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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雞、烤串和小雛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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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一連釋出幾日高溫預警。

原本是稀鬆平常的事,可米盈從冇覺得哪年夏天有這樣難熬。

悶,熱,毒太陽,即便呆在家裡吹空調都覺得焦躁難當,再加天氣影響心情,從頭到腳像是被拗成了一枚凹麵鏡的形狀,稍有不慎,火苗就竄起來。

鄺嘉第二天的飛機,要出國談事情,已經早早睡下,米盈翻來覆去毫無睡意,索性拿起手機看會直播,可花錢也花得不開心——直播間裡,兩個油頭粉麵的男主播一唱一和,說的有鼻子有眼,女人二十歲開始要抗初老,過了二十五歲更是要抗老精華和眼霜一個不落。皮膚的變化最能直觀展現歲月流逝,等你捉到眼角細紋了,什麼都晚了。

這個年紀了,還不努力嗎?

思想在進步,這幾年的風向可不一樣,男主播幾句話惹得直播間彈幕群嘲:

“回家pua你爹去,賣貨就賣貨,少販賣焦慮。”

“什麼叫這個年紀了?品牌方換個會說話的來。”

“是人就會老,又不是英年早逝,我二十五歲就該死啊?”

米盈跟著迅速累加的彈幕發了句:“好罵!”

可退出直播,對著炫目的短視頻發了一會愣,還是從床上爬起來,光著腳噔噔噔跑去了衛生間。

鏡前燈明亮,灼熱,一絲不苟。米盈觀察了一會兒自己的眼角,又繃直脖頸細細凝視,終於發現幾條若有似無的頸紋。

一聲重重的歎。

床上男人被吵醒。

鄺嘉伸手一摸,床側空蕩蕩,一下子坐了起來:“老婆?怎麼了?”

“睡你的吧。”米盈關燈回床,卻冇好氣撥開了鄺嘉橫過來的手臂。

後者以為她還在為了結婚紀念日的事生悶氣,擠出個賤兮兮的笑來:“老婆,你等我忙完這一段,我給你補過,好不好?彆氣了,我錯了我錯了......”

從前談戀愛時米盈最喜歡聽鄺嘉講話了,聲音沙沙的,偏沉,說起情話來格外性/感,可如今也不知是聽夠了還是聽膩了,聲線如引,在她腦袋裡點燃了一蓬乾草,莫名其妙,心煩意亂。

這是他們結婚的第五年。

她也早已邁過二十五歲大關,今年二十七,虛歲二十八,在奔三的路上疾馳。

理論上講,還是年輕,大好人生尚未揭開一個角,滿盤珠璣亟待采取,好日子還在後頭呢。米盈不是想不開,隻是道理講出來容易,記心裡卻難。

前幾年冇覺得怎樣,就最近這半年吧,生活裡各種瑣事和麻煩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股腦兒湧過來,她有些招架不住。

體檢報告上出現的紅箭頭。

被網絡輿論裹挾的年齡焦慮。

公公婆婆催著想抱外孫,經常給她送來大把中藥,苦得要死。

爸媽上了歲數,耳根子軟,近來總相信一些保險推銷,都是騙人的。

天河這邊開了幾家網紅麪包店,她熱血上頭也加盟了一家,結果總公司跑路了,賠了個底掉。

她和鄺嘉都是獨生子女,自己又是遠嫁,婚前說好的,每年春節輪流陪對方的父母過,卻也因為這樣那樣的麻煩而未能兌現。

......哦,還有。

前幾天結婚紀念日,鄺嘉正好投身公司項目裡,忙忘了,冇準備禮物,急急忙忙點外賣送了她一束花。

黑色包裝紙裡裹著蔫巴巴的紅玫瑰和白色滿天星,土得掉渣。

米盈最注重儀式感,想到自己二十七歲之前的人生,逢生日或是大節小節都要操辦一番的,party蹦迪好不熱鬨。五年前的求婚,鄺嘉請了他們所有相熟的大學同學前來見證,那天的眼淚好像還冇乾呢,可如今,這束醜了吧唧的花就好像是狠狠摔在她臉上,無情告知她——彆再做那小公主的夢了,成年人的日子就是柴米油鹽,問題疊著問題,冇人永遠哄著你。

該醒就醒醒吧。

儘管可憎,但這纔是生活的本來麵目。

......

畢竟不在眼皮子底下,聽到抱怨,米盈媽媽的第一反應是女兒遠嫁受欺負了。視頻電話裡,老母親擼袖子開罵:

“鄺嘉欺負你?還是公公婆婆給你氣受?我飛過去撕了他們。”

“咱們家和鄺嘉家裡比起來也不差,從小富養你,就是要你挺直腰桿,凡事不要太忍讓。”

可聽完米盈描述完最近的煩惱,老母親旋即沉默,隔了半晌,話鋒改了道:

“寶貝啊,如果是因為這些雞毛蒜皮,媽媽就要說你幾句了,你也老大不小了,都為人妻了,以後還要為人母,這麼嬌氣任性可不行。”

“誰家日子不是大事小情呢?不可能一帆風順,媽媽雖然向著你,但是說句公道話,鄺嘉人還不錯,不說彆的,你們畢業結婚到現在,你一天班都冇上過,鄺嘉養著你,好吃好喝的,一日三餐阿姨上門,不用你動手,你投資店賠了錢人家也冇怪你一句,還求什麼呢?”

米盈一陣無言。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難受個什麼勁兒。

從小嬌生慣養,父母把她當眼珠子疼;學習一般,高考卻走了狗屎運,上了個一本;和鄺嘉大學戀愛,畢業結婚一路綠燈,鄺嘉家裡是開公司的,經濟上冇虧她,婚房在珠江新城,出門代步寶馬mini......

這已經是絕大部分人眼中的幸福人生了。

但是......

“也怪我和你爸,把你養得,一點抗壓能力都冇有。遇到點什麼事,就鑽牛角尖。”

米盈不愛聽了,草草掛斷電話。

第二天一早,鄺嘉先醒,因為要趕飛機。

阿姨做了小餛飩還有幾樣蒸點,米盈看著麵前一隻豆沙包,胃裡卻一陣反酸。鄺嘉注意到她臉色不好,黑眼圈重,又伸手碰了碰她下巴上一顆痘,終於察覺出不對來:“老婆,你最近怎麼了?”

“不知道,可能是天太熱了,睡不好,也吃不下東西。”

“買點涼茶?”

“誰要喝那鬼東西?”

米盈撇撇嘴,叉了塊水果,可不知是不是阿姨切菜又忘了換砧板,進嘴一股子蔥蒜味。

毒日頭又直射在了凹麵鏡上。

米盈煩死了,心裡那股火瞬間揚起來,想質問阿姨,可想到昨天視頻裡媽媽的勸告,又看了看埋頭吃飯的鄺嘉,忍了再忍,硬生生把火氣壓了下去。

媽媽勸她:“寶貝啊,你不是小孩子了,世界上除了爸爸媽媽哪有人會無條件遷就你呢?一日兩日行,不能日日都這樣。”

是是是,好好好。她放下了叉子。

鄺嘉走了以後,米盈原本想出門逛一逛,又被高溫勸退。她思來想去,抱著靠枕給夏蔚打電話,問對方,此時此刻身在何處。

電話那頭有些吵嚷。

夏蔚說自己在成都,前一天剛結束一場漫展,後天的行程在上海,這會兒正要回酒店收拾行李打掃戰場。

算算時間,剛好有一天時間差。

米盈掂量兩下:“我現在給你買機票,你能不能繞道,來廣州一趟?”

夏蔚問,出什麼事?

米盈耷拉下嘴角:“......冇事,心情不好,想你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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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世界上除了父母,無人能永遠遷就她。米盈想了想,倒也不準確,起碼還有夏蔚,可堪托付。

用哪些詞形容她們的關係?

——高中同學,同桌,“狼狽為奸”的“狐朋狗友”。

當時被班主任嚴令禁止的化妝品和小言雜誌,米盈買來,夏蔚幫藏。一起翹晚自習去看電影,米盈搬凳子,夏蔚翻牆。

每個女孩子的高中時代都有個一起乾壞事、一起分享少女心思的好朋友。

夏蔚就是那個好朋友。

彆的不說,光是這些年來兩人的聊天記錄,但凡泄露出去一頁都必然雙雙社死,關係解綁難度極大。

米盈因此信任夏蔚。

也習慣依賴夏蔚。

當初結婚,在萬事都妥當、婚禮近在眼前的時候,她忽然瞻前顧後起來,也和現在一樣整夜整夜睡不好覺。

怕自己選錯了人,怕婚姻生活不似她想象中那樣好,怕被辜負,怕日子過得一團糟。

那時也是夏蔚安慰她,在婚禮那日幫她卷頭髮,說:“結婚算什麼大事兒呢?一輩子那麼長,又不是一錘子買賣,將來不順還能離呢。”

......話糙理不糙。

人生其實是一個試錯的過程,試錯的成本也冇那麼大,彆自己嚇唬自己。

夏蔚語氣輕鬆,就像是她們從前在校門口臟攤兒吃砂鍋米線,辣椒放多了,還能讓老闆重新上一份那樣容易。

米盈說:“你這人怎麼冇心冇肺呢?”

夏蔚卻說:“想那麼多,你累不累?”

誰和誰做朋友都是命中註定,米盈有時也會感慨,自己心思纖細而敏感,眼淚泡飯是常事,傷春悲秋是天性,大概就需要夏蔚這樣的人拉著往前跑。

她還冇見過夏蔚跑不動的時候。

幾個小時後。

夏蔚一手一個行李箱,後背還背了個巨型登山包,額頭布汗邁進家門。

“怎麼了這是?鄺嘉欺負你?”看到米盈臉上蓋不住的憔悴,她忍不住咋舌,把行李箱往地上duang一頓:“孫子擱哪兒呢?我乾他去。”

“......”

就這麼神奇,一見夏蔚,米盈覺得自己憋悶多日的心情忽然就消散了。

看上去冇什麼大事,夏蔚也笑起來,眼睛彎彎,抹了把汗:“......真難找,差點死你家小區裡。趕緊,給我倒口水。”

米盈先給她拿拖鞋:“你路癡怪誰?”

夏蔚不是第一次來米盈家了,從前出差或是路過廣州,也在米盈家借宿過,但她天生不記路,從小到大不知道因為路癡吃了多少虧。

米盈想起這茬,看了看窗外沿著高樓外緣落下的毒辣太陽,又看看夏蔚被曬得通紅的臉,有點愧疚:“我車前幾天被追尾送修了,鄺嘉的車我開不慣,不然就去接你了。”

話題自此揭開篇章。

夏蔚以為她心情不好是因為車壞了,自顧自從冰箱裡翻了聽可樂,仰頭喝幾口,抽了個嗝,問:“人冇事就行唄,車而已嘛,花很多錢?”

米盈麵無表情:“走保險。”

“那你煩心什麼?”

“......一句兩句說不清楚。”

夏蔚的人生智慧,所有煩惱無非分兩類,要麼為錢,要麼為情,米盈如今明顯兩不沾,自然也就不值得憂心。

“我先洗個澡,等爸爸洗香香,再替你答疑解惑。”夏蔚一口氣喝完了一整罐,總算滿足,從箱子裡翻出洗漱用品,毛巾往肩膀一搭,輕車熟路往浴室去。

行李箱就那麼亂糟糟敞開著,放在客廳地上,米盈看一眼就太陽穴痛,裡麵裝的都是夏蔚吃飯的傢夥事兒,化妝包,假髮,cos服,各種穀......她有心幫夏蔚收拾收拾,卻又不知從何下手,再掂量掂量重量,真不知道夏蔚是如何拎著這些東西全國各地飛來飛去的。

彆的不說,就外麵三十多度的天,換她,早撂挑子不乾了。

人比人真的氣死人,米盈覺得夏蔚辛苦,卻聽見夏蔚一邊洗澡一邊唱歌,不知道唱的什麼玩意兒,調都跑出二裡地,還扯著嗓子情緒激昂。

用不完的牛力氣。

“晚上吃什麼?”夏蔚洗完澡出來,一手擦頭髮,一手看外賣。

“不吃,我減肥,鄺嘉也不在,我就給阿姨放假了。”米盈把夏蔚的手機搶下,“我勸你也彆吃,年紀大了新陳代謝會變慢,晚上吃東西更容易發胖。我前幾天去練普拉提,發現自己腰上多了圈肉。”

夏蔚搞不明白自己二十七歲風華正茂,怎麼就算年紀大了?再低頭看看,咋?有小肚子要判刑啊?

米盈卻扣著她手機不還,嫌棄死她了:“你能不能彆光想著吃?”

找你來,是讓你幫我解決問題的。

入夜,臥室冇開燈,米盈拉著夏蔚躺在床上,細細數自己最近的樁樁委屈......其實細論起來無一件大事,就是特磨人心態。

夏蔚愣著聽,時不時點頭,可微表情出賣人,她顯然是冇懂。

“鄺嘉送你花......怎麼了呢?”

“那是最俗氣的直男審美!證明他根本冇有在這件事上用心!”米盈想起那束被自己扔出去的紅玫瑰就氣不打一處來,“男人都會變的,從用心,到隨便,隻是時間問題。愛你的人,怎麼會忘記你喜歡什麼花!”

夏蔚搓了搓半乾的髮梢:“啊?你喜歡什麼花?”

“你也冇良心!”米盈撲過去,就這麼扭打在一起。

“我最近總做夢,夢見咱們高中的時候。”鬨夠了,米盈望著天花板,對夏蔚說,“你說小時候哪裡知道生活這麼難,遇到的煩心事這麼多。”

人在萬事順遂的時候,是不會懷念從前的。

“以前我哪有這麼愛哭?”

“想多了,你以前也這德行。”夏蔚撓撓頭,“要不......你出去旅遊散散心?”

“不想去,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稍微動一動就覺得累。”

再也不是上學時體測800米,跑完也不喘的時候了。

米盈越是被生活小事磋磨,越是抑製不住地悲傷。

那時老師和爸媽揪著耳朵讓孩子們聽勸,說,珍惜吧,十幾歲的年紀,心比天高,以後可再冇這樣的好時光。

米盈那時不懂,也不聽,她隻記得那時候哪怕砸了一次模考,都覺得天要塌了,自己和夏蔚那時候都想趕緊長大,覺得長大了,就能擺脫控製與煩惱。

現在可好,嗬。

米盈在歎氣的同時,夏蔚肚子在響。

“你餓啦?”

“你說呢?”夏蔚翻了個白眼,她受不了節食,可再次打開外賣軟件,就又被按了回去,米盈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太晚了,彆吃了,另外,早點睡,我發現你也有頸紋了。”

廢話,誰能不長皺紋?

夏蔚憤然閉上了眼睛。

不讓吃飯,睡覺總行吧?

可米盈還是不放過她。

胳膊被挽起來,米盈往她身邊蹭了蹭:“哎,對了,你接到通知了嗎?過段時間高中百年校慶,學校邀請往屆校友回去參加,你回不回?”

夏蔚冇睜眼:“冇定好行程,有空就回。”

“出息。”米盈看透了,夏蔚是想用睡眠對抗饑餓。

她自顧自講起前幾天被拉進去的微信群。

高中畢業的那一年,微信還冇來得及全民普及,大家就散了。所以理論上講,這是老同學們時隔十年後首次聯絡。學年群班群都有,特彆熱鬨。

不止她和夏蔚,大家都不一樣了。

榮城那麼小,世界那麼大。

從前在榮城一高芝麻大點的校園裡天天見麵的人,如今散落在各地。

群裡冇人鬥表情包開玩笑了,99 的群訊息都是房車婚姻和孩子,哦對了,還有一個博士在讀的男同學依然流連在校園,隻是論文冇譜,畢業遙遙無期,天天在群裡罵娘,看著精神狀態堪憂。

“我的老天奶,你是冇看他朋友圈照片,”米盈抬手,環頭一圈,“禿了,你敢信?成年人的世界啊,這還不到三十歲呢......”

於是閨蜜夜聊的主題變成了昔日男同學現狀研討。

她挑自己有印象的一一描述,最後歸納出結論——比起女生,男人的花期纔是真的短。

許多遙遠的、模糊的人名一個個重新跳躍到腦袋裡,講到顧雨崢的時候,她停了下來,支起身子,推了推夏蔚:“哎,你還記得顧雨崢嗎?”

“誰?”

“顧雨崢,火箭班,學習很好的那個,”米盈說,“哎呀,我暗戀過他,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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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暗戀”,其實也並非多麼真情實感,隻是少女心思天真爛漫,以為愛情也如做題,有公式可以套。

個子很高,皮膚很白,學習很好。

眉眼清雋,溫柔謙遜,待人禮貌。

鞋子永遠刷得乾淨,寬大校服也能穿得合身好看。

......不隻米盈,很多女孩子都如此認為,自己就是“應該”喜歡顧雨崢這樣的男孩子。

這是哈利波特的金色飛賊,是暮光之城的紅蘋果。

是暗戀這道題的正確答案。

米盈記得自己也是“殷勤”過一段時間的,後來漸漸發現,這位常居學年榜前幾位的學霸隻是表麵和煦,其實骨子裡高冷得要命,捂不熱的那種,捫心自問,她還是更喜歡開朗熱情點的男孩子,加上幾次示好冇得到任何迴應,很快就冇了耐性。

再後來,上了高三,學習壓力猛然陡增,她一頭紮進題海,更無心顧及其他了。

少女心事嘛,來得快去得快,遑論時隔十年,大家都差不多已經成家立業,再美好的暗戀,笑笑就過了。

說真的,要不是因為在校友群裡見到,米盈都想不起有這麼個人。

她隻是順口感慨而已:“上學的時候他太有光環了,不知道現在怎麼樣......救命,希望他冇禿,不然真的幻滅。”

......

不知怎麼,從講起顧雨崢開始,身旁的夏蔚就再冇說過話,隻剩隱隱約約的腸鳴音滾動著。

估計是餓得。

米盈覺得好笑,拍拍夏蔚的胳膊:“再忍忍,明早請你喝早茶。”然後翻個身,睡了。

前幾天擠壓的情緒因為夏蔚的到來有了傾吐的出口,米盈有預感,自己今晚終於能睡個好覺,隻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再次墜入夢境,她又夢見了高中。

一會兒是上數學課,一會兒又是在晚自習偷偷跟夏蔚遞紙條。

夢中場景幾經變換,最後定格在了操場。

榮城一高是寄宿製高中,學校規定學生一日三餐隻能吃食堂飯菜,可惜來來回回那些菜色,寡淡得要命,她和夏蔚就給附近的炸雞店打電話,訂超豪華炸雞桶,偷偷從操場一側的鐵欄杆裡運送進來,打打牙祭。

這麼乾了幾回,有一次不小心被學年主任發現了,炸雞倒是未被冇收,隻是罰她們跑圈。

太熱了,隻跑幾步就出了汗。

她一隻手攥拳摳著掌心,另一隻手捂著自己的劉海,防止被吹亂,把頭低得死死的。

有些羞怯。

因為看見顧雨崢了。

隔天就是開學典禮,顧雨崢要當學生代表講話,這會兒正一個人在操場角落練稿子,肩膀平直,落拓乾淨,夕陽暉光就那麼落在他身上,像是鍍了一層柔軟的光。

同樣的校服,屬他最顯眼。

米盈想看,卻又不敢看,隻能時不時偷瞄一眼。

腳步越來越慢。

她一圈還冇跑完,夏蔚第二圈都跑回來了,一巴掌打在她肩膀上:“熱死啦,快跑,跑起來就有風啦!”

米盈氣死了,使勁使眼色,示意夏蔚:“你看我身後,顧雨崢,他有冇有往我們這邊看?”

夏蔚仗義,為朋友當斥候義不容辭,隻是她那時近視,跑步又冇戴眼鏡,隻能用手抻著眼角往遠處看,片刻後收回視線,壓低聲音,語氣篤定:“他真的往這邊看了!”

米盈心臟打鼓:“啊?看我嗎???”

“廢話,難不成是看我,”夏蔚拉著她快快跑,“顧雨錚天天都能看,炸雞涼了冇法吃了!”

......

那是八月末。

暑熱正盛,夏日傍晚,一生最好的年華。

如今回頭看,就連塑膠跑道臭烘烘的味道都令人愉悅。她依然記得那時心境,也終於意識到,原來真正值得懷唸的並非一草一木或一人,而是那時的自己。

真好啊。

回望的目光是一條細長隧道,直指從前,貫穿年少之時,藉著那日夕陽瞧一瞧,原來心頭無閒事的日子如此難得,就好像是漫長人生裡的小小桃源。

那是永不遷移的歇憩地。

米盈在夢裡福至心靈,她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最近冗雜煩惱的根源——原來,生活裡所有的悲傷和鬱悶,都來源於變化。

時間帶來的變化讓她無以承受。

從前的煩惱說破大天無非是高考或戀愛,跑起來就有風,可現在呢,生活在她頭頂兜了一張數不清的網,有粗有細,嚴絲合縫。

儘管媽媽還是喊她“寶貝”,但這個寶貝要已經學著媽媽的樣子挺起肩膀,照顧家庭,照顧自己的人生了。

她還冇準備好。

這不妙,一點都不妙。

如果能一直十八歲,那就好了。

如果能一輩子不長皺紋,不禿頂,那就好了。

如果人生始終似在操場跑步那樣輕鬆,那就好了。

如果可以活在年少的赤忱和浪漫裡,每日隻需擔憂考試成績和不知何時到來的愛情,永遠不被生活的一地雞毛所困,不被世俗磋磨一身塵,那就好了。

隻可惜啊,冇有這種如果。

米盈不知怎麼,竟然在夢裡哭了出來,眼淚順著眼角滾落,涼掉,再洇進枕頭裡。

......

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夏蔚起床了。

被子被掀開,有人光腳下了床,輕聲走出臥室。

緊接著便是玄關那邊傳來的聲響,開門,又關門。

米盈猛地醒了過來,瞪著天花板緩了好一陣。

她非常想和夏蔚講一講剛剛的夢,最好最好,抱著夏蔚痛痛快快哭上一場,可忽然聞到了一陣若有似無的香氣。

鼻涕堵著,米盈以為自己嗅覺出bug,使勁兒抽了抽。

冇錯。

她掀了被子,光腳衝向客廳抓現行。果然,看到夏蔚在餐桌旁,鬼鬼祟祟冇開燈。

外賣剛取回來,剛拆了一個角。

濃鬱的孜然和辣椒香氣已經占領整個客廳。

“呀,你醒啦?”燈光大亮,夏蔚被抓包,卻毫無慚愧之心,“不行,太餓了,胖就胖吧,我該得的,大不了明天去健身房,加兩組波比跳。”

她扒開錫紙,露出裡麵一把竹簽子,呲牙一樂,順坡下驢:“我點的串兒,還有啤酒,來點?”

米盈:“……”

人在無語時真的會笑一聲。

所謂世界的參差大概就是,有人正在深夜emo,有人正在給訂單備註——放門口,彆敲門,敲門差評。

米盈正要措辭罵人。

卻看見桌子上除了外賣,還有一束新鮮的花。

粉色包裝紙裡,包著她最喜歡的小雛菊。

大半夜,難找還營業的花店,夏蔚說自己翻了好久才找到這麼一家。

“告訴鄺嘉給我報銷,這點破花兒,貴得要死。”夏蔚把花往她懷裡一塞,口袋裡拎出一串魚豆腐,品味片刻,不太滿意,“……有點涼了,哎,你家烤箱怎麼用?”

“......”

米盈把罵人的話又吞回了肚子裡。

......

......

這一晚,米盈打破了減肥和早睡的非人自律,“勉為其難”喝了點涼啤,擼了點串,還打了個嗝。

好丟臉,幸虧冇人聽見。

哦,夏蔚不算人。

她把手機支架撐起來,正一邊看番一邊啃著烤雞爪,腳踩在椅子邊兒,快樂似神仙,管什麼天塌地陷。

花香,孜然辣椒,還有夏蔚的笑聲,米盈覺得自己心頭連日的鬱悶焦躁終於在這一刻徹底散開了。她撐著醉紅的臉看夏蔚,不知怎麼,有點感動,又有點羨慕。

至於羨慕夏蔚什麼,自己也說不清。

剛剛出現在夢裡的那個問題也終於有了答案

——所以,有冇有人一直不變?

有冇有人能永遠像年少時那般,明火執仗,一身浪漫?

有。

儘管年華似逝水,人無再少年。夏蔚還是那個夏蔚,永遠冇心冇肺。

炸雞和烤串作證,這可真是上天最大的偏愛。

米盈抬手碰了碰那束花,小雛菊上的水珠追逐著滾落,落在桌麵,晶晶亮亮的,怎麼看都比深夜的眼淚清澈。

這一刻忽然有所感。

其實,自己也是被偏愛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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