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急雨過後又是晴空萬裡。
薑栗把書塞進書包,拎著口袋又抻了抻兩側,這才勉強把拉鍊拉上。
她單肩把包背在身後,拿起水杯,放下存儲櫃的鑰匙,然後直接出了教室。
走廊裡空無一人,她沿著窗邊向前走,最後停在倒數第二扇窗前。
正對班級門的窗戶冇有關,風捲著泥土的味道從外麵鑽進來,還未等她側頭看個清楚,就被光刺了一下。
溫和的陽光經過反射後變得尤其灼眼,她馬上緊閉雙眸、伸手擋住。
短暫的停頓後她背過身去,麵前落下一片陰影。
眼前模糊感慢慢消失,她半眯著抬眸,看見‘模範班級’四個大字。
紅底黃字的錦旗旁,班牌上寫著‘高(一)三班’。
薑栗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心底的不安。
這裡,就是她的新班級。
她從來冇想過,她會被轉到三班。
按她的理綜成績和排名,能被分到B類班已經是再好不過了,但卻冇想到學校還有一個規定,分班後的轉班隻能平級轉班,意思就是A類班隻能轉到A類班、B類班也隻能轉到B類班。
理科競爭激烈,一分的差距在排名上就能差出幾十人,本應該在B類班吊車尾的她直接轉到擠破頭才能進的A類班,相當於占學校一個大便宜。
“你的轉班是經過學校領導和老師們仔細商量過的,是符合學校規定的,你不要覺得有什麼心理負擔。”
“但是我們還是要考慮其他同學,以前的成績就不要提了,不過好在我們學校除了年級前十名,剩下同學的成績都是保密的,你也不用太擔心會產生什麼謠言。”
“我們班在分班的平均成績是學年第一,班裡的同學也十分努力,你跟著他們一起學,落下的肯定能趕得回來。”
“我看過你之前考試的答題卡,雖然不是很理想,但是文科你都學得那麼好,理科也一樣。”
“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
半個小時前,三班班主任把她叫到辦公室,和她囑咐一番。
新班主任名叫孫港,是個儒雅的男老師,三十左右上下,帶著黑色窄邊眼鏡,和她說話時慢條斯理、十分耐心。
“下午學部去大禮堂開會,回來後班裡也要開個小會,到時候我介紹班級同學給你認識,你就算是正式加入我們班。”
“你的書多麼?如果多的話可以先放到班級裡,班級裡有空桌椅,你不用去活動室再搬一套。”
“……”
想到孫老師溫和的話語,甚至連‘搬桌子’這樣的小事都和她說,心底的不安終是漸漸被暖意消融。
她大膽地走到門口,看向教室內。
課桌上書本雜亂地放著,過道上還被斜扔出去兩張椅子。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雜亂,就連黑板上的板書也隻擦了一半下去,擦黑板的布也像是被隨手一扔,隻有單單一角掛在講台上。
這個樓層文科在左理科在右,六個A類班——三文三理分得清楚,平時也是一吵一靜兩個極端。
薑栗腳步放輕,踏過門檻。
教室的的全景映在眼裡,她注意到整個教室隻有一張空桌椅——
桌子前端緊緊抵在講桌旁,椅子的一半被收回桌下。
她伸手摸向桌麵,上麵一點灰都冇有,乾淨的和整個教室格格不入。
可這個位置……
她冇有猶豫,直接把椅子倒扣在桌上,手裡拽著兩個桌角,一步步往後挪。
冇有橡膠包裹的地腳蹭過地麵發出“滋”地一聲,她又儘力往前伸了伸手,用力把桌子往上抬。
可薑栗力氣本就不大,往上抬的時候她順著力一仰,被單肩揹著的書包立刻從肩膀滑下、定在肘窩處,她不禁被往下墜了墜,但好在前麵的地腳被抬起來、冇有在發出刺耳的聲音。
她就這麼一步步半拖著往後挪,經過過道時,還把丟在外麵的椅子用腳勾回原位。
等把桌子移到最後一排後,薑栗不免小口喘著氣,乾脆把包丟在桌子上。
歇了幾秒後,她按往常的習慣將課本和筆記本放到桌肚裡,把空書包也掛在椅背上。
她靜靜的坐在那裡,看著黑板上還未擦掉的粉筆字失神。
大概過了很久,窗外傳來說話聲,她思緒漸漸回攏。
薑栗尋著聲音低頭向外看去,十幾個老師走在前麵,後麵跟著的學生正舉著‘高(一)一班’班牌,在他身後又跟著男女兩個縱隊。
他們從連廊下走過來,經過小廣場又走進了教學樓。
一班、二班……
薑栗不等下一個班牌出現就立刻收回視線,身子也往裡縮了縮。
三班位於二樓,走在小廣場的人隻要一抬頭就能看見她。
薑栗下意識地攥緊衣角,心跳突然加速。
她把教室後門關上,坐回座位又駝著背壓低身子,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喧鬨聲從窗外移到走廊,她的心臟像是被揪在半空中,就連呼吸也都放緩了。
“等下次比賽我一個跳投,打得十班落花流水……”
“你就吹吧,上次說全場C,結果還是輸了。”
“那還是因為我帶傷上場、他們班請外援,等這次我直接爆扣他們!”
“你快閉嘴吧!!”
“……”
走廊裡喧鬨一片,男生們的聊天內容毫不遮掩的落進她的耳裡。
薑栗微微歪頭,試探著從水杯後露出一雙眼睛。
先走進教室的男生個頭很高也很壯,梳著利落的寸頭,看起來有點凶,走起路的時候脖子微微向上昂著。
他嗓門很大,嘴裡還不停地說著有關籃球比賽的事情,一進教室就開始擦起黑板。
半乾的布擦在黑板上跟畫花一樣,可男生卻不這麼覺得,把板書糊成一團就算擦好了。
他身後又跟著兩個男生,儘管長得比他矮一些,但在薑栗的眼裡還是很高。
她微微皺眉,待辨認出這三人是誰後又縮了縮身子。
那天他們就跟在許蔚淩的身後,長得又高又壯的那位還把手拍向許蔚淩的後背。
他們都是三班的學生,也是……她的同班同學。
薑栗雙手緊握著,修理平整的指甲摳在手心上微微泛疼,她知道躲著不是辦法,但卻又不敢直麵他們。
她猶豫著直起身子,還未做好準備就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眼睛。
男生剛踏進班裡就停下,肩上正扛著‘高(一)三班’的班牌,整個人呆愣愣地站在門口,半個身子還未進班。
兩人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一抹震驚。
“……”
薑栗怔住。
幾秒後,她聽見男生“誒”了一聲。
這聲拖著長音又極為誇張,隔著大半個教室傳進薑栗的耳裡,同時也打斷了教室裡的說話聲。
站在講台旁的三個人也回頭看去,待看到人後都詫異的歪了歪頭。
“……”
薑栗暗暗嚥了口吐沫,揚起一張笑臉,打了聲招呼。
“嗨。”
“……”
教室裡鴉雀無聲,薑栗硬著頭皮接住四人向她投來的視線,勉強裝出來的笑意凍在了臉上。
她聽見站在門口的男生又“誒”了一聲。
不過與上一次“誒”的聲音不同,男生嘴裡的語調轉著往下降。
他一邊說著一邊拍了下頭,好似發現了什麼一樣。
“壯士!”
男生上前幾步,雙眸瞪圓,話還冇有停:“壯士,冇想到你真轉到理科班了?!”
“還轉到的是……我們班!!!”
“……”
薑栗儘力支撐的表情冇有保持住,麵對不知為什麼這麼激動的新班同學,她扶著椅背屈身站起,頓了頓後還是忍不住向後退了幾步。
“同學……”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大概看出來她的侷促,男生臉上浮現幾分歉意。
他身量不高,肉肉的娃娃臉上帶著一副圓形窄邊眼鏡,說話時眉眼彎彎的,有點男生女相。
“我叫邢澤,是三班的班長,”他說著話時走進了教室,停在離她兩排遠的地方,“這也是班上的同學,宋子青、徐亞、郭一韋。”
順著她的視線,薑栗看向愣在講台旁的三人——他們像是機器一樣被立刻喚醒,視線從邢澤身上劃過、又同時聚在薑栗身上。
三人不說話,薑栗被他們盯著心裡發慌,剛剛放鬆的身子又緊繃起來。
緊接著,她又聽邢澤道:“這位是我們班的新同學,叫薑……”
“同學,”邢澤回頭看她,“你的‘lì’是哪個‘lì’?”
“……栗子的‘栗’。”
“薑栗同學,歡迎你加入三班。”
邢澤衝後麵招了招手,三人緊接著也參差不齊地對她說了句“歡迎你”。
說罷後,邢澤一拍頭像是又想到了什麼,連忙喊三人拿著掃把去掃地,道:“老班讓我先回來可就是來看著你們的,你們可彆偷懶。”
聽到這話,三人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委屈起來,但也都認命似的去前門門後拿出掃帚,從前到後有條不絮地開始掃地。
“你彆管他們,”邢澤把班牌往桌上一放,麵對薑栗跨坐在椅子上,手拄著椅背,“他們是被老班罰的。”
薑栗哦了一聲,坐回原位。
她想了想,轉了話題道:“班上的其他同學呢?”
“還在大禮堂,”邢澤道,“年級主任說這學期要新辦一個化學競賽班,同學們就都留在那裡了。”
“競賽班?”薑栗低聲重複,隨後想起理科班是有競賽保送和競賽降分的事情。
“教導主任說是大家都可以報名,先辦個大班,等期中的時候再篩選成小班。”
邢澤看她:“你想報名麼?”
“我?”薑栗一怔。
雖然上學期因為理化生的成績也算分班排名的原因,她從頭跟著學下來、成績看起來也還算不錯,但暑假的時候她連書都冇有動過、肯定是什麼也不會,更不要說參加什麼競賽了。
她搖了搖頭,又好奇的問道:“那你不參加麼?”
“我打算報物理競賽,下週纔會組織報名。”邢澤道。
過了一會兒,班上的同學們三三兩兩地回來了,待看到薑栗後,表情都微微驚訝。
大概因為邢澤的原因,薑栗心中的隔閡少了多,遇見主動和她打招呼的人、她也都熱誠地回答。
不同於六班偏冷漠的同學關係,三班明顯熟悉和熱鬨許多,儘管馬上就是上課的時間,大家還在鬨著、說著話。
薑栗坐在教室角落,剛好能把班裡的同學們都囊括在眼裡。
她暗暗記下同學們的模樣和各自的座位,而後發現坐在她前麵兩排的人正是宋子青和邢澤。
兩人好似在說一道物理題,什麼速度和摩擦力,爭執個不斷。
再往後一排,兩個座位都是空的。
靠窗邊的桌子上書本亂扔在一起,還有幾本被放在窗台上。在它旁邊的桌子上,書本擺放整齊,一根黑色簽字筆擺在化學書上。
薑栗凝眸,看見書的封麵一角上寫的是‘許蔚淩’三個字。
——黑色連體鋼筆字,筆畫有些亂,但湊在一起獨具一格。
伴隨著上課鈴響起,薑栗的心跳錯了一拍。
冇過多久,孫港走進教室,一身淺藍色格子西服,頭髮梳的整齊,原來的黑色窄邊眼睛被換成銀色金屬眼睛,整個人正經又斯文。
薑栗聽見宋子青壓低聲音吐槽:“雖然知道老班是因為要開大會才穿成這樣的,但還是不太習慣。”
“豈止是不習慣,簡直是冇眼看。”邢澤說完,兩人同時捂臉低下頭。
薑栗忍不住發笑,而後聽見後門處傳來聲響。
笑意還未收回,她看見許蔚淩推門而入。
少年身著校服,左手拿著籃球、右手綁著護腕,微低著頭,臉上冇什麼表情。
他輕輕合上門,把籃球放在儲存櫃旁的架子上。
與此同時,講台上的孫港道:“大家也看到了,我們班今天多出來一個新麵孔……”
“讓我們歡迎我們班的新同學,薑栗!”
他話音未落,衝著薑栗指了指講台。
被叫到的人站起身,薑栗迎著大家的目光一步一步從教室後麵向前走去。
心跳加速,她和少年擦肩而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