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登臨武道之巔的許陽回到大河村，眼前的故鄉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許陽呆呆地站在村口的那棵大榕樹下，回憶起過往的點點滴滴，清冷的現實令他潸然淚下，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早就失去了生命中最美好的風景。那個時候大河村是一個隻有三十多戶人家的小村莊，村民用黃土和稻草堆砌而成的土屋，沿著村子那條月牙狀的大河排列展開，又被肥沃的土地包裹著。每年的秋收時節，是大河村最熱鬨的時候。遍佈整個村子的稻香，在雞鳴破曉之前，就將人們從睡夢中喚醒。男人收拾著農具，女人準備著乾糧，孩子倚靠在門沿搖搖晃晃，嘴還吧唧著夢中的肉香。到了乾活的時候，他們就不那樣了。他們雖然隻是孩子，但是從小就在父母的言傳身教中熟練各種農活技巧，他們埋身在稻海當中，用勤勞的雙手和持續流淌的汗水，不斷地澆築著他們抬頭就能夠看得見的堅實未來。許陽，也是其中的一個。那個時候的許陽尚且不知道什叫做命運之說，但或許是因為命運在某個不經意間偏袒了這個生長在鄉野之地的小少年。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和村的其他孩子不太一樣，他多了些思考。八歲那年，許陽就在想兩個問題：大山外麵是什？是不是所有人都種地？肥沃的土地無法長出能解釋少年心中困惑的學識，尤其是當他看見父母還有爺爺奶奶那一輩人都在做著相同的事情，他的內心就會生出他無法抑製的悲哀情緒：他會一直這樣，直到死去。他因此常常長籲短歎，心事重重。漸漸地，許陽變成了大人們眼中的怪異孩子，同齡人也覺得他很無趣，開始和他疏遠。孤寂，概括了許陽漫長的一生。說到孤寂，就不得不說許陽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沈先生。紅華。前者改變了他的命運，後者拯救了他日後破碎不堪的心靈。沈先生是個老秀才，村民們都這樣說，因為他在三十六歲那年才中的秀才。許陽父母不這樣說，他們說他是冇用的老秀才。因為沈先生在年輕的時候隻知道讀書，中了秀才之後，就在城教人讀書認字。城的人雖然稱他為先生，但也冇有忘掉他其實是個來自窮鄉僻壤的田農。城人看不起他，村人覺得他笨，笨到除了讀書認字，什活都不會乾。所以，快七十歲的沈先生，還是一個孤家寡人。“你可不能學他！”出於對兒子的瞭解，許陽的父母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嚴肅。許陽並不這樣想，因為他從來冇有見過沈先生那樣的人：乾乾淨淨的衣服，冇有泥土的皮膚。那一年，許陽十歲，他終於知道了並不是所有人都在種地。那天夜，許陽獨自趴在窗前發呆。僻靜的深山小村中，清冷皎潔的月光下，瘦小少年身後的黑色巨人填充了原本崎嶇不平的地麵，所以在他那眉宇間不知道堆積了多久的愁容，緩緩消散。他決定讀書。讀書是件不容易的事，比如需要很多錢，但許陽冇打算勸說父母，因為這是他自己的事。那段時間，許陽隻要忙完家的事，就開始為自己所選擇的未來繼續努力地奮鬥。他撿乾柴，拾稻穗，摘野果，下水捕魚抓蝦，甚至冒險跑到深山麵捕捉野物。除了這些事情，他還會主動告訴別人，他什苦活都能乾，隻要他們付錢給他就行。最開始的時候，村子的人隻當作玩笑話，但還是接了許陽的東西，並且使喚他當苦力。許陽問他們要錢的時候，他們仍笑著說：“你這孩子掉錢眼啊，這樣可冇什出息啊。”許陽認真道：“你們可以不要我的東西，也可以不讓我給你們乾活，但你們既然要了我的東西，我也給你們乾了活，那你們就必須給我錢。”他們冇有再搭理許陽，而是都很生氣的找到了他的父母，說你們咋教孩子的，誰還冇給誰搭過手，怎還翻著臉皮要錢了。許陽的父母早就知道了這些事情，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兒子為什突然會這樣。他們直接對許陽說道：“隻要你不學那個冇用的老秀才，爹孃就去給你要錢，以後咱們一家人自己過。”他母親又歎著氣說：“咱家就你一個，以後還等著你傳宗接代，這事你可不能耍性子啊。”許陽冇有答應父母，也冇有做出什保證，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什時候才能考上秀才。三十六，四十六，總歸能考得上。當許陽坐在村口那棵大榕樹下苦思冥想時，比他小半歲的紅華來到了他的身邊，遞給他應得的五文錢。紅華小聲對他說，“這是我爹孃讓我過來偷偷給你的，他們說你是好孩子，說你比誰都能吃苦，以後肯定會很有出息的。”許陽不知道說什，隻是用力地捏了捏手心的五文錢。許陽來到沈先生的家，對他說，他想學五文錢的讀書認字。沈先生注視著眼前小傢夥那黝黑粗糙的小臉，明白了這段時間村子關於對方的議論紛紛。沈先生笑著對他說，“讀書需要持之以的毅力，不是讀會歇會。”許陽一下子愣住了，他知道五文錢不夠，所以他立即問沈先生，“那要多少錢才能一直學讀書認字啊？”那個時候的沈先生雖驚歎許陽的所作所為，但他隻認為這是小孩子對新鮮事的好奇，所以他揉了揉許陽的頭髮，溫和地對他說：“我現在也冇什事，你想學認字的話，隨時都可以來。”許陽立即露出了笑容，黝黑粗糙的小臉，就好像被春雨澆灌過的荒土，長出了嫩綠的枝丫。沈先生欣慰地笑了笑，為大河村能有許陽這樣的好後生感到高興。他的這個笑容足足持續了五年之久，直到那個陰雨綿綿的午後，化作成了他無儘的悔恨。那天，在沈先生的耐心教導下，許陽首次用樹枝在地上很認真地寫下了五個字：大河村，許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