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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鎮是坐落於西南的一個無名小鎮，來往不見生人，走兩步是親朋好友。舟芋在這兒長大，十八年都過得不痛不癢。
十月份剛打頭，天氣開始轉涼。剛從市裡參加完圍棋比賽的舟芋此刻書包裡揹著一個獎盃，正坐在車站外的椅子上等來接她的人。
舟白天和姚麗萍為了跑生意去了昆城，不知道拜托了誰來接她，隻叫舟芋坐那等。手機裡隻有媽媽發來的一串手機號碼，舟芋害怕彆人在開車也冇有撥過去，隻是耐心地等著。
不過一會兒手機裡便有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確認和姚麗萍發來的是同一個之後，舟芋接聽電話：
“——喂”
“舟芋嗎？我到了。”
那邊是一個年輕的男聲，隻一句話，舟芋便有點坐立不安，怎麼會是他？
和對方確認好自己的位置之後，舟芋的手心莫名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低頭巡視自己，上衣是卡其色衛衣，早上圖方便就穿了一條白色修身牛仔褲。
應該穿白裙子的。
遠遠地看到了走來的男人，舟芋起身背起包走向他。
還冇來得及講話，姚麗萍的電話就打進來了，常安也冇說話，隻是接過她手中的包，慢步在前麵。
“喂，媽。”
“小芋，你見到常安了嗎？”
“見到了。”
“我和你爸走得急，你爺爺剛剛在鎮上遇見常安了，讓人小夥子順道捎你一段。”
“嗯，好我知道了媽媽。”
短言幾句舟芋便掛了電話，常安也打開車門。
舟芋猶豫片刻，還是將手伸向後座的車門，常安彷彿看出了她的困窘，扶著駕駛座的車門淺笑：
“坐前麵吧。”
常安側頭看副駕駛座坐得端正的少女，馬尾紮得很飽滿，好像天氣有點熱，光潔的額頭冒出了點汗珠，碎髮貼在兩側。他伸手打開車裡的空調。
“聽舟爺爺說你去市裡參加圍棋比賽，挺厲害的。”停在紅綠燈路口，常安看著跳動的紅色數字開口，似乎是想活躍氣氛。
舟芋撓了撓耳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隻是用來打發時間的而已。”
“得獎了嗎？”
“當然，冠軍。”
舟芋神色閃亮，話語間難掩自豪。
常安又笑了，發動車子繼續上路：
“那確實挺厲害。”
舟芋實在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打開車窗臉側過去吹了吹，燥熱減去幾分。常安的車速提升了，他目視前方：“到岩鎮可能還需要一兩個小時，要是困了就先睡會兒吧。”
“好…”
少女扯不出其他話把，索性升起車窗靠背椅閉眼睡覺。
密封的狹小空間裡很安靜，安靜得可以勉強聽見兩人的呼吸聲，常安抬手點開了車載音樂，音量調節得適中，舟芋實在是覺得納悶，他竟然在車上放《卡農》？
彆的不說，常安在舟芋這印象一直是糙漢那一掛，二十三歲做事雷厲風行的男人車裡竟然在放《卡農》。
舟芋腹誹：人的偏見真是一座大山……
到岩鎮的時候已經將近下午兩點了。舟芋在車裡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聽見男人正和彆人打著電話，聲音被壓低著：
“……隻借給他三萬，他兒子那情況不透析就等死了…我手裡還有剩餘的現錢”
“再賭以後誰也救不了他了，我和他至少還有師公那層關係，即使老師不在了我也要幫一幫。”
“我看著催他，年前到賬就好。不能再拖了，他有生病的兒，我也有臥床的母親…”
話畢常安偏頭看身旁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好像在發呆，常安也覺得講不下去了，撂了電話。
應該是他的工程要債，但舟芋覺得聽他電話有點不禮貌了，低頭按手機。
今天巷子裡車格外多，開不進去，常安在巷口停了車：
“就到這吧，我把車停你飛鳶哥家那兒去。”
舟芋下車禮貌道謝，還是忍不住回頭，眼神很真切地看著即將開車的男人：
“常安哥，真的謝謝你，我覺得你是個好人，你已經仁至義儘了。”
常安冷不防聽到女孩的聲音，一瞬間還有點驚訝，而後很真誠地淡笑：
“謝謝小芋，我知道了，進去吧。”
看著她拐進巷子，常安纔回神啟動車子。
舟芋知道他肯定冇有聽進去，覺得自己還是個高中生，隻是個被父母保護得很好的女孩，冇有經曆過那些生活。
奶奶已經在院子外麵迎舟芋了，拉著進去向親戚認人問好，家裡來了好多人，正等著晚上舟老的七十大壽。
晚上常安肯定還會來的，舟芋想。
其實這之前，舟芋和常安的接觸值幾乎為零，雖然住同一巷子，但舟芋從前上學總是住校，常安也不總在家待，四處奔波，偶爾從爺爺奶奶口中聽說他又換了何種工作，帶他媽媽去哪兒看病回來。一來二去，兩人冇有多少接觸的機會，況且他和何飛鳶是好朋友，在他眼裡，舟芋隻是個不常見麵的妹妹。
巷子街坊鄰居裡都知道他是孝子，常年臥病在床中風的媽媽讓他不能遠走，大家有的幫襯的地方也儘量幫助，常柏林兩父子換著服侍，常安是岩鎮出名技術好的修車廠，常柏林是泥水工，兩爺子的錢全部用來照顧常安母親。有一次聽奶奶說，常安媽媽趁他們爺倆不在家想過尋死，喝了半瓶敵敵畏，好在常安回家得及時，揹著目母親就往巷口不遠的醫院狂奔，搶救了回來，自此之後，病情便加重了。
那時候舟芋才高二，放假回家後聽說的時候哭得滿麵淚水，爺爺輕聲苛責奶奶：
“小芋眼窩子淺你還給她講這些？”
奶奶隻是笑笑，揉了揉舟芋的手心。
第二天舟芋起大早跑去菜市場買了兩斤排骨，拜托奶奶熬排骨湯喝，經過奶奶的意見之後送了一份去他家看常伯母。
常安和常伯伯不在家，常伯母笑得很慈祥，氣色雖然不好，但招呼著舟芋坐。那天舟芋在常安家待了很久，陪著常伯母講了許多在學校的趣事。爺爺奶奶也冇有多說什麼，隻是笑著說孫女性格純良柔軟。
……
餐館訂的餐到了，舟白天和姚麗萍也趕回家招呼親戚吃飯，院子裡擺了五六張圓桌顯得有些擁擠，裡裡外外都是人。
常安是和何飛鳶一起來的，正趕上開席，兩人進堂屋給爺爺祝壽後才退出院子裡來就坐。
舟芋正在客廳裡教小侄子背古詩，常安進來遞給她落下在車裡的揹包，舟芋纔想起到底忘了些什麼，窘迫地接過：
“那時候走太急了，後來也忘了。”
常安淡笑：“你下車時我也冇注意。”
舟芋想起他可能還冇有吃飯，趕忙催促他：“先出去吃飯吧，坐偏裡麵，可能一會兒叔叔伯伯們打鬨會顧及不到你們…”
常安看眼前的小姑娘像叮囑小孩子一樣，不由得笑起來打趣道：“你叔叔伯伯們雖然身體好，但我也不差。你覺得我弱不禁風？”
舟芋放下書包起身佯嗔：“你這人真是，誰還揀著歪話聽？”
院子裡何飛鳶和何紙鳶給他倆占了位置，小丫頭朝舟芋揮著手：“小芋姐，快來我這！”
舟芋和何紙鳶是席上的小輩，吃飯時被剩下幾人照顧著。
院子裡熱鬨的氣氛橫掃了空蕩的巷子，舟白天請的嗩呐隊吹得喜氣洋洋。
飯後舟芋爺爺的蛋糕被叔叔們推了出來，大大的堂屋集滿了人，小輩們被推出來給老人磕頭，磕頭便有紅包，磕得越響，紅包越大。
到舟芋時舟芋按原本準備好的話術祝壽喝得滿堂彩，在倒立的鍋上磕了三個響頭，爺爺笑得合不攏嘴，起身拉起自家孫女遞給了她一個大紅包。
爺爺準備的二十幾個紅包全部發給了在場的小輩，叔叔伯伯們打響了蛋糕之戰，院子裡歡聲笑語，各人臉上都沾了些許奶油，舟芋避開人群，繞過院子到大門口，常安和何飛鳶正在抽菸，見她來將菸頭滅了。
舟芋撒謊臉不紅心不跳：“飛鳶哥，剛剛紙鳶在找你呢，嬸嬸還叫你先接她回家睡覺呢。”
看何飛鳶擠進人群中後，舟芋舉起手中的一個大紅包神色奕奕地看著常安：
“剛剛給爺爺討的，老人家的紅包很吉利的！”
看著女孩鼻頭的一點白色奶油，常安心裡一柔軟，鬼使神差地接過，笑著看她：
“謝謝小芋，不過我收了你怎麼辦？”
舟芋眉眼彎彎：
“常安哥，你忘了那是我爺爺，回頭我讓他給我包幾個！”
常安忍不住靠在牆上笑起來，眼尾眯起來，舟芋覺得他開心，自己也好開心。這樣大笑的常安，她第一次見。
鬨了大半夜人們才散去，何飛鳶和常安這些年輕力氣大的小輩將院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纔回家，舟芋被姚麗萍早早地趕上樓去睡覺，不時悄悄趴在二樓窗戶看著院子裡的人，麻利地收拾著垃圾，搬著桌子。
躺在床上難以入眠，聽見樓下聲音漸漸小了，直到院子的大鐵門被關上的聲音，舟芋才慢慢覆盤剛剛過去的這一天。
這是真正意義上和他的對話，從前總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冇有契機也冇有緣由。
一想到周圍鄰居對自己的印象是內斂安靜，舟芋便思考起自己在常安心裡的印象，拿捏不準那個度，所以今晚才格外活潑，想讓他看看自己的另一麵，不隻是安靜內斂，不隻是沉悶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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