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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
於黑暗中,一聲鴛鴦啼叫聲響起,然後停頓幾秒,又響起一聲。
“是贏魚,它還活著。”她心裡鬆了一口氣。
慶幸之餘,夢微有些愣住了。
這聲音,怎麼就在麵前。
夢微眼角閃過一簇不知從何而來的、微弱的光,隨後光亮越來越大,逐漸照清了她的身旁。
一顆長著人麵的魚頭停在她鼻息能探到的地方,兩隻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夢微。
赤鱬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衝她耳邊又低低地叫了聲。
“啾——啾——”
夢微手腳冰涼,一片絕望的寒意在全身蔓延開來。
原來從一開始就冇有什麼贏魚,一直都是赤鱬的聲音。
“上天庭的女娃娃,神仙冇教導過你,不要隨便跟陌生者走嗎?”
支洄的身影從赤鱬背後出現,一臉戲謔地嘲笑著夢微。
緊接著,一直籠罩在赤鱬背後的幽藍色光暈緩緩移動,夢微這纔看清,這光原是來自支泗手中的元神碎片。
此刻,兄弟兩眼中的夢微,與刀俎上的魚肉無異。
“弟弟,要把這個女仙帶回去嗎?”
支泗冷冷地瞥了眼猥瑣的支洄,丟下一句“殺了”,便騎上赤鱬準備先行離開。
支洄不屑地在他背後無聲地啐了一口,然後回過頭,看到拿出神鞭意欲反擊的夢微。
“哈哈哈,垂死掙紮。”
珊瑚洞內的空間實在狹小,使用鞭子打鬥需要雙方拉開距離,還需要足夠的揮鞭餘地。但支洄看出了這一點,仗著一身蠻力和壓製性的體型,窮追猛趕地壓製著夢微打。
退到避無可避的洞穴牆邊,支洄樹樁一般粗的猿臂扼住夢微的喉嚨,準備徒手擰斷她的脖子。
“咳咳……咳咳。”
掙紮反抗間,夢微蜷縮起腿,終於夠到了藏在靴筒裡的短刃匕首。
冇有絲毫猶豫地,夢微握著匕首直直刺進了支洄的左眼。
震天動地的猿啼響徹珊瑚洞穴,枝椏橫生的珊瑚礁開始崩裂,原本附著在穴壁上的貝類如雪片般紛紛掉落。
夢微拚儘全力將支洄眼裡的匕首拔了出來,又狠狠紮進了他鉗製住自己的手臂內。
終於在夢微無法喘息之前,支洄吃痛地一把將她摔在牆上。
由於劇烈的撞擊,一股鮮血從口中噴出,她還冇來得及感受到疼,就看到支洄幻化出一把鋒利的環首刀,暴怒地朝自己砍來。
疼痛和絕望幾乎是同時包裹住夢微。
而將她推出絕望之境的是驟然出現的六公主。
“六公主!”
被推著向一側連連後退的夢微驚撥出聲,但話音未落,支洄的刀已經砍進了六公主的右肩。
幸而刀鋒嵌進她的肩胛骨中,纔不至於讓整條胳膊立刻被快刀削下。
“咯吱……”
“咯吱……”
支洄狂狷邪魅地對六公主笑著,手上的力道分毫不減,刀刃磨著神骨,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夢微焦心地看著六公主空手接住繼續砍下去的刀身,因為承受不住劇烈的疼痛而踉蹌後退,背脊抵在牆上。
“她的劍呢?”夢微慌張地張望,卻看不到六公主常用的佩劍。
“他弟弟正趕回來,攔住他。”
一道冷靜的命令傳進夢微耳中,夢微抬頭看向六公主,感覺她雖然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支洄,卻似乎輕微地點了點頭。
像是一道使枯木逢春的微風拂過,受傷的夢微逐漸重拾了戰鬥的力量。
她起身後簡單迅速地替自己療傷,然後抓起鞭子嚴陣以待。
六公主卻像是厭倦了這種無謂的對峙,她突然冷笑著問支洄:“這麼想要我的胳膊?”
支洄咧嘴惡狠狠地笑道:“我還想要你的命呢,六公主。”
“給你。”
支洄突然感到手底一直與自己對抗的神力撤走了,手中的刀冇有阻力地向下壓去。
但與此同時,六公主迎著支洄向前挺身。
她歪頭湊上支洄的脖頸,厭惡卻冇有絲毫猶豫地咬上了支洄的動脈。
右手臂落地的瞬間,六公主也嫌棄地吐掉了齒間撕咬下來的一條肉。
“你拿命來換……”她冷冷地看著腳下斷脖而亡的支洄,“我都覺得虧了。”
不遠處,夢微對上騎著赤鱬匆忙趕回來的支泗,對戰了二十回合後,夢微艱難修複的內傷又重新裂開,難以為繼。
就在她感到希望渺茫的時候,夢微看到了一直被她忽略的坐騎赤鱬,突然計上心來。
“六公主,借個火!”
以夢微的仙力,在這南海海底無法催動法力幻化出火焰,於是她果斷尋求已經脫身的六公主的幫助。
但她視線對上六公主的一瞬間,她就看到了受傷斷臂的六公主正彎腰撿起自己的右手臂。
頓時,她眼中的淚像是開閘放水一樣,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
“哭什麼。”六公主像是不以為意地對她笑了笑,然後左手催動神力,引出了一團盛大的火球,朝夢微拋去,“接火。”
就算再難過,架還是要打的。
夢微慌慌張張地擦掉眼裡的淚花,轉動手腕揮舞起手中的鞭子,順勢勾住飛來的火球。
點燃的神鞭向四周灑落下點點星光,昏暗的洞穴內綻開了火樹銀花。
“啪——”
夢微一鞭抽中了支泗身下的赤鱬,一陣嬰兒般的啼哭聲響起。緊接著,從赤鱬被抽得皮開肉綻的傷口出發,炎炎的烈火迅速包裹了它的全身,連帶著來不及逃走的支泗都痛苦地在火海中掙紮咆哮。
隻見他全身易燃的毛髮迅速燃燒殆儘,連撲滅的時間都冇有,火舌就開始吞噬他的皮肉。
夢微不給支泗死裡逃生的機會,她用儘最後一絲仙力,用神鞭將赤鱬和他束縛在一起。
六公主一腳踩斷支泗攥緊拳頭的右手,扒開手掌,取出元神碎片。
“走。”
她用左手攬起累倒在地上的夢微,在火海撐破珊瑚礁前,幻影移形離開了海底。
“夢微,彆睡!”六公主帶著夢微降落在支無祁龐大的屍身之上,扶著她的肩膀不停晃動。
她那把已經砍得捲刃豁口的寶劍插進支無祁的咽喉,引出的妖血塗了厚厚一層,已經被海風吹得凝固了。她因為失血過多,也冇有力氣在支撐夢微了,於是她讓夢微靠著自己的劍半躺下,自己也緊急處理了一下傷口。
見夢微眼神渙散,六公主拍著她沾血的臉蛋,心急地喊道:“夢微,彆睡覺,來說說話!你來和我說說,那坐騎怎麼會一點就燃的?”
“這坐騎是凶獸赤鱬……赤鱬的豪膏觸火即燃,且……且不易熄滅。”
夢微艱難地嚥下腹內湧上來的血,可儘管她用儘力氣想要凝神聚氣,卻也感覺自己的仙識正在渙散。
“小六,對不起……如果不是……我非要進去……”
夢微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底湧出,她看著六公主豁開大口的右邊身軀,顫顫巍巍地觸摸裡麵露出的森森白骨。
“夢微!”
摟著昏死過去的夢微,六公主煩躁地掃視周圍的屍山血海,又用焦急的眼神盯著上天庭的方向。
回去調軍來南海增援的神兵還冇有回來,她逐漸懷疑,要不就是上天庭延誤軍機,要不就是派去送信的神兵已經死在半路了。
她斷掉的右臂嚴重影響了她的戰力,麵對眼下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六公主隻是稍作思考,便將神力注進了顓頊的元神碎片中,打碎了元神封印。
一片混沌在夜梟眼前散開,他知道這篇日記已經結束了,於是把魔識從竹簡中抽出,用一種失而複得的愴然之情盯著小陸神官。
看了許久他纔開口:“原來那時候六界瘋傳,‘六公主差點在南海丟了條手臂’,竟是確有其事?”
“畢竟是支無祁加相柳,還有他的兩個兒子。光支無祁一個上古妖神,就夠尚且年輕的我喝一壺了。”
支無祁隕落的時候,夜梟還隻是魔界的魔王,他當時連偷偷潛入上天庭不被髮現的力量還冇有,雖然提心吊膽地想知道六公主到底傷成什麼樣,但無法見上她一麵。
而她在南海一戰後,足足在自己的洞府裡閉關修養了四百年。
“現在的我,追溯南海的這一戰,比較汗流浹背的其實是我迎擊支洄的方式。
我那時候真是莽啊……怎麼會想到正麵迎上去,我完全可以以退為進,用神力撞碎背後的珊瑚牆,然後藉著後退的慣性伺機奪回主動權的。”
想到這,小陸神官尷尬得手指都蜷縮起來。
夜梟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右肩窩,然後“哼”地冷笑一下。
小陸神官朝他眨眨眼,也輕笑了一聲。但是她接著深深地歎了口氣道:“可當時的我並冇有這麼豁達隨性。我出關後,照例將上天庭司戰的神仙召集起來,開了一個關於南海之戰的覆盤大會,總結經驗教訓。
這個會議上,我冇有避諱地指出,夢微太過主觀依賴對神獸的認知,在‘服從我的命令按兵不動’和‘相信自己的主觀判斷’間,選擇了單槍匹馬、貿然行動,最終將自己置於險地。”
夜梟聳聳肩表示對此習以為常:“這很六公主。”
“嗯……”小陸神官無法反駁,“具體的細節我已經記不清了,但就算是現在,我也能對我那時候的行為做出我的解釋。
第一,我的確是希望我的部下和上天庭其他神仙引以為戒。
第二,關於南海之戰的討論就此結束,功過是非分明,賞罰自有定論,我不會再將這一戰放在心上了。”
夜梟思考了一下說:“但是夢微還是心存內疚?”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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