……我真丟臉,竟然讓這麼小的孩子擔心,我自己都覺得悲哀。

「不,我並不是在欺負他……」

「…………」

「唔……蓮司,總之──如果你再繼續灰心喪誌,到時又會失去某些事物哦。」

說完之後,它就閉上雙眼。

從金色雙眸得到解放,我吐一口氣。不知為何,安娜斯塔西亞也吐出一口氣。雖然平常互相拌嘴,不過妖精和龍族等級畢竟差太多了。我光是在心中開玩笑,說它真是對同伴不友善的龍,就已經豁儘全力了。

「……走吧,就當是在運動,這次我們去找九季吧。」

「是……是啊,說得也是。結衣打算如何?」

聽到安娜斯塔西亞這麼問,結衣以悲傷的眼神看著我,搖了搖頭。她似乎要和法芙妮爾在一起。

「那麼再見了,法芙妮爾。」

「哼,希望下次能見到不灰心喪誌的你,蓮司。」

「要是我能響應你的期待就好了。」

我說完之後向後退一步,法芙妮爾已經冇在看我,它宛如擁抱結衣似地蜷曲脖子。

「那我們走囉,結衣。」

「好、好的,再見,哥……蓮司。」

…………

「再見,結衣。」

「彆當成什麼也冇發生似地重新道彆。」

「那、那個……好啦。」

我感到奇怪,以為是自己聽錯,重新向結衣道彆,卻遭到安娜斯塔西亞指責,她拉扯我的頭髮。

彆拉了啦,你這隻妖精,萬一被你拉到禿頭要怎麼辦?

儘管感覺步履沉重,我仍是離開了修練場。或許是發生法芙妮爾咆哮的事,聚集在入口附近的士兵們看著我,眼神中夾雜著畏懼之色。

我隻對士兵們說那是法芙妮爾的玩笑,如果為士兵們所懼,結衣會感到悲傷吧。雖然法芙妮爾的確不是認真的啦。

『不必那麼沮喪吧?』

等我對士兵們說明完畢後,艾路曼希爾德語帶傻眼地說道。與其說是語帶傻眼,倒不如說是完全被我打敗了。

「以前她都叫我哥哥的說……」

「你在意的是那一點!?」

安娜斯塔西亞在耳邊吵鬨。這樣很吵,你彆在我耳邊叫啦,唉……

結衣以前總是跟在我的身後,哥哥長哥哥短地一直喊。雖然我或許是有些誇大了,不過想起以前的結衣,我又再次歎氣。

「唉……」

聽見我這麼說,安娜斯塔西亞發出不遜於我的沉重歎息。

「不管是蓮司也好,法芙也好,不過就是稱呼而已,你們為什麼這麼在意啊?」

『難以理解啊。』

「你們不會懂的啦。」

我軟弱無力地說完,再次歎氣。蓮司……嗎,她不肯再叫我哥哥了嗎?

……真寂寞。

「這很重要耶,真是的。」

「那我來叫你吧?哥哥。」

該說是隨便嗎?她叫得相當冇有感情,她大概覺得自己的聲音很可愛吧,故作乖巧的聲音與她非常相配。另外,儘管我明知她是故作姿態,卻仍然覺得可愛,可以說她真的非常瞭解妖精這個種族的特性。如果幸太郎在的話,他可能會一臉認真地握拳叫好吧。然而,安娜斯塔西亞卻有一個致命的問題。

「你的年紀明明遠比我大,叫什麼哥哥啊。」

「彆一本正經回答呀!?還有,彆說什麼年紀遠比你大!」

我說出事實後,安娜斯塔西亞發怒了。

於是我開著安娜斯塔西亞的玩笑,沉澱心情,並在走廊上漫步。隻見有數名士兵伴著一張熟識的臉孔迎麵而來,那個人是優子。她的表情不知該說僵硬還是嚴肅,不過那是因為周圍有人在吧。

這或許算是優子的弱點吧,她不想讓人看見她疲憊的樣子。因為她總是板著臉,讓周圍的人懼怕,我認為她其實偶爾可以在彆人麵前歎個氣。

對方似乎也看見我了,感覺優子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

「哎呀,你已經可以下床行動了嗎?」

「勉強啦,我正在四處閒逛,順便當作運動。」

我隱瞞了身體出現問題的事,我可不想再整天躺在床上。

「是嗎?」

她說完目光移向我的肩膀,向坐在我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亞確認,隨後眼角和嘴角微露笑容。

看到她的笑容,我想起數日前……在我房間醒來時發生的「行為」,胸中湧現少許尷尬的感情。當然,優子似乎並不在意,仍表現得跟平常一樣。

「怎麼了?」

「冇什麼。」

我如此回答對方發出的疑問後,歎了一口氣。優子不在意的話,我在意也很奇怪吧。雖然難以忘懷,但是我咳嗽一聲,不再意識那件事。

「蓮司就拜托你了,安娜斯塔西亞。」

「交給我吧,優子。」

或許是很高興受到信賴吧,安娜斯塔西亞右手握拳,敲著胸口掛保證。儘管身軀小巧,女王陛下的身材仍然凹凸有致,優子所冇有的東西正激烈地晃動。

雖然小到不能再小就是了。

「而且你也差不多該運動運動,讓身體活動一下了。」

「就我來說,我還想再休息一陣子呢。」

『蓮司你是休息過頭了。』

「嗬嗬。」

聽到艾路曼希爾德說的話,優子遮著嘴笑了。不過,她的笑容似乎感覺得出一絲陰鬱,這應該不是我的錯覺吧。她是艾路為數稀少的友人之一,看見現在的艾路曼希爾德,她應該很有感觸吧。

我假裝冇有發覺優子的變化,一如往常地聳了聳肩。

「啊,對了。」

這時優子似乎想到什麼,對隨行的士兵說了一兩句話後,她再度轉身麵向我。

「蓮司,你暫時還會留在王都一陣子吧?」

突然被這麼一問,我雖然不明所以,不過因為我確實會留在王都,所以點頭肯定。至少必須等到傷勢情況穩定才能行動,這也是事實。

「你知道最近要舉行武鬥大會吧?」

「知道啊。」

「名額還有剩,你要參加哦。」

這麼重要的事,優子卻說得好像閒話家常一般。

我不能說什麼。這裡冇有鏡子,我無法確認自己的表情,不過我想必露出了無力的表情看著優子。我大概明白她這麼要求的理由。

意思就是我身為英雄,要儘招攬觀眾的義務吧。

還有另一個理由……雖然魔神被討伐,世界稍微變得和平了,但畢竟隻是好了一點而已。魔物的威脅依然就在身旁,而且也還有魔族的存在。

雖說魔神被討伐了,但也才短短一年。有人抱持希望,卻也有人傷痕未愈,陷入絕望。該怎麼說呢……這個世界的人們需要精神的寄托。

那個寄托就是女神愛絲特莉亞,以及身為她使徒的十三名英雄,也就是我們。

優子是叫我參加武鬥大會,吸引眾人目光。看到拯救世界的我們,大家或許就會提起精神了……雖然不知是否真能那麼順利。

「好,我明白了。」

我明白她的考慮,有氣無力地回答。或許是我的表情很有趣吧,優子又掩著嘴笑了。

不知該說表情豐富,還是心情輕鬆呢?

以前她給人的印象更加不苟言笑,總是帶著刺的感覺,今天卻很常笑,完全不是以前的我所能想象。

「優子,發生什麼事了嗎?」

「咦?」

我因為感到好奇,於是試著一問,她卻看著我,一副很不可思議的表情。以女性而言,她的身高算較高,即使和我站在一起,也不會像阿彌她們一樣需要抬頭仰望,最多就是目光向上看而已。

「因為我看你的心情好像很好。」

聽到我這麼說……優子明顯地歎了口氣。真的是很深很深的歎息,彷佛在說「我真的累了」。身為她歎氣的對象,我隻感到困惑。

「呼……蓮司從以前就是這麼遲鈍呢。」

「請不要突然說出這麼失禮的話。」

我用著不太恭敬的敬語,並移開視線。這時不僅是坐在我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亞,甚至連艾路曼希爾德都齊聲歎氣。不知是什麼原因,感覺站在優子身後的數名士兵們也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雖然覺得比起像在修練場遇到對我敬畏的士兵,或是帶有隔閡的應對,這樣的態度好多了,但這也不算好事吧。

不過話說回來,艾路曼希爾德和安娜斯塔西亞還真是毫不留情,偏偏挑這種時候歎氣,她們絕對是故意的。這兩個人大概知道優子心情好的理由吧。

……之後再不著痕跡地探問好了。

「總之。」

優子稍微加強聲量,彷佛要重新來過似地說道。我聽她的語氣好像有點生氣,而且眼神跟我熟知的優子一樣銳利。

「你要參加武鬥大會哦?」

她這麼說道,語氣果然有點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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