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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忘川崖上那個身穿白衣道袍的男人哭得撕心裂肺，卻遲遲不扭頭跳崖的時候，站在忘川河畔的小陸神官終於嗑完了衣袖中最後一粒花生。

她抬手吹了吹因為被汗打濕，所以粘在手心的花生衣，又神情煩躁地抬頭望向河岸另一頭愈壓愈低的黑雲。

“你再上前一步，我就跳下去了！”

男人內力深厚的哭聲從遙遠的岸上傳了過來。

“快跳吧，我的活爹……”小陸神官惡狠狠地咬著牙，但聲音還是從齒縫中泄出來。

一直靜靜守在小陸身後的夜梟，終於忍不住噙著笑道：“他跳下去以後，還有一出‘水中靈台得悟’，且有一段時間呢。”

聞言，小陸神官的耐心算是徹底磨儘了，她兩手在衣袍上胡亂抹了兩下，從懷裡抽出一本線裝的冊子。

夜梟察言觀色，單手憑空一捏，立刻變出一支頭上吸飽墨汁的筆，遞給正在把紙張翻得“嘩嘩”作響的小陸神官。

“這傢夥是登記在哪個神仙名下的？”

“度厄仙君。”夜梟想了想，幫她把資訊回憶完全，“場地使用方式填的是：跳忘川曆情劫，七劫已滿，飛昇成仙。”

翻到冊子裡對應的那頁後，小陸癟著嘴，用筆在“備註”一欄，洋洋灑灑地寫下：超時使用場地，於百日內補交超時費用，以及“帷帳”使用費。

“就這樣都能飛昇成仙，仙族的未來真是一眼能望得到頭。”

小陸神官一邊銳評，一邊又抬頭確認了河麵上黑雲籠罩的範圍。

她雙眼在懸崖和黑雲兩處來回掃視，最終用商量的態度，客氣地對夜梟說：“魔尊，勞駕您行個方便唄，和今日約戰忘川的兩個魔王們說說，打的時候離西邊的忘川崖遠點兒唄。”

夜梟用修長的手指撚了一團火焰包圍的黑氣，而後輕輕朝黑雲中心做了個投擲的動作，黑氣拖著火焰的尾巴像流星般飛快滑進雲中。

黑雲東移得很迅速。

小陸神官這才放下緊繃的肩，將手中冊收回懷裡，吩咐夜梟道：“時辰快到了，把‘帷帳’放下來吧。”

小陸神官口中的“帷帳”不是一個實體的帳子，而是由夜梟放出來的結界。

忘川的“帷帳”分很多種，有單純隔絕兩個空間的，也有隻隔絕“帷帳”內外聲音或是畫麵的，還有針對某一族類特設的“帷帳”。

某年，小陸神官看完夜漓拿給她的《通向財富自由之路》一書，當天就在忘川入口貼了“新規告示”，單方麵通過了霸王條款，並曉喻六界“帷帳”的誕生，以及其不同類型的收費標準。

小陸神官區區一介被抽了神骨，又自行散了神力的廢神，除了不老不死的軀殼，內裡冇有半分靈力。彆說設“帷帳”了，就是原地設一個自保的結界都做不到。

夜梟一得知這個“新規告示”，就知道這活又是落到他頭上了。

但看到小陸神官埋頭“劈裡啪啦”打著算盤都掩藏不住眼睛裡的金光，同時還壞笑著咧開嘴，唸叨了好幾次“一雞多吃”，他也就不敢掃了小陸的興致。

夜梟隻能派人傳信給夜漓，讓夜漓下次要帶“財經類”的書來忘川的話，和他提前打聲招呼，讓他有時間做些心理建設。

而所謂的“一雞多吃”，也就是在適宜“渡劫”“飛昇”“分手”“約架”的日子，如果有一個以上的租賃者，同時來預定忘川的場地使用權限，且各方就是看好了日子，精確到半個時辰都不肯錯峰使用，那就由小陸神官勤勞的副手——夜梟，親自降下“帷帳”，保證各方在帳內“飛昇”的“飛昇”，“打架”的“打架”，互不乾擾。

通常情況下，碰上能“一雞多吃”的良辰吉日，小陸都是帶好泡上茶的保溫壺，坐在“帷帳”頂端，哪邊都捨得不耽誤地看著底下的熱鬨。

今日這種由“先後使用”變為“同時使用”的突髮狀況，在小陸神官管理下的忘川，算是差點產生工作失誤了。

“不要啊！”

還未褪去青澀的少年音用嘶吼的方式傳到小陸神官耳朵裡時，小陸神官這廂正一臉嫌棄地看小魔頭們打架呢。

她剛看到一個細胳膊細腿的瘦弱小魔，好不容易掄起狼牙棒轉了兩圈，就因為自己腳下不穩，連棒帶魔地衝另一個健碩魔頭飛了過去。

這種誤打誤撞的“自殺式襲擊”，倒也真的讓健碩魔頭捂著肚子，“嗷嗚”一聲栽在地上。

“你們……”她指著瘦弱小魔，看向夜梟，“呃……他們魔界，怎麼還用童工呢？”

一陣清風撲來，無形的“帷帳”居然如風捲輕紗般，不易察覺地微抖了兩下。

夜梟一句不帶感情的“天涼了，讓魔界滅族吧”還冇說完，少年的哭喊聲把兩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師兄！師兄！”

一名穿著和剛剛跳崖男子同款道袍的少年，正趴在忘川崖上，朝著崖下的忘川河聲嘶力竭地哭喊。

小陸神官總是掛著三分嫌棄的臉上，終於綻放出一個笑容。她用手托著下巴，張開嘴，餘音婉轉地道了聲：“啊？”

夜宸姍姍來遲，一到忘川就瞧見，小陸和夜梟兩人正用曖昧不明又慈愛的笑容，審視著崖邊少年。

他清了清嗓子，以示自己的到來，順便提醒兩人收斂點笑意。

“‘友情劫’也算情劫嘛。”

夜梟聞言，也冇有抬眼看遠處的夜宸，隻是雙手抱胸，目視懸崖，緩緩點了點頭道：“嗯，怎麼不算呢。”

夜宸是神界外派到忘川，負責跨界溝通、協調工作的神官。他的神府設在上天庭，每日準時來忘川上班，到點下班就走，絕不含糊。饒是這樣，平時忘川冇有租賃訂單的時候，他還是要被小陸神官使喚著，一起到忘川河畔栽植忘川花。

夜宸修的是水係的法術，對於小陸神官來說，他簡直就是白撿的一個“澆花壺”。

除此之外，偶爾碰上六界某處有“外賣配送”忘川水或者忘川花的需求，也都是夜宸親力親為，來回奔波。

“帷帳”西邊，忘川河底隱隱有白光透出，隻是在翻騰的河水的壓製下，尚在凝聚仙氣的白光，就像冬日裡迎風執起的火炬，讓人提心吊膽，生怕下一秒，這團白光就如遊絲般化進河水中。

“帷帳”的東邊，兩位魔界的魔王從戰鬥剛開始的作壁上觀，轉變成親自下場廝殺。

半炷香前，東忘川的河水還平靜得可以於上乘船小憩，此刻，河水已經被攪得波濤洶湧，群魚逃竄。

魔界那邊打得這麼難捨難分，這倒讓小陸有些驚訝，她表示肯定地點評道：“看來兩位魔王實力都挺平均的，都平均在墊底。”

夜宸收了腳下祥雲，踏上和紙張一樣纖薄的“帷帳”頂端，用貓咪走鋼絲的步調，向兩人走過來。

“宸兒。”小陸喊了聲夜宸的名字算是打了個招呼，“忘川水平安送達了？”

“恩。”

夜宸朝坐在“帷帳”上的小陸神官欠欠腰，隨後挺直腰板，對著站在小陸身邊的夜梟正色道：“小漓說，二十一到三十世紀的時空，出了個新生的魔王，大約不久後就要去魔界報到了。”

新魔王誕生根本算不上什麼新鮮事，小陸的背後、東忘川河上，此刻就有兩個打得披頭散髮、鼻青臉腫，落魄如乞丐的魔王。

她從衣袖裡掏出一個小梨，“嘎嘣”咬了口，然後繼續看著一群道士，怎樣把忘川崖上的少年打暈帶回去。

“小漓說，你可以抽空回去見一見他。”

小陸咬梨的動作一滯，門牙紮在梨子裡，冰冷的感覺隨著齒緣傳到牙齦，化作一絲細微的酸脹。

空氣彷彿有一秒停止了流動，下一瞬，“砰”的巨響從小陸背後傳來。

她拿梨的手一個哆嗦，被啃了兩口的小梨以一個優美的拋物線，從她手裡掉出去。

夜宸馬上隱去身形，一個猛子從“帷帳”上跳了下去，去追那顆短暫獲得自由的梨。

小陸神官扭過頭，看到剛剛同時放完大招的魔王們，如摩西分海一樣，將她的忘川河水開出一條“路”。但隨著自然規律，河水很快就從“路”的兩端重新向中間集聚。

忘川河被這麼大的兩股魔力刺激，如同河水裡被倒進了沸油一樣，湧動得更狠了。

“快把‘帷帳’往河底延伸。”小陸神官緊張地一把拍向夜梟，將將好拍中膝蓋。

剛在半空抓到梨的夜宸正騰雲上升，就看到一臉黑線的夜梟從“帷帳”上飛下來。

兩人擦身而過，夜宸甚至都來不及問“你怎麼也下來了？”

不過夜梟也不會說他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膝跳反應，一個冇站穩摔下來的。

他在夜宸能看到自己的半空中堪堪穩住身形，然後施展魔力，將“帷帳”的底端往下拉至忘川河底。

“他下去乾嘛？”

夜宸回到上麵，向小陸神官雙手遞上撿回來的梨。

小陸此刻冇有心情回答，她接過梨子，眼睛卻片刻冇有從河底忽明忽滅的白光上離開。

這新晉小仙的飛昇之路也實屬艱辛，就差臨門一腳了，要是因為二魔約架耽誤他正常飛昇，小陸神官覺得這純屬就是無妄之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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