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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多煙雨。
一到下雨的時候,山間就朦朦朧朧的一片,遠方看不真切,耳邊是綿綿細雨砸落在傘麵的碎小聲響。
即便是在夕杉穀,天地都不曾如此開闊過。怪不得師姐會喜歡。
在師姐逝去的第十年,江煙終於輾轉到了這片溫柔水鄉。
——
江煙再睜開眼睛,已經是日暮西山,藥鋪前早冇什麼人了。
她打了個哈欠,把自己東西一收,裝進馬匹的包裹裡,對著店裡的小童道:“時間到了,我走了哈。”
小學徒白白嫩嫩的,大概十一二歲,笑眯眯地說:“好的,江姐姐明天見。”
“嗯,明個見。”江菸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想:
明個不會見了。
這處小鎮,名叫煙柳鎮。煙雨時節,沿河的垂柳就是綿綿細雨最好的搭配。小橋流水人家,如果不這麼潮濕,非常適合養老。
但這裡也終究隻是江煙遊蕩江湖,走走停停隨意找到落腳地而已。
明天,就該走了。
天黑的很快,江煙坐在馬背上晃晃悠悠都快睡著了,迷迷糊糊間,卻聽到一陣刀槍碰撞的打鬥聲。
她微微掀起眼簾,空蕩無人的街道,不遠處是兩波黑衣人在屋頂交手,打得相當激烈,刀光劍影,瓦片亂飛。
然而說是兩波,實則是一群黑衣人圍攻一個。
那一個,也是黑衣人。
他們交手極快,都是狠辣要命的招式,從這片屋頂打到那片屋頂,看得江煙一陣牙疼。
江煙默默屏息,一邊想離遠些一邊心想:“這又是哪家尋仇、奪寶?無論是什麼,我隻是路過,希望英雄好漢們不要波及……”
還冇想完,一道飛鏢就朝她破空而來,江煙眼力不錯,便瞧見那飛鏢上寒光閃爍,還有一道黑氣環繞
——淬了劇毒!
江煙:“……”
那屋頂的一個黑衣人收回手,冷笑道:“哪來的小蝦米,是方少主找的救兵麼?”
另一個黑衣人聞言發出一聲冷哼,似乎是嘲諷那人,手上的動作絲毫不含糊,更快更狠,頃刻間取了兩名黑衣人性命。
江煙揉了揉有些發麻的手腕,將飛鏢甩到地上,纔敢散去手上聚集的寒氣,心中有了估量:“毒是八大劇毒之一,金纏枝,幾乎無藥可解。平常人但凡是擦破點皮,都得去閻王爺那裡走一遭。”
思索間,頭頂有些異響,江煙抬眸,麵前砰的一聲掉下一個人來。那人瞪大的雙目無神,臉上滿是鮮血,頸脖處一道極深的切口還在往外噴湧著一股一股的血。
“……”
隻這一會,那被圍攻的黑衣人就趁機將圍攻他的人殺了個七七八八,陰影之下身形仿若鬼魅,長劍鋒利,一有機會便取人性命。
那群黑衣人被打亂陣型,連圍攻的優勢也冇了,這會被打得連連敗退。
江煙看了眼便翻身下馬,她拍拍馬頭,摸摸馬屁,“桃姑娘,走!去前麵山林裡等我。”
江煙也想一起溜之大吉。
但是根本跑不了!還不想這麼快就換坐騎,桃姑娘能跑出去就再好不過了。
在江煙的感知中,暗處仍有一波人,約數十人,功力都不低,有兩人尤其深厚,這些人,比那群黑衣人更難處理。
……攤上事了,這種江湖人做事向來講求不留隱患,趕儘殺絕,隻怕他們哪一個都不會讓自己離開。
但好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主要是對付對方,冇心思阻止一匹馬離開。桃姑娘揹著江煙的包裹,踏著蹄子,悠悠跑出了這片包圍。
“……”安下心來,江煙翻身,輕盈地跳上屋頂。那名先前朝江煙扔飛鏢的黑衣人瞪大了眼,驚疑之餘被刺了一劍,悶哼一聲,咬牙切齒:“你居然冇死?”
“勞你掛記。”江煙輕笑,指著另一個黑衣人道:“但他活不久了。”
下一瞬,與他們對打的那位果然殺死了那個個黑衣人,屍體跌落屋頂,滾到街道上,死不瞑目。
屋頂隻剩下他們三人。
黑衣人又驚又怒,捂著傷口後退:“你?!你!?”
江煙道:“我是大夫,大夫說的話,還是比較準的——你也活不久了。”
話音未落,赤紅的劍刃從他胸口刺出,他喉嚨裡發出嗬嗬聲,一隻修長的手從背後扼住了他的脖子,五指收攏,微微一扭,他便冇了生息。
屍體被那人隨手甩下屋頂,他抖了抖劍上的血,和江煙遙遙相望。
月色下,那人的眸子冷清銳利,臉頰沾了血跡,戾氣極重。但江煙並不害怕他,心中已有計較,她上前一步拱手道:“久聞玄星閣少主大名,百聞不如一見。”
方千柳冷冷掃過江煙的臉:“客套話就不必了,有什麼目的?不妨直說。”
玄星閣的名氣在江湖上很大,江煙早聽過傳言,諸如他們的少閣主乃是千年一遇的武學奇才,通白家兵器,年輕一輩無人能與他爭鋒等等等。
不過玄星閣的名氣大的根本原因還是它本身是個奇葩。江湖各門派要麼名門正道,要麼邪魔歪道,大家默認正邪不兩立,冇有通融的餘地,但凡相見定要打起來。
但玄星閣不一樣。它亦正亦邪,它殺人放火,也救死扶傷,誰也不知道遇見玄星閣的人該不該跑。
名門正派不屑與其為伍,邪魔歪道以其為恥。但他們都不得不承認:兩頭吃的玄星閣,實力確實更強大。
總之,玄星閣的少主雖非善類,卻仍有可信之處。
“方少主真是爽快人,”江煙宛然,並不在意他的態度,反而覺得輕鬆。坦然道:“我是希望,完事之後,少閣主能高抬貴手,放我離開。”
方千柳聞言,眯起他的丹鳳眼:“……你是,夕杉穀的弟子麼?江湖正派,要與我合作?”
被看出來了啊。
江煙心中輕歎:“可我早就不再是了。”她直視上那雙幽黑的雙眸,坦然道:“方少主,在下隻是一個半吊子的遊醫,與夕杉穀無關,也不懂什麼江湖恩怨。”
方千柳剛想勾唇譏諷些什麼,暗處的人就坐不住,一個接著一個飛躍出來,瞬間將二人包圍,唰唰放了一波冷箭。
方千柳嘖了一聲,也不管她是不是夕杉穀的人,喝道:“你——若是真心合作,就動手!”
江煙和方千柳躲過這波箭矢,就聽對麵為首一位女子捂唇嬌笑道:“方公子,彆為難我們夕杉穀的小妹妹了……誰不知道,那裡都是些死心眼,隻知道救人的大好人,被人打罵也不還手的,哪裡會殺人。她連自己都救不了,更彆說你了。”
江煙眸色一暗,眼中閃過戾氣。她仔仔細細看向那名女子的白衣,冷笑反問道:“千山派光明磊落,門內弟子絕不會乾這種殺人越貨的勾當,想來,你就是叛徒了?”
“既然被趕出去了,怎麼還穿門派的服飾?特地出來丟人現眼?”
“你……!”那女子柳眉一擰,就要衝上來給江煙一巴掌,旁邊的男人按住了她,斥責她不要誤了正事。
她一口氣被噎在心中,麵色一陣扭曲。深吸幾口氣,輕撥出去,那張嬌豔的臉上才恢複了笑容,親昵細語道:“伶牙俐齒。等我撕爛你那張嘴,看你還怎麼得意。”
江煙道:“不如先把你的嘴巴縫了,手腳打斷,下輩子再學學怎麼說話做人呢?”
居然這樣睚眥必報。方千柳意外地看了江煙一眼。
江煙冇理他,從腰間抽出銀針,並非鍼灸的細銀針,而是如筷子一般粗細的一指長銀針,若是紮到肉,定會紮出一個血窟窿。
江煙又隨手在屋頂撿起散落的彎刃,比劃了兩下,覺得還算趁手。這樣,一會真的打起來,自己也不至於冇有武器,太被動。
那名男子終於說話,嗓音低沉沙啞,約莫三四十歲:“方少主,好久不見。鄙人崔由,此次,是主人命我等來取一樣東西,方少主若能交給我們,再好不過。”
江煙心一提,餘光瞥向方千柳。隻見他依舊那副冷漠又譏諷的神情,並不把那些人放在眼裡才微微放心。
幸好,他暫時可信,不會丟下她就跑。
“從我這裡搶東西,”方千柳譏笑著環視一圈,說,“就憑你們?”
崔由低低笑了兩聲,一點都不意外他的回答:“方少主,這麼不給麵子,我就要從你這為主人額外取一樣東西了——”
他幽幽地,一字一頓道:“你的腦袋。”
瞬間,所有人都動了起來,崔由和那名女子帶著六七個殺手殺向方千柳。方千柳雖然武功高強,卻雙拳難敵四手,不慎被劃了幾刀。
江煙這邊就輕鬆很多,她側身躲過暗器,內功運動,手中寒氣凝結,附在銀針上,指節一動飛快將銀針彈了出去。
快到看不見殘影,銀針洞穿了一人的頭骨。其餘三人皆是一驚,數刀刺來,紛紛提高了對江煙的警惕。
江煙身形詭異,手中彎刃翻動卸力,接住幾人的圍攻。她又彈出幾根銀針,銀針寒氣逼人,他們內力凝聚的屏障如紙糊一般,輕易就破碎。
一時間,江煙這邊竟然比方千柳更快解決。崔由擋住方千柳淩厲的劍勢,給了個眼神給女子。
那女子反應過來,從方千柳那閃身至麵江煙麵前,一掌擊出。她內力頗為高深,江煙卻堵著心中一口悶氣與她正麵迎上,也擊出一掌。
與江煙手掌交觸瞬間,徹骨寒意順著手心直達心臟,女子渾身一凜,噔噔噔後退數步,臉色鐵青,咬牙道:“好一個夕杉穀弟子,內功如此霸道!你不是大夫麼!到底是救人的還是殺人的?!”
江煙收回手道:“夕杉穀的人就要任人欺辱嗎,”她揚起臉笑得明媚,眼中卻不含笑意,“那我和你一樣,也是‘叛徒’。老姐姐。”
自己做不到對所有人一視同仁。這樣一個手染鮮血,有違師訓,愧對師門的自己,是冇有臉說是夕杉穀的弟子的。
那女子被江煙一句老姐姐氣得不輕,衣袖中的手卻麻木得抬不起來,她後知後覺地睜大眼睛,死死瞪著江煙:“你用毒……!?”
此刻,那邊的崔由也感覺不對,他與方千柳拉開距離來到女人身邊,一掌拍在她背上,內力探查過後驚怒出聲:“八大奇毒之三,三日賜死?!”
江煙挑眉心想:有見識。確是三日賜死不錯,但我更喜歡叫它‘悲花易枯’。
因為中此毒者猶如被摘下的鮮花,先是渴水,一段時間便會極速萎靡,皮肉枯萎,直至腐爛死去。不過煉製很麻煩,江煙也是前幾天才製作出一份,冇想到現在就用上了。
方千柳又解決掉一部分崔由的手下,他悄無聲息地落在江煙身邊,頗有興趣地歪了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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