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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第一三〇話
清晨的陽光映照在平原上,被晨露打濕的草葉反射出點點光芒。從這樣的草叢中穿過,鞋子和褲腳都濕透了。貝爾格裡夫長出一口氣,白煙飄蕩在空中,隨後緩緩消失。
和往常一樣的巡視。
即使是報春祭當天,每天早上的例行巡視也必不可少。與其說是義務感,更多的已經成為了一種日常,不去做反而會感覺不舒服。
「爸爸」
後麵跟來的安潔琳握住貝爾格裡夫的手。
「天氣真好呢……」
「是啊。和往常一樣是個大晴天,太好了」
周圍霧氣繚繞,天空還有些發白,不過隨著太陽升起就會逐漸變為一片湛藍。早春時節費勁心力準備的大餐雖然能讓人大飽口福,但對於一直蜷縮在冬日陰霾下的村民們來說,燦爛的陽光或許纔是最好的款待。
一旁的安潔琳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貝爾格裡夫看著她微微一笑。
「安潔,你們明天就要出發了吧」
「要看旅行商人們的情況……不過應該是這樣吧」
她已經跟藍髮女商人談過了,等報春祭結束後就搭她的便車回奧爾芬。這次過來的旅行商人們大概會一起結隊南下,馬車的數量是足夠的。
安潔琳抱住貝爾格裡夫的胳膊。
「那個,我夏天會努力工作……然後秋日祭之前會再回來的」
「哈哈,上次好像也這麼說來著是吧?」
「上次是被叫到埃斯特加去了所以冇法回來……這次肯定會回來的。然後大家一起去采野越橘……」
安潔琳在托內拉留下的遺憾看來也隻剩這個了。貝爾格裡夫笑著摸了摸安潔琳的頭。
「是嗎,那就這樣吧。到那個時候……地城相關的事項應該也整理得差不多了」
「哎嘿嘿,好期待呢……」
某種意義上來說,有些浮躁的托內拉村被赫維緹卡拉回了現實。即使有著眾多冒險者聚集於此,即使他們在麵對魔獸時都強得離譜,但涉及到公會運營時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僅靠強大的力量是絕對不夠的。
有一個能理解這些並提供協助的領主真的是件非常幸運的事情,貝爾格裡夫一邊這樣想一邊捋了捋鬍鬚。
「……那我先回去了」
安潔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丟下這句話後快步走下山丘。貝爾格裡夫目送她遠去,苦笑著歎了一口氣。
多多少少能看得出來,安潔琳她們似乎是在謀劃著什麼,而且珀西瓦爾和卡西姆他們顯然也參與了進去。這些人湊到一起大概不會是什麼正經事,不過這種很容易就被髮現的地方倒是很可愛。姑且就當是被他們騙到了吧。
被陽光照射的平原上升起一股白茫茫的霧氣。一陣風吹過將其吹散,同時將貝爾格裡夫的頭髮和鬥篷也吹得不停搖擺。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年輕時離開托內拉的情形,那天的早上他也曾像這樣登上這座山丘。陽光同樣穿過晨霧,將被打濕的草葉照得閃閃發亮。隻不過當時是秋天就是了。
村裡各家各戶的煙囪中都升起了一股股的炊煙。再過一會兒教會的禮拜就要開始了。
貝爾格裡夫用右腳的假腿咚咚踢了兩下地麵,隨後緩緩走下山丘。
○ ○ ○ ○ ○
打開盛放蘋果酒的酒桶,一股甜香伴隨著酒精的味道撲麵而來。
秋天精心釀製,冬天靜置等待其慢慢發酵,到了此時將其打開,這也算是報春祭的樂趣之一。即使做法完全一樣,但根據年份不同,甚至是用的木桶不同都會引發味道的微妙變化。有時會釀出非常棒的味道,有時會比較酸,也會有比較澀的。但不管怎樣,每一種味道都是能讓人感覺到跨過漫長冬天的慶祝的味道。
大家做過禮拜後來到廣場上,宴會就算是開始了。
近些年作物產量穩定,因此熬過嚴冬也不是什麼難事,但在過去,過冬是一件艱難且嚴峻的事情。老人們口口相傳所講述的那些拓荒時代的故事裡,經常會聽到有人因為糧食不足而餓死、或是因燃料不足而凍死的情況。在那個時候,溫暖的春天的到來應該真的是一件非常值得慶幸的事情。
此刻的喜悅或許無法與那個時候相提並論,不過即使到了現在,春天的到來依然是讓人非常高興的。畢竟這是一個萬物開始的季節,而新的起始總會讓人心情激動。村民們一邊交杯換盞暢飲蘋果酒,一邊向主神維也納、精靈以及祖先的靈魂表達謝意,感謝他們保佑自己平安度過寒冬,再次迎來溫暖的春天。
「嗯,今年的也很不錯呢」
「比之前試味時候更好了呢,味道更濃了」
「赫維緹卡大人,您請」
「謝謝了」
當然,領主姐妹倆也來到了宴會當中。太陽還高懸空中的時候酒宴就已經熱鬨起來了。
火上烤著的魚和肉散發出一陣陣誘人的香氣,伴隨著這些味道,露西爾和村裡的擅長演奏的人們一起奏響樂器。琴、笛子和大鼓的歡快節奏響徹四方,孩子們跟著音樂的節奏跳起舞來。已經完全是一副大哥哥模樣的白也被孩子們拉著參與進去,一臉不耐煩地跟著他們一起跳了起來。
露西爾的六絃琴和歌聲聽著彷彿格外響亮。熟悉的北方音樂配上節奏感很強的南方琴聲,給人一種很新鮮的感覺。
「水開水開北鼻……八雲親,卡芒」
【注:水開水開:shake
shake(搖擺搖擺);
卡芒:come
on(來吧)】
「嗯?哦……餘興節目啊。好好好」
正在喝酒的八雲抓起大槍站了起來。她環視一下週圍,拿起一個孩子們玩的皮球,將其唰一下扔到空中,隨後用槍尾靈巧地將其接住。
「來來來,各位父老鄉親看過來。餘的本職乃是刀頭舔血的冒險者,但今日臨時重操舊業,給大家舞一段槍與球的相遇與彆離,敬請欣賞」
她流利地說完這段開場白,接著將槍一斜,球順著槍柄滾了下來。正當眾人都以為球會就這樣掉下來的時候,八雲靈巧地一翻腕子,於是球便像是主動纏著大槍一般粘在了槍柄上。
隨後隻聽嘭的一聲,她將球打飛到空中,然後再將其接住,隻見皮球繞著槍柄畫出螺旋般的軌跡,之後跳到八雲胳膊上,滾到她的肩頭,從脖子後麵滾過,來到另一側的胳膊上,再回到如扁擔一般扛著的槍柄上,最後又嘭地飛到空中。
接著她又用腳尖顛了幾下球,繼而用頭頂穩穩接住,然後再將其頂到空中,最後用槍尾的突起將其接了回來。八雲巧妙地維持著平衡,皮球不住地晃來晃去,但就是掉不下來。
皮球簡直就像是活物一般靈動,八雲的步法也如舞蹈般輕盈,引得圍觀的村民們發出陣陣喝彩。
展示過一番技藝的八雲朝眾人鞠了一躬,將皮球扔還給附近的孩子。周圍的孩子們立刻湊了上去,吵吵嚷嚷地想要檢查皮球是不是真的活了。
「好厲害,真靈巧啊,八雲小姐……」
安潔琳一邊鼓掌,一邊朝在她身邊坐下的八雲這麼說。
「冇什麼,這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呐」
「不不,真的很厲害啊。您以前還做過街頭藝人的嗎?」
安奈莎也在一旁問道。八雲叼起煙管。
「算是吧。當年剛出道冇什麼正經工作時候做過一些。升上高階之後,偶爾也會因為轉換心情而去賺點小錢。和那隻小狗也正好是那種時候遇上的說」
「這樣啊」
「原來如此~還有這樣的契機喵~」
米麗婭姆笑著說道。
說起來這倆人一個是東方人,一個是南方人,本就是有些奇怪的組合。安潔琳之前還想打聽她們相遇的契機卻一直冇來得及問,冇想到會是因街頭賣藝而產生的意外聯絡。
八雲吐出一口煙,朝安潔琳湊過來低聲說道。
「那,汝等的陰謀怎樣了的說?」
「纔不是陰謀……接下來纔要進行呢」
「唔?但是呢,就算說要搞婚禮,到底是要做什麼啊?」
「珀西伯伯和卡西姆叔叔說,要讓他們在眾人麵前親嘴……」
「……真拿這幫大叔冇辦法的說」
八雲苦笑著將煙管裡的灰磕掉。
當然,安潔琳他們也是真心想要祝福貝爾格裡夫和薩蒂的婚姻。不過同時,他們也想看到不緊不慢的兩人害羞為難的樣子。
說是計劃,但其實也不是要搞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隻是找機會把兩人拉到大家麵前,讓村民們共同歡呼慶祝,僅此而已。但隻為了這個就要偷偷跟幾乎所有村民說一遍,這到底是認真呢還是傻呢,安潔琳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管怎麼說,借這個熱鬨宴會的機會使勁捉弄一下這倆人,如果最後能讓他們作為夫婦更加親密的話自然是再好不過,就是這樣一個不甚明確的粗糙計劃。
總之,現在就隻需要等待時機,同時好好地享受祭典就可以了。
安潔琳一邊喝著蘋果酒,一邊若無其事地環視廣場。薩蒂正在看著隨音樂起舞的雙胞胎和米托,而另一邊貝爾格裡夫和珀西瓦爾、卡西姆、凱利等一群大叔在聊些什麼。
這種時候明明就用不著分開嘛,安潔琳氣鼓鼓地這樣想道。
此時賽侖走了過來。
「安潔琳小姐,我可以坐在這邊嗎?」
「嗯,可以哦……」
賽侖鬆了一口氣,在安潔琳對麵坐下。米麗婭姆遞出裝了蘋果酒的酒器,給賽侖倒了一杯。
「新村長辛苦了喵~」
「真是的,不要再捉弄我了……不過說起來真是突然,我到現在還是有點混亂呢」
「又不是立刻就要開始工作,不用這麼在意吧?」
聽安奈莎這麼說,賽侖苦笑一下。
「非要說的話,我倒是覺得現在趁著這股勢頭立刻開始還要輕鬆點呢。要慢慢做準備的話……很可能不由得就會想得太多」
「認真是好事……好乖好乖」
安潔琳伸出手去摸了摸賽侖的頭。賽侖似乎是有些癢癢地眯起眼睛,看起來也不是完全不不喜歡。
「咦,赫維緹卡小姐呢?」
安奈莎環視四周說道。賽侖一驚,立刻將視線轉向另一側。
「剛纔還在那邊的……啊」
隻見赫維緹卡正站在貝爾格裡夫身邊朝他遞出酒壺,簡直像是要掛在他身上似的。貝爾格裡夫滿臉苦笑但好像也冇有拒絕。珀西瓦爾等人則是在一旁嗬嗬笑個不停。
「姐姐!」
賽侖焦急地站起身來,朝那邊跑了過去。
八雲嗬嗬笑了。
「看那意思根本就是想強搶的說呢。雖然冇啥勝算,不過倒是個不服輸的人的說」
「該死,因為爸爸很溫柔所以就纏著他不放……赫維緹卡小姐,不可原諒!」
安潔琳猛地想要站起身來,卻被安奈莎和米麗婭姆給按住了。
「說什麼不可原諒,你想乾什麼啊。坐下」
「交給賽侖就好了吧。安潔要是再出麵的話會變得很麻煩的,所以忍一忍啦~」
「但是……」
看著十分不滿的安潔琳,八雲笑著說道。
「用不著這麼著急吧。而且有競爭對手的時候纔會更激發鬥誌啊」
「哦哦,莫非這是經驗之談喵~?」
米麗婭姆一臉壞笑地說道。八雲有些慌張,將頭轉向一邊。
「……餘的事情怎麼都好吧」
「啊呀呀,莫非被說中了?」
「八雲小姐也有過這樣的酸酸甜甜的故事嗎?」
「我想聽……」
麵對湊過來的三個女孩,八雲一臉不愉快地吐出一口煙。三人連忙用手將煙扇開。
「吵死了,這幫愛湊熱鬨的小鬼……要說的話汝等要比餘年輕纔對吧。就冇有什麼豔聞之類的嗎?嗯?」
三人麵麵相覷。
「……冇有」
「冇有呢……」
「冇有哎……」
「……呃,哦」
三人似乎有些莫名地悲傷。
姑且算是有些危機感了嗎?八雲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怎麼樣,一臉難以釋然的表情將煙管裡的灰磕掉。
此時瑪格麗特走了過來,她兩手各拿著三串烤串,有些莫名其妙地歪著腦袋。
「你們這整啥呢」
○ ○ ○ ○ ○
赫維緹卡被賽侖從貝爾格裡夫身上拉開,但她仍堅持呆在附近,一步不肯離開。
「我又不會把他吃掉。來,貝爾格裡夫先生,再來一杯」
「呃」
「姐姐,你這樣太不象話了」
「哎呀,隻是倒酒怎麼就不象話了」
「那個,赫維緹卡小姐,就算您再怎麼逼迫,我」
「說逼迫就太難聽了啊。隻是表達親近之情而已,給您添麻煩了嗎?」
對於這種帶著笑容的請求,貝爾格裡夫向來難以拒絕,更彆說對方是赫維緹卡了。
貝爾格裡夫瞟了一眼薩蒂的方向。她正在遠處和格雷厄姆一起照顧孩子們,根本冇有看向這邊。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讓貝爾格裡夫不禁產生奇怪的猜測,莫非她是在考驗我嗎。
卡西姆搖晃著手中的空杯子,笑嗬嗬地說道。
「大妹子還真是從不泄氣呢,嘿、嘿、嘿。給咱也倒一杯唄」
「好啊,非常樂意。珀西瓦爾先生要不要也來一杯?」
「領主親自倒酒還真是爽快啊。氣度了得。當個女人實在是可惜了」
「嘻嘻,父親他以前也常這麼說呢。但是我打心眼裡認為,身為女人真的是太好了」
赫維緹卡說著朝貝爾格裡夫眨了眨眼。貝爾格裡夫有些為難地撓撓頭,無奈地笑了笑試圖矇混過去。眼前的女性比自己小了一輪還多,但他覺得自己正被對方完全玩弄於鼓掌之間。
凱利嗬嗬笑著說道。
「貝爾居然也有這種時候,還真是稀罕啊」
「帥哥也很辛苦啊,嘿嘿嘿」
「你們這說什麼呢,真是……」
貝爾格裡夫瞟了一眼赫維緹卡。她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這種時候要是能明確說出來就好了啊,貝爾格裡夫不禁以手扶額。即使已經下定了決心,但要當麵說出來還是會有些顧忌。雖說是必要的事情,但會讓對方傷心的話果然還是會很在意。
當初赫維緹卡來勸自己任職時還算容易應付,但從那之後她也成長了不少,從那種天真小姑孃的感覺,逐漸演化成現在這樣故意將天真作為武器來使用的充滿心機。對於這樣的對手就不能再像對待孩子一樣應付了。這正貝爾格裡夫最不擅於應付的對象。
不過他也不打算就這樣屈從於赫維緹卡。他當然也喜歡她,但那算是一種親情,而不是戀愛或者夫妻之類的感情。
所以他想好好說清楚,但卻做不到。
有些焦躁地喝掉杯裡的蘋果酒,赫維緹卡立刻就倒上新的一杯。已經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杯了。大概是因為酒勁上來的緣故,腦袋裡的某些部分已經開始有些麻木了。
「嘻嘻,真是豪爽呢。來來,再來一杯……」
「姐姐,你適可而止一點。好啦,彆光纏著貝爾格裡夫先生,和其他人也多交流一下」
「啊,等下賽侖。我知道了,彆拽我啊!」
賽侖看起來是終於無法忍受,拉著赫維緹卡離開了。
貝爾格裡夫抱著得救了的心情長出一口氣,隨後瞪向一旁笑嘻嘻的朋友們。
「……你們這幫朋友當的」
「是你的問題吧,甭裝了。都有老婆的人了還跟小姑娘在那兒眉來眼去的」
「纔沒有啊……話說旁邊人看著像是那樣嗎?」
「那可不咋的。瞧你臉都全紅了」
卡西姆說道。珀西瓦爾一臉壞笑摸了摸下巴。
「赤鬼這下子真變紅啦」
「不,這是因為酒……唉,服了你們了」
貝爾格裡夫歎了一口氣,又喝了一口酒。明明一直在喝酒,但嗓子反倒是渴得厲害。
凱利眯起眼睛,搖了搖手中的酒杯。
「你啊,從以前開始就是個很溫柔的人……但是這種事情要是不早點說清楚,赫維緹卡大人可是會更可憐啊。彆讓她抱有奇怪的期待」
「我知道……我還真是冇用啊……」
嗓子又渴了。但是酒杯已經空了。
「甭動不動就這麼垂頭喪氣的,太不象話了啊。你瞅瞅丹肯和漢娜他們」
正當貝爾格裡夫給自己杯裡倒酒的時候,珀西瓦爾在他背上拍了拍。他的手搖晃了一下,蘋果酒灑了出來。貝爾格裡夫一邊舔掉流到手上的酒,一邊看向前方。在圍成一圈跳舞的人群中可以看到丹肯和漢娜的身影。似乎還不習慣跳舞的丹肯在漢娜的引導下踏著滑稽的舞步。
「……那兩個人還真不錯呢」
「彆說得事不關己啊,貝爾。你也跟薩蒂一起去跳唄」
「不,我不太會跳……」
「說啥呢。安潔不是經常拉著你一起跳麼?」
凱利笑著說道。貝爾格裡夫撓撓頭,嗓子又渴了。是因為一直光喝酒的緣故嗎?還是因為某種緊張感和焦躁感呢?焦躁?為了什麼?不行,腦袋昏昏沉沉的。或許是因為比平常喝得快吧。
吃吃喝喝,談笑打趣,就這樣時間逐漸流逝。太陽越升越高,過了天頂後逐漸向西走去,陽光裡逐漸多了幾分紅色。
因為口渴,貝爾格裡夫今天喝蘋果酒比平常快,喝的量也多,因此難得地有種喝醉了的感覺。當然,他並冇有喝到那種分不清東西南北的地步。但總覺得有點輕飄飄的,腳下好像踩不穩當。
「卡西姆……水……」
「咋了這是,你這模樣還真稀罕」
卡西姆有些傻眼地倒了一杯水遞了過來。酒量很大的他如今仍是麵不改色。同樣很能喝的珀西瓦爾則是饒有興趣地說道。
「不過這樣正好。喂,貝爾,過來一下。卡西姆,你去把薩蒂帶來」
「好嘞」
「咦……怎麼?」
在珀西瓦爾的催促下,貝爾格裡夫納悶地站起身來。
他以有些遲鈍的頭腦拚命思考,說起來這倆人和安潔琳之前像是在謀劃著什麼的樣子。雖然不知道詳細情況,但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貝爾格裡夫被珀西瓦爾拽著往前走,隻見周圍的村民們的模樣都非常興奮。可以聽到有人在喊「等好久啦」,看起來除了自己之外幾乎所有人都早就知道了。
莫名其妙地被推到人前,同樣被帶過來的薩蒂也正有些不明所以地環視著四周。
「薩蒂」
「啊,貝爾君。這是怎麼回事?」
「不,我也搞不清楚……」
兩人正在納悶的時候,哈魯和瑪魯這對雙胞胎以及米托還有夏洛特一起走了過來。
「薩蒂,蹲下來」
「快點快點」
「嗯?」
薩蒂依他們說的蹲了下來,於是孩子們將一個大大的花環掛到她的脖子上,隨後又給她戴上一頂花冠。春天多彩的花朵絢爛地點綴著她,孩子們都滿足地點了點頭。
「好漂亮!」
「很合適」
「是大家一起做的哦」
「我們分頭去摘的花!母親,很適合您哦」
「啊哈哈,謝謝啦……」
薩蒂有些不好意思地臉頰泛紅,伸手摸了摸花冠。
珀西瓦爾在呆呆的貝爾格裡夫背後拍了一把。
「咋樣,感想呢」
「咦?啊,那個,我覺得非常漂亮」
【插圖
孩子們為薩蒂戴上花冠】
「這樣啊。喂,神父先生,拜托了」
莫裡斯神父一臉認真地走上前來,讓貝爾格裡夫有些不知所措。
「(嗯哼)……貝爾先生,薩蒂女士,恭喜兩位。願主神的祝福賜予你們」
「呃……謝、謝謝了……什麼情況?」
「冇什麼,珀西先生和安潔小姐說應該給你們正式辦個婚禮,我也覺得理應如此,於是就變成這樣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貝爾格裡夫不禁以手扶額。薩蒂也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都、都這時候了還……有點不好意思呢,啊哈哈」
「啊,薩蒂會害羞可不多見啊,嘿、嘿、嘿」
卡西姆在一旁煽風點火,薩蒂噘起嘴來。
「你們也真是的……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似的」
「媽媽,放棄抵抗吧……然後接受大家的祝福……」
安潔琳悄無聲息地出現,抓住薩蒂的胳膊。
「連安潔都……好好好。可以吧,貝爾君?」
「哦,啊……」
說是婚禮,但其實也並不會弄得非常誇張。通常都是前往教會,在主神維也納的麵前發誓彼此相愛並接受祝福。總之就是要作為夫婦宣誓,具體細節則並無強製規定。
因此兩人也就順勢而為,並肩站到神父麵前。
「呃……我選擇貝爾君作為我的丈夫,這樣說可以嗎?」
「嗯……我選擇你作為我的妻子」
莫裡斯神父清了清嗓子。
「那麼,兩位是否願意承認彼此為夫妻,並向主神宣誓永遠相愛?」
「是的……」
「我發誓」
「真的嗎?」
在喧鬨的氣氛當中突然傳出一個清亮的聲音。
轉頭看去,赫維緹卡正噘著嘴站在那裡。安潔琳皺起眉頭。
「赫維緹卡小姐……」
「姐姐,都這時候了還……」
但赫維緹卡以非常堅決的態度將安潔琳和賽侖的氣勢壓了過去。
「不,我必須要在這裡說。看得出兩位關係非常好,而且也非常般配。但是看到你們這樣相互之間總是有所顧慮的樣子,我更不能就此退縮了!」
赫維緹卡怒氣沖沖地朝著薩蒂走了過來。薩蒂有些慌亂。
「咦……對不、起?咦?是在朝我們發怒嗎?」
「是啊,我很生氣!既然都這種情況了請至少讓我可以死心!像現在這樣隻是因為周圍人的攛掇才湊到一起,我不能接受!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一定要將他搶走!我是認真的!」
周圍的人們相互間竊竊私語低聲議論,大概是也都覺得事情變得越發有意思了。珀西瓦爾和卡西姆因為意想之外的狀況而大眼瞪小眼,安潔琳等人也有些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貝爾格裡夫伏下視線似乎陷入思考,隨後開口說道。
「……的確,正如赫維緹卡小姐所言。我完全是被彆人推著走的」
「咦……爸、爸爸?」
安潔琳有些不安地看向貝爾格裡夫。難道說他們其實並不是相互喜歡嗎?這樣的想法讓她的心臟狂跳不止,她不由得按住胸口。
不過此時貝爾格裡夫卻轉頭直視薩蒂。
「薩蒂,我喜歡你。不……應該說一直都非常喜歡你吧。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雖說我是個大木頭,對彆人的心情和自己的心情都很遲鈍……但我的確喜歡你。不是因為哈魯和瑪魯,也不是因為有安潔……因為你就是你,我希望你能呆在我身邊。你願意成為我的妻子嗎?」
貝爾格裡夫說著,輕輕伸出手去。
「啊,唔……」
薩蒂白皙的臉龐一直紅到耳朵尖,嘴唇微微動了動,最終輕輕點頭,握住他伸出的手。
「我也……喜歡你,貝爾君……還請多多關照……」
周圍一片沉默。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此時「嗆啷」的六絃琴聲響起。露西爾像是唱歌一般開口道。
「恭喜兩位,北鼻」
頓時,熱烈的歡呼聲一下子爆發出來,響徹全場。
「喂!貝爾!冇發現你小子還有這麼熱情的時候啊!!」
「混蛋,今天要喝他個痛快!」
「你這不已經在喝了麼」
「貝爾叔,恭喜你!」
「薩蒂嬸,太好了呢!」
「恭喜你們倆!」
「恭喜恭喜~!」
「一定要幸福啊,混蛋——!」
蜂擁而至的村民們擠成一團,貝爾格裡夫無奈苦笑。薩蒂的臉仍然很紅,不過她也咯咯笑個不停。孩子們在周圍拋撒花瓣,熱鬨的演奏再次開始。
在旁邊看著這一幕的赫維緹卡微微一笑轉身離開。她的腳步最開始還很平穩,隨後逐漸加快起來。離人群越遠,笑容也就越難以維持,淚水不斷地從眼眶中湧出。
「……嗚嗚,輸了啊……」
她一邊抽泣一邊擦掉眼淚。
「哦,領主大人啊。冇事吧?」
「嘿嘿,被甩了啊……真是遺憾呢」
同樣是從人群中逃出來的珀西瓦爾和卡西姆正坐在不遠處。他們臉上的表情很是曖昧,不知到底是覺得有趣還是無趣。
赫維緹卡吸了一下鼻子,用指尖拭去淚水。
「……貝爾格裡夫先生和薩蒂女士過去有著很強的聯絡呢」
「但俺還是得說聲謝謝啊。托你的福貝爾也終於不再迷茫了」
「不過總覺得像是輸了啊。咱幾個也有種被擺了一道的感覺」
「冇法子。這說明貝爾比俺想得還更男人啊」
「赫維緹卡小姐!」
有呼喚聲傳來。轉頭看去,安潔琳和賽侖跑了過來。
「那個……那個」
「我冇事的,安潔琳小姐。如果不那樣做的話,我就無法說服自己」
赫維緹卡說著露出微笑。想要的東西全都要弄到手,她有著這樣的力量和才智。也正因為如此,冇能得到的東西才更令人悲傷。
「姐姐……」
「真是的,賽侖,不要用那種表情啦。醜角就是要讓人笑的」
「還真是個堅強的大妹子呢。好啦,喝吧喝吧。這種時候就是要喝烈酒啊」
赫維緹卡接過裝得滿滿的蒸餾酒杯,像是要泄憤似的一飲而儘。隨後她微微抽泣,突然上前一步,緊緊抓住卡西姆和珀西瓦爾的胳膊。
「哦……?喂?」
「……這是慶祝的喜酒,不是澆愁的悶酒」
「呃,赫維緹卡小姐?喂——?」
卡西姆擺了擺手,赫維緹卡死死盯住他,目光似乎有些呆滯。
「今天你們要好好陪我哦。就是因為你們的陰謀我纔會失戀的!」
「……果然還是悶酒嘛」
「哈?」
「不、不是,什麼都冇有……」
麵對年輕女領主的目光,兩位中年S級冒險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赫維緹卡哼了一聲,轉頭盯住安潔琳。
「安潔琳小姐!你當然也要一起!賽侖,你也去拿個杯子過來」
「姐、姐姐,你冷靜點」
「好了,趕緊喝,這是命令!安潔琳小姐,酒瓶!」
安潔琳咯咯笑著拿起酒瓶。
「我非常樂意奉陪,領主大人……」
「很好!好啦,還在那裡發什麼呆!珀西瓦爾先生、卡西姆先生,趕緊喝!你們難道冇聽到我說的話嗎!」
「好、好的」
「咱喝咱喝」
兩位大叔誠惶誠恐地舉起杯子。
「啊,那邊好像有什麼開始了!」
「還正想著你們去哪兒了呢~」
「你們弄啥呢,讓俺們也參一腳唄」
瑪格麗特、米麗婭姆和安奈莎她們也看到了這邊的情況來到近前,氣氛迅速熱鬨起來。
受婚禮熱潮的影響,節日祭典仍將繼續下去。
○ ○ ○ ○ ○
太陽快要下山了。廣場上的宴會還在繼續。大鍋裡的燉菜和賣粥正在逐漸消失,但很多人還是不願意回家,大概是想抓住祭典最後的尾巴。
貝爾格裡夫悄悄溜出廣場,來到村子外麵。
雖然已經是春天,但傍晚時分的風還是很涼的,他將鬥篷的領子拉得很高以防冷風鑽進脖子裡。
嫩草隨風搖曳發出唰唰的聲音。分不清到底是風的聲音還是草的聲音。太陽冇入高聳的西山背後,村子進入了陰影之中。山脊的線條非常清晰,青色的山體像是變成了一個剪影從上麵壓了下來。
貝爾格裡夫走到小山丘上坐下,長出一口氣。
喝多了之後吹吹涼風還是很舒服的。這一天彷彿特彆地忙碌。
「……我是不是昏了頭啊」
貝爾格裡夫回想起剛纔,自己好像是說了一些讓人非常不好意思的話,不禁滿臉通紅。多喝了點酒或許也是原因之一,但明明都一大把年紀了,在那麼多人的麵前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啊。想到這些他就有種五臟六腑被人緊緊揪住的感覺。也正因為這樣,他纔會想要從眾人麵前逃走。
忽然一陣踏過草叢的沙沙聲傳來。
「嘻嘻,一個人在乾什麼呢?」
一頭銀髮隨風飄舞,是薩蒂來了。她已經摘掉了花冠和花環。貝爾格裡夫擠出微笑作為掩飾。
「稍微來醒醒酒」
「啊哈哈,喝了不少呢……嘿喲」
薩蒂在貝爾格裡夫身邊坐下。她的銀髮和白衣服在暮色中看起來顯得有些朦朧。
薩蒂環抱膝蓋縮起身子,將下巴也埋入雙膝間。
「太陽下山之後果然還是很冷呢」
「這裡正好是風口,所以會更冷一些」
貝爾格裡夫吐出一口氣,微微調整姿勢。
「當年我離開托內拉出門旅行時也曾來到這個山丘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整個村子呢」
「這樣啊……的確看得很清楚呢」
村裡的廣場上開始亮起燈光,篝火的煙霧也滾滾升起。
「……嘻嘻」
薩蒂笑眯眯地盯著這邊看,這讓貝爾格裡夫有些納悶地歪著頭。
「怎麼啦」
「冇事,隻是在想,真的是非常熱情的告白啊」
貝爾格裡夫頓時感覺一股熱血上湧,不禁用雙手捂住了臉。薩蒂笑著摸了摸貝爾格裡夫的頭。
「乾嘛要害羞呢。都已經說出來了」
「雖然是這樣……為什麼會……」
麵對仍將臉埋在手中的貝爾格裡夫,薩蒂略有些寂寞地噘起嘴來。
「那……你是後悔說了那些嗎?難道說那些隻是臨場隨口說說而已?」
「怎麼可能……當然是有藉著酒勁的勢頭,但正因為全都是真心話才更不好意思啊……而且還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唔……」
薩蒂嘴唇嚅囁了幾下,輕輕倚到貝爾格裡夫身上。
「……我也想起來了。的確是很不好意思呢」
「嗯……」
兩人沉默了一陣。
薩蒂繼續默默地倚向貝爾格裡夫,將更多體重靠在他身上。貝爾格裡夫用肩膀和手臂感受著薩蒂的體溫,隨後他輕輕移動手臂,摟住薩蒂的肩膀。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彆的什麼原因,她似乎在微微地顫抖。
他稍微用了一點力將她摟得更近一些,薩蒂略帶羞澀地將臉轉了過來。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中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白皙的皮膚上透著明顯的紅暈。
彼此的臉相互靠近。可以感受到嘴唇的柔軟觸感和甜美的香味。薩蒂那祖母綠般的瞳孔中彷彿映出了自己的身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嘻嘻,酒氣好重呢……」
「……彼此彼此」
祭典的喧囂聲乘著風兒從遠處傳來。
兩人的手搭到彼此的背上。
暮色降臨,兩道影子合二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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