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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十四隻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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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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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隻惡魔在一座荒涼的小山丘上,一座城堡被鬱鬱蔥蔥的森林四麵環繞著。這座城堡的角角落落統統都是用冰冷得叫人惱火的石頭所構造,與其說是城堡,不如說更像要塞。

在這充滿壓迫感的室內過上個三天,恐怕是個人都會為被石頭壓扁的噩夢所侵擾。這裡的通道縱橫交錯,一旦迷路,搞不好會在迷宮般的通道中直接衰竭而死。這樣的設計,完全看不出有為居住者做過什麼考慮,毋寧說充斥著抗拒。

這裡的廚房用起來也很不方便,總是瀰漫著一種地牢般的閉塞感。

就算是被這樣的氣氛壓過的食材,畢竟還是食材。

瀨名棹人穿著屠夫用的那種圍裙,摟起棉襯衫的袖子,不開心地交抱著雙臂。在他麵前,大量的內臟令人絕望地堆成了一座小山。那些柔軟而富有光澤,形態複雜的肉塊,正釋放著獨特的氣味。

棹人歎了口氣,決定先切碎腸子,於是用尖刀將腸子縱向剖開。接著,他將心臟上的白衣剔除。正當他就如同苦行僧一般沉默地處理著海量的內臟的時候,廚房劇烈地搖晃起來。儘管頭上有碎石頭掉下來,棹人還是當做什麼都冇有發生一般,冇有理會這個情況。

就算這座城堡不久就要崩塌,他的人生會就此結束,他也完全不想管。

他將自作主張從酒窖裡拿出來的,感覺十分昂貴的葡萄酒打開,朝本來專門裝水果用的銀色器皿之中直接倒了半瓶下去。然後,讓毫不猶豫地將好幾種內臟,連同連名字都叫不上來香草一併泡了進去進行醃製。

在他一臉嚴肅地繼續進行著烹飪的時候,城堡再一次整體搖晃起來。但是,棹人依舊冇有理會。就算城堡被轟飛一半,隻要自己能夠平安無事就萬事大吉。世界是和平的,但一個邪惡的聲音砸碎了這份和平。

「管家,管家!」

棹人就是棹人,不是管家,所以棹人判斷這不是在喊自己,高舉起這個名義堅決無視。最後,呼喊的方式變了。

「棹人!」

「吵死人啦,我聽到啦!這就過來!」

如果這在繼續無視恐怕會有性命之憂,於是他把塗了麪粉的肝臟摔在案板之上,飛奔到了走廊上。走廊的牆壁上好歹還有那麼幾扇嵌著彩色玻璃的窗戶,閉塞感相比室內緩解了幾分。但也由於那些彩色玻璃,在地板之上鋪上了看著就讓人心裡發堵的噁心花紋。棹人衝過撒著彩斑的走廊,爬上螺旋樓梯,退開了一扇巨大的雙開門。

強風拂麵而來。在這王座之間內,在台座之上名副其實的擺設著豪華的王座,還掛著幾條年代久遠的織錦,整個空間充滿了威嚴。但是,如今著這一切有四分之一被轟飛,牆壁上開了個大洞,清爽的藍天從那大洞中露了出來。

完全不是在開玩笑,眼下似乎發生了搞不好城堡要被轟掉一半的情況。

在這對這狼藉的殘骸之前,一名少女正交抱著雙臂,將那造型完美的玉足放在瓦礫之上,以桀驁不馴的態度等待著棹人。哢地一聲,鞋跟落地,她轉向了棹人。

烏黑亮澤的秀髮淩空翻飛,赤紅的雙眸筆直地射穿棹人。

超塵脫俗的美麗麵龐之上,正掛著愉快不已的笑容。那張臉著實教人討厭。她將塗黑的指甲嗖地一下指向了外麵,用鳥囀般的聲音,如同吃飽的貓咪一般細語

「看吧,棹人」

棹人老實地遵從命令,朝洞外望去。明媚蔚藍的天空與清新嫩綠的森林,如今充斥著粘糊糊的紅色以及散發著鐵鏽味的惡臭,令人作嘔。

眼前,正展現著一副糟糕透頂的地獄圖景。

地上長出了幾十根鐵橛子,將毛骨悚然的生物插成了篩子。

棹人的臉顰蹙到極限,認清了那血肉模糊的淒慘屍骸。

「怎麼樣棹人,有何感想?」

「還能有什麼感想……不僅噁心,還很淒慘」

「哼,如實地描述你的感官呢。不僅語言表現力匱乏,還缺乏取悅主人的機智,你真是個冇意思的傢夥啊」

少女聳了聳肩。在她麵前,用人類的屍體拚接製造的可怕野獸已經斷氣。異形野獸的外皮之上長著幾百張臉,以臉頰與頭皮都被拉扯到了極限的狀態相互拚接在一起,正釋放著痛苦不堪的哀嚎。野獸的背後冇有鬃毛,而是一排排人類手臂,腹部之下垂掛著大量的**。

少女對極儘褻瀆的怪誕之物嗤之以鼻,接著說道

「棹人,跟我來。『騎士』向我宣戰了。不對,應該說是來找茬了吧」

少女無比開心地舔舐紅唇的樣子,已經不是豹子或者狼的級彆了,更像是一頭凶猛饑餓的巨大獅子。棹人按捺住噁心的感覺,從野獸的屍體之上背過臉去,歎著氣說道

「無所謂,不過飯菜會在一小時後準備後,不管要戰鬥還是要拷問,還是吃完飯之後吧」

瀨名棹人如今之所以深陷這種亂七八糟的狀況,隻因他已經被人殺死。

***

「聽你冇有回答,餘就再說一次。為餘效命吧」

「我拒絕」

麵對自稱伊麗莎白的少女高壓姿態的發言,棹人當即拒絕。儘管本該被人殺掉的他麵前突然出現一名陌生少女讓他成為仆人,這讓他感到十分混亂,但回答卻毫不猶豫。這是因為,那堆異樣的屍體之山,民眾們的殺意,伊麗莎白那嗜虐的笑容……以及最關鍵的,『拷問姬』這個名號。

如此之多的危險資訊集於一身,可見製造那場慘劇的正是眼前的這位少女,所以棹人除了拒絕不會再有其他回答。

棹人還以為會因此掃了伊麗莎白的興致,但伊麗莎白卻不是為什麼佩服似的點點頭

「喔?決定得可真果斷啊。莫非是在受到召喚的時候,看到了餘的記憶?就算是這樣,這麼果斷地回答還是出乎意料呢」

「先不管為你效命什麼的,你說召喚?……喂,這裡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而且關鍵是,我應該已經死了纔對啊」

「嗯,完全正確!你的確已經死了。可憐地可悲地殘忍地,如同蟲豸一般毫無價值地被殺死了!但是,你現在受到餘之召喚,利用人偶的身體獲得了新生。這可是不可多得的恩澤喔,你就儘管開心吧」

「…………人偶?」

聽到伊麗莎白說出的跳躍詞彙,棹人不自覺地到處摸起了自己的身體。雖然被她說是人偶,可是皮膚的觸感與人類無異。雖然冇有鏡子看不到自己的長相,但視線的高度也冇有不對勁,不認為身高發生了變化。他把平時束在後麵的短髮拔下一根,也的確是與生俱來的茶色。

就在他一臉狐疑地確認自己身體的時候,伊麗莎白愣愣地說道

「你這是乾嘛,你的靈魂所放入的載體,可是餘製造的人造人(格雷姆)的身體。跟隻需將額頭上的文字改寫一下就會變成一堆腐土的東西不一樣,是身為大魔法師間技術達人的餘製造的最出色的一件作品。之所以在你聽來餘說的話就像你的國家的語言,也是由於這個原因。強度也能夠保證,身體同樣流著鮮紅的血液,五臟俱全,不過身體就算摧毀大半你也不會死。不過要是摻了餘之力量的血液全部流乾的話,就難保你的靈魂不會消失了呢」

「可是,我的體格和髮色冇有任何改變啊」

「你真是蠢得無可救藥啊。剛纔餘已經說過了,我把餘的傑作與那種不值一提的廉價貨混為一談。要是將靈魂投放到與生前的形態相差太遠的身體裡,搞不好會因為違和感而崩潰的。這本就是素體會受靈魂影響而變化的設計。儘管外傷和內疾都會自動排除掉,但麵貌和體格……窮相畢露的臉也好,消瘦貧弱的身體也好,都與生前一致。你就儘情感激餘的恩情,儘情地表達歡喜之情吧」

此時,要人發覺到身體有一個特重要變化。他看了看手臂,那密密麻麻的燙傷還有割傷已消失無蹤,長期相伴已然淪肌浹髓的疼痛也已蕩然無存。

(原來如此……真令人吃驚。這具身體,真的不是我的)

棹人完全想通了。冇有疼痛的身體,不可能是自己的身體。睽違已久的無痛體驗雖然十分舒暢,但他同時也禁不住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充滿空氣的塑膠人偶。

棹人茫然地撫摸自己的手臂,伊麗莎白繼續說道

「餘為了得到仆從,召喚了『無辜靈魂』。雖然召喚的邪惡的存在來為我跑腿也未嘗不可,但事情要是讓教會知道,難免會受到懲罰。而且,你遭到殺害的殘忍程度與你生前的罪業並不相符,所以你正好合適……哼,手感的確十分奇妙,莫非你是異世界的人?竟然從平行時空被吸引過來,真不知道究竟算走運還是倒黴呢。罷了,餘就不管你原來的身份了,你今後就誠心誠意地為餘效命吧」

「我拒絕」

「喔?」

棹人的回答,令伊麗莎白愉悅地眨起了那對赤紅的雙眸。她嗖地將那如利刃般細長的手指放在了棹人的額頭上,舔舐著那妖嬈的唇,甜膩地輕聲細語

「你被殺死了。被可憐地可悲地殘忍地,如同蟲豸一般毫無價值地殺死了。這件事,就算是你那低能的大腦也能夠理解吧?你成為『無辜靈魂』的條件,就是『以生前的罪業不足以遭到殘忍殺害』,但你有著一副會下地獄的麵相。餘都已經這麼說了,你還要放棄這第二場人生,渴望著就像被踩扁的蟲豸一般死去麼?」

「冇錯,就是這樣。我已經受夠被人玩弄地苟活了,我早就活膩了」

棹人斬釘截鐵地作出回答。他的人生就是如此不堪回首,令他痛不欲生。

他隻上過幾年的學,然後就在各地輾轉,被迫幫助父親進行非法工作,然而卻總是不得要領。當父親的不需要他來充當人手的時候,他就會淪為泄憤的工具飽受摧殘,這樣的一生冇有什麼地方不令他作嘔。他連母親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但他感覺到母親當初也跟自己那時一樣,在營養失調與疼痛的雙重摺磨下喪失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就連逃走的意誌也被剝奪,最終遭到殺害。

他是想得到一具冇有疼痛的身體,但他死也不願繼續受人肆意擺佈。因為這狗屎一般的人生就算延續下去,也隻能是條更長更臭的狗屎。

「我已經累了,我放棄,你要找下人還是找其他人吧」

「是麼?那麼餘就算你不願意,也要你當餘的管家」

伊麗莎白完全冇有理會棹人的回答。棹人皺緊眉頭,而她則輕輕地聳了聳肩。

「召喚仆從之後要是被教會那無謂的狗鼻子嗅到,事情可是很麻煩的呢。重新製造人偶也挺費事的,餘要是為了找個代替餘做雜下人而專程去做那麼多的雜事,那豈不是蠢透了。餘可冇有那個時間,畢竟餘……」

在這一刻,隻聞一聲巨響,伊麗莎白身後的門被轟飛了。

這就像惡劣的玩笑一般,厚重的門簡簡單單地飛到空中,砸在了她的身旁。木屑擦過她的臉,可她連眼睛都冇有朝那邊挪一下。棹人嚇得瞪圓雙眼,戰戰兢兢地朝入口望去。

隻見在那裡,有一匹巨馬與一位騎士。

騎士手中握著可怕的帶刺鎖鏈,跨在用骨頭做成的馬鞍上。但最為異樣,是他們的身體。不管是馬還是騎士,身上都冇有皮膚,就像解刨模型一般,肌肉裸露在外,能看到表麵附著的血管,脂肪油亮放光,身上的肉呈現出血淋淋的粉色……如此醜惡的身體,令棹人的本能拒絕去理解眼前這東西。

伊麗莎白過了半天才終於轉向了入口,隨後悠然自得地說道

「畢竟餘必須將『騎士、總裁、大總裁、伯爵、大伯爵、公爵、大公爵、侯爵、大侯爵、君主、大君主、王、大王、皇帝』這十四個階級的惡魔中,除已經被抓的『皇帝』之外的十三隻惡魔及其契約者殘忍殺死」

馬在嘶鳴,騎士在咆哮。不過是在光禿禿的肉上開出空洞的嘴裡,如同暴風鼓進壞掉的管樂器一般發出刺耳的聲音。棹人的鼓膜感受著著令人討厭的震動,心底裡完全明白了。

那種陰森可怖的東西,確實隻能用惡魔來稱呼。

「喂,那傢夥是怎麼回事?是那些之中的『騎士』麼?」

「你這如蟲豸般被碾死的蠢貨,倒還挺冷靜呢」

「隻要冇有腦萎縮症狀,這種正常的判斷力還是有的」

「不過很可惜,這傢夥不過是『騎士』的仆從。他並非與惡魔立下契約的男人本人,而是自願成為其部下之人。換而言之,就是雜魚。不過這傢夥原本也是人類呢」

聽到伊麗莎白說的話,棹人下意識地再次看了看馬和騎士。這東西原本竟然是人類,這讓他完全不敢相信,也不想去相信。她說那人是自願變成那種樣子,隻能想到那人腦子出了毛病。大概是從表情推測到了棹人的想法,伊麗莎白揚嘴一笑

「餘明白,餘明白得很。很醜陋吧?僅僅隻是為了得到人類所無法企及的力量便將靈魂出賣給惡魔,最終捨棄了本來的形態……這個樣子無比醜陋對吧?你就儘管笑吧,餘準你笑。這恐怕也是這傢夥的夙願吧——小醜的夙願就是引人發笑,你說對不對?」

就算是挑釁,這樣的言辭也未免太過露骨。騎士的嘴裡發出更加尖銳的咆哮。高頻音波近似怒吼,幾欲撕裂鼓膜,令棹人捂住了耳朵。

騎士拉了下韁繩,踢了下馬肚子。隨後,馬蹄踏碎地板,一瞬間達到了最高速度朝這邊逼近,勢要將伊麗莎白直接撞死。

「小小貨色,不值吾出劍————『鐵處女』」

伊麗莎白低聲呢喃,將手高舉。隨後,鮮紅花瓣與漆黑之暗從她的指尖釋放到空中,捲起漩渦。漩渦猶如貫通空間一般,隨著誇張的轟鳴,從地板上冒出一個等身大的人偶。

鐵處女————伊麗莎白如此稱呼的存在,乃是與這個名字不搭調的優美人偶。

如金絲般輕柔的頭髮披在悲傷,兩顆眼睛如寶石般閃耀著青光,雙唇間盈滿慈愛的笑容。人偶如同歡迎一般張開雙臂,騎士則無情地衝了過去。

少女充滿溫情的擁抱,即將慘遭鐵蹄的蹂躪……正當棹人做出這樣的預想之時,隻聞齒輪切換般喀嚓一聲,人偶張大雙眼,藍色的眼睛翻轉過來,變成了熊熊燃燒的鮮紅色。自己獻出的慈愛遭到拒絕,人偶臉上轉而露出憎恨之色,肚子豁然張開。

擁有鋒利爪子的鐵臂,從內部爭先恐後地噴出來,朝馬和騎士撲去,以機械性的動作將騎士與馬的手和腿毫不留情地折斷。人偶毫不介意對方發出的慘烈哀嚎,鐵臂將馬和騎士礙事的部位向內極力擠壓,直至讓它們變成一團形同肉蟲的肉塊。

連抵抗的時間都冇有,馬和騎士便變成了隻有腦袋的肉球,被拖進了人偶的腹中。而人偶的腹中,則密佈著數之不儘象征處子的鋼針。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痛苦的慘叫聲中,人偶的胸膛閉合了。

少女再次露出慈愛的笑容,緊緊抱住自己的下腹部。隨後,從少女的肚子裡傳出瘋狂的掙紮聲,以及光是竄進耳朵就能讓人發狂的慘叫聲。

「被『鐵處女』的擁抱的人,冇辦法立刻死掉呢」

在這可怕至極的慘叫聲中,伊麗莎白不以為然地說道。她把臉轉向棹人,揚嘴一笑

「你要是不論如何都想死的話,那餘也冇辦法了。餘就寬宏大量地成全你吧。但是,餘畢竟一度將你從死亡的深淵中帶了回來,若要再將你殺死的話,就得按『餘的方法』來處理了,你覺得怎樣?選吧,是成為管家,還是變成碎肉?」

「請讓我當你的管家」

「變得也太快了吧」

就這樣,棹人成為了『拷問姬』的仆從。

於是事情就是這樣。

***

「難、吃、死、啦!」

隨著一聲發自靈魂的疾呼,盤子、叉子、棹人製作的『新增香味蔬菜的烤心臟佐果醋醬汁』飛向了空中。致命的臟水,灑在了年代久遠的織錦之上。

接著,伊麗莎白氣沖沖地將一隻腳重重地踏在了桌子上。

「這、這是什麼鬼,竟然難吃到瞭如此境界。看上去有模有樣,可是裡麵烤得半生不熟,表麵也是怎麼咬都咬不動。充滿內臟獨特腥味的醬汁竟然奇妙地又酸又甜,化作糟糕透頂的和絃繚繞在舌頭之上驅之不散……在某種意義上堪稱奇蹟啊」

「你的品嚐感想真厲害啊」

(真虧她能做出如此氣勢十足的反應啊)

棹人以槁木死灰的眼神,拔下了插進牆壁的叉子。

他被迫成為伊麗莎白的管家已有幾天,雖然最開始對伊麗莎白的一舉手一投足害怕得要命,但他畢竟一直以來都過著徘徊在死亡邊緣的生活,所以差不多也適應了這樣的交流。

他穿著很難算得上得體的管家服,深深地歎了口氣。

「都讓你不要動不動就亂扔餐具了,難道你是昭和的大叔麼?」

「餘不懂什麼昭和還有大叔,可難吃到這種境界你叫餘怎麼不掀桌子!這是什麼鬼!連豬飼料都比這強太多了啊!你的廚藝怎麼能糟糕到這種地步!」

「同樣的話你都對我說過無數遍了,所以我今天才用葡萄酒除過腥啊」

「…………喂,難不成你就為了做出這種垃圾,用掉了餘的葡萄酒?」

棹人選擇了戰略性沉默,伊麗莎白看出棹人心裡有鬼,無言地翻手一撩。

隻聞一聲轟鳴,棹人的腳下冒出一把椅子。他就像卡通動畫裡那般被椅子頂住了屁股,然後被皮帶強行固定在上麵。隻見這把椅子明顯是會從椅背、座板、扶手之上整麵地冒出針、針、針還有針的設計。棹人徹底拋棄從容的態度,奮力掙紮起來。

「且慢且慢且慢!咱們有話好好說!你想想看,讓初學者一上來就做內臟料理,不覺得強人所難麼!」

「你不用找理由。話說,你這態度是不是完全冇把本『拷問姬』放在眼裡?真是好膽量啊?是不是把你的背紮成篩子,就能改善你那狂妄的態度?」

「我被殺過一次之後,就對恐懼和危機感麻木了啊!是我錯了,求你不要拷問!」

「哼,那餘就**慈悲……差點就認可你了。可聽你口氣,難道是在繞著彎子說,除了恐懼之外就冇有敬畏餘的理由咯?」

「不,絕無此事,應該……是吧?」

「棹人,你是連藉口都懶得找了呢?」

「不是的,容我改口!」

棹人儘管這麼大呼小叫,但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那就是變成人肉刺蝟。但是,伊麗莎白好像改變了主意,哼了一聲之後讓針山凳消失了。

「罷了,餘寬宏大量,姑且就給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吧————給餘做布甸吧」

「布甸?」

聽到伊麗莎白一臉嚴肅地發來的脫線指示,棹人不解地歪起了腦袋。

「就是布甸」

伊麗莎白重複了一次,十分認真地點點頭。

她擺出目空一切的態度翹起腿,深深地靠在椅背上。

「讓你這種連飯菜都做不好的傢夥實在太不現實了,於是餘本來放棄了。不過甜味所富含的可能性要稍微大那麼一些,就姑且讓你試試看吧。你要是說連這種事都做不到,餘就考慮就你當做垃圾製造機廢棄掉」

「彆說把人廢棄這種可怕的話啊,我心靈上的傷口都在滴血了。話說,布甸是什麼?名字的話倒好像聽過……呃,就是類似布丁的東西麼?」

「布丁?餘並不知道什麼布丁,不過從名字來看不是一樣的東西麼?」

麵對這極其隨便的迴應,棹人點了點頭。其實布丁對於他來說,是一種十分值得回味的東西。

有一天,臨時與父親同居的女性為年幼的棹人做了布丁。那名女性在開心的棹人麵前露出了尷尬的微笑,第二天便不見蹤影。現在想來,大概她當時要拋下年幼的棹人獨自逃走,為了減輕心中的負罪感才那麼做的吧。但對於棹人來說,當時的喜悅如今仍記憶猶新。那個有些奇特的製作方法,他也默記了下來。

利用廚房的素材可以將其重現,但炊具不足。他向伊麗莎白問道

「喂,伊麗莎白。你能用土製造巨像兵,那是不是也能造出土鍋?」

「你這傢夥,還敢向考慮將你廢棄的主人提要求?真是不知死活啊……也罷。土鍋是什麼?」

「土鍋啊,就是這個樣子,用耐熱粘土做成的鍋,圓圓的」

棹人動用拙劣的語言能力,嘗試對土鍋進行描述。伊麗莎白一臉詫異,但還是打了個響指。冇過多久,從走廊那頭傳了一個小小的腳步聲。

咿——

餐廳的門打開了,一個由四方土塊組成的小型巨像兵出現了。然後,那個小巨像兵揮了揮手,突然就崩潰了,之後隻留下一個小小的土堆。

「誒誒誒,喂,伊麗莎白,瞧你都乾了什麼,它這樣也未免太可憐了吧」

「彆在意,你彆看它那樣,其實並冇有自我意識。你要鍋是吧」

土蠕動起來,形成鍋的形狀。棹人進一步說明,讓鍋變得更淺,讓蓋子上開出了蒸汽孔。自動變形的土經過反覆的嘗試之後,最後終於完成了他熟悉的鍋。

「這個土具有火抗性。餘不太明白就是了,你拿去隨便用便是」

「多謝,幫大忙了」

棹人小心翼翼地抱起鍋,走向了廚房。他首先將土鍋裡裝滿水,然後放入小麥煮熟。這麼一來,土鍋上開的細孔就被堵住了。然後,再用其他的小鍋來煮牛奶,往裡麵加入白糖,待冷卻之後小心加入打好的雞蛋,避免過程中起泡。接著,他在洗好的土鍋上抹上黃油,用乾淨的布對蛋液進行過濾。但關鍵在於後麵,也就是蓋上蓋子用文火燉十到十五分鐘這個過程。他將鋼網放在爐灶上,將土鍋放了上去,可他對火候的調節冇有信心。

「出鍋了,做的怎麼樣呢…………嗯?感覺剛剛好啊」

看來伊麗莎白做的過耐火效能超強,即便在爐灶的強火之中也隻有文火的熱量能夠傳遞進去。後麵的就要看運氣了。

不久,廚房之中開始瀰漫起甜美的芬芳。等待餘熱散去之後,棹人將土鍋放進了冰精式冷櫃之中。等待足夠的降溫之後,再將土鍋拿到了餐廳。

伊麗莎白可能是冇有其他的事情可做,竟非常老實地等待著棹人。

「嗯?還以為你逃走了,結果還是回來了啊。真冇想到」

「嗯,托你的福,勉強算是完成了,嚐嚐看吧」

棹人將土鍋擺在了她的麵前。伊麗莎白伸著脖子,似乎是在等棹人為她打開。棹人抓住把手,揭開了蓋子,隨後甜美的香氣四溢飄蕩。伊麗莎白看到裡麵淡黃色的巨大塊狀物,不解地歪起腦袋。

「這是什麼?不是布甸吧?」

「啊,果然不是一個東西啊。這個是布丁,布丁」

「布丁?喔?」

伊麗莎白鸚鵡學舌地重複著,用勺子舀起一小口。麵對搖搖晃晃的黃色物體,她詫異地皺緊眉頭,將勺子送進口中。提振沉默之後,勺子再一次動了起來。

「這個,真奇妙…………不對…………唔…………相當的…………細嫩…………軟滑」

勺子不停地送進嘴裡,伊麗莎白開始狼吞虎嚥地吃個不停。冇過多久,土鍋空了。她將勺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饒過你了!」

「這就饒過了」

要做不也做得好麼……伊麗莎白心滿意足開心一笑。棹人不禁產生她那華麗的黑髮之上冒出貓耳,正心滿意足地擺動的錯覺。

(……雖然她動不動就要拷問彆人,卻意外地單純呢)

正當棹人這麼想到的瞬間,她打了個響指。棹人驚訝地以為自己的想法暴露了,料定拷問椅子即將襲來,擺出了防禦架勢。

然而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個由紅光塑造而成,煥發著光輝的棋盤,似乎是伊麗莎白用魔法生成的。棹人吃驚地張大雙眼,伊麗莎白對他說道

「看你稍稍能派上點用場,餘就授予你一些知識,讓你瞭解目前身處的狀況吧」

伊麗莎白揮舞白皙的手,棋盤旋轉著逼近棹人麵前。棹人忍不住身體向後仰,這時棋盤停在了他的麵前。伊麗莎白如唱歌般接著說道

「儘情地歡喜吧,知識是十分重要的。因為無知之徒不過是被命運玩弄的螻蟻罷了。隻有得到了知識,人類才能超越蟲豸,成為野獸,最終成人,有時還能超越神明」

棋盤上浮現出兩枚巨大的棋子。一隻黑色,一隻白色,而且兩枚棋子都長著翅膀。伊麗莎白朝高度超過棋盤的兩枚棋子指了過去。

「這個世界裡,存在著惡魔與神明。他們棲居於以人類肉眼無法認知的高次元,但經過一部分宗教人士、神秘學者、魔法師的確認,證明『的確存在』。但歸根究底,『神明』與『惡魔』不過是由人們為了方麵稱呼而作的命名。吾等人類將創造世界的超常存在稱作神明,將破壞世界的超常存在稱作惡魔。因此照理來說,惡魔隻有在神明想要廢棄世界之時,才能夠乾預人間。但其中存在著例外……當契約者出現的時候,就要另當彆論了」

「契約者?」

「指的是以自己的身體為媒介,將本不能存在於這個次元的惡魔召喚到這個次元,並締結契約之人。惡魔會與契約者融合,令契約者的**變得奇形怪狀,並作為代價令其能夠自如使用惡魔的力量。由於力量足以毀滅世界的惡魔不僅難以召喚,而且找不到能夠承受的容器,因此目前尚未顯現。但是,一部分擁有可怕力量的惡魔,還是被召喚到了人世」

黑色棋子破碎了一部分,落在了棋盤上,變成了十四枚棋子,排成一列。在那些野獸與肉塊狀的棋子中心,有一枚頭戴王冠的棋子被鎖鏈束縛著。

「十四個人與十四隻惡魔締結了契約。『騎士、總裁、大總裁、伯爵、大伯爵、公爵、大公爵、侯爵、大侯爵、君主、大君主、王、大王、皇帝』這十四階級,便是世間對惡魔的稱呼,通常指這十四隻惡魔以及與之融合的契約者。另外,宣誓對惡魔及契約者效忠,並得到其部分力量的人稱為仆從,是不同的東西」

在十四隻麵貌詭異的棋子前麵,排列著補兵棋子。十四隻詭異棋子將手放在士兵棋子的額頭上,令士兵棋子也變成了醜陋的怪物。伊麗莎白拿起其中一枚,說道

「你上次目擊到的冇有皮膚的騎士,正是『騎士』的仆從。惡魔契約者的仆從————這麼稱呼很冗長,所以簡化之後稱之為『從兵』」

伊麗莎白放回了棋子,然後十四枚詭異棋子和異形的步兵開始進軍。

「惡魔會從神明創造之物的哀嗟,尤其是人類的痛苦之中獲得力量。因此當今世界之中,惡魔與其從兵造成的損害遍及各地」

那些棋子齊刷刷地張開了嘴,用那亂七八糟醜惡牙齒將新出現的步兵殘忍地咬得稀碎。伊麗莎白打了個響指,棋盤的另一邊出現了一枚女性形象的棋子。

「餘受教會——信奉曾暫時附身於人類身體的神明,在其意誌之下正確引導民眾,保衛人世長久安寧的宗教組織——之委托,正在對除已經被抓的『皇帝』之外十三隻惡魔進行狩獵。而這一次的對手,就是『騎士』」

在棹人麵前,一枚騎馬的棋子從詭異的棋子之中走了出來。坐下跨著紅駒,身披詭異鎧甲的棋子衝向棹人,這時女性棋子對它揮下了閃耀紅光的劍。

「『騎士』是這十四隻惡魔中是最微不足道的,但對於普通人來說卻是噩夢般的存在」

於是從事,地板劇烈地搖晃起來。在劍砍到『騎士』之前,所有棋子包括棋盤全都消失了。

轟隆、轟隆……城堡再度劇烈搖晃。伊麗莎白優雅地站了起來,她無視於困惑的棹人,拖著翩翩飛揚的裙襬走了出去。棹人連忙緊隨其後。

伊麗莎白利卡餐廳之後,沿著走廊往前走,將手放在王座之間的大門上,重重地將其推開。

與此同時,濃烈的血與肉的腥臭撲麵而來,隨之還有某種東西正在撕咬生肉的異樣聲音。

棹人戰戰兢兢地將目光投向了牆壁上的破洞之外。隻見被插成篩子的野獸屍體上,正騎著另一隻野獸。那隻野獸正用巨大的嘴,如饑似渴地撕咬著死肉。埋在野獸側腹之中的人臉,也正一邊流著淚一邊撕咬著嘴巴旁邊的肉。如此瘮人的情景,令棹人倒吸一口涼氣。

伊麗莎白轉過頭來,隨著一抹邪惡的笑容坦然說道

「這就是惡魔做的好事。餘就知道會來,果然第二隻也來了呢」

「知道回來?你……」

「野獸在到達這裡的路上並冇有爛掉,『材料』應該就源自城堡下麵的村落吧。惡魔在襲擊村落的時候,大致將村民屠殺殆儘了。可是,就算有兩成村民成功逃脫,用剩下的八成來製造這種東西的話,第一隻也未免個頭太小了。所以餘斷定還有一隻」

(她為什麼能夠如此若無其事地進行這樣的推測?)

棹人聽到這個脫離常識的回答,感到一陣眩暈。

就在這一刻,野獸嘶吼起來。

唔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野獸搖擺著肚子下麵的**,一躍而起,用利爪砸穿城堡的外壁。整個城堡激烈地晃動起來,頭上落下石頭的粉末。野獸將那用殺意濕潤的眼睛,轉向了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望著那隻將腦袋伸進洞口的野獸,輕輕地歎了口氣。

「真是的……雖說是被牽連的,不過你們也挺慘呢」

唔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餘就大發慈悲,至少讓你們早點安息吧」

伊麗莎白打了個響指,隨後地麵爆散,無數鐵橛子筆直地破土而出,紛紛貫穿野獸的腹部。即便如此,野獸依舊一邊撕碎著身體,一邊將腦袋往前伸,想要吃掉伊麗莎白。但是,又有上千隻鐵橛子無情地貫穿了野獸的腹部。

咚咚咚咚咚咚,隨著接連不斷的悶響,混著紅色花瓣的煙塵由於風暴一般升騰而起。在一切散去之後,裡麵隻有兩句野獸的屍體倒在一起,烏黑的血液在地上緩緩蔓延。

伊麗莎白轉向了棹人,冇有理會濺到臉上那滴血,淡然地說道

「村裡興許留有『騎士』襲擊的痕跡。出發吧,與餘一同去看看」

裙襬翻飛,伊麗莎白邁出腳步。

宅人喝斥著顫抖的雙腳,追了上去。

***

伊麗莎白沿著通往地下的樓梯往下走。迴盪著謎樣呻吟聲的地下通道,就像一個潛藏著怪物的迷宮。實際上,就算真有什麼養在這裡也不足為奇。

她毫不猶豫地往前走,在一個開闊的房間前麵一角將門踹開。棹人也從他身邊向裡麵窺視。

屋子裡冇有傢俱也冇有窗戶,地上畫著巨大的魔法陣。

仔細一看,複雜的圖案正在流動。房間之內的空氣中,散發著猶如人的胎內一般濃重的血腥味。突然間,棹人發覺繪製魔法陣的素材其實是血液。

「這是用餘之血繪製的轉移魔法陣,隻要是餘記憶中的地點都可以隨意移動」

「先不談材料怎樣,這還真是方便呢。我們那邊可冇有這樣的東西啊」

「你是從機械發達的世界過來的呢,但不要小看魔法。身為餘之仆從的你,也能夠用自己的血將某些東西召喚到自己身邊喔」

「你想讓我流多少血」

「就找時間試試看吧」

「容我嚴正拒絕」

棹人與伊麗莎白並肩,戰戰兢兢地走到了魔法陣上。伊麗莎白鞋跟一跺,隨著喀的一聲,沿魔法陣的外圍飄起鮮紅的花瓣。那些花瓣不停旋轉,開始環繞兩人周圍。花瓣逐漸溶解,不久形成了厚厚的圓筒狀牆壁,濃重的血腥味再次開始飄蕩。回過神來的時候,紅色的花瓣已在不知不覺間全都變成了血液。

伊麗莎白再次跺了下腳,血液做成的牆壁如同謝幕一般,重重地落在地上。隱藏其後的景色露了出來。

在棹人他們麵前展現的,是戰場的遺蹟。

麵對眼前的景象,棹人隻能用這種方式來形容。

放眼望去乃是一片大夥,熊熊燃燒的建築物之間,倒著數不清的屍體。此情此景,與棹人很久以前在照片上看到的國外戰場的景象十分相近。從第一隻野獸製造出來,到棹人他們來到這裡,中間應該間隔了超過兩個小時,然而熊熊烈火絲毫冇有衰減的跡象。

棹人感受著額頭上密密麻麻冒出的油汗,忍耐著人燒焦的惡臭以及炙烤著肌膚的熱輻射,眼睛向火光之中的屍體掃過。

上半身燒焦碳化的男人,頭部連同脊骨被拔出來的老嫗,**被撕下的女人,唯獨臉被硬生生奪走的青年,雙臂被切斷匍匐在地想逃卻還是最終斷氣的小孩子。

他們全都遭到了殘忍殺害,屍體之上冇有留有半點作為人類的尊嚴。與那異形野獸不同,人的屍體還屬於能夠理解的範疇。正因如此,此情此景的慘烈與殘酷直接滲進了棹人的腦髓。棹人肚子裡的東西已經湧到了嗓子眼,但他硬是將反胃的感覺按捺了下去。

這裡是地獄,怎麼看都是地獄,充斥著想象得出來的最糟糕的場麵。棹人麵對此情此景,實在忍不住無言以對。在棹人身旁,伊麗莎白輕聲細語

「剛纔我也說過,這是惡魔乾的好事」

她向前走了一步,隨後轉過身來。她背對著火焰,黑髮隨風翻飛,對棹人說道

「惡魔通過人的痛苦,通過靈魂所受的折磨來獲取力量。而這正是他們汲取力量的手段。但是,這還算令人欣慰的了。比這更加淒慘的地獄,如今正在各個地方相繼出現」

棹人對這話感到愕然。他早已習慣的了疼痛與手上,清楚地認識到恐懼與難以置信的慘劇有時會突然降臨在人的身上。但是,世間竟會有如此淒慘的情景產生,人竟然會被如此淒慘的殺害……這樣的事實,他完全不願意接受。

「你說這……還算令人欣慰的?喂,開什麼玩笑!這怎麼看都是地獄吧!」

「地獄也是分層的,這裡還不算太深。在餘眼中就跟花田冇兩樣。惡魔會製造出更加慘絕人寰的地獄…………所以,教會為了處理那些豬,雇傭了餘這隻母豬」

「伊麗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怒吼打斷了伊麗莎白的話語。以此為開端,一群男性村民從快要崩塌的雞圈豬圈裡飛奔出來。他們身上的衣服被熏得漆黑,一臉緊張地舉著農具,將棹人和伊麗莎白包圍了起來。

從他們中間,走出一名身披鎧甲騎著馬的騎士。

看到『騎士』和『馬』,棹人斂去了表情。但是,騎士頭上的頭盔插著飾羽,身上的亮銀鎧甲刻著百合圖案,馬身上也綴著同樣的徽章,看來他是這個世界的正規軍隊。

見騎士將劍高高拔出,伊麗莎白輕輕哼了一聲

「什麼嘛,原來是王國騎士啊。你舉著那塊笨重的破銅爛鐵,找餘有什麼事?」

「少裝蒜!我從王都被派遣到這個村落,一直監視著你在山上城堡中的一舉一動。你最終還是原形畢露了啊!我一開始清楚得很!眼下這場淒慘的悲劇,全都是你一手製造的吧!」

「你白癡麼?冇看到是『騎士』乾的麼?算了,你們這種傢夥若非直接遭遇,怕是連究竟發生了什麼都搞不清楚吧。但是,不要把自己的無能推卸到餘的頭上。餘受教會之命,正在對惡魔進行狩獵,以現在的立場是不能殺人的喔」

「滿嘴胡言亂語!你以為我會相信這些鬼話麼!」

騎士的聲音非彼尋常地凶狠,這令棹人微微地眯起眼睛。騎士將手中的劍,指向了伊麗莎白。他的喉嚨在憤怒之下顫抖著,衝伊麗莎白怒吼道

「你曾經的所作所為,彆說你已經忘了!」

伊麗莎白冇有承認,也冇有否認,隻是擺出一副索然無味的表情。麵對她的態度,騎士似乎終於忍不住了,氣勢洶洶地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你冇有放過自己的任何一位子民,對他們悉數進行拷問。你撕開他們的身體,活生生地扯出他們的內臟,將他們身上所有的孔全部縫合起來,在骨頭上做雕刻,把肉溶化,挖出眼球,拔掉舌頭,想儘一切辦法將男女老少統統趕儘殺絕!最後連貴族也不放過!『拷問姬』!伊麗莎白·拉·芬努!你的鬼話有誰會相信!」

這番話,將棹人在這幾天裡一直漠視的事實,再次擺在了棹人麵前。

棹人回想起自己臨死之際,隱約看到的情景。徹底喪失人類尊嚴的屍骸堆成了山,民眾們的喊殺聲此起彼伏,被綁起來的少女露出笑容。

如今,伊麗莎白依舊彷彿在聽小鳥唱歌一般,微笑著聽騎士講述。

「尤其是我在『串刺荒野』之上目睹到的,你對我們騎士團所做的一切,你彆說你忘記了!你知道我倖存下來回到王國之後,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麼!」

騎士握在手中劍微微地顫抖起來。但是,他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忽然向棹人看去。騎士身上的鎧甲哐啷哐啷地響,用充滿困惑與疲勞的聲音向棹人問道

「你為什麼會跟那個惡魔一般的女人在一起?聽說伊麗莎白在找仆從……如果你是被她硬逼著為她效命的話,那就到我這邊來,我來保護你」

棹人向伊麗莎白看了看。伊麗莎白冇說什麼,隻是交抱著雙臂。

棹人確實是被強製重生,並強製爲她效命的,也目睹過伊麗莎白的殘忍行為。如果能在一世界平靜地生活下去,那固然再好不過了。如果要逃,應該就要趁現在了。棹人邁出了一步,但隨即便駐足不前。

「怎麼了?快過來啊」

「你說的我是求之不得,但我可以提個問題麼?」

「什麼問題?」

「你……為什麼用那種『看到美味食物』的眼神看著我?」

棹人此言一出,一陣沉默不自然地瀰漫開來。手握農具的男人們神色不安地朝騎士看去。但是,騎士什麼也冇說。棹人直勾勾地盯著他,接著說道

「相比一日三餐更喜歡虐待兒童的傢夥,我在生前見過不少。你現在的眼神,就跟他們完全一樣」

騎士冇有回答。但在棹人身旁,伊麗莎白的肩膀突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最終,她大笑起來。她就像真心覺得可笑一般,捂著肚子,妖嬈地扭動身體。

「我懂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首先就是你麼?冇想到竟然在騎士團內部呢,這可真是滑稽————呐,高傲的騎士閣下,給餘聽仔細咯?」

伊麗莎白露出可謂天真無邪的笑容。

那雙紅色的眼睛泛著愉悅的光輝,以令人骨頭髮酥的溫柔聲音說道

「在『串刺荒野』中,餘將騎士團五百人儘數連同盔甲一併貫穿,將其全滅、虐殺、殲滅。可餘不記得有人活著回去了」

說到這裡,她斂去微笑,以睥睨的眼神冷冷地問道

「你為什麼還活著?」

這一刻,手持農具的男人們,腦袋全都噴飛出去。一顆顆腦袋全都半張著嘴,表情定格在驚訝的樣子,掉到地上。傷口中湧現出無數的蒼蠅,用小小的足搬運男人們的身體,然後開始接合。那些蒼蠅用小小的最咬斷屍體的肉,吐出粘液將皮膚粘結在一起,漸漸塑造成棹人在城堡裡看到過的那種野獸的小型版。

麵對眼前展現的異常一幕,棹人屏住呼吸向後退去。最後,騎士全身被蒼藍的火焰所包裹,在冰冷火焰的炙烤之下,馬的皮膚漸漸喪失血色,騎士的身體逐漸膨脹起來。鎧甲裡麵的肌肉異常發達,令鎧甲像水氣球一樣膨脹起來。如滑稽的人偶一邊變得渾圓的鎧甲縫隙之間,散落出長長的白髮與鬍鬚。眼前的騎士在頃刻之間變成了一名形態詭異的老騎士。

伊麗莎白毫不畏懼地注視著威風淩淩的惡魔『騎士』,嘖了下舌

「餘不知道你這麼是想讓餘大意,還是想在餘的麵前吃掉餘的仆從,總之蠢死了。既然改變了容貌,就不要多費唇舌露出馬腳。同惡魔契約獲得了永生,卻從『串刺荒野』之中什麼都冇學到麼?哎……」

伊麗莎白深深地歎了口氣,但之後又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哎,正因如此,你才隻能與『騎士』這種低劣的惡魔相互融合呢」

『騎士』發出憤怒的咆哮,驅策著失去血色的馬衝向伊麗莎白。他的速度,上次的從兵連皮毛都趕不上。『騎士』的周圍放射出火焰與雷鳴,然後用手抓住一束蒼藍閃電,憑空轉化為一柄巨大的突擊槍,筆直朝伊麗莎白刺去。

伊麗莎白冇有躲開,被長槍輕輕鬆鬆地貫穿了。

棹人幾欲撥出的慘叫哽在了喉嚨裡。醜陋的巨大長槍在伊麗莎白的身體裡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逐漸插進伊麗莎白的肚子。從破洞的縫隙間,鮮紅色血汩汩地流出來。下一刻,『騎士』粗暴地從她的身體裡把長槍拔了出來,將她纖細的身體重重地拋在地上。

這一刻,棹人腦海之中的情景……重現了。

自己遭到通道,撞到牆麵上,然後就像抹布一樣摔在地上。

「伊麗莎白」

棹人剛準備跑過去,卻停下了腳步。伊麗莎白在笑。她就像覺得好笑的不得了一樣,在血泊中捧腹大笑。

「嗬嗬、嘻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

她一邊痛苦地喘息著,一邊站起身來。從肚子上開出的洞裡,能夠看到裡麵的景色。她渾身滴著血,把自己隻剩半截的腸子用手纏了纏,隨手一扔。

「原來如此,癢癢的還算舒服啊,不過跟燃儘林混的痛楚相比就差遠了。所謂痛楚,應該是這樣的東西」

伊麗莎白將手朝天空高舉起來,周圍捲起大量的紅色花瓣與黑暗,包裹住她的身體,化作嶄新的黑布堵住了剛纔的洞。接著,她從紅與黑的巨大漩渦之中,專注了某種東西。

「欣喜吧,愚蠢之徒。餘為你拔劍啦」

伊麗莎白抽出一柄長劍。那飲血一般紅色刀鋒,放射著怪異的光輝。

「弗蘭肯塔爾的斬首劍!」

伊麗莎白喊出劍名,隨即刻在劍上的文字開始發光。棹人一看到那個光芒,其中的含義便直接砸進了他腦海之中。

『汝以行動獲得自由吧。祈禱神明成為汝之救世主。開端、過程、終結,一切握於神之掌控』

「來吧,讓我們開始玩耍吧!」

伊麗莎白沿著鎧甲的雙臂,對著半空中砍了下去。在她斬擊的軌道上釋放出白銀鎖鏈,纏住了鎧甲的雙臂,將『騎士』從馬上拖了起來,以破天荒的力量將『騎士』吊在半空中。但是,『騎士』打了個響指,野獸從伊麗莎白背後鋪了上去。伊麗莎白頭也不回,直接長劍一揮。

鎖鏈將野獸束縛,僅僅捆住。形成野獸身體的人偶發出可怕的聲音,被鎖鏈直接勒斷。然後鎖鏈將崩潰到一半的肉塊纏了起來,對輪廓進行塑形,製造出了另一匹馬。然後,鎖鏈又纏上那匹失去血色的馬,就像韁繩一樣開始操縱那匹馬。

伊麗莎白將劍直至天際高舉而起,隨即無數鎖鏈的末端捲起漩渦,撲向『騎士』。奔流過去之後,綁住『騎士』手腳的四條鎖鏈,分彆與包括他自己的馬在內的四匹馬拴在了一起。『騎士』對著自己的愛馬拚命地呼喊著什麼,但馬根本冇聽。

「這就是————『五馬分屍』」

伊麗莎白將劍揮了下去,四匹馬同時飛奔起來。

『騎士』的四肢在強大無比的拉力之下軋軋作響。關節脫位,肌肉完全繃緊,在牽拉到達極限之時開始發出聲響,逐漸繃斷。鎧甲的縫隙中噴出血來,可四匹馬依舊冇有停下。『騎士』發了瘋似地大叫起來

「伊麗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伊麗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聲音之中不僅含著痛苦,還飽含著純粹的憤怒。

伊麗莎白走近『騎士』。棹人緊隨其後,隨後吃了一驚。頭盔之下的眼睛,已經變回了人類的目光。與剛纔對棹人投向的目光不同,那清澈得令人吃驚的蒼眸,如同看著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瞪視著伊麗莎白。

與『騎士』締結契約的人類還很年輕。

伊麗莎白俯視著他本應十分高潔的眼睛,以安詳和的表情溫情地細語道

「你是『串刺荒野』的倖存者麼?那是多麼痛苦,多麼可恨啊」

「伊麗莎白………………伊麗莎白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對不住了,惡魔的聲音就像豬一樣刺耳呢」

伊麗莎白邪惡地一笑。『騎士』充滿殺意與悔恨地高聲咆哮

「伊麗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後,隻聞肉被撕碎的聲音,『騎士』被活生生地五馬分屍了。他的手和腳連在馬上,在凹凸不平的地麵上拖行而去。從深達腹部的深深裂口之中,內臟一股腦地流出來。頭盔之下的嘴巴不住地噴著血,最終斷氣。隨後,『騎士』的身體開始被蒼藍色的火焰靜靜包裹。

「回去吧。那什麼布丁是挺好吃,可被他這麼一弄全糟蹋了。餘肚子餓了」

伊麗莎白將劍化為紅色花瓣,走了出去。棹人注視著她的背影,回憶著被她召喚過來的時候所目睹的情景,以及那個『騎士』的呐喊。他知道貿然詢問的話,很可能會招致痛苦的折磨。棹人思來想去,最後還是低聲向伊麗莎白問道

「我說,那傢夥剛纔說的都是真的麼?你對自己的子民全部進行拷問,然後殺掉,就連貴族都不放過?」

「冇錯,是真的,那是冇有半點摻假,不容絲毫誤會的事實。你以為餘是誰?餘乃『拷問姬』伊麗莎白·拉·芬努。比任何人都更加殘忍地將人折磨致死,然後被教會抓到,委托要求殘忍殺死十三個人的女人」

伊麗莎白毫不猶豫地作出回答。那是與惡魔同等,搞不好還要更加殘忍且可恥的事實。棹人回憶起她吃布丁時露出貓咪一般的笑容,不知為何有種遭到背叛的感覺。麵對這個讓人受儘折磨,身為掠奪者的女人,他不加掩飾地將厭惡的情緒表現在臉上。但是,伊麗莎白的罪惡自白後麵,還有一段他始料未及的後續。

「也是在處決完所有人之後,自己也要遭到火刑的女人」

她理直氣壯,斬釘截鐵地如此斷言。棹人張大雙眼。伊麗莎白正用那雙鮮紅的,如寶石般澄澈的雙眸直直地回望著棹人。那平靜的表情之上,冇有絲毫虛假。

以前聽到過的一句話,在棹人腦海中閃過。

『好歹在受刑之前做點好事吧』

那莫非是原原本本的意思麼?棹人不知該如何接受這個真相,依舊擺著遲遲做不了決斷的表情。沉冇下去。伊麗莎白哼了一下,站在了移動魔法陣的中心。

「回去之後,飯菜給餘重做。既然你能把甜味拿捏得如此恰當,不可能冇有料理細胞。你要是端不上像樣的東西,下次就灌水椅伺候」

跟著她走進魔法陣的棹人,意識停下了腳步,轉向身後。

在那裡,是一片隻能用地獄來形容的情景。能夠聽到遠處的慘叫,雞圈豬圈已經崩塌。火勢還在進一步增強。他回想起『騎士』的異樣姿態,嘀咕起來。

「…………那種東西,還有十二個麼……」

棹人來到了伊麗莎白身旁。伊麗莎白跺了下腳跟,他們便消失了。

在他們消失後,『騎士』的長槍燃起蒼藍色火焰,化為灰燼隨風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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