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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大哥。”劉鈺抬頭跟他招呼了一聲。
然後目光落到他身前的孫夫人身上。
“靈秀姐,你還是嫁給了孫大哥啊。”
孫夫人的父母和劉班頭一樣,都是府兵出身,但是孫夫人家裡情況明顯要很很多,不過當年孫夫人可是完全看不上孫大使。
畢竟孫大使隻是一個遊俠兒,一見麵就吵架,劉鈺自然跟她也是很熟。
就在這時候,劉班頭從後麵走了上來。
然後他呆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大哥,我回來了。”劉鈺招呼道。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說話方式,劉班頭精神一陣恍惚。
然後問道:“還知道回來?是不是又冇錢吃飯了?”
可等話說完,反應過來,顫抖著問道:“劉鈺?是劉鈺嗎?”
“大哥,是我。”
劉班頭聞言還冇說話,站在劉鈺身邊的胡秀娘忽然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
滿心的悲傷,滿腹的委屈一瞬間全都爆發了出來,整個人都站立不穩,往地上癱坐,卻被劉鈺一把扶住。
“秀良,對不起,這麼些年,委屈你了。”
劉鈺伸手像過去一樣,幫她抹眼淚。
但卻被她避讓過去,她已經老了,有時候照銅鏡,自己都嫌棄自己。
可是劉鈺依舊很強硬地伸手幫她抹了抹。
溫熱的掌心,讓她感覺到了無比的真實。
“劉鈺?”胡秀娘哭著問道,好像是在確認是不是真的。
“是我。”劉鈺點了點頭。
“你怎麼……你怎麼活了?”這是後麵孫大使問的。
他正扶著劉班頭,因為刺激太大了,劉班頭有點頭暈目眩。
“因為我執念未了,陽差大人讓我回來一趟,了卻執念。”劉鈺說著,從口袋之中拿出一枚夜明珠來。
劉班頭、孫大使和孫夫人一臉驚訝地看著他手上那夜明珠。
因為那夜明珠他們都很熟悉,這是溫雲溪的,應該不會錯的。
特彆是他們剛纔還問過溫雲衡,雲溪這麼一個小孩子,拿著夜明珠會不會不安全。
溫雲衡告訴他們是假貨。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孫大使問道。
他們感覺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亂糟糟的,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們還是進去說吧。”劉鈺攙扶著悲傷不已的胡秀娘說。
孫夫人趕忙上來幫了一把,同時不停地打量著劉鈺。
……
“人死後是有亡魂的,亡魂會前往陰世,而執念未了的亡魂會逗留在這個世界不願離開。”
“陽差就是接引亡魂之人,幫助心願未了的亡魂完成心願,送往陰世。”
……
劉鈺挨著胡秀娘坐在胡床上,緊緊抓著她的手,給眾人解釋。
“原來,劉小姐的妹妹就是陽差?”
孫大使露出驚訝的神色,陽差原來是個小女孩嗎?
劉班頭和孫夫人也不例外,之前見小姑娘天真可愛,可一點也看不出“神”的模樣。
劉鈺聞言搖了搖頭。
“她不是,她是捧珠龍女,你們冇看到她腦袋上有角嗎?
她是陽差大人的童子,是給陽差大人做事的。
這枚珠子,因為陽差大人便有了特殊的能力,當它發出光芒時,我才能顯現出人身。”劉鈺拿起手中的夜明珠說道。
“原來劉小姐纔是陽差?可要好好謝謝劉小姐。”劉班頭喃喃地道。
“不是,陽差大人叫徐長卿,就是和你們一起來的那個年輕人。”劉鈺說道。
劉班頭聞言和孫大使對視一眼,皆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大乾王朝,就連“神”的日子也過得如此艱難了嗎?
徐長卿他們太熟悉了,心不壞,長得英俊,人聰明,重情義,懂感恩。
有點愛占小便宜,但卻又有著自己的原則,總的來說是個不錯的小夥子。
可有一天,有人跟他說,他是“神”,這實在是太難以讓人接受了。
“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能揣測的。”
想不出來就不要想。
劉鈺把目光看向旁邊一直冇說話,隻是緊緊盯著他的胡秀娘道:“秀娘,我餓了,有吃的嗎?”
“我給你下碗麪條吧。”
“好,我就愛吃你下的麵,多放點醋。”
很簡單的對話,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年輕的時候劉鈺每次跑來見她,經常有這樣的對話。
可是胡秀娘笑著笑著,眼淚水卻啪嗒,啪嗒地掉落下來。
“好好的,怎麼又哭了?”見胡秀娘再次掉眼淚,劉鈺顯得有點手足無措。
“我冇事,我很好。”胡秀娘強忍著難過,哽嚥著道。
“我給你下麪條去。”胡秀娘站起來說。
然後轉身去了廚房,等到廚房門口,突然轉過頭來看了一眼。
見劉鈺坐在沙發上,麵帶笑容地看著她,她鬆了一口氣,這才進了廚房。
其實一直到現在,她依舊分不出真假,感覺跟做夢似的。
看著胡秀娘進了後廚,劉鈺這才收回目光,然後看向劉班頭。
“大哥,對不起,這麼多年,您辛苦了。”
劉班頭聞言也不說話,隻是愣愣地看著他。
“大哥?”
劉鈺伸手想要去握住他的手,可是伸到半途又縮了回來,雖然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他依舊不太善於表達對兄長的感情。
他們兄弟其實很像,嘴硬心軟,見麵雖然經常吵,但卻都彼此牽掛著對方。
“唉~”劉班頭深深地歎了口氣。
有輕鬆、有放下,更有說不儘的無奈。
“都這麼多年了,還說什麼對不對得起的話,你我兄弟一場,是我冇能把你教好,是我對不起你纔對。”劉班頭道。
“大哥,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劉鈺再也忍不住,抱頭痛哭起來。
孫大使想要安慰他,但是話到嘴邊,卻如鯁在喉,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劉鈺的死,其實他要負很大的責任。
坐在旁邊的孫夫人悄悄地抓住他的手,無聲地安慰。
原本坐著有一段距離的劉班頭起身坐到他的身邊。
抬手想放在劉鈺的頭頂上,卻最終落到他的肩上。
“好了,都這麼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哭什麼哭?”
劉鈺一把抓住他的手掌,把頭埋在了他的掌心。
“好了,好了不哭了。”劉班頭終於把手掌放在了他的頭上。
輕輕地撫摸著道:“這個世界上冇有過不去的坎,都會好起來的,都會好起來的。”
當年他就是這樣安慰劉鈺的。
可是現在人都冇了,還怎麼好起來?
劉班頭不由得悲從心來,一直冇哭的他,淚水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
“吃……吃麪。”
胡秀娘端著麪碗出來,看著抱頭痛哭的兄弟二人,語氣顫抖地道。
“好了,不難過了,不難過了,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還有什麼好難過的?”
劉班頭的話彷彿是說給劉鈺聽,也彷彿是在說給自己聽。
劉鈺抹了抹眼淚,站起身接過胡秀娘手裡的麪碗。
劉班頭也起身讓開了位置,讓給胡秀娘。
“坐吧,坐吧,好好說說話。”劉班頭說。
劉鈺把碗放在茶幾上,大口地扒拉了一筷子。
“小心燙。”胡秀娘在旁邊輕聲說道。
“我皮厚,不怕燙。”劉鈺回過頭來,衝著她傻笑道。
“醋夠不夠?不夠我再幫你加一點。”胡秀娘說。
“夠了,正好,還是那個味道,我很喜歡……”
剛剛止住的淚水啪嗒啪嗒地落在碗裡,混雜在麵裡,然後被他吃進嘴裡……
“胡家妹子,這些年委屈你了。”劉班頭看了一眼幾乎把頭埋在碗裡的劉鈺,轉頭對胡秀娘道。
胡秀娘搖了搖頭,冇說話。
這麼多年的委屈,怎麼可能是一句話委屈你了就能表達出來的。
“秀娘。”劉鈺抬起頭來。
“這些年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呢,你不知道吧?”他得意地笑道。
可是笑比彆哭還難看。
當胡秀娘遇到困難,受到委屈,他隻能在一旁乾看著,什麼也做不了,這比死還讓他難受。
“原來你一直都在啊。”
原本神情難過的胡秀娘笑了起來,笑得特彆開心。
“是啊,我一直都在,看你又要照顧孩子,又要出去擺攤,看你一個人躲在房裡偷偷地哭,看你一個人……”
胡秀娘握住他的手掌,止住了他的話,“沒關係的,都過去了。”
……
“我的執念,就是想要告訴你一聲,我不是負心漢,我冇跑,再吃上一碗你下的麪條”
劉鈺把一碗麪吃得乾乾淨淨,連麪湯都喝了。
眾人聞言皆都沉默。
“你們這是乾嘛,能再次見到你們,不,能再次讓你們見到我,不應該開心點嗎?”
願望滿足以後,劉鈺感覺到心靈上一陣輕鬆,冇有以前即使做亡魂都有的一種束縛感。
“執念已了,你是不是,是不是……”孫大使道。
劉鈺微笑地點了點頭,“執念已了,自然是要去我該去的地方了。”
“不能,不能多呆一會嗎?”胡秀娘在旁邊語帶哭腔地道。
“好了,彆難過,不會立即走的,陽差大人給了我一晚上的時間,我還想見見兒子呢,他長這麼大,還冇見過我呢,可真是一個好小夥。”劉鈺開心地道。
“好,好。”劉班頭聞言很是開心。
“要好好謝謝長卿呢。”劉班頭喃喃地道。
坐在他旁邊孫大使聞言點了點頭。
……
晚上的時候,劉鈺的兒子回來了,他見到家裡這麼多人非常地驚訝。
他在學堂裡讀書,因為家裡條件不好,所以在藥鋪裡兼職夥計,減輕母親一些負擔。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孩子很懂事。
他和劉鈺很像,就是稍微胖了一些,另外就是眼睛和胡秀娘很像,除此之外,簡直就是和劉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對劉班頭和劉鈺的出現表現得很平淡,並冇有多少激動,不過見母親忙前忙後的開心模樣,他也就高興了。
他反而對這個世界上有鬼神的存在更加感興趣。
晚飯是孫夫人做的,胡秀娘要陪著劉鈺,因為這是她後半生能和丈夫待在一起僅有的一點時間。
眾人聊起了很多,說起過去一些趣事,也說起了劉鈺的一些糗事。
大家笑得特彆暢快開心,彷彿隻是久彆的重聚。
但是離彆的時間終究要到來。
眾人皆都沉默了下來。
“好了,彆這樣,誰都會死的,說不定以後我們還能在陰世團聚。”劉鈺笑著說。
但是笑容很乾澀。
“秀娘,辛苦你了,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娶你。”劉鈺擁抱了一下胡秀娘。
“你這害人的東西,如果有來生,彆再讓我遇見你。”胡秀娘哽嚥著道。
劉鈺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然後轉身對站在一邊的兒子道:“兒子,跟老爸也擁抱一個。”
說著不等他拒絕,就把他擁在懷中,在他背上輕輕地拍了兩下,在他耳邊輕聲道:“你是個好小夥,照顧好你母親。”
然後他放開兒子,看向旁邊的孫大使,什麼話也冇說。
然後重重的擁抱住他,在他背上使勁的錘了幾拳。
然後放開他道:“孫大哥,你彆覺得內疚,我冇怪你,這是我的命,謝謝你這麼多年照顧我大哥。”
孫大使紅著眼,眨巴了幾下道:“我這一輩子,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你,都是我害了你,如果我冇去做遊俠兒,你就不會跟我學,你放心,你大哥有我看著呢。”
“謝了,你也是我大哥。”劉鈺開心地在孫大使胸前錘了一拳,很重的一拳。
孫大使都被錘的岔了氣,大聲咳嗽起來,眼淚水都咳出來了。
劉鈺冇管他,而是把目光看向旁邊,正一臉擔心地看著孫大使的孫夫人。
“彆管他,謝謝你嫂嫂。”劉鈺說。
孫大使這麼多年照顧劉班頭,孫夫人隻是默默支援,從來冇多說過一句,說一句謝謝算是輕的。
“說這些乾什麼,你是孫大哥兄弟,不是應該的嗎?”孫夫人道。
“對,兄弟,謝謝。”劉鈺哈哈大笑起來。
然後轉身看向旁邊已經站起來的劉班頭。
“大哥。”劉鈺道。
隻有小時候他才這樣叫,等大了的時候,他隻叫嘿。
“哎。”劉班頭神色平靜地看著他,卻重重地應了一聲。
“又給您添麻煩了,我走了以後,秀娘和孩子還麻煩你照看一下。”劉鈺說。
“這還用你說,孩子可比你有出息多了,也比你好多了。”劉班頭道。
“嘿嘿。”劉鈺抓抓後腦勺,笑得特彆開心。
然後突然跪了下來,向著劉班頭磕了幾個頭。
並且大聲道:“給您添麻煩了。”
劉班頭老淚縱橫地扶他起來。
“說這些乾啥?說這些乾啥?你是我弟,你是我弟……”
就在這時,屋內出現一道光。
劉鈺知道他要走了。
“大家,再見。”他說,然後大步向光芒走去。
“劉鈺。”
劉班頭忽然叫住了他。
劉鈺回過頭來。
“去吧,大哥過不了多久,就去陪你。”劉班頭說。
劉鈺愣了一下,然後大笑道:“說什麼傻話,替我看好家。”
說完消失在了光芒之中。
放在桌上的燈籠跟著消失,冇有開燈的屋內陷入一片黑暗。
隻剩下小聲的抽泣和哽咽聲。
徐長卿從睡夢中驚醒,因為他感覺到一絲異樣,但卻又說不上來。
他翻身坐起來,看一眼身邊熟睡的糖糖,輕輕地把她踢飛的毯子重新給她蓋上。
然後下了床徑直來到客廳。
點燃燈火,然後掏出了鏡子。
果然桌子上多了點東西。
一大一小兩套衣服疊放一起壓在桌子上。
徐長卿走過去輕輕拿起來,衣服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有點像是絲綢,但卻又冇有絲綢的光滑,說它像棉麻,但卻比棉麻輕薄了許多,拿在手上如若無物。
徐長卿把兩件衣服放在一邊,又看了看鏡子。
果然鏡子也起了變化。
出現了兩個奇特的字,明明不認識,但心中卻知道這是陰陽二字。
徐長卿心中有些疑惑,為什麼鏡子會發生變化?之前為什麼冇有變化?
難道是劉鈺,今晚也就是幫他完成了執念,他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徐長卿看了看鏡子,裡麵並冇有改變,還是之前的模樣。
目光掠到劉鈺的記錄。
執念已經完成,他送給自己一個駕車的技能。
劉鈺的記錄並冇有什麼特彆的地方。
而且駕車技能徐長卿已經收取到了,腦海中有著許多關於駕車的記憶。
不論是牛車,馬車,驢車自己都能操作。
可是讓他覺得有點坑的是,這個駕駛技能,完全就是野駕駛,就是那種車能往前走,但是交通規則完全不懂的那種。
要知道,大乾駕車,可是有很多規矩的。
不過想想劉鈺當年大概也是屬於胡作非為型的。
畢竟當年亂的很,朝廷也冇有那麼多閒心思。
害得徐長卿白期待一場,還以為能直接學會駕車……
既然不是劉鈺,那倒是什麼原因,才讓鏡子起了變化?
徐長卿把所有的記錄從頭看了一遍,依舊冇有發現什麼特殊的地方。
不過,這麼短的時間,我已經完成九個執唸了嗎?
徐長卿覺得自己還是挺勤勞的。
等等,九?
九在大夏的曆史上有著非凡的意義。
即使徐長卿隻是個穿越者,不懂那麼多,也大略知道九的特殊性。
九在道教中是陽數最大數。
什麼是陽數,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奇數,一三五七九,就是陽數。
偶數二四六八十就是陰數。
而這種說法,來自《河圖》。
其中還有更多有意思的解釋,就不多做贅述。
不過徐長卿猜測,變化可能跟他完成九個執念有關。
他放下手中的鏡子,拿起旁邊那件寬大的衣服試穿了一下。
等他穿上衣服的一瞬間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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