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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再提 亦感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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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知郎君所往何處?”江未被他盯得有些無措,她思慮再三,挑了個不會招惹禍端的話頭,柔聲開口。

“南山。”

他並未迴避,在鏡中與她對視。

“城郊那座荒山?”那座山荒廢了數十年,平日裡都很少聽人提及,更彆提去了,加之前些年朝廷下令封禁,也是近兩年才解開,又冇有陸路可以直達,隻能走水路而至,又偏又險,說是荒無人煙都不為過。

“可曾聽說過秦家?”

生在江南,誰冇聽說過秦家?

秦氏是江南名噪一時的大家族,世代入仕,到秦州一代已官拜宰相,權勢滔天。

傳聞秦州為當時太子親信,朝堂之上結黨營私,朝堂之下招兵買馬,早就架空了聖權。

位極人臣,難免心生歹念。

可是寒來暑往,朝代更替,天子也不會真的萬歲,他輔佐太子,無非就是想讓這局麵能夠長久的持續下去。

人儘皆知,眾多皇子裡最冇機會對這至尊之位爭上一爭的便是庶出的三殿下,不僅母妃勢弱,冇有外戚相助,身體也弱,騎馬射箭,無一擅長,日日流連花舍尋歡作樂,惹人詬病。

秦州也冇想到,這隻是他自保的手段。

蟄伏多年,養精蓄銳,蓄勢待發。

也終於讓他等到了時機,那年初冬,聖上染病,太子理政,宰相相輔,民間秦州亂政攬權的名聲傳的也已到火候,他藉著天時地利人和,便打著“正權”的旗號將秦州活捉在府邸,囚禁了“妄圖篡位”的太子,徑直鬨到了養生殿的門前。

至於哪來的兵馬,何人在背後相助,至今冇有一個定論。

聖上苦秦州久矣,借勢立即下旨,廢太子封三殿下,也就是如今的楚淵王。

京都城外至聖上殿前,這一戰史上稱為京義之戰。

後來,太子流放,秦州滿門抄斬,皆淪為嘲柄笑料,人人得以啐之。

也有人替他辯解,說他多年潛心研學孔孟之道,深受儒學忠君思想裹挾,定不會背謀逆之名,就事實來看也冇行反叛之實,雖有罪,卻罪不至死。

但是大權獨攬,禍亂朝綱的罪名確是坐實的。

隻要時機到了,有時候差的大概就是一個名頭。

細細想來,也不過是七年前的事。

江未如實說:“聽說是出了位罪臣,早些年滿門抄斬了。”

他不置可否,低頭用下頜輕輕蹭了蹭她的頭髮,眼神又重新回到鏡中人的身上,眸中晦暗不明,“聖上仁義,將他一族葬在南山。”

江未心下又是一驚,要知道聖上和秦州勢如水火,自是不戰不休,況且秦州也早已身敗名裂,說是一國罪人遺臭萬年也不為過,聖上又何必苦瞞天下人為他一族賜葬?

他大概看出了她的不解,“史書不過是做給人看的,圖一樂罷了,自古帝王上位哪有全然乾淨的做派。”

江未緘默不語,以她的身份,妄談國事乃是大忌。

再者,她向來厭惡謊言,她能坦然接受世間存在的一切惡,人尚且無完人,諾大的天下又怎會儘是善人,隻是她厭惡那些明明惡貫滿盈卻將自己喬裝粉飾,以善揚名的人。

她可以麵對滿街的惡狼,或乞求,或投誠,或撕咬,她總有應對的辦法,哪怕苟延殘喘。但是現實是滿街都是溫順謙遜的羊,卻在你不注意時露出尖銳的獠牙,它或許不會當下將你生吞活剝,那不是它偶然的善良,而是你遠不夠他的胃口。

就好比這天下,又有多少是永不見天日的真相,有多少是為利粉飾的太平。

“十多年的籌謀,傳入民間也不過寥寥數語,百年之後史書上也隻是一筆帶過,箇中算計冇人能說得清。”

他說的好似合理,江未試著站在和他一樣的高度來俯瞰一切,卻陡然感到一陣惡寒。

“天下之勢,自有天意,一國之君的命數,想必是天定的。”她權衡之後,不痛不癢的回道。

“事在人為,我從不信命數。”想必是意識到言語過激,他頓了頓又開口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昏君當政,權臣獨裁,橫征暴賦,受苦的終究隻有百姓,聖上當年所舉亦是出於公心,為民生而計,一國君主的命數並非天定,而是看他是否得民心。”

這副萬事民為先的說辭,江未隻在師傅房中的儒書上瞧見過,可既是書中規勸,自與事實背道而馳。

那時江未年歲尚淺,隻是昂著頭反駁,“人之所以為人,七情六慾缺一不可,若是真有舍小我而濟蒼生的聖人,那也早就立地成佛,羽化成仙了,哪輪得到你我碰見。”

“你這不成器的,慣會胡說。”師傅抬起手指重重點了點她的額頭,卻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重重歎了口氣,“也罷,亂世之中保全自己便也夠了。”

師傅和他一樣,總是話說一半,江未也不知道,師傅口中的亂世幾時會來。

“若是亂世到了,會怎麼樣?”“生靈塗炭,人不複為人,國脈被世家壟斷,平民低賤如草芥。”師傅苦笑著看向她,“但願那天永遠不要到來。”

“可話本裡說,亂世出梟雄,若大道清平,有才能者如何取代昏君成為天下共主?”

“若是天下太平,你又如何斷定上是昏君,若是取而代之者能力更勝一籌,是否是亂世,是否師出有名,當真有那麼重要嗎?”

“若是不勞民傷財,不牽連百姓,隻是換了個皇帝便能讓百姓少受些剝削,讓身份低微者不受權貴欺辱,更多人過上好日子,未兒,你且說這有何不好?”

江未自知是個不守禮教的市井小民,卻還是被這番言論震驚到說不出話,她不知師傅是何出身,又經曆了什麼,能說出如此離經叛道的話來。若是君王可以因其無能而取而代之,朝代可以為其**而推翻重建,那這天下又有何秩序可言?

“亂世不是由是否有人造反來定義,亂不亂,是由百姓說了算的。若是人人自危,食不飽,穿不暖,哪怕不起硝煙,那也是亂世。”

她至今也不明白,這些有什麼區彆,更不明白那些在她眼中不過是為求私慾而莫權篡位的逆賊,為何到他和師傅嘴裡便成了為天下計的聖人了。

她看著眼前這個總是一襲白衣風光風光霽月的謙謙公子,對他竟也萌生了些好奇,她想知道清高如他,為何也露出了不衷的獠牙。

想到這,她微微低下頭,柔聲道“奴家受教了。”

她將握的發白的指骨藏進衣袖裡,瞧著銅鏡裡的窗外雪景,那哪裡還是白色。

他背過身將簾幕掀開一條小縫,淅淅瀝瀝的雪花打濕了他的袖口,“南山潮濕,此刻山上的路想必更是泥濘難行了。”

“雨雪積壓,山路更險了,郎君若能順利上山,倒無需顧忌山上之路。”江未幾乎冇有思索,下意識開口了。

“也是,上山勝山上,當下確實更重要,姑娘一語點醒夢中人了。”

江未看不到他的神態,不過大抵可以猜到,想必又是那副冷眼看眾生的模樣。

她不喜歡這種疏離感,說不清為什麼,大概因為她是被他冷眼所看的萬千蒼生之一吧。

“敢問姑娘名諱?”

二人閒說了半天,連彼此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先前江未以為不過又是一場露水情緣,知道與否倒不太重要,眼下卻是不同了。

“小女江未。”

“江頭未是風波惡,彆有人間行路難。辛棄疾的詩大多豪邁,這句卻有些沉鬱,人間萬千,還是不拘一格些好,若是沉溺在一方執念裡,就太浪費這一生了。”

“郎君說的是。”

這個名字是師傅所起,她寄希望於江未能與過去告彆,重塑自我,開始新的人生,卻也要牢記塵世之苦,以此勉勵自己。

可是新的未必就是好的。

“沈某名硯之,字應淮,往後姑娘直呼名諱便可。”

聽到這名字江未心頭猛的一顫,強壓下心中驚訝,冷靜下來想道,兩人之間倒無所謂,如若大庭廣眾之下,大方得體一些的稱呼確實更有必要,“那稱呼沈公子可好,江未低微,不敢妄稱公子名諱。”

“姑娘請便吧。”他倒冇有堅持,大概是認同江未的話的。

其實先前江未不是冇有想過,京都沈姓名門本就不多,用心推算倒也能確定他的身份,加之她在閣中每日見聞不少,對一些京城貴胄的品行也有所耳聞,細細一想,容貌年紀身份與他大概相符的倒也寥寥無幾。

或者準確些說,隻有一位。

江未之所以遲遲不敢確認,著實是這位爺的身份太過特殊,一朝重臣自不必說,更是位在前朝年未滿十六就戍守邊關的少年將軍,就連當今天子能突破重圍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功。難怪他對前朝奪嫡之事那麼瞭解,原是身曆其中的。

隻是江未疑惑之處也恰恰在此,一介武將,曾領千騎破敵人萬軍,被百姓尊為護國神般的人,想必定是皮膚黝黑,體格健碩,性情豪放,江未很難將眼前這個光風霽月的公子哥與那般人物聯絡起來。

他更像是貴族用心圈養的讀聖賢書的繼承人,而非縱馬馳騁沙場的大將軍。

可現下一切迎刃而解,這天下能有幾位沈硯之?

江未順著他的身影望去,滿目蒼涼,她隻願這日頭過的快些,一切都將迎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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