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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倫布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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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倫布的夏天和江南冇什麼不一樣。煩熱的午後烈日高照,路邊行人很少,街上車輛零星。

林墨染冇有躲進室內,她臉上蓋著書,躺在一片樹蔭下的草坪上。

日光從細密的樹葉中穿過,被剪成細碎的斑駁,帶著熱浪的微風吹來,吹動樹葉一陣沙沙聲,伴隨著蟬鳴,她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恍恍惚惚之間閉上眼,她彷彿看到了江南,青灰的石階,狹窄的小巷,彎彎曲曲的河堤流水,還有橋邊的大柳樹。

夢中的江南還在下雨,她撐著一把傘,穿著雨鞋,蹦躂著去踩路上的水窪,水花濺起,浸濕衣裙,惹怒了在家中等候的奶奶。

奶奶在厲聲訓斥她,而她在不停咯吱咯吱地笑……真是一個美夢,可是很快就被打斷。

不遠處的球館中傳來一聲巨響歡呼,林墨染被驚醒,猛地一下坐了起來,書本從臉上滑落,她睜眼看清麵前,這不是江南,這是俄亥俄州。

如今她遠離江南數萬公裡,正在一個陌生的國度,說著不是母語的語言,正在讀書。

反正也已經睡不著了,林墨染索性站起身,撿起旁邊的書輕拍了拍灰,然後看了一眼手錶。

“應該快結束了。”

不遠處的球館中持續傳來嘰嘰喳喳的歡呼聲、呐喊聲。

那裡正在舉行一場籃球比賽,是俄亥俄州立大學對陣賓夕法尼亞大學。

球賽規模不小,觀眾有上千多人。有些是兩個學校的學生特此來為自己的學校加油,有些是附近的居民喜歡籃球,所以來湊個熱鬨。

林墨染雖然是俄亥俄州立大學的學生,但她對籃球實在不感興趣,所以冇去球館看比賽。但她又不能遠離球館,因為答應了凱文老師,會在比賽結束之後去收拾球館的衛生。

當然是有報酬的。

因為M國特殊的留學要求,不允許留學生外出打工,隻能在校內打工。所以林墨染會在冇課的空檔時,在學校裡找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幫忙,以來換取低額的報酬。

今天打掃球館的報酬應該有60美元,錢不多,但很重要。因為這是她接下來一週的生活費。

豔陽燦爛,氣溫升高,就算是躲在樹蔭下也覺得燥熱。

林墨染抬手抹去額間的汗,順便又看了一眼手錶,比賽還冇結束,應該是打進加時賽了。

“看來還要再等半個小時。”

籃球比賽的加時賽雖說隻有5分鐘,但真正時間一定比這個長。在比賽過程中,雙方教練會叫暫停,以來佈置戰術、調換球員,還有裁判吹犯規、球員罰球等等,所以半個小時也算是保守估計。

漫長的等待中,林墨染翻開手中的書打算隨意看看。

這是一本關於珠寶設計的專業書籍,名叫《Drawing

Jewels

for

Fashion》。書麵不是很新,有些斑駁和折損,表層的塑封已經翹起,露出內芯的那一角沾上了一塊咖啡色的汙漬。

這本書是她跑遍了哥倫布的書店,好不容易纔淘到的。就這樣破舊的版本,還要了她10美元。

學藝術是真的貴。當初選擇專業的時候隻顧愛好,而忽略了現實因素,如今是嚐到苦頭了。

不知時間過去多久,球館那邊開始有零星的觀眾離開往外走。

聽見聲響,林墨染靠在樹根邊,微微探出一點身體去觀察球館那邊的情況。

她想要等所有人都離開球館後再去打掃。抱著這個念頭,她又靠在樹下站了半個多小時,最後離場的是兩方學校的籃球隊員。

年輕高個的男孩們,穿著隊服,揹著巨大的運動包,三五成群地走了出來。嘻嘻哈哈的那一撥,應該是贏球了,氣氛輕鬆地在討論等會去哪吃飯,去哪聚餐。

當他們從草坪旁路過時,林墨染假裝看著書,裝出不經意的樣子抬眸飛快地瞄了一眼男孩子們的隊服。

俄亥俄州立大學贏了。

雖然不感興趣,但林墨染低下頭,還是微微揚起了嘴角。

等最後一波球員離開之後,林墨染合上書,開始往球館走。

剛踏進球館,她就聽到籃球擲地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很急促,帶著煩躁。

還有人在?

林墨染推開球館的大門,站在高高的階梯式觀眾席那往下看,一個穿著白色T恤、運動短褲的男生,正獨自拿著球不斷投籃。

男生雖然冇有穿球隊隊服,但看男生的身高、體型,也能看得出他是剛纔比賽中的一員。

他這是輸球了,在發泄?還是比賽時發揮不好,教練把他留下來加練?

隨便想想而已,她並不在意,所以隻是稍微瞄了一眼男生,就從觀眾席最後一排開始清掃。

因為允許觀眾帶食物和酒水入場,所以球館打掃的工作並不輕鬆。座位上、地麵上都是觀眾們留下來的零食包裝袋。

林墨染打算先走一圈,把大的垃圾收掉,再拿拖把來拖地。

她順著觀眾席一圈一圈走下去,漸漸靠近球場,等走近了,她再去看男生,才發現男生有著黑色的頭髮,棕色的眼眸,是個亞洲人的麵孔。

難道是箇中國人?

因著這個念頭,林墨染欣喜了一下,但她馬上又想,他也有可能是日本人或新加坡人。

近年來亞洲麵孔在歐美地區並不少見,所以不能隨便看見一個人,就理所應當地認為他是老鄉。

這麼想著,林墨染低下頭,繼續乾著自己的活。

男生站在三分線外不斷投籃,但似乎準頭不是很好,十個裡麵隻有五六個進,大部分球都是打鐵,隨後滑落。

許是投煩了,許是對自己冇信心了,許是天氣太熱,許是輸球了所以心情不佳。

在幾聲打鐵聲接連響起後,男生煩躁地蹦出一句:“草!”一句國粹。

意外熟悉的語言響起,林墨染冇忍住,輕聲笑了出來。

男生聽到笑聲,轉頭去看觀眾席上的林墨染。

林墨染也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妥,立馬抬頭去看男生,正巧對上男生存疑的目光。

他不會以為我是在笑他菜吧……

但看男生皺起的眉頭,微抿的唇瓣,似乎都在透露著不悅的情緒。

好像確實被誤會了。那要解釋嗎?可該怎麼說呢……

難道說自己是在笑他罵臟話?這也不行吧……

氣氛一時有點尷尬,林墨染咬了咬唇,最後打算假裝自己冇聽懂。

她衝男生點點頭,冇有開口,隻是抬了抬手中的垃圾袋,示意自己是來乾嘛的。

男生看了一眼垃圾袋,又看了看林墨染,張了張嘴,想問點什麼,但話到嘴邊,又覺得冇必要,於是最後也隻是回以林墨染一個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隨後便轉身撿起地上的籃球,繼續投籃。

籃球擲地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平靜,也讓林墨染覺得有了一層保護衣。

她鬆下一口氣,繼續認真乾活,但頻繁響起的球聲又讓她有點分心,越靠近球場,心跳就越被球聲所蠱惑,漸漸與球聲同步。

卡著一個不容易被髮現的角度,她抬眼去偷看男生.

許是因為運動的緣故,男生的頭髮很短,此刻被汗水浸濕微微淩亂,漂亮的棕色眼睛有種混血的感覺,眼神專注地盯著籃筐,冇注意到裡麵映照出了球館的燈,恍如星光。他的鼻子也很高,鼻梁挺拔,不像是亞洲人該有的鼻型。

林墨染看著,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嗯,確實不一樣。

所以他是混血嗎?可剛剛那句話,自己應該冇聽錯啊……

盯著他分神時,男生忽然地抬頭,捕捉到座位後麵的林墨染。

視線相交,林墨染嚇了一跳,連帶心跳都漏了一拍。她趕緊轉過身,假裝認真乾活,但手一抖打翻了座位上觀眾未喝完的啤酒。

塑料杯子側翻,啤酒傾瀉,從座位把手上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

林墨染心跳地很快,臉上漸漸泛起熱。她有點懊惱,不知道是因為失手給自己增加的工作量,還是注意著背後那雙看著自己的眼睛還冇離開,所以有些手足無措。

她不敢動,也不敢轉頭,有點手腳慌亂地拿走塑料杯,然後快速逃走。

離開球館,靠在走廊上,後背貼著冰涼的瓷磚,讓林墨染緊張加快的心跳漸漸慢下來。

她長呼一口氣,慢慢平靜下來之後又開始後悔。

我躲什麼啊。又冇乾什麼壞事,隻是稍微偷看他幾眼而已……

不是。不是偷看,是打量,是在推斷他到底是不是老鄉,又不是看上他了。

等等,他不會以為,我剛偷看他是看上他了吧?

想著這個念頭,林墨染忽然站直了身體,有點緊張。

她可不想被誤會啊……

可要讓她回去解釋,又實在是太勉強了。

她有點社恐,尤其是單獨麵對異性時,總會驚慌失措、眼神閃躲。但這絕對不是喜歡,就是單純的害怕溝通而已。

現在該怎麼辦?要回去看看嗎?

還是……等他走了再回去打掃?

林墨染低頭看了看還被自己捏在手中的塑料杯,杯中殘留的啤酒打濕她的手,又因夏日的天氣而變乾變黏糊。

“還是先把垃圾丟掉吧。”

林墨染拎著垃圾袋往外走,順便去洗了個手,等她慢吞吞再回到球館時,男生已經不在了。

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遺憾,反正林墨染鬆了一口氣,隨後又馬上想到,他是生氣了吧。

剛纔看他不太高興,本來就輸球了,還要被自己笑話,任誰都會心情不好的。

早知道剛纔應該解釋一下的,或者就簡單地說一句不是笑話他也好啊……

林墨染輕歎一口氣,在雜物間找到拖把,從球場開始拖地。

手上在乾活,腦袋裡還想著剛纔的事情。

如果那男生是輸球的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球員,那他們應該明天早上就返程了。

那就是冇有機會再遇到他了。也好,不會再遇到覺得尷尬。

在球場邊緣,球員休息區的那一塊位置,她發現一個深棕色的摺疊錢包,打開裡麵現金不少,還有一張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長城,剛纔那個男生留著小平頭,穿著藍白相間的條紋衫,抬起手放在臉邊比了個耶,笑容燦爛,臉龐更加青澀稚嫩。

林墨染冇有去過北京,也冇有去看過長城。

她在江南生,在江南長,又從江南來了這。

雖然也曾在照片上見過長城,但如今在異國他鄉,在陌生人的錢包裡看到,意外有種熟悉的感覺。

是老鄉呀。

這個念頭快速升起,包裹著林墨染的思鄉情緒。

她想,自己雖然從冇見過這個男生,但她和他曾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學著一樣的九年製課本,知道**,知道長城,知道隻屬於那片土地的曆史與浪漫。

如果自己剛和他說起江南,他也是會知道的吧。

這麼想著,林墨染有些遺憾。

剛剛應該解釋的,應該道歉,應該搭話。

因為他應該是目前,在這裡,唯一一個知道她夢中的江南是個什麼樣地方的人了。

抱著遺憾的心情,林墨染翻出自己書中的書簽,在書簽背後用筆寫上一句道歉。

“對不起,剛纔不是在笑你,隻是有些想家了。”

這句話寫完,她又讀了一遍,覺得有些矯情。

自己想家跟剛剛笑他,有什麼關係。

於是她又把最後幾個字劃掉塗黑,改成一副簡易的長城簡筆畫,並在旁邊又加上一個平頭男孩的形象。

她把書簽夾在錢包中,等球館衛生打掃完畢後,也冇見男生回來找錢包,於是她又找到球館管理人員,把錢包留在那。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不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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