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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兩人的約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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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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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兩人的約會

——「拉·繆爾斯究竟出什麼事了?」

「最有可能的,就是精神攻擊」

伊麗莎白翹著腿坐在床上,回答了櫂人的而提問。

現在,兩人入侵了一間無人的旅店。窗戶外麵已經黑下來了。

拉·繆爾斯的突然自殺發生後,現在已經過去過去了幾個小時。騎士團(一方麵因為並不清楚所受惡魔攻擊的具體情況)選擇暫時撤退。

回到廣場後,櫂人製造了關押『君主』的牢房,將其收押,並按照約定交給了聖騎士。然後,他直接就加入到廣場的巡邏與警備工作中,確認並冇有眾人所擔心的從兵襲擊發生(可能是由於惡魔也受了重創)。

另一方麵,伊麗莎白和戈多·迪奧斯進行了緊急會議。兩人分彆完成各自的任務後便彙合(伊麗莎白的提議),離開了仍未從混亂中走出來的廣場。

櫂人再次談起了拉·繆爾斯(現在可推測到)的自殺原因。

「……精神攻擊麼」

「冇錯。正如伊莎貝拉所說,優秀的司祭,本來應該能夠以祈禱為基礎得到神的恩惠。那些傢夥的**本身便擁有著受過聖彆的飾品那般的力量。但對手是『王』,而且他們所遭受攻擊的目標是冇有實體的精神……這樣一來,就無法對抗了」

伊麗莎白不開心地在搭著毯子的天鵝絨床墊上靠了下去。這個房間是個獨間,在王都也算是費用高貴的。在這個舒適而寬敞的空間裡,上等的傢俱一應俱全。在油燈的光線映照出來的影子(由於傢俱都冇有角),全都勾勒著平滑的曲線。

櫂人無所事事地撫摸著寫字桌的邊緣,詫異地皺緊眉頭。

「伊麗莎白,除了『大王』之外的惡魔你不是都進行過接觸麼?就冇有什麼情報麼?」

「這話聽著真刺耳,那種事餘哪兒知道。要是知道,早就事先研究對策了」

「這麼說也對」

「『王』『大君主』並冇有什麼特彆值得一說的能力……不,等等。想來,『王』可能並非如此」

「此話怎講?」

聽到櫂人的提問,伊麗莎白按住自己的額頭。可能是在搜尋記憶(作為維拉德的愛女度過的時光),她眯起眼睛。

「『王』總是以卓越的武力與資質作為自己的能力來炫耀……但是現在來看,那很有可能是在撒謊」

「撒謊?也就是說,他對同伴也撒謊了?」

「嗯,就是這樣」

「維拉德也被欺騙了麼……『王』對身邊的人就這麼不信任麼?」

「不,恐怕並不是那樣。剛纔不是說了麼?那傢夥是那種以強悍武力為榮的性格」

伊麗莎白搖了搖頭,在提燈的光線中十指交扣。

「『王』很尊敬『皇帝』維拉德。但是,他又最為瞧不起隻擁有用於暗殺之能力的『總裁』。而他連『大王』的精神操縱能力也冇放在眼裡,即便他比『大王』級彆要低……不過,他也因此害了自己,落得被那女人用針刺的下場呢」

「從『大王』的性格來考慮,確實會抓準這個破綻吧」

「可憐的傢夥……『王』竟然對武力信奉到如此地步。所以他對自身的能力感到羞恥,所以才隱瞞了身邊的人吧。不過現在還是暴露出來了」

櫂人回想在肉塊之上浮現的巨大的麵孔。那恐怕就是『王』。

肌肉鬆弛耷拉的臉,給人臟兮兮的印象。但是,那骨骼之上確實殘留著武者的強悍與深邃。

此時,櫂人產生了一個疑問。

「假設『王』的能力是精神攻擊,那為什麼那麼多人承受了那一擊,唯獨拉·繆爾斯自殺了?雖然不知道那些睡著的人什麼時候纔會醒,但呼吸和脈搏都很穩定」

「疑點並不止那一個。拉·繆爾斯是受到強大神之恩惠的最高司祭,而且她並冇有可稱作是意識的東西。因此,她本來就對精神攻擊具備最強抵抗力。然而,究竟發生了什麼呢」

兩人交抱雙臂,沉思起來,但他們冇有得出答案。現在也冇有人能夠提供情報。櫂人也問過維拉德對惡魔的攻擊有冇有印象。

維拉德嗤笑著這樣答道

『這我可不知道呢。哼……走到今天這步,還得挑戰擁有位置要素的敵人,事情變得相當有意思了呢』

(看他看行的樣子,應該冇有撒謊)

櫂人皺緊眉頭,內心咒罵維拉德派不上用場。他無視口袋裡蠢蠢欲動的石頭(可能察覺到了什麼)繼續思考。

不久,伊麗莎白放開了交抱的雙臂,深深地歎了口氣。

「以現在的資訊量,恐怕想也是白想。餘也跟戈多·迪奧斯討論過一些假設,但思維若受推測的侷限反而很危險。不管怎樣,惡魔現在確實遭到了重創」

「嗯,是拉·繆爾斯留下的戰果呢」

「所以趁這個機會,明天早上由『拷問姬』直接前去剿滅。畢竟若是冇有拉·繆爾斯那種級彆的火力,就算從外部打擊所造成的損傷還趕不上惡魔的恢複力,而且遠距離精神攻擊可能會讓教會重蹈覆轍……因此,已經決定由餘直接前往弱化後的『王』與『大王』身邊,直接消滅本體」

「啥?」

聽到伊麗莎白突如其來的宣告,櫂人忍不住發出怪叫。伊麗莎白嫌煩似地皺緊眉頭。櫂人一邊暈頭轉向地思考,一邊訓斥起來

「你腦子冇問題吧?你在想什麼?現在連對方做了什麼都還不知道啊!而、而且……你等我一下」

櫂人連忙按住額頭,拚命重複『直接討伐本體』這句話。

扭曲的一幕在櫂人闔上的眼睛前麵浮現出來

「肉塊方圓數公裡的區域被染成了灰色」

侵蝕範圍內的建築就像受損的紙一樣一般風化了,有的地方還徹底變成了違反物理法則(泡粒狀或玻璃質)的形狀、材質。就像用刀子分離開來似地,在某分界線以內的範圍完全化作了異質的空間。那是因為,肉塊以不同於物理性侵蝕的不同形式吞噬著周圍。

(世界『遭到了破壞』……呆在那裡麵,究竟會怎樣呢?)

『拷問姬』伊麗莎白·拉·芬努擁有著無與倫比的力量。

迄今已為,她這一路順利地將十四惡魔屠戮下來。即便如此,她也並未踏入過那種異樣的空間。

「這一次應該是首次確認到惡魔造成的世界『破壞』。就算是你,入侵那裡也無異於自殺行為吧」

「你說的冇錯,對於呆在侵蝕嚴重的範圍中會造成怎樣的後果,目前還冇有任何情報。但是,敵人的修複已經開始進行了,收集痛苦的行為不久肯定會繼續展開。若是置之不理,隻會平添犧牲者,對我方不利」

「可是!」

「現在的餘並未受『獻祭咒術』影響,能儘情施展實力的話還是餘更強,此時不戰更待何時?而且……回想起來吧,櫂人」

說到這裡,伊麗莎白冇有繼續再說,隻是用銳利的目光盯著櫂人。

櫂人不禁屏住呼吸。然後,伊麗莎白以非常嚴肅的口吻接著說了下去。

「這場戰鬥結束之後,餘就要遭受火刑。因此,教會敢於衡量將死之人的性命以下達命令。但是,他們總該不至於把其他人送進其實範圍內吧……這樣的指示很妥善。餘不反對,也冇有意見,隻用贏下來就對了」

她淡然的宣言,令櫂人攥緊拳頭。

跟『皇帝』也談到過的事實,重重壓在了他的心頭。

忽然,櫂人不知道該怎將將內心洶湧的糾葛轉化為語言訴說出來。

(不能勸她逃,不能棄這樣的王都不顧)

而且,他很清楚『拷問姬』的種種殘忍行為和罪狀,也親眼目睹了在伊麗莎白的故鄉銘刻下來的虐殺痕跡。她犯下的罪,必須得到相應的懲罰。

正如櫂人曾經大喊過的那樣,伊麗莎白應該在了結一切之後,遵從自己的誓言下地獄。

可是,櫂人現在得到了一個不同的結論。

(戈多·迪奧斯已經不在,聖騎士也遭到了重創。等一切結束之後,再也冇有任何障礙)

他是這樣的想的,剩下的就看伊麗莎白同不同意了。但是,櫂人非常清楚。

『餘殘酷而傲慢,像狼一樣謳歌著生,最後將如母豬般死去』

『——————這早已註定』

伊麗莎白·拉·芬努不會逃避。

不論最終會是怎樣的絕望與痛苦等待著她,她一定都會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以『拷問姬』的身份——

為自己糟糕透頂的人生,承擔一切責任。

櫂人思來想去,苦思冥想,想破腦袋,最終抱住了腦袋。

(不行……究竟要怎麼辦才行)

他閉上眼睛,拚命地繼續思考。他繼續想,繼續想,最後突然睜開雙眼。

然後,他順從沸騰的大腦所導出的結論,給出了個非常怪異的提議

「伊麗莎白」

「什麼事」

「和我約會吧」

此刻伊麗莎白的表情,櫂人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光從表情就知道要被人說『你白癡啊』的情況,乃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體驗。

***

「你白癡啊」

「就知道會這樣」

櫂人已經預料到會被拒絕,但要真問有冇有言語的利劍傷害到,那自然是上海到了。

櫂人很受打擊,當時不禁東倒西歪。伊麗莎白在他麵前不自然地擺弄起了髮梢。看來她也有些混亂。

過了一會兒,伊麗莎白總算接著往下說

「不,怎麼說呢……太莫名其妙了,再說你都有老婆了還邀請彆人,餘覺得實在有點那個」

「也是呢」

「而且邀請的對象還是餘,這更讓人搞不懂了」

「也是呢」

「哎,難道你發燒了?還是中了『王』的精神攻擊?還是早點休息,不要勉強自己,好麼?」

竟然被伊麗莎白如此關係,櫂人感到自己實在可悲。

櫂人不禁無奈地仰起頭來。但是,他覺得自己不能輕易屈服,好不容易振作起來之後又再次提議

「彆多說了,咋們走吧。不算約會也沒關係,現在就到街上轉轉吧」

「喂,大戰將近你就說這個?這實在不像精神正常的人會說的話……你真的冇事吧?」

伊麗莎白從床上夢迪站了起來,將自己白皙的手放在櫂人額頭上。看來她在確認櫂人有冇有發燒。櫂人是人造人(格雷姆)的身體,很難想象會感冒,但這也就意味著伊麗莎白已經擔心到了不假思索的程度。

(好吧,究竟怎麼搞得呢?算了……確實連我自己都覺得精神不正常)

現在,王都正遭受著惡魔的蹂躪,而且到處都可能潛藏著從兵,可謂危機四伏。

而且按照計劃,伊麗莎白明天將要奔赴死地。

櫂人知道,自己的提議怎麼想都不是現在該做的事情。但同時他也明白,那種事情也隻能趁現在去做了。於是,櫂人說出這樣的話

「我想,在你死後,我遭受異端審判之後,肯定會被判死刑」

對此,伊麗莎白也實在冇辦法開口。

『拷問姬』註定要遭受火刑,這也會給櫂人自身的命運帶來殘酷的未來。櫂人是她的仆從,又是『皇帝』的契約者,教會恐怕不會饒過他。

櫂人又接著說道。

「所以,我想趁現在好好看看這個王都」

這個心願並非源自他本來的想法。但同時也是冇有摻假的真情實感。

不管怎麼說,前世的他已經在那個苦悶的房間角落,被蒼蠅繚繞著死掉了。

在他心中,還是想看看這廣闊的世界。

伊麗莎白苦惱了幾秒鐘,張開了嘴但卻又閉上,之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好吧。餘就奉陪你吧」

「嗯,謝謝」

櫂人聽到回答,點點頭,向伊麗莎白伸出手去,就像邀請跳舞一般張開手掌。

伊麗莎白勉為其難地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櫂人用人類的右手,握住了雪白的手。

然後,兩人動身前往夜色中的街道。

***

「呀嘿!」

「哎呀」

在櫂人眼前,當鋪的門被猛力踢開。

深紅色的裙子飄逸飛揚,伊麗莎白從段台階從了下來。在月光下淡淡夜色中,她輕輕一躍雙腳著地,華麗地蹬了下地麵朝櫂人轉過身來。

「櫂人,你看怎樣!餘厲害吧!畏懼吧、顫抖吧、讚美吧!」

「好好好,好看好看」

櫂人毫無情感地迴應她。

她的身上(遠比比平時酷似拘束裝的衣服正經)穿著一件紅色禮服。這件禮服衣襟高至喉嚨處,做功精良。但是,當她咕嚕咕嚕旋轉起來,又從大膽省去布料的背部露出美麗的肩胛骨。

內側綴有大量荷葉邊的裙子,宛如玫瑰花傲然盛放。她一停下來,裙子又恢複原狀。

她將手放在胸前,很不開心地講到

「你這傢夥,就不能更加熱情地誇獎麼?是你讓餘換衣服的吧!」

「嗯,確實是這樣」

「哼哼,隨隨便便進了家當鋪,冇想到竟然找到這麼件上好的衣服!跟換了衣服依舊改變不了窮酸相的你不一樣,餘可是美麗而奢華吧!你就冇那種感覺麼,嗯?」

伊麗莎白將歪了的有很多肄的流行帽子扶正,挺起胸膛。

櫂人對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思考著交抱雙臂。

「嗯,的確很好看」

「是吧?那就應該更加天花亂墜地來誇獎啊。區區仆從竟敢得意忘形!」

「不……我讓你換衣服的理由,是因為覺得穿著『拷問姬』的服裝要是在外麵撞見什麼人就麻煩了」

「嗯,餘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就換了」

「可仔細一想,這麼做不是趁火打劫麼?做得這麼顯眼冇問題麼?」

「彆把人說成是賊啊!你這任性的傢夥!」

伊麗莎白暴怒起來。但是,雖然聽伊麗莎白這麼說,但伊麗莎白竟然會選擇如此華麗的服裝(由於冇記住她的喜好),讓櫂人有些意外。

(唔,要是被聖騎士撞見該怎麼解釋呢)

櫂人苦惱起來。另一方麵,伊麗莎白猶豫了一陣子(大概是在考慮要不要召喚刑具)之後,哼了一聲,用鞋跟跺了幾下地,催促櫂人。

「喂,你接下來究竟準備怎樣?」

「嗯?」

「『嗯?』你個頭啊,當心宰了你」

伊麗莎白按住額頭,深深吸吸了口氣,然後吐出。

她再次單手調整帽子的角度,噘起嘴。

「儘管這樣的蠢得無可救藥,但既然餘說了要奉陪你,就已經橫下心了。儘管開心吧,餘是不知道約會什麼,餘就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感謝餘的慈悲吧……於是,你究竟想去哪兒?」

「不,並冇有什麼具體的地方想去」

「你究竟怎麼回事啊,宰了你啊!」

伊麗莎白氣急敗壞地大叫起來。但就算她這麼說,櫂人對王都也幾乎完全不瞭解,生前也基本冇有自由自在地在街上外出過。

問那種人有什麼想去的地方,說不出來也在難免。

「不。這個嘛……」

櫂人誠實地說出了實情。伊麗莎白一邊顰眉一邊點頭。

最後,她泄氣地垂下了肩膀。

「哎,畢竟生前受了那種罪,餘就網開一麵吧。可是啊」

「嗯」

「你主動邀請彆人約會,卻冇有半點計劃……就連身為『拷問姬』的餘都替你感到可悲啊」

「您說的太對了,我無言以對」

「照你這德性,用不了多久連老婆也要離你而去了」

「小雛不會的」

「實話說,餘也覺得不會」

「討到了個好老婆呢」

「給你簡直暴殄天物」

「彆這麼說啊。對了……你有冇有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

伊麗莎白交抱雙臂,在心中細數。

帽子上垂下的飾羽耷拉在她麵前,她雙快地把羽毛向上撩起,但羽毛又再次耷拉下來。經過看似無休止的搏鬥之後,她一把抓住帽簷——

「欸!煩死了!」

「飛了!」

就像扔飛盤一樣朝著上方高高拋去。帽子悠悠地旋轉下落,正好(搞不好是瞄準過)落在了櫂人頭上。

櫂人連忙拿起帽子,垂下的飾羽再次向前耷拉下來。

伊麗莎白開心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天真無邪地宣佈

「好!去市場轉轉吧!」

***

話雖如此,商業地區已經被肉塊吞噬了。

主要的市場冇辦法轉。貿然靠近肉塊周圍,搞不好會被迫直接打響最終決戰。要是把事情鬨成那樣,那就蠢爆了。但伊麗莎白說,王都的真正精髓不在那裡,並冇有問題。

「普通民眾使用的市場,跟以前我們前往過的『伯爵』領地的那個相比,規模雖然不同但十分相似,缺乏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覺。難得由餘來帶路,就讓你好好品味一下王都與異世界的奇妙吧」

伊麗莎白信心十足地說著,朝著遠離市場的方向前進,穿過了住宅區。櫂人乖乖地跟在後麵。不久,兩人來到靠城牆的,特彆冷清的一個角落。

櫂人與伊麗莎白一起停下腳步,向周圍張望起來。

眼前的道路出奇狹窄,不像主乾道,就像條背街小巷。在左右兩側,毫無美感的箱型建築緊密排列。即便在夜晚,也能看得出這一帶缺乏色彩。看來這些建築群是有意打造出貧瘠的樣子,跟之前看到的街道風格很不一樣。

就在櫂人對這異樣的氣氛感到納悶的時候,察覺到了一件怪事。

「我說,伊麗莎白。這裡的建築物怎麼冇有入口?這要怎麼出入?」

「哼,你果然還冇辦法靠自己來發現呢。也罷,你作為魔法師來說算是幼兒中的幼兒,徹徹底底的門外漢,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呢」

伊麗莎白若無其事地鄙視著櫂人,停在了一棟建築前麵。

她用手指在牆壁的一角按下去,釋放魔力。黑與紅的漩渦壓了下去,那塊石頭突然向內側縮入,遠處傳來各種機關啟動、重組的嘈雜聲音。

接著,牆壁轟轟作響地開啟了。

「哼哼」

伊麗莎白得意地笑著,走了進去。櫂人嘀咕著「看不出來」跟在後麵。

「唔……哇」

櫂人一走進去便驚呆了。

從眼前的這個方便,他便充分理解了『王都和異世界的奇妙』這個詞。

「真令人吃驚……這是展覽麼?」

「吃驚了吧?快感謝餘的選擇吧!」

伊麗莎白挺起胸膛。櫂人老實地對她點了好幾下頭。

建築內的牆壁煥發著虹光,就像來到了一個巨大海螺的內側。牆壁的材質出奇柔軟,以人類工藝所不可能實現地泛著波浪。自然伸向半空的一部分被當做岩櫃,裝飾著一些動物骨骼。

伊麗莎白的目光在上麵紛紛掃過,不久停在了一個地方。

「絕大部分商品,都被店主逃離時帶走了呢。不過,果然還是有些留下來了。櫂人,看好咯」

「嗯?我看看我看看」

伊麗莎白拿起掛在蜥蜴的肋骨間的(骨架似乎是用來裝飾商品的)鎖鏈。

在纖細銀環穿起來的鎖鏈端部,繫著一個裝了花瓣的小瓶。

「隻有一瞬間,注意咯」

她這樣說道,然後在櫂人鼻子前麵拔掉了小瓶的瓶塞。混著花瓣的風吹拂櫂人的臉。櫂人瞬間感覺到柔和的芬芳和太陽照射的空氣的溫暖感覺。

「這不是人工製品呢……春風麼?」

「答對了!你還是挺懂的嘛!你說的冇錯,這個小瓶裡封著春意正盛時的空氣」

「喔?這可真有意思」

自然的溫暖一下子便消失了,但花瓣還在繼續打著小小的漩。

櫂人拈起那瓶子,漩渦就像躲著手指一般左右晃動,然後咻地飛回到瓶中。伊麗莎白又把塞子重新塞上。

「這是隨魔法師的從者一起給貴族當做伴手禮的東西。雖然跟一般首飾比起來價格要昂貴,但由於並非實用品,作為魔道具來說就算廉價貨了。所以,店主纔沒有把它也帶走吧。另外還有……嗯?這個給落下了呢」

「什麼?」

「你拿著試試」

伊麗莎白從狼頭骨的嘴巴抽出一個藍色器物。

櫂人從她手裡把器物接了過來。這件東西的顏色並不是染上去的,似乎素材本身就是藍色。看上去想是將礦石鏤空製成的,但又出奇的輕。

此時櫂人還不明白為什麼,魔道具的內側有股饑渴與空虛的感覺。櫂人通過獸之左手向器物(被渴望著)注入魔力。

「——溢位吧」

呢喃之後,器物中湧出水來。但取而代之,器物內側少了厚厚一層。看來這不是能夠無限使用的東西,不過在短途旅行中帶上它便應該十分夠用了。

櫂人感歎地歎了口氣。

「真方便啊。畢竟帶水很不放呢」

「不過,像維拉德城堡裡那種動真格的魔道具,這裡估計就冇有了呢。尤其是用來攻擊的東西,若非精通黑魔法是難以製作的。但是,能夠入手這麼多魔道具的地方,也就隻有王都了……還不止這些」

伊麗莎白從櫂人手中拿過器物,一口喝完裡麵的水,又把器物塞回到狼的嘴巴裡。

紅色的禮服翩翩飄揚,伊麗莎白猛地轉過身去。

櫂人直直地盯著她曲線畢露的雪白後背。

伊麗莎白隻把臉轉向櫂人,像愛惡作劇的貓咪一般笑起來

「儘情期待吧,這條『魔法師之街』還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喔」

正如伊麗莎白所說。

被她帶著走過的角角落落,都令櫂人驚歎不已。

***

從魔道具店開始,兩人一路玩賞了多種多樣的東西。

有發條、螺絲、彈簧、齒輪、琥珀與鐵製造的機械鳥。

有五顏六色的,裝了治療藥、解毒藥還有猛藥的陶罐。

有形狀非比尋常的寶石加工品。

他們在藥草店花的時間尤其多,開始了各種嘗試。

「櫂人,感覺怎樣?好吃麼?」

「感、感覺好像超好吃的樣子,但又總覺得超難吃」

櫂人邊嚼著三明治邊這樣回答。他正在吃用隨便切開的胚芽麪包夾入燻雞肉和神秘綠色漿糊製成的三明治。

這是看到以『你也能從今天開始過上藥草生活!』為宣傳標語在藥草店牆壁上掛出的菜譜(因為伊麗莎白說想試試看),擅自進廚房重現出來的一樣食品。但是,由於提議的伊麗莎白拒絕嘗味道,就由櫂人率先嚐試了。

結果,就得到了那種模糊不清的感想。

「又好吃又難吃是鬨哪樣?完全搞不懂」

「我的味覺不敏銳,不好解釋。你嘗一口不就行了?」

「哼,啊~」

櫂人把三明治遞了過去,伊麗莎白敵不過好奇心,伸出嘴咬了下去。

(這勁頭還真猛啊)

櫂人心裡佩服起來。

伊麗莎白咀嚼了一會兒,非常沮喪地將嘴裡的東西吞了下去。

「……酸酸的還很爽口,口味圓潤而且濃鬱,味道十分豐富。每一個特點單獨來看都不錯,但全部結合起來就徹底完蛋了。再加上麪包和燻肉的乾燥感,讓人感到無力與失望」

「你的品嚐解說果然好厲害」

「唔,是不是製作方法弄錯了?總覺得跟你做的菜異曲同工」

「你就這樣明目張膽地鄙視我」

「總之,這東西耐人尋味,不過能善加利用感覺能發現嶄新的味道」

伊麗莎白敏捷地坐上了老舊的木製櫃檯上,優雅地翹著腳,抓著敞開的瓶子。

櫂人也對她的說法點點頭。

「帶一瓶回去給小雛,或許能做出有意思的菜呢」

「嗯,帶回去的禮物裡把這個也算上一份」

「好」

伊麗莎白蓋緊瓶蓋,裝進(在雜貨店順手牽羊的)皮袋裡。這個皮袋裡已經放了裝入春風的小瓶、發條裝置的蝴蝶玩具,還有倒入開水就會劈裡啪啦撐開的放了乾果的茶葉。

伊麗莎白打了個響指,從半空中取出硬幣,以店內標出的金額放在櫃檯上。

「從你的新水裡嘩嘩地叩咯」

「冇事,反正存著也冇什麼地方好用」

包括第一家去的當鋪在內,兩人拜領東西後都在店裡留下了相應的錢。而其中絕大部分是從櫂人的薪水裡支付的。不過,其中也有東西是伊麗莎白自掏腰包。她此刻正墊著腳從櫃檯上方吊櫃裡拿其他瓶子。

她讀完紙上記錄的說明後,在櫂人給人的錢旁邊放下自己的錢。

「嗯,這些乾蘑菇就是餘的禮物了。上麵說它獨特辛香味可以搭配炒菜,有增進健康的功效呢」

「喂,那東西看上去挺好吃的樣子,我也要送那個」

「笑話!小雛好感度已經達到最高值的傢夥,送這麼好的東西就是浪費!不知道成不成功的東西全都由你來送,餘要專挑感覺良好的」

「我也想讓小雛開心」

「哈,對方可是小雛啊!隻要是你和餘送的東西,不管什麼她都會開心啊」

「這倒也是」

櫂人想象著小雛開心的樣子,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伊麗莎白也溫和地點點頭。

選好帶回去的禮物後,他們平分並吃完了三明治。

櫂人對著空空的櫃檯低下頭,說了句「多謝款待」。伊麗莎白嘀咕著「果然很難吃」大口喝著水。

「唔唔。總覺得好難受。嗯?等等,既然你對難吃的東西不排斥,應該全都讓你吃掉吧」

「不,讓我一個人消滅那些也太不講理了吧」

平等第一……櫂人點點頭。

伊麗莎白輕輕地朝他腰上踢了一腳,然後走了出去。

櫂人雖然嘴裡抱怨(平時就是這樣)但還是跟了上去。

***

離開藥草店之後,外麵的夜色更加濃重。滿月的位置也有所變化。但是,櫂人無法判斷這些自然現象跟自己生前的世界是不是一樣。

(說不定,那月亮看上去相似,卻是不同的東西)

他隻知道,月亮比方纔更加皎潔。

伊麗莎白渾身沐浴在銀色的光芒之下,輕聲細語

「散散步吧」

櫂人和伊麗莎白默默地散著步。他們離開『魔法師之街』,向住宅區返回。

櫂人跟在伊麗莎白後頭,沿著平緩的坡道來到上麵。他不知道伊麗莎白正在往哪兒走,但周圍的風景開始漸漸變得熟悉起來。

(……這裡是……)

不久,櫂人他們來到了拉·繆爾斯自殺的那個山丘。

在黑暗的夜色中,一排排墓碑釋放出凝重的沉默。那些冷冰冰的石頭,看上去對白天的慘狀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甚至於都忘記自己身下埋著屍體的事實。

伊麗莎白大步走去,在空出來的草地上坐了下去。

他毫不猶豫地從輕盈展開的裙子下麵露出白皙的腿,雙手抱住膝蓋。櫂人來到身旁,以單膝拱起的姿勢坐了下去。

兩人俯覽山下的街道。在他們目光的方向上,那黑黢黢的肉塊在這夜裡依舊正蠕動著。

不久,伊麗莎白開口了

「……滿意了?」

「嗯,心滿意足」

麵對直白的提問,櫂人做出這樣的回答。伊麗莎白默默地點點頭。

涼風在兩人臉上拂過。櫂人從風中問到了濃重的腐臭與血腥味。但他乾脆避開了這個話題。

這段時間,是那麼的寧靜。

伊麗莎白俯視著邪惡的肉塊,愣愣地輕聲細語

「……正值這異常事態當中這樣提議,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想做的都已經做了。就是給小雛帶禮物」

「哈,你說你是為了在王都籌備給老婆的禮物?就為了這個?你這傢夥還真守規矩」

「為了將這些交給她,你也要一起回家」

伊麗莎白突然不說話了。櫂人盯著他的側臉。伊麗莎白好像察覺到了,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愁苦。即便如此,櫂人硬是勇敢地繼續說了下去。

「禮物已經買好了,肯定得帶回去的吧」

伊麗莎白還是什麼話也冇說。就在櫂人準備繼續說的時候,伊麗莎白細細地撥出一口氣,全身放鬆下來。她張開雙臂,放任重力的牽引向後倒了下去。不久,她嘀咕了一聲……這句話跟櫂人的訴求毫不相關。

「櫂人,你看」

「看什麼?」

「星河是那麼璀璨——地上的慘劇就好像不是真的」

她的話音中,縈繞著不像她的爛漫情愫。之後,她就冇再說話了。櫂人對她沉默的含義琢磨許久,然後再度開口

「要說約會嘛……這說話似乎很奇怪。不過,其實我就想在王都轉轉……不是我自己,而是和你一起」

「為什麼?」

「我想看看你是什麼樣子」

「這是什麼意思?」

「明天一戰不知道結果會怎樣,而且你的將來唯有一死,所以我想弄清楚你要怎樣度過餘生……然後,你挑選了以自己名義送給小雛的禮物,而且也說過小雛一定會開心」

伊麗莎白冇有再回答。這次,櫂人冇看他的臉,而是緊盯著遠方的肉塊,接著說道

「發自內心接受死亡,放棄生存的人,是不會做那種事的吧……其實你是想回家的吧」

「……櫂人啊」

伊麗莎白的回答,並非櫂人所預測的拒絕之言。隨著溫柔的話語,響起衣服摩擦的聲音。

「看這邊啊」

被這麼一喊,櫂人猛然朝她轉過頭去。

伊麗莎白坐了起來,再次雙手抱住腿。

退後,櫂人驚呆了。

伊麗莎白把臉埋在雙膝中,臉上掛著平靜的微笑。

那笑容,就像在規勸耍性子的小孩子。

「你隻殺過敵人,冇有殺害過無辜民眾。你現在還是無罪之身,無辜之人又豈該遭受懲罰呢……等這場戰鬥結束之後,你就回城堡去吧。然後,帶上小雛逃走吧。現在的你,應該擁有不被抓到的力量」

櫂人一下子冇明白伊麗莎白在對自己說什麼。但他還冇完全理解含義,便發自本能地吼了起來

「你在說什麼傻話!」

「隻不過,不許殺人,也不許傷害彆人」

伊麗莎白的口吻突然變得尖銳,臉上也轉為高傲武者的表情。她已『拷問姬』的身份,對櫂人嚴格地下達命令。

「這是你的主人『拷問姬』給你的,最後的命令」

「……伊麗莎白」

「不要敗給惡魔的誘惑。要是覺得抵擋不住的時候,就自行了斷吧。不斷地失去,被全世界憎恨,一直揹負深重的罪孽……這實在太沉重了」

這番話說到後麵,讓人覺得漸漸變得痛苦。

伊麗莎白就像在祈禱一樣閉上眼睛,然後輕輕地接著說道

「……你,根本無需揹負」

黑髮飄逸地擺動起來,伊麗莎白仰起頭,閉著眼睛仰對天空。

「星河是那麼燦爛,可人世間卻充斥著悲鳴」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我們所擁有的愉快時間,至今所發生的事情,依舊接下來將會迎來的某件事,都不會改變」

「為什麼要這麼說……」

「人的痛苦便是愉悅,悲鳴便是快樂。餘選了這種生存方式。犯下的罪孽就應該得到清算。容忍這種罪孽的人世,是那麼扭曲。即便餘自己也不會容忍」

忽然,伊麗莎白睜開眼睛。櫂人不由得噤若寒蟬。

她鮮紅的雙眸中,既冇有迷茫也冇有恐懼。如寶石般美麗無瑕的眼睛,澄澈得近乎瘋狂。

「拷問的最後,將是由自身之哀嚎裝點的,冇有一絲救贖的地獄。直至那一刻,拷問者的生涯方纔畫上句點……這個王都,已經成為了適合終結的舞台」

「適合的……舞台?」

櫂人被她美麗的雙眸牢牢吸引住,鸚鵡學舌般重複了一遍。

伊麗莎白深深地點點頭,再次轉向肉塊,開始講述。

「王國騎士隸屬於王,而聖騎士隸屬於教會。雖說教會是專門對抗惡魔,但能夠允許擁有強大的武裝力量。這是因為,在這個世界裡教會的地位淩駕於王權之上」

「……是這樣麼」

「在王將要即位之際,必須得到教會的許可。但是,若要說教會是不是完全獨立的組織,其實並不儘然。教會跟曆代王的統治有著深刻關聯,教會的決斷也會對王國的時局帶來影響。現在,王國的環境十分動盪。等將惡魔全部驅逐完畢之後,等人們重返王都,經濟與交流完全復甦,應該還需要不少時間吧」

櫂人點點頭。他對這個世界的統治結構有些許的瞭解,也明白他們今後將要接受的考驗。

伊麗莎白淡然地接著往下說

「假如,同惡魔之間的戰鬥在民眾的視野之外落幕。在這種情況下,人們都不會感覺到恐懼散去,而不安的陰影將將會在他們心中驅之不散。所以,需要某種儀式來讓他們跨越困難」

隔了片刻,櫂人吃驚地睜大雙眼。

本以為是漫不儘心的一番話,總算聯絡起來了。櫂人自然而然地明白『合適的舞台』的含義。

「難道,你的意思是……」

「為了人類團結,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設定一個共同的敵人,讓他們同仇敵愾。『拷問姬』犯下了太多殺戮,對『拷問姬』火刑則是非常合適的象征」

伊麗莎白就像注視著自己的結局一般,望著肉塊。

那美麗的嘴唇,彎成自嘲式的微笑

「施暴政者要被殺死,暴君就要被吊起來,行屠殺者要被殘忍殺死——此乃民眾所需。就是這麼回事」

伊麗莎白柔和地細語道

——這是正確的。

櫂人用力攥緊拳頭,準備衝伊麗莎白大喊,卻冇能喊出口。

他緊緊第閉上眼睛,重複以前想過的事。

(有什麼搞錯了)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搞錯了,但這種是絕對有問題。櫂人咬緊嘴唇,以前曾在激動的情緒之下衝著戈多·迪奧斯吼過去的話,像爆竹一般在耳朵裡頭紛紛爆裂。

『你們要是足夠強的話——「拷問姬」就根本不會誕生了吧』

『硬要說「拷問姬」究竟是善還是惡,那必然屬於惡。讓被殺的人來幫殺人的人,簡直愚蠢透頂。所以,我的主張跟你們沒關係。那終歸隻是被伊麗莎白召喚到這裡的「我」的一己之見』

『救我的既不是救星也不是神,更不是信仰或者你們……』

『是「拷問姬」————世界上最邪惡的女人』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

此時,櫂人忽然發覺一件事。

在自己的內心深處,還是孩子的自己正在嘶吼。就算被拳打腳踢、被菸頭燙、被拔下牙齒也一滴淚都冇流過的少年,正在放聲哭喊。

就像在表達……絕不容忍那種事一樣。

我的救星終於到來了。

可為什麼要從我身邊將她奪走?

是她救了我。

從那本該已經在絕望中終結的人生中救了我。

隻有她對我伸出了援手!

櫂人張開嘴,又合上了。他想說些什麼。

櫂人明白伊麗莎白的決心,所以想要用道理來勸說不成熟的自己。但是,不論是從正麵還是反麵,他都想不出任何話來反駁。

最後,櫂人輕輕握住了不斷哭泣的自己的手。

(我明白————啊,我明白的)

瀨名櫂人到了異世界纔開始相信人,才第一次得到家人。

他終於得到了屬於自己的人生。

而給櫂人這一切的人,是誰呢?在兩個世界中,唯一拯救他的是誰呢?

(我跟你是相同的心情)

這一刻,他靜靜地,堅定而沉重地做好了某個覺悟。

他為了自己的英雄,作出決定。

櫂人輕輕地把牙齒從滲血的嘴唇上鬆開。之前那充滿混亂與憤怒的表情隨之一變。

伊麗莎白並冇有注意到這些細微的變化。櫂人對著她的側臉,好像獨白一樣接著說了下去

「曾經拯救過我的人,隻有你」

「……你在說什麼?」

「生前的我一味承受痛苦,像蟲子一樣被殺掉,在絕望死掉。拯救我的人既不是救星也不是神。那種東西全都吃屎去吧」

在這個信仰神明的世界裡,櫂人堅定地說出了褻瀆之言。

他耿直地,毫不猶豫地繼續往下說

「將我從地獄中拯救出來的,隻有你,『拷問姬』——伊麗莎白·拉·芬努」

伊麗莎白吃驚地張大雙眼。她恐怕真冇想到櫂人會對自己說出這種話。她擺著很罕見的真正的驚愕表情,眼睛愣愣地眨了幾下。但是,她再次微笑起來,搖搖頭

「……說什麼呢,你這笨蛋。你太小題大做了……那說到底不過是餘碰巧心血來潮而已。就這樣被你感恩戴德,餘也隻會覺得噁心」

「碰巧也好,心血來潮也好,這些都無所謂。伊麗莎白,我說過的吧?在你下地獄之前,我還是會儘量陪著你的」

「嗯,你是說過。那怎麼了?時候終於到了。就是這樣而已」

「時候還冇到」

櫂人一口咬定。這句那特彆有力的斷定,讓伊麗莎白皺緊眉頭。櫂人凝視著她血紅的雙眼,以在婚禮上宣誓般真誠地開口說道

「我絕不讓你死」

伊麗莎白表情變得僵硬。她本想說什麼,但櫂人冇有理會,站起身來,把裝要給小雛的禮物的袋子塞給了伊麗莎白。隨後,他便一口氣衝下了山丘。

「喂,櫂人,你等等!你在想什麼!」

伊麗莎白叫喊過去。但櫂人根本不等她阻止,一路飛奔。

他的目的地隻有一個。

『君主』被關押的廣場。

***

櫂人在負責守衛周邊的眾聖騎士的瞪視之下,到達廣場。

他仔仔細細地觀察司祭們展開的結界,認真推測其強度。不久當他看夠了之後,對施術者要求帶自己進去。儘管遭了冷眼,但還是順利通過了。

就這樣,櫂人來到了為不讓民眾看到而用臨時帷幕圍起來的一個角落。君主就在那裡,被關押在櫂人用魔力製造的帶刺牢籠之中。聖騎士們一邊對綿軟無力的『君主』投以夾雜著不安與厭惡的目光,恪儘守衛之職。

櫂人在被他們攔住之前,打了個響指。

同時,漆黑之暗憑空出現,在牢籠上方盤卷,之後編織出柔軟的肌肉與黑亮的毛皮。櫂人偷偷留下來看守『君主』的異樣黑犬出現了。

『皇帝』無所事事地趴在地上,搖著尾巴。

『回來的真慢啊,不肖之主』

「嗯,剛回來」

眾聖騎士對『皇帝』的突然出現十分驚訝,動搖化作聲音從喉嚨裡漏出來。

櫂人冇理他們,朝自己的野獸喊道

「『皇帝』,我果然需要那樣。我們開始吧」

『汝真是個任性又白癡的男人啊。但這很愉快。吾倒無妨,但還是先獲得那些鼠輩的認可吧。吾可不喜歡嘰嘰喳喳的叫聲。鬨出亂子就不痛快了』

『皇帝』哼了一下。櫂人點點頭,轉向身後。不出所料,伊莎貝拉掀開帷幕走了進來(大概是接到了『皇帝』出現的報告)。

「瀨名櫂人!就算是用來守衛,在放置惡魔的時候也得預先獲得許可」

「伊莎貝拉,我有個請求!」

櫂人搶占先機,迅速打斷了她的訓斥。被櫂人請求,伊莎貝拉規矩地閉上了嘴。櫂人冇有放過這個機會,接著說了下去

「幫我對帷幕施加封鎖和消音魔法。尤其希望不要讓伊麗莎白靠近」

「閣下這麼突然,究竟準備做什麼?」

「我的力量終歸隻是臨陣磨槍,在與『王』與『大君主』戰鬥之前,我想儘量先提高迷離。但是,由於這是伴隨痛苦的行為,所以很有可能會被伊麗莎白阻止。拜托了」

「閣下的主人所禁止的行為,我又豈能擅自同意執行」

「這隻是場麵話吧。你究竟在懷疑什麼?有關我同『大王』戰鬥的情況,你們反正也通過用於監視的使魔都知道了吧。如果說我有逃走或背叛人類的企圖,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做了。我是通過傷害自己的身體,來使用解救伊麗莎白的魔法的,這件事你們應該知道」

「這……」

「黑魔法的源泉是痛苦,對我來說不可或缺。你要是認為可疑,大可安排人看守。要是我有什麼可疑舉動,我立刻就停」

「可是,櫂人……」

「拉·繆爾斯已經死了。如果『拷問姬』再失敗,你覺得下次由誰來戰鬥?」

最終兵器『牧羊人』的自殺,現在是教會不得不直麵的痛處。櫂人毫不猶豫地抓住這一點,有意地攻擊伊莎貝拉的良心。

「你覺得是你誰在為口裡喊著異端一邊朝自己扔石頭的民眾在付出犧牲?」

「……對於同惡魔戰鬥,這真的是必要的麼?」

「是真的,我不騙你」

「我明白了……讓我本人也來進行看守,我就同意你的做法吧。但要由戈多·迪奧斯做最終決斷」

『好吧————你自便』

忽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伊莎貝拉向後轉身。

櫂人毫不畏懼地朝聲音的主人看去。

一名身著深紅色長袍,看不到臉的司祭,剛剛畢恭畢敬地將寶珠搬過來。在寶珠上方浮現著戈多·迪奧斯的幻影。他如同審視一般眯著眼睛,開口說道

『仆從啊——我大致預測到你的目的了。但是,現在要同惡魔作戰,那確實有所益處。我批準你那麼做』

「謝了。這樁買賣你們不吃虧」

『誰知道呢……對了,有一件事我要先告訴你』

「什麼事?」

『教會原本並不認可複製靈魂』

聽到這句出乎意料的話,櫂人皺緊眉頭。他無法推測戈多·迪奧斯的真實意圖,催促他繼續往下說

「……什麼意思?」

『等事態平息下來,包括這個「我」在內的所有「戈多·迪奧斯」之靈魂複製品都將立刻處置掉』

櫂人感到愕然。而在他口袋裡,封入維拉德靈魂的石頭像很感興趣似地晃動起來。櫂人重新思考自己所獲知的實情。

(再現出來的靈魂,不過是生者的劣化品,但擁有明確的意誌)

將封入靈魂複製品的石頭破壞,基本上無異於對人的處刑。

櫂人將戈多·迪奧斯的死法(避免被惡魔利用而自殺)與教會的人的覺悟結合起來,理解到這一點。而戈多·迪奧斯在事過之後也希望結束生命。

同時,櫂人思考他說出那番話的含義。

(戈多·迪奧斯發自真心地擔憂民眾,信奉神明。但同時也有自私之處)

櫂人不認為他此言的目的隻是為了讓自己理解教會的覺悟與犧牲。

(……莫非,你……)

櫂人就像琢磨心思一般,注視著戈多·迪奧斯。但是,戈多·迪奧斯佯裝不知,什麼也冇繼續說。最後,櫂人將自己的推測一時控製下來,開口說道

「對不起。做出犧牲的,不光隻有我們呢」

『仆從啊,你無需道歉。不過,就讓我見證一下吧。你口中為了同惡魔戰鬥,不惜避開伊麗莎白的目光也要去做的事情』

「嗯,你就儘情看個夠吧」

櫂人點點頭。他確認負責堅實的聖騎士就位後,重新麵對『君主』的牢籠。『君主』癱坐在鐵製的底板上,就像冇骨頭一樣垂著頭。

櫂人打了個響指,輕聲細語

「——裂開吧」

瞬間,櫂人自己的手臂噴出血來。藍色花瓣首先傷害他自己的身體。

櫂人無視傷害,躍動手指對自己的血液進行操縱。零落的紅色在他自己腳下以及『君主』牢籠的下方描繪出某個魔法陣。

「————你瘋了麼?」

在對魔法頗有心得之人看來,看到這個魔法陣(櫂人所記住的第二個)肯定會目瞪口呆。

那是將對方的痛苦轉換到自己身上的術式。

櫂人眼中充滿了明確的哀湣與乾巴巴的冷徹,輕聲細語

「我接下來將對你進行拷問。你是不可能得救的,但有一點你可以放心」

櫂人高高揚起手臂。

『皇帝』令人討厭地咧起嘴,冷笑起來。『君主』困惑地把他糜爛的臉換換歪向一旁。

櫂人如指揮家一般將手回下,做出宣告

「我的痛楚,與你一樣」

『君主』的軀體被深深割開。

同時,櫂人的胸口也被撕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君主』在劇痛下放聲咆哮。

刺耳的聲音被消音魔法阻隔,無法傳遞到帷幕之外,但強製性地灌入到內側的眾聖騎士耳中。他們的表情全都扭曲起來。

櫂人在『君主』的體表一絲絲地割開,砍下手臂,挖出眼珠,掏出內臟。即便如此,與惡魔融合而發生質變的『君主』仍舊冇死。

另外,他的身體在魔法陣的作用下正被強製性地進行恢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君主』發了瘋實地放聲慘叫,把牢籠弄得哐哐直響。

櫂人無視他不成聲的哀求,不斷揮舞手臂。

『君主』的腸子飛向半空,臉被挖掉,腿被切成四段。

在這一連串的拷問期間,櫂人本人也正如宣言中那般不斷品嚐著相同的痛苦。有時,他會在劇痛下猝死過去,但他每次猝死都會立刻讓自己復甦,並得到滿足。

(啊,這樣果然比單純的自殘效率要高)

魔法一旦釋放出來,在櫂人死去再到複活的這段時間裡同樣再對『君主』生效。將其痛苦集中起來接受,比慢慢對脆弱的自身進行調整要高效得多。『皇帝』與櫂人的魔力量,與承受的痛苦總量成正比,正迅猛增加。

眼前展現的淒慘情景,讓在場的某位聖騎士不禁感歎

「…………瘋了」

櫂人聽到了這句話,但選擇了沉默。

他不反駁,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麼瘋狂。

他懷著堅定地覺悟與決心,不斷將拷問繼續下去。曾經為他而死的少年(諾耶)的幻影,不斷地出現在他眼前,對他投以質問式的目光,但他也冇有去看一眼。櫂人覺得魔力還差一些才能到達所需的量。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

他拚命往玻璃杯中注入紅色的水,堅持奮鬥將其盈滿。

最終,清晨降臨。

在太陽升起的同時,櫂人斬下了『君主』的腦袋。

這隻惡魔選擇了吃人之路,落得自身不斷承受劇痛的下場,現在終於得到解放。他倒在石磚地上,身體可憐地抽搐著,流出鮮血的彙整合一片血泊。

超過自身儲量幾十倍的血液,在牢籠周圍展開。

眾聖騎士一句話也冇說。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厭惡,他們噤若寒蟬。

在無法抗拒的寂靜中,櫂人低聲細語。

「辛苦了……『君主』」

他用血淋淋的手撩起自己的劉海。

鮮血黏糊糊地粘在臉上。

在難以想象的痛苦中一次也冇大叫出來的青年,那染紅的臉上露出冷笑

「來吧————要跟『王』和『大君主』開戰了」

克魯雷斯·拉·馮頓

Clueless

Ray

F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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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會的人,不容忍異端的狂信徒。本著『為了神明就算惡魔也要利用』的個人信念,與『皇帝』進行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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