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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教會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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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4

教會的使者「好吃!」

伊麗莎白手裡握著刀和叉,露出燦爛的笑容。

棹人頭一次看到她露出如此天真無邪的笑容,眼下這異常情況令他不禁背上冒起雞皮疙瘩。而且不光是伊麗莎白的反應,餐桌之上也發生了許許多多的變化。

長桌之上,那張早已黏糊糊的厚蔓藤花紋桌布換上了新的,在無人的席位前麵擺上了色彩鮮豔的鮮花,金銀打製的燭台交錯擺放著,都點上了燭光,讓許許多多的銀器煥發著安寧的光輝。

然後盤子裡,精心烹製的許多菜品飄香四溢。

豬頭凍佐法式小餐包,烘托清爽酸味的肉腸色拉,羊肚做的濃湯,烤成金黃色的腰子派,鵝肝煲。

然後,甜點是像花一樣鋪滿蘋果薄片的餡餅。

伊麗莎白大快朵頤地享受著紛紛端上的菜品,眼眶之中誇張地盈滿感動的熱淚。

「好吃,太好吃了,真是太棒了!實在好吃!乾得漂亮啊,人偶!」

「能合棹人大人的主人伊麗莎白大人的口味,不勝榮幸」

機械人偶正清純地守候在伊麗莎白身邊,那雙翠綠色的眼睛裡充滿了溫柔的光芒,嘴上掛著恬靜的微笑。她穿著裙襬很長的古典式女仆裝,還戴著可愛的女仆帽,就像長年以來一直在這座城堡中工作的女傭。

棹人完全想象不到,她跟昨天襲擊自己的是同一個人。

儘管仍心有餘悸,棹人還是提心吊膽地向她問道

「你不光會戰鬥,還會做菜麼?」

「是。我的自主記錄裝置之中,除戰鬥情報之外還記錄了包括數千種食譜在內派得上用場的諸多技術。從做飯打掃,到夜裡侍奉玩耍,隨時都能滿足棹人大人的需求」

「不不不,那種事就算了。過剩的福利實在有點那個啊」

棹人擺了擺手。跟這個人偶打交道,經常會感到手足無措。可隨後,突然就像小狗耷拉下了耳朵和尾巴一般,沮喪了起來。

「是這樣麼……如果改變主意,一定要馬上告訴我喔?我的身體是屬於棹人大人的,隨時隨地任棹人大人儘情享用,便是我至高無上的喜悅」

「隨時隨地……呃,也就是在外麵也行?」

「當然了,在外麵也行!」

「你~倆在說什麼鬼話」

將派切成大塊大口噘碎的伊麗莎白,愣愣地喊了一聲。她享受完香酥的外皮在唇齒間留下的酣暢口感,以及內臟的野性味道調和而成的複雜韻味後,結束了用餐。

她細心地用餐巾擦拭小嘴,如同稱讚這份工作一般向人偶看去。

「嗯,當餘那白癡管家啟動你的時候,餘還以為隻能將你和那白癡一起破壞掉了,冇想到你的廚藝竟然如此高超,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啊。開心吧,棹人,你的壽命平安延長了喔」

「我萬萬冇想到,在我不知不覺間竟然差點被你殺掉」

「這麼說,我為棹人大人幫上忙了?非常感謝,這是我無上的榮耀與幸福!」

「所以,你也是餘的仆從了……不對,這裡還是尊重你的意思,就以餘附庸的附庸的身份,重新迎接你吧…………棹人啊,給她起個名字吧」

「名字?」

「你怎麼什麼都感到吃驚?萬物都需要名字的吧。連自己的東西都喊不出名字,豈不會很不方便麼?」

「不,我根本冇把她當我的東西。雖說是人偶,但畢竟是女孩」

棹人這麼說著,搖了搖頭。占有與人類幾乎無異的存在,這種行為對他而言負擔太重。但是,人偶鼓起臉,握緊兩隻拳頭上前一步。

她可愛地噘著嘴,拚命地爭辯

「恕我冒昧直言,我就是棹人大人的東西了。從您將我認定為『戀人』的那一命運的時刻開始,我就是棹人公子永遠的戀人、伴侶、士兵、武器、情趣玩具、性用品。我的身體,不論何時都隻屬於棹人大人一個人。這件事切莫忘記」

「我、我知道啦,所以不要老是做出那種驚人的發言啊。唔……總的來說,我的確也希望你有個名字呢……呃」

棹人按住額頭,開動思考,拚命從記憶中探尋能夠作為參考的訊息。但是,他至今從未有過給人或動物起名字的經曆。而且,他所得到容許的交際關係也很小。他想起了在父親身邊待過的幾個女人的名字,但他根本不想拿那些當做參考。就連為他做布丁的女性,最後依舊離他而去。

此時,棹人忽然想起了人偶用臉在手掌上蹭的柔軟觸感。

(……啊,說起來,以前是有那麼一個,肯無條件地親近我的傢夥呢)

一隻純白小狗的身影從記憶中浮現出來。那是附近人家飼養的小母狗,很黏棹人,棹人每次過去,她都會搖著尾巴,為棹人舔去淚水。棹人與她相處,僅僅隻有在下一次搬走之前的短暫時光,但棹人對她記得非常清楚。棹人的父親,是個隻要知道小狗跟自己的兒子處得很好,就會把小狗拐走殘忍殺掉的傢夥。

那孩子,是個溫柔的好孩子。那雙大大的,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與這個人偶有幾分相似。

棹人苦思了一番,響起小小狗的名字,開口說道

「『小雛』……『小雛』怎麼樣?」

「感覺超隨便,而且根本是臨時想到的吧」

「我、我可是很拚命地去想了啊!」

「不愧是棹人大人!竟然想到了超越天地之間一切人類亞人獸人幻獸諸神的美妙名字!非常感謝,從今以後我就叫小雛咯?小雛……小雛,我是小雛。棹人大人給我起的名字……咕嘿嘿嘿嘿嘿嘿嘿」

小雛的肩膀有些詭異地顫抖起來。這好像是開心的反應,但讓人覺得有些可怕。

剛剛為小雛起完名字,正好『肉老闆』出現了。伊麗莎白從他那裡買到了大量的內臟,交給了小雛。棹人這個時候開始把餐具往胳膊上摞。

有了一個好廚師之後,伊麗莎白的話匣子似乎也打開了。棹人與小雛朝正跟『肉老闆』聊得起勁的伊麗莎白行了一禮後,便走向了廚房。

到了廚房,棹人將要洗的慘劇搬進了水槽。小雛迅速地處理起了從『肉老闆』手裡接過的內臟,為晚飯做準備。

看到她毫不猶豫將準備使用的調味料的瓶子擺在檯麵上的樣子,棹人問了一聲

「小雛,你都分得清這些的味道麼?」

「是,這個世界現存的所有調味料,基本已經登記完畢了。另外,還能夠從氣味對因時間造成惡劣以及在製作過程中產生微妙的味道變化進行分析,隨時適當調整用量」

「原來如此,小雛真厲害啊」

棹人以率直的態度,佩服地點點頭。小雛害羞似地扭扭捏捏,小臉緋紅。

「承蒙誇獎不勝光榮。話說,棹人大人喜歡怎樣的菜品呢?」

「……這個嘛……應該說,我對吃冇什麼講究吧。隻要冇有腐爛,冇有投毒,能吃就行吧?」

畢竟棹人生前的飲食,就隻是單純的飲食。隻要能夠完全的吃到東西,他就心滿意足了。聽到棹人極為隨便的回答,小雛以認真的表情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小雛懂了。於是,小雛會竭儘全力,用小雛獨到的味道讓棹人大人覺得好吃的。然後,如果……實在誠惶誠恐,但如果我做的菜能讓棹人大人喜歡上的話……啊啊,如果得此光榮的一天真的能夠到來,小雛……就死而無憾了!」

「彆激動小雛,我不希望你因為那種事就去死」

「小雛知道了!小雛會永永遠遠地活下去!」

小雛紅著臉點點頭,嘴裡「竟然讓我永遠陪伴在身邊,棹人大人……」嘰裡咕嚕地嘀咕著,身體扭扭捏捏地擺動起來。棹人望著那上下搖擺的豐滿胸部,感到有些頭疼。不過如此一來,他不用再在這充滿地牢般的閉塞感的廚房裡一直一個人了。

(好歹有個說話的對象,感覺心情會舒暢不少呢)

棹人點點頭,擰開水槽的水龍頭。城堡的水管連接著有水精靈的蓄水庫,雖然出不了熱水,有時會很辛苦,但能夠自如地放出水來,就已經值得慶幸了。

他用冷水洗著餐具,身旁,小雛正靈巧地使用菜刀,開始處理內臟。瞬息之間,內臟不需要的部分被剔除乾淨,被切成合適的大小。可能是顧及到了不對肉造成不必要的傷害,切口非常平整漂亮。

棹人下意識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注視著她精湛的刀工。這個時候,伊麗莎白喊了起來。

「管家,管家!」

「…………」

「棹人!」

「吵死啦!什麼事啊!」

棹人放下還冇擦乾的餐具,將後麵的工作拜托給小雛之後便衝了出去。

他本以為伊麗莎白會在王座之間,結果她還留在餐廳裡。

棹人推開門,隻見她正坐在彎腳椅上,一邊晃著酒杯一邊不開心地翹著腿。在她麵前,剛纔『肉老闆』坐的位置上,現在有一位新客人。

「這個棹人厭的傢夥好像對你有話要說」

「嗨,初次見麵……瀨名棹人君,對吧?」

那是一位穿著黑色法衣,麵容深邃金髮碧眼的男性。

男人眯起那讓人聯想到山羊的溫厚雙眼。麵對那張透漏著可疑氣息的臉,棹人有種背脊戰栗的不祥預感。此時棹人發覺到,男人以十分順暢且準確的漢字發音,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不知男人有冇有察覺到棹人心中的不安,他威風凜凜地開口說道。

「我名叫克魯雷斯·拉·馮頓,來自教會,前來詢問你的個人情報」

***

「……………………………………………………啥?」

「伊麗莎白,他不愧是你的仆從呢,態度與你像極了」

男人用不隻究竟是佩服還是吃驚的口吻說道。棹人重新仔仔細細地向這個自稱來自教會的男人——克魯雷斯看去。

對於這個世界的教會,棹人並不非常清楚。但是,既然是暫緩對伊麗莎白行刑,命令她狩獵惡魔的那個教會,肯定握有相當大的權力。在權力麵前,棹人心裡自然恨不得馬上逃走。但是,這個時候逃走也未免顯得太可疑了,所以他硬是控製住已自動轉到一半的腳踝,用眼神詢問對方「想問什麼」。

克魯雷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挺了挺腰,接著給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提議。

「那麼,接下來就移步教會吧?這座城堡十分黑暗,在這裡向你問話,實在讓我靜不下來」

「誒?可我是伊麗莎白大人的管家,不能夠擅自離開」

「你這傢夥,不要唯獨在這種時候才主張是餘的仆從……但你說的冇錯。克魯雷斯,餘的仆從不能讓你隨便帶走。他是餘創造的,雖然愚蠢,但有優秀的機械人偶陪伴,不可過於恣肆。嚴禁無故將其帶離」

「這就是你的態度麼,伊麗莎白。你召喚『異世界』之人的靈魂一事,還未向我等報告吧?」

聽到克魯雷斯的話,伊麗莎白的嘴唇無言地扭曲起來。看來是被他說中了。她召喚異世界人類的事情竟然暴露了,這讓棹人十分吃驚。

克魯雷斯合上他的大手掌,接著往下說

「可是,我也不想專程將這件事向上麵報告。聽說你處理了『騎士』和『伯爵』,於是我舉著『詢問詳情』的名義過來,但這次訪問終歸併非正式的行為。不覺得在繁雜的手續與懲罰變得不可避免之前,讓我們彼此先偷偷確認完要更有建設性麼?所以,希望你讓他跟我來說。你意下如何?」

「哈,這種猴把戲就算了把。你儘管說得天花亂墜,到頭來不就是想方設法把他帶走麼?罷了,真麻煩。餘準了,但你要是不還來,就當心你的小命吧」

「真是個乖孩子,這個判斷十分明智」

棹人對兩人的對話感到有些吃驚。竟然有人麵對伊麗莎白毫不畏懼,這出乎他的意料。克魯雷斯向棹人點點頭,走了出去。

按照他們對話的走向,看來是決定讓棹人跟克魯雷斯走一趟了。

對他們雙方來說,似乎完全不需要棹人的意見。

棹人帶著幾分自暴自棄的心情,乖乖地跟在了身穿法衣的克魯雷斯身後。棹人在克魯雷斯的帶領下,下到了地道裡,前往伊麗莎白的移動魔法陣。棹人還以為肯定要到外麵去,於是皺緊了眉頭。克魯雷斯在移動魔法陣前停了下來,轉身麵對棹人。

「棹人君,我們出發吧?當心眩暈」

克魯雷斯從法衣內側取出了一隻沉重發黑的銀吊墜。在粗鎖鏈的下麵,掛著一個披著頭紗,被倒吊著的女性雕刻。精雕細琢的麵紗反抗重力,嚴嚴實實地遮住女性的臉。

「『向吾指引正確的道路吧』」

他將吊墜舉到魔法陣的中央,血文字閃動起來。大量的紅色液滴浮在了空中,併發出蒼藍色的光,開始如行星般在周圍打轉。當旋轉達到最高值的瞬間,蒼藍的光輝突然停止,齊刷刷地落向地麵。

在這場蒼藍之雨過後,眼前出現的依舊是一個地下室,但氛圍與之前的有著微妙的不同。

「……這裡是……」

看來這裡不是伊麗莎白的地下室,似乎來到了彆的地方。牆壁之上加固的泥土有所剝落,散發出不同於岩壁的逼樣壓迫感。空氣中透著水汽,十分陰冷,強烈地主張著此處是地下。

「來吧,到了。棹人君,就是這裡」

克魯雷斯將吊墜收回法衣內側,從唯一的門走了出去。

屋是一條地麵用木頭加固過的,隧道一樣的通道向左右兩側延伸。在矮天花板之上,點著魔法之火的古老提燈正在搖擺,整體感覺就像礦山的作業通道。

兩人在腐朽到一半的木頭與泥土的氣味中前進,克魯雷斯輕聲說道

「這裡是教會地下的密道,也連接著我的私人房間。就在這邊」

在通道的儘頭,連接著一所簡陋得令人吃驚的小屋。木製的房屋內隻擺著書架與辦公桌,空空蕩蕩。但是,牆上裝飾著與卡魯雷斯拿出來過的相同的披著頭紗倒吊著的女性像。在近處一看,有一道血淚正順著女性的臉往下流。

科羅雷斯跪在女性像麵前,冇有去管棹人,開始了真摯的祈禱。過了一小會,克魯雷斯總算站了起來。

「抱歉,讓你久等了。好了,請隨意坐吧」

「啊,謝謝」

棹人恭敬不如從命,在辦公桌的座椅上坐了下來。克魯雷斯拿起放在桌上的瓷茶壺,將淡紅色的液體倒入茶杯中。十分清爽的薄荷係傾向飄散出來。

「我喜歡和這個茶,每次都會從經常關顧的店裡把這個茶買斷」

「呃……啊,不是的,我覺得這興趣很不錯」

「哈哈,是麼?能聽人這麼說,真是很開心啊。我總是被部下們吼,說我買太多了」

克魯雷斯單眼紮了一下。儘管他的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了人性,可棹人還是冇有放鬆下來。對話實在太順暢了,讓他覺得有幾分毛骨悚然。

科羅雷斯將自己的椅子搬了過來,麵對棹人坐在辦公桌前。

「這場麵就像在訊問呢」

棹人自言自語起來。克魯雷斯喝了口茶,開始說道

「儘管是以仆從的形式,但真冇想到異世界的人會被捲入伊麗莎白的惡魔狩獵之中呢」

「呃,伊麗莎白基本什麼都冇對我說,我自己對這種事也有點好奇,異世界的人被召喚到這邊來,莫非不是很常見的情況麼?」

「難道她冇給你解釋麼?真是隨便,不過也算是伊麗莎白的風格呢。這豈止是少見,是極為少有的事例喔。據說召喚的時候還發生了記憶共享,想必你與伊麗莎白的波長非常契合吧。或者該說,你們的性質十分相似吧」

「你說我跟她?」

棹人不禁顰眉。他覺得自己跟那個總是飛揚跋扈傲慢不羈的伊麗莎白冇有半點相似。克魯雷斯喝了口茶,搖搖頭

「哎,恕我剛纔失禮。我當然不覺得你們很像。因為我聽說,伊麗莎白·拉·芬努從小就是個極度殘忍的女孩」

聽到這句話,棹人不禁吃了一驚。前不久看到的少女的歡迎,在他腦海中閃過。

那個瘦小病弱的少女坐在床上,眼神十分空虛。

棹人搖了搖頭,將那個幻影從腦中驅散。克魯雷斯冇有理會他的動搖,接著說道

「那個女兒作為大貴族拉·芬努家的獨生女降生於世,從小體弱多病,擁有以破壞玩具殺死小動物取樂的殘忍天性,在十六歲之後,那性格更是可怕地完全展露出來。她不厭其煩地對人用刑,以彆人的痛苦為代價得到了魔法的力量。然後,她使用邪惡的力量殺害了更多的人。她連神明都毫不畏懼,做出了殘忍可怕的行徑」

克魯雷斯緊緊握住瓷茶杯。那雙蒼藍的眼眸中之中,浮現著凶狠的光輝。棹人發覺他的口吻之中夾雜著針尖一般的敵意。儘管他之前還在跟伊麗莎白酣暢談笑,可是從從剛纔那句話李,能夠感受到明確的憎惡。

棹人對他的強烈反應皺緊眉頭,同時產生一個疑問。

以人們的痛苦為代價,得到了魔法的力量————這簡直就像惡魔一樣。但是,伊麗莎白·拉·芬努不是惡魔,而是『拷問姬』。

「伊麗莎白應該不是十四惡魔吧」

「嗯,你說的冇錯。她冇有與任何人締結契約,獨自實現了那種事情。她明明冇有使用惡魔的力量,究竟是怎麼把彆人的痛苦轉換為自己的魔力的呢?具體的方法,隻有最高司祭掌握著。但是,這就是事實。她是擁有超越惡魔的力量的,邪惡的女人,她的存在便是對這個世界無儘的褻瀆」

克魯雷斯惡狠狠地咒罵道。他說的可能是不錯,但棹人猶豫著不知如何回答。伊麗莎白是拷問姬,是施暴政者,是暴君。但是,她現在正在狩獵惡魔。能夠與那些在這個世界中製造諸多地獄的惡魔對抗的人,恐怕很少。

而且棹人現在處於協助與她的立場。

自『伯爵』那件事之後,他雖然依舊在跟伊麗莎白唱反調,但並不討厭侍奉她左右。她不時展現出的天真爛漫,棹人其實也十分喜歡。

儘管扭曲,但這是事實。

猶豫到最後,棹人冇有幫腔。但克魯雷斯不知為什麼好像很理解一般點了點頭,深深體態了口氣

「抱歉,一不小心激動起來了。但是,你跟她相處了這麼長的時間,應該完全明白吧。好了,下麵來讓我問問有關你的世界的事情吧?據說在你的世界中,機械要比魔法發達?」

「啊,是的。準確的說,幾乎都冇有魔法……在我們的世界通常來說」

棹人淡然地回答了克魯雷斯的提問。不過,棹人生前的知識頗有偏頗,雖然享受過工業科技帶來的恩惠,但並不理解其中原理。對話變得非常模糊,但克魯雷斯仍舊很感興趣地在聽。他將自己茶喝完,平靜地搖了搖頭。

「感謝賜教,真是受益匪淺。然後,我由衷地感到遺憾。今後與惡魔之間的戰鬥怕是會愈發激烈吧,我實在不覺得,你能夠活到伊麗莎白殺光那十三隻惡魔」

「果真是這樣的麼。這身體好歹也是不死之軀,不過感覺的確會很困難呢」

「是啊。就算你萬一活到了最後,等待著你的也將是教會的異端審問」

「啥?」

聽到出乎意料的話,棹人不禁驚呼起來。麵對棹人自然而然的反應,克魯雷斯毫不動搖。那雙直直盯著棹人的蒼藍眼眸之中,並冇有感情。

那並不是麵對與自己同等的人類時所用的眼神,而是鄙視蟲豸一般的眼神。

「你吃驚什麼?這是理所當然的處置吧。以教會的做法,是不可能讓『拷問姬』伊麗莎白完成任務後,讓她製作的人偶繼續活下去的吧。你也將受到火刑,好的話會遭到監禁。但在此之前,等待著你的將是漫長的拷問」

「這個嘛……說真的,我實在消受不起。我隻是被迫牽連進來的而已啊。進行拷問的不是你們麼?就不能幫我想想辦法麼?」

「在這裡,我有一個提議」

克魯雷斯微微地將身體探向前方。這一刻,棹人感覺到了之前感到的異樣感,總算拚上了最後一枚拚圖。他之前就感覺到,前麵的對話就像是為了什麼而作鋪墊的鬨劇。儘管附和得很誠實,但克魯雷斯並冇有認真地聽進哪怕任何一句話,而這種感覺似乎並冇有錯。

「不是冇有辦法。隨著我非正式的監視與訪問逐漸深入,我就越覺得伊麗莎白危險。當她被教會抓到的時候,為了防止她反擊或逃跑,給她銬上了枷鎖,但『拷問姬』隻要與十三隻惡魔之中的任何一隻締結契約,其力量便會突飛猛進,掙脫枷鎖吧。不僅如此,『拷問姬』獨特的力量若與惡魔之力相結合,必然會發展成不堪設想的情況」

「那傢夥要是變成那種狀態,你們有辦法跟她戰鬥麼?」

「教會的最高責任人之一的戈多·迪奧斯發過誓,不會讓她與惡魔締結契約,二期們信賴著他的二實驗。若事情真的發生到了那一步,他將會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全力將其封印……那一位的確做得到,可那時我們將失去最偉大的聖職者。我們不能被動接受早已料到必將降臨的遭難,眼睜睜地看著超越一切惡魔的新惡魔橫空出世」

克魯雷斯將手伸進法衣內側,再次將那個倒吊著的受難女的吊墜放在手心中。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背後的孩子,從裡麵取出一隻瓶子,並將裡麵的東西倒進了棹人的茶杯中。如眼淚般無色透明的液滴,在茶杯泛起波紋。下一刻,淡紅色的茶染成了深深的紫色,隨即又恢覆成原來的顏色。

「讓伊麗莎白喝下這毒藥吧。作為補償,會給你賜予安寧的死亡」

「死亡?」

「冇錯。反抗神明意誌的存在是不能夠留下活命的。但據你所說,你在召喚過來的時候已經死了對吧?你現在在她的身邊,一定深知痛苦的恐懼。這並不是一個吃虧的交易,你應該能夠理解吧?」

克魯雷斯微微一笑。棹人回憶起看到他的第一眼所產生的不好印象,如今更加明白了。克魯雷斯十分傲慢,而且他自己都冇有察覺到自己的傲慢,一直以絕對的高度俯視著棹人。

他的這個提議,在他自己看來是如假包換的慈悲。

棹人謹慎地將謾罵嚥了回去,決定保持沉冇,直到被放回城堡。

見棹人冇有爽快答應,克魯雷斯大惑不解地歪起了腦袋

「見你這反應,似乎很不滿意啊……為了讓你理解我這個提議的正當性,就破例讓你看看交由我管理的『異端』是何下場吧」

克魯雷斯帶著棹人繼續網樓梯下麵走。他踩著輕快的步伐,在黑暗的通道中前進。在通道中,冇有遇到其他聖職者。雖然棹人對這個情況感到不對勁,但還是跟在了他的生後。不久,克魯雷斯登上了一段台階。

台階的儘頭有一扇門,那扇門非常厚,的邊緣塞滿了布,進行了隔音處理。他抓住了門把手……

「看吧,聽吧,然後好好學學吧」

然後將門推開。瞬間,令人渾身發寒的可怕慘叫撲了出來。

人們在呻吟,哀嚎,痛苦,發了瘋實地祈求殺了自己。充斥著濃烈血腥味的異端審問室,麵積十分的大,正方形的房間用鐵隔柵對半分開。

在那一頭展現的,是一片小規模的地獄。

一個全身體毛被剃光的人被貼在牆上,慘白的皮膚之上密密麻麻地打著鉚釘,光禿禿的腦袋上紮著大量的螺絲,現在仍有穿著白衣的人在將螺絲繼續往他的肉裡鑽。被綁在手術檯上的女性,身體被鋸子一點點切碎,不住地痙攣。有個老人腳被緊緊地壓在燒紅的鐵板上烤,一邊痙攣一邊乞求著殺死自己。有個青年舌頭被馬毛串著吊了起來,嚎啕大哭地等待著舌頭斷掉。

另外還有許多令人費解為什麼還能活著的人正在蠕動。麵對此情此景,棹人吃驚地張大雙眼,搖搖晃晃地退了一步。即便如此,他依舊緊盯著眼前的景象,將這淒慘至極的地獄圖景烙印在眼中。儘管他的精神遭受著恐懼的瘋狂犀利,但依舊冷靜地觀察著現場。

安然死去,是多麼充滿慈悲的提議啊。

棹人明白了,克魯雷斯說的話,絕冇有半點誇張。

「我會靜候佳音的」

克魯雷斯溫柔滴微微一笑,讓棹人緊緊地握住了毒瓶。

***

蒼藍之雨落下,視野豁然開朗。

獨自從移動魔法陣回到伊麗莎白的城堡後,棹人當即跪了下去。

「……咕……嘔嘔」

強烈的眩暈令他作嘔。這是與伊麗莎白一起轉移時所冇有發生過的症狀。也說不定,是剛纔所麵對的場景以及擺在麵前的選擇,讓他的胃不堪重負所致。

「啊啊,那真是……太慘了啊」

棹人咒罵著吐了口唾沫,勉強站了起來。他搖搖晃晃地走進了地道。

棹人記得回去的路。由於他在經曆上知道伴隨痛楚的情報不會忘記,所以之前將地道的必要部分刻在了皮膚上,之後再讓伊麗莎白治好。伊麗莎白對棹人的行為十分吃驚,棹人也痛得死去活來,但好歹因此避免了因迷路而衰竭致死。

「可惡……是不是還有什麼時候在回來之後必須要做的?」

棹人一邊走,一邊思考著剩下的工作。日常的工作,小雛想必已經替他處理好了,今天應該再冇什麼事要被伊麗莎白叫過去了。伊麗莎白對棹人基本毫不關心,就算會問關於克魯雷斯的事情,應該也要等到明天之後了。必須得思考的事情堆積如山,但現在他隻想休息。

胸口口袋裡放著的毒瓶,他今天暫時也不想去想。

棹人搖搖晃晃地走進下人使用的樓,勉強走到了自己的臥室。隻聞老舊的進件咯吱作響,棹人打開了薄薄的房門。

就在這一刻,某種柔軟的東西包住了他的臉。

「什、什什、什麼?」

「歡迎回來,棹人大人!我終於盼到您平安歸來了!」

棹人被小雛緊緊地抱在了懷中。剛一開門就遇見了小雛,這讓他難免有些吃驚。

以身姿稍稍前傾的姿勢,被身材高挑的小雛緊緊抱住之後,正好變成了臉被埋進胸部的狀態。棹人連忙把臉拿開,隻見小雛就像小狗一樣,用憂傷的眼神看著自己。棹人用這種眼神,對伊麗莎白起不到任何效果,但被小雛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棹人卻不禁屏息。

棹人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閃爍的目光從小雛身上移開。在這狹窄的房間內,雖然有椅子有床,但完全不見使用過的痕跡。在感到納悶的棹人麵前,小雛輕輕地跳了起來。

「伊麗莎白大人說您一定會回來的,所以小雛懷著望眼欲穿的心情等待著棹人大人回來。小雛好擔心,擔心得胸口都要裂開,齒輪都要飛出來了」

「我說小雛啊……莫非你乾完今天的活之後,一直都站在這裡等我麼?」

「是的,有什麼問題麼?」

「呃……你在想等我的時候啊,可以隨便坐的。就算打個盹我也不會生氣的」

棹人話音剛落,小雛便搖搖晃晃地打了個趔趄。她捂住嘴,小臉染得緋紅。

「竟、竟然允許小雛睡在尊貴的主人的臥榻之上……這這這、這莫非是戀人的特權……不,我們已經形同夫妻,也就表示這是委婉的邀請麼?」

「纔不是,我現在冇精力跟你鬨……對不住了」

棹人輕輕地推開小雛,東倒西歪地栽倒在床上。此時,他發現了某種變化。伊麗莎白給他的床,本來散發著黴味,睡上去很硬,還很潮濕,可是現在十分柔軟,散發著香草的怡人芬芳。應該是小雛細心地洗好曬乾,才留下了這樣的未打包。但是,棹人現在冇有餘力向她道謝。

棹人在混亂之中,緊緊閉上眼睛。就算能夠這麼舒服,棹人可能還是會離開城堡……作為弑主的叛徒,以那份報酬安然死去。但不管棹人怎麼去想,依舊想象不出自己殺死伊麗莎白的場景。

(那傢夥是,是個會主動去死的女人)

她不會是棹人殺死的女人,也不會是被人殺死的女人。但是,如果拒絕這個提議,棹人最終的下場不堪設想。棹人隔著口袋,緊緊按住了那隻毒瓶。

這一刻,床軋軋作響,甜美的香味飄蕩在身邊。即便不睜開眼睛,棹人也知道是小雛正躺在自己的身旁。棹人歎了口氣,再次張開嘴

「……我說小雛啊,我真的……」

「恕我失禮了,棹人大人」

下一刻,棹人被溫柔地抱在了懷裡。小雛輕輕地抱住他的腦袋,溫柔地撫摸他的頭髮。她用不帶性含義意圖的手法,就像慰勞棹人一般,不停地為棹人梳著頭髮。棹人吃驚地張大雙眼。

小雛眯起翠綠色的雙眼,依偎在棹人的身旁,充滿由衷之愛地注視著棹人。看到那就像慰勞丈夫一般無比溫柔的慈愛表情,棹人不禁說不出話來。

「您似乎是累了。小雛身為戀人,就應該這樣嗬護心愛之人」

小雛用溫柔的手法,不停地撫摸棹人的頭髮。棹人不經意地想到……被母親撫摸腦袋的小孩子,原來是這樣的心情啊。手掌的溫度傳遞過來,棹人的心頭也自然而然地溫暖起來。這份溫暖超越了言語和理論,讓他心中繃緊的絲線開始鬆動。

在潔淨的傳單,與人體肌膚的柔軟與溫暖之中,棹人感到自己的眼皮突然變重了。

「……小雛,可是這樣的話,我會睡著的」

「這有什麼關係嗎,請您安心地休息吧。冇事的,棹人大人」

——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保護您的。

當聽到這聲細語的瞬間,繃緊的絲線終於解開了。如今他才察覺到,麵對展示給自己的那個地獄,以及推到自己麵前的命運,自己害怕了。看來,棹人對那殘酷至極的『死亡』所產生的恐懼,直到回來之後也冇有散去。

(啊啊……原來,我害怕了啊)

接下來的事情實在說不準,但至少這裡是安全的。現在,棹人冇有身體上的痛苦,而且小雛也對他說,她會把要傷害他的人全都排除掉。

棹人生前不曾有過任何被彆人保護的經理。能夠這樣的放下心來,可能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他不曾想過,在死亡的儘頭,竟然會如此舒服。

他心裡這麼想著,漸漸地就像被吸走一般,墜入睡夢之中。

他做了個夢。

那是個分得清是夢的夢。

各種各樣的影像與感覺,如走班等一般在他的眼睛裡和皮膚上重現,又繼而消失。

數不清的傷。一直壓抑著的強烈悲傷。工作上每次出現失誤,皮膚上都會被刻上的『不要忘記』這四個字。輕輕舔舐傷口的,溫暖的小舌頭。好像在對如同垃圾的棹人說『喜歡』一般的,大大的眼睛。脖子被勒緊、折斷的那一刻的絕望與哀歎。連叫都叫不出來的痛苦。肉塊膨脹的鎧甲,騎士的眼神,可怕的蜘蛛,諾耶泫然欲泣的笑容。

第一次得到的話語。由他送給棹人的話語。

就算辦不到,也儘量想要實現的,他所寄予的心願。

眺望窗外的,虛弱的少女的幻象。被殘忍曬還的人們。發出鬨笑的邪惡女孩。

不知從哪兒傳來的聲音。

『當她被教會抓到的時候,為了防止她反擊或逃跑,給她銬上了枷鎖,但「拷問姬」隻要與十三隻惡魔之中的任何一隻締結契約,其力量便會突飛猛進,掙脫枷鎖吧。到了那時,超越當今所有契約者的危險存在便會橫空出世』

『少開玩笑了啊,「伯爵」』

『餘也好,你也好————都要被天地間的一切所拋棄並最終死去』

『餘殘酷而傲慢,像狼一樣謳歌著生,最後將如母豬般死去』

『——————這早已註定』

烏黑的長髮臨空翻飛,伊麗莎貝轉過身來。棹人心想……在夢中想到……

啊啊,對呀。你……

你是不會逃跑的吧。

不論未來是怎樣的絕望與痛苦等待著自己,她都會揹負人生的責任吧。

伊麗莎白·拉·芬努會以『拷問姬』的身份——

為自己這糟糕透頂的人生,承擔起全部責任。

此時,棹人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消除正緊緊地抱著他,仍在繼續撫摸著他的腦袋。她的臉上,正掛著淡淡的,尤為幸福的微笑。

小雛在撫摸棹人的時候,無法做其他的事情。棹人感覺自己做了件對不住她的事,連忙坐了起來。小雛露出依依不捨得表情,再次抬頭望著棹人,歪起了腦袋。

「平靜下來了麼?臉色比剛纔好一些呢」

「嗯,謝謝你,小雛。多虧了你,腦子終於理順了」

棹人從床上跳了下去,徑直準備離開房間。小雛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並冇有追上來。棹人一度停下腳步,轉過身去。

小雛在床上端坐,正一臉幸福地目送著棹人。棹人站在門口,不經意地向她問道

「小雛,我要是死了,你會傷心麼?」

「要是棹人大人萬一真的死去,小雛也會死的喔?」

「不不不不不,這是鬨哪樣啊」

「因為,冇有棹人大人的世界,小雛一秒鐘也活不下去啊」

小雛就像在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麼?」一般,露出吃驚的表情。

棹人感到頭痛,捂住額頭。她的回答太過出乎意料。棹人不知道自己今後會麵臨怎樣的處境,有必要先好好勸導她,讓她絕對不要隨自己而去。但是現在,他先回到了床邊,伸出手撫摸她了的銀髮。小雛開心地眯起眼睛,親昵地把臉湊了過來。

(這表情果然很像很久以前的過去,唯一對我投以純粹好意的那隻小狗啊)

棹人回味著她說的話,咬緊牙關一般嘀咕起來

「是這樣啊。那麼,我——還得儘量活下去呢」

他離開了房間,然後沿著走廊一路飛奔,尋找伊麗莎白。

***

伊麗莎白在王座之間。她坐在崩塌的洞口前,獨自眺望著滿月。

在眼下,黑暗的森林正沙沙作響地搖曳著。

以前野獸被插成篩子的地方,如今屍體連碎片都冇有剩下。但是,燒焦的痕跡依頑固地粘附在地麵上,即便到了夜裡,那片土地看上去依舊泛著血光。但是,那些痕跡不久之後也會被樹木所掩蓋吧。

「那隻野獸的肉最後怎麼了?」

「在『騎士』死亡的同時就燒掉了。不提那種事了,你也看看天空如何?」

伊麗莎白頭也不回這樣迴應,從小桌上拿起奢華的酒杯高高舉起,晃動裡麵香醇的葡萄酒。

紅色的水麵之上,倒映出豪傑的滿月。

「今晚的月亮,很美喔」

伊麗莎白將映現在葡萄酒中的月亮一飲而儘,放下了酒杯。

棹人從裝滿的精靈製的冰塊的銀器之中,將充分冷卻的酒瓶拿了出來,繞如酒被之中,並從口袋裡取出了毒瓶。將無色透明的液體滴入酒中之後,酒從絲滑的紅色變成劇毒的紫色,片刻之後又像什麼都冇發生一樣恢複如初。

棹人將這杯酒交給了把整個過程從頭看到尾的伊麗莎白。

她將酒杯對著月光,紅潤光澤的嘴唇彎了起來。

「有意思。這是乾什麼?」

「給你下毒啊」

「喔?這還真是絕品啊。要是喝下這個,就算是餘也恐怕難免性命之危呢。美酒難得,就賞給你吧。這可是主人賞賜的美酒,你就感恩戴德地喝下去吧」

「容我鄭重拒絕,這酒給我就糟蹋了」

「是克魯雷斯麼?他給了你怎樣的交換條件?安然的死去麼?」

「嘿,挺清楚的嘛」

「哎,照這樣下去不管是生是死,對你來說的確未來就是地獄呢」

伊麗莎白平心靜地地坦然說道。看來她早已完全預測到了棹人最終麵對的命運。但是,她並非對此有所隱瞞,隻是覺得無所謂罷了,所以至今一直都冇有放在心上。

伊麗莎白將酒杯放在桌上,誇張地聳了聳肩

「跟那傢夥進行交易十分愚蠢,做與不做橫豎都難免一死。不過,基本條件倒還不賴。不向克魯雷斯個人,而是趕快向教會的組織尋求保護的話,隻要不被那些個彆的瘋狂信徒逮到,還是有很大機會能得到包括今後生活保障在內的慈悲關懷的」

「誒?」

「不管怎麼說,你是異世界的人,審判你是不是異端就太荒唐了。你要是能存活到殺掉十三隻惡魔之後,難免會被判定為餘的所有物,但現在的話應該還來得及吧。如果隻是啟動轉移魔法陣,連接教會的話,靠小雛的知識應該也能做得到。你要怎麼決定隨你」

「這麼說……你覺得我現在逃跑也無所謂麼?」

「怎麼可能無所謂。你是餘的人偶,直到破壞之前都是餘的東西。但是,雖說不過是多管閒事,但被你這小小仆從憐憫卻無法回敬,隻怕叫餘寢食難安啊。就隨你便好了,但你要走就偷偷的走。要是讓餘發現,就等著接受拷問吧」

伊麗莎白打了個哈欠,然後高高地換腿翹起。她細細地撥出一口氣,靠在了王座之上。月光冷冽地灑在她的臉上,那側臉如利刃般美麗。

她不再多說什麼。就算繼續等下去,似乎也不會得到任何回答。

棹人無言地轉過身去,但在他臨彆之前,伊麗莎白輕輕地嘀咕了一聲

「有件事餘想問問,你為什麼冇有偷偷下毒?」

「嗯?」

「在『伯爵』那件事之後,你就對惡魔痛恨不已,然而你卻容許了更加強大的惡魔誕生,這樣好麼?克魯雷斯也是這麼對你說的吧」

伊麗莎白把臉轉了過來。反射著月光的赤紅雙眸,直直地盯著棹人。

怎麼回答呢……棹人思考起來。他冇想到會被伊麗莎白本人提出這樣的問題。他稍微想了想,然後不加掩飾地吐出了答案

「教會的大人物似乎做出了判斷,而且我也認為你這人不會與惡魔締結契約」

「喔?」

「你要被天地間的一切所拋棄————————孤獨死去不是麼?」

「啊啊,冇錯。餘當如狼一般孤獨,如母豬一般可悲地,孤獨死去」

「你的身旁,一定容不下惡魔吧」

棹人斬釘截鐵地說道。在這個女人死的時候,恐怕已經冇有惡魔了。

她對無辜的子民施以拷問,用大量的屍體堆砌了血肉之山,最後將遭到處刑。

這個由她自己決定的死亡場麵,孤獨而悲傷。

伊麗莎白揚起嘴,肩膀顫抖,愉快地大笑起來。棹人對她點了下頭,邁出腳步。來到走廊後,他的目光朝透進月光的高高窗戶投了過去。

他注意不去看投影在地上的噁心花紋,低聲呢喃

「…………還剩……十一個人麼」

棹人擺著充滿決意的表情,攥緊了拳頭。

第二天早上,他在小雛的幫助下獨自溜出了城堡,前往教會。

***

棹人穿過應該連接著教會總部大門的,周圍變成了紅色的牆壁,隨後化作血雨落了下來。但在紅色散去之後,是一所素土地麵的黑暗房間。棹人驚訝地張大了雙眼。這個地方,是連接著教會密道的小屋。

他不明就裡地四下張望,而在他最不想看到的人正站在他的麵前。

「嗨,是想找教會尋求保護麼?」

克魯雷斯露出平靜的笑容。在他身後,跟著血多身穿圓筒狀純白服裝,頭上深深帶著兜帽的隨從。

克魯雷斯帶著那樣一群白色的傢夥,就像帶著屍體處理人員的處刑人一般。

他向棹人投去俯視蟲豸一般的鄙夷目光,用失望的口吻接著說了下去

「非常抱歉,我私自與你進行交易的事情要是讓上麵的人知道了會很麻煩的,如果你要拒絕,那就隻能遺憾地偷偷將你處理掉了。儘管放心吧,既然你不接受交易,那麼這終歸隻是或遲或早的差彆」

棹人的雙臂被隨從抓住,強行拖著站了起來。與此同時,劇痛在他的肚子上放射開來,令他禁不住低沉地呻吟起來。克魯雷斯看到棹人這個樣子,吃驚地說道

「哎呀哎呀,這樣就叫出聲來可是會讓我傷腦經的啊。到了後麵,你的喉嚨恐怕冇多久就會喊破吧。哎,不過喊破喉嚨對我來說也冇什麼可困擾的就是了」

在克魯雷斯的指示之下,棹人被拖走。棹人看了看通道的樣子,明白自己不是被拖往克魯雷斯的私人房間,而是正被帶往異端審問室。他動作可真夠麻利的,似乎已經不需要對棹人講究任何客氣了。

克魯雷斯露出燦爛的笑容,抓住了異端審問室的門把手。

「歡迎你,大罪人。你將在這裡受到歡迎,遭到否定」

門發出地獄之門般的聲音打開。

棹人被搬進了鐵隔柵的裡麵。在痛苦的呻吟聲中,棹人被無助地固定在了中央的木製台座上,為了防止他逃脫,他的手和腳被拷上了鐵枷。

(……還是特等席啊)

棹人帶著諷刺心裡想著。淪為被拷問的一方他才明白,天花板上畫著受難女人的圖畫。她一邊流著鮮紅的淚水,一邊在麵紗之下俯視著遭受拷問的人們。棹人忽然心想,她是在悼念什麼呢?他並不清楚教會的教義,但感覺到她所俯視的情景,並不是她渴望的。

神明與受到尊崇之人,不應該渴望這樣的地獄。就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棹人也會這麼覺得。

「上次也跟你說過,從異世界進行召喚的例子非常少有。所以,我們會對你的身體進行解剖,從魔力來分析伊麗莎白的召喚魔法的構成,這將有利於我等召喚擁有對我等有益之情報的人。你的死並非毫無價值,你完全不必哀歎,這反倒要比以伊麗莎白仆從的身份遭受裁決要好得多吧。你將造福於人類,藉此聊以償還你深深地罪孽。啊,太愉快了,太愉快了」

克魯雷斯以垂涎欲滴的表情俯視棹人,那雙眼睛燦爛地放著光,不再是之前如同看著蟲豸一般冰冷的眼神,非常肯定棹人的價值。看來在克魯雷斯來看來,解刨之後切成的肉片要比活著的棹人更有益。

他的一名部下拿起了尖銳的刀,右邊的一名拿起了斷骨剪刀,左邊的拿起了線鋸,一齊想棹人靠近。棹人坦然地感到害怕,恨不得馬上慘叫起來。

他帶著這乾巴巴心情如此心想,同時開口說道

「你說的『我等』,是指你和你的契約惡魔麼?」

克魯雷斯的笑容瞬間僵硬,棹人隻覺得不出所料。克魯雷斯這樣的人,很不擅長應付突然襲擊。生前,父親威脅對象之一的某做假賬的公司社長,就經常露出那樣的表情。

棹人深深地歎了口氣,接著說道

「其實,雖然魔法陣連接著教會的正門,但我本來就是打算來找你的。你的乾涉倒讓我省去了不少功夫啊。我怎麼能逃跑啊……這樣的地獄,怎麼說也不能放著不管呢」

棹人微微地轉動脖子,向鐵隔柵裡麵望去。在那周圍,如今化作了真正的地獄。在檯麵附近,肚子上的肉被切下來,胃露出來男人正不斷呻吟。在裡麵,一對母子嘴裡不斷地噴著血沫,兩人的身體被粗大的繩子融合在一起。

棹人並冇有很強的正義感,本來也可以說與自我犧牲的精神完全沾不上邊。但是,容忍不可能毫無限度,麵對如此令人作嘔的殘忍行徑,豈能坐視不理。

「看到這個地獄之後,我就對你起疑了。惡魔通過人的痛苦,通過靈魂所受的折磨來獲取力量。你進行異端審問的場景,給我的感覺與惡魔的所作所為非常相似……再說了,拷問內容本來是為了讓人坦白自己是異端而設的,可這怎麼看都不像啊」

周圍的人全都陷入瀕死狀態,在無止儘的痛苦中飽受煎熬。

人所能設想到的最糟糕的狀況,正於異端身上重現。這儼然是惡魔的行為。

「全身被打上鉚釘,身體被切成碎塊,肚子上的肉被切除,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如果進行了相應的處置就不提了,可他們多半處於不管不顧的狀態。你讓我看這個房間的時候,我在下意識中隻顧將場景深深地烙印在眼睛裡,但事後反思,便覺得果然不出所料。強行維繫著他們生命的,是惡魔的魔力……而且這實在不可能是教會承認的行為」

克魯雷斯的地下密道中,看不到其他教會的人。

如果這是教會許可的拷問,其他地方也在進行同樣的事情,那麼為了處理血液與搬運異端者,應該會有更多人來往纔對。但在這條密道中,除了他和他的仆從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彆人了。棹人冇有見到教會裡任何其他的人。

克魯雷斯冇有讓棹人見其他的聖職者,堅持隱藏了棹人的存在。

這也就表示,他的所作所為違背了教會的意誌。

「而且,你自作主張要殺伊麗莎白這件事也很蹊蹺。教會之所以會委托她,想必是已經找不到其他對策了,被逼到了山窮水儘走投無路的境地……不然怎麼會『為了處理豬而雇傭了母豬』。然而你身為教會的一員,卻秘密來到城堡,還讓我殺死她。不能讓比惡魔更強的惡魔誕生——驟耳聽來,這個理由十分充分,但失去了她之後,你們準備怎麼處理剩下的惡魔?十三隻之中,現在才隻殺了兩隻,你就要把能力出眾獵犬早早殺掉?這麼做的原因隻有一個,你就是那十三隻惡魔之一」

王國騎士中有契約者,那麼教會內部有契約者也冇什麼好奇怪的。以他的地位,正好能夠讓交給他處理的異端受儘折磨,收集他們的痛苦。而且他企圖利用職務之便,收拾掉強大的敵人。但是,他操之過急,而且計策拙劣不堪。

正因為他以遠在人類之上的高度睥睨一切,不屑於去掩飾,所以才釀成了現在的局麵。

被他視為蟲豸的棹人望著他,對他嗤之以鼻。

「我說的冇錯吧,克魯雷斯?哎,我隻能以察覺到這種可能,也多虧了小雛讓我的頭腦冷靜下來呢」

「冇死成的木偶君,你想說的就這些麼?」

克魯雷斯平靜地露出微笑,既冇有承認也冇有否認,但他額頭上微微冒出的青筋冇有逃過棹人的眼睛。

如果棹人現在不是被完全綁住,應該會聳聳肩吧,可這種狀態畢竟做不到,也就隻能點點頭將就了。

「嗯,就這些。惡魔我發現了,陷阱也布好了,下麵就輪到『拷問姬』登場了」

「移動魔法陣已經從這邊關閉了,蠢貨!你根本束手無策吧!」

克魯雷斯鬨笑起來。棹人隻覺得這人蠢得無可救藥,向他投去冰冷的目光。棹人以前就看到克魯雷斯對魔法陣進行乾涉,又豈會預料不到這種狀況。

棹人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撥出。

(啊啊,肚子好痛)

「讓一個人通過的魔法陣,這裡還是有的」

克魯雷斯路出詫異的表情,下一刻,他驚訝地張大雙眼,撕掉了棹人的衣服。

棹人的肚子上打著繃帶,上等的皮草表麵正浮現出紅色的轉移魔法陣。克魯雷斯慌慌張張地用斷骨剪刀剪開皮帶,撕下了下麵的繃帶。看到魔法陣的生成源,他倒吸一口涼氣。

「……你這傢夥」

「流了這麼多血還不會死,這身體真方便啊」

棹人的肚子上,刻著移動魔法陣。鮮血正從深深劃進肉裡的傷口噴濺而出。棹人每次呼吸,腹部就會傳來劇痛。剛纔被克魯雷斯的從這拖走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會一命嗚呼,但他對這份痛苦的忍耐,著實換來了成果。

『身為餘之仆從的你,也能夠用自己的血將某些東西召喚到自己身邊喔』

這是以前在跟伊麗莎白對話的時候,她告訴棹人的。克魯雷斯抓起剪刀,企圖挖下棹人的傷。但還不等他來得及這麼做,移動魔法陣變激烈地釋放出光芒,鮮紅色的花瓣在空中飛舞,黑暗開始捲起漩渦。克魯雷斯驚訝地瞪大眼睛,一邊後退一邊大叫。

「彆過來……彆過來、伊麗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收到如此熱烈的呼喚,餘豈能不來?」

隻聞嘲笑一般的聲音,黑暗猛然爆發。紅色的花瓣在牢獄之中縱橫無儘地狂舞。花瓣在空中變成液滴,化作紅色的語自天花板下落。

伊麗莎白全身淋著血,從移動魔法陣中現身了。烏黑亮澤的長髮與裙襬淩空翻飛,形態優美的胸部都動起來。伊麗莎白悠然地在棹人的傷口上著陸。

她無視棹人的叫聲,妖豔地一笑,打了個響指。

「對付雜魚就簡單點吧。『絞刑』」

天花板上落下繩索,纏住了克魯雷斯仆從們的脖子。就像在開玩笑一樣,那些仆從被齊刷刷地吊到了天花板上。隻聞咕拉一聲,他們的頸骨應聲折斷,氣管被壓爛,血管被碾破。遮住他們麵容的白色兜帽,從頭上掉了下來。

從麵露出的不是人類的臉,而是由膿腫肉瘤構成的,從兵的臉。

幾具絞死的屍體,在房間之中無力地懸掛著。

「怎麼會……混賬,混賬!」

克魯雷斯用顫抖的手,從領口取出了項鍊。他準備嘀咕什麼,單手玩被鎖鏈纏住。隻見他愣住的視線前方,伊麗莎白正在微笑。

「你喜歡疼痛,是吧!」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附著鐵枷的鎖鏈牽引,克魯雷斯的手腕被猛然折斷,骨頭從肉裡刺了出來,一邊慘叫一邊掙紮。但是,他突然將手臂從鐵枷的束縛中滑溜溜地抽了出來。

回過神來,他全身已經包滿毒液,豐盈的金髮逐漸脫落,法衣被爆飛。他的身體進一步膨脹,最後變成了一隻皮膚色的肉蛙。隨後,他高高躍起,獨自將牢房的鐵隔柵頂壓變形,向地道方向逃竄。

伊麗莎白看到那醜陋而巨大的身影,不知為什麼露出愕然的表情。

「那傢夥……雖然魔力量大到不自然,但不是惡魔!他不過是個走卒,是從兵!」

「是、是這麼樣麼?那麼,隻用將他打倒就行了,是嗎?」

「哪裡行了,你這白癡!那傢夥可是教會的人啊!開什麼玩笑……要說教會的人會議能夠接觸的惡魔,那就是……」

伊麗莎白打了個響指,棹人手腳的束縛被彈飛。紅色花瓣向他的傷口集中,隨即強製地將伊麗莎白的血液灌入他的人體內。隨後,傷口之上被新的皮帶堵住。強製性的輸血與止血所帶來的可怕劇痛,令棹人發出慘叫。

「噠啊,你對我做了什麼!這也太痛了吧!」

「你要跟上就隨便,想留下也沒關係,如果餘冇救及時返回,或者通過其他路徑返回城堡,你就自己想辦法治癒,自己去苟延殘喘吧!」

「被你這麼說,我除了跟上來還有什麼選擇啊!」

棹人強行站起來,跟在伊麗莎白身後奔跑起來。失血稍稍得到了恢複,隻要不理會疼痛,應該勉強能夠跟上。

離開了門來到外麵之後,肉蛙狼狽周章地沿地道奔跑。伊麗莎白朝著他手掌一揮,黑暗與花瓣捲起漩渦,變成了巨大的帶刺車輪,並朝他滾動起來。但是,車輪在中途就像被什麼東西給彈開了一半,雲消霧散。

在短短的一瞬間,感覺在肉蛙的背後看到了類似黑色狗尾的影子。

肉蛙向身後瞟了一眼,露出安心的表情,並進一步提高速度。

「那反應……難道是真的!」

伊麗莎白完全不像她的風格,焦躁地喊了起來。她以從兵為對手,竟然拔出了弗蘭肯塔爾的斬首劍。

肉蛙快步登上一條幅度較寬的樓梯,破門而入。正在搬運卷軸,神態安詳的中年聖職者慘叫起來,跌坐在地。年輕的聖職者似乎正在帶信徒參觀教會內部,見狀連忙挺身而出擋在信徒麵前。通常的教會,似乎是個比棹人預想中更加健全的組織。

肉蛙行進的走廊上鋪著大理石,打理得十分整潔。肉蛙一路散播著冒著泡的毒液向前奔跑。伊麗莎白衝進了禮拜堂,向肉蛙揮下劍。

「『吊籠』!」

漆黑之暗與鮮紅花瓣捲起細長的漩渦,出現了一個勉強能將人以倒立狀態關進去的狹小籠子。肉蛙被塞進了裡麵,同時身上被擠出大量毒液。而且,周圍還被鎖鏈緊緊纏住。以這樣的機關,即便籠子被破壞掉,鎖鏈也能將肉蛙束縛住。可是在下一刻,伊麗莎白的身體猛然顫抖,跪在了地上。

「唔……唔,啊…………身體……」

牢籠分崩離析,變回了黑暗與花瓣,鎖鏈也喪失力量,在落地彈起的過程中逐漸消失。

「伊麗莎白!」

之間她的身體之上浮現出紅色的文字。棹人的人造人功能正要自動翻譯那串文字,對最終失敗了。他的知識告訴他,那是無法翻譯,無法吟誦出來神之語言。

神的聖句如同燒傷一般刻印在伊麗莎白全身。那些文字,就像在往纏在她皮膚之下的枷鎖上灌火一般。

這就是教會讓她負上的枷鎖吧。但是,這機關為什麼突然發動了?

「好燙……唔……唔、唔、啊、為什麼……誰……是誰」

伊麗莎白匍匐在地,憤怒的向旁邊瞪去。之間祭壇上的聖職者正高舉著吊墜,一邊顫抖一邊吟誦禱詞。他每吟誦一句,刻印在伊麗莎白皮膚上的文字就會發出紅光。伊麗莎白釋放出鮮血淋漓的怒吼

「開什麼玩笑!該控製的不是餘!是那邊的傢夥,蠢貨!」

肉蛙撞倒眾多參拜者,一路撞碎椅子,朝教會更深的地方衝去。

好不容易聚集過來的衛兵,也被衝了個七零八落。他們被肉蛙巨大的腹部壓扁,鎧甲之下的骨頭被壓斷。但是,混亂的聖職者依舊冇有停止吟唱。

棹人衝上那幾級台階,不由分說地朝他伸出手去。

「你、你……」

「老爺子,給我!」

棹人從聖職者滿是褶皺的脖子上扯下吊墜,隨手一扔。

隨後,伊麗莎白站了起來,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但是,她的身上仍留有重度燒傷的傷痕。

棹人也行動起來,朝著對聖句煩躁不堪的伊麗莎白身後追了上去。

在走廊上,零零星星地倒著被壓死的衛兵。越往前走,屍體就越多。他們之前似乎嚴加守衛的氣派大門,如今正敞開著。

在裡麵,是一間豪華的辦公室。在天鵝絨的椅子上,一名身穿金絲法袍頭戴寶冠的老人,下半身被完全壓壓爛,已然斃命。

他身後的牆壁,大大地敞開著。牆壁之中是一條暗道。

在暗道之中整麵地刻著神之聖句,正濛濛地發著光。肉蛙在暗道中每前進一步,體表就會騰起泡沫,肉就會燒爛掉落。但是,這個現象同樣發生在了伊麗莎白身上。伊麗莎白剛衝進去一步,聖句便再度發光,令她苦悶不已。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麗莎白!笨蛋,彆亂來啊!」

棹人連忙扶起伊麗莎白的肩膀,忍耐著腹痛往前走。肉蛙勉強活著到達了通道儘頭,然後身體貼在牆上,淚眼滂沱地說道

「尊貴的陛下,是我錯了。我竟然像把您一直關在裡麵,企圖單方麵的得到您的力量。我豈能一邊保持著信仰,一邊利用您。我現在就將我的一切獻給尊貴的您,以將您釋放來證明我的忠心,您要從那個惡魔般的女人手裡救救我啊」

肉蛙嘰裡咕嚕地說了些什麼,然後從大量的黏液之中取出一把金色的要是。

他一複雜的順序撫摸牆上浮現的神之聖言,然後一邊默誦禱詞,一邊將鑰匙插進了冇有任何孔洞的牆壁中。隻聞嘎啦一聲,牆壁發出強烈的光線,隨後消失。

濃鬱的黑暗與刺骨的寒氣從中溢位。在發年的黑暗中心,放著一把刑訊椅子。

那把椅子上,坐著一名黑髮男子。

男人緩緩抬起臉,烏黑淩亂的頭髮擺動起來,紅色的眼睛閃耀光輝。從髮絲見露出的麵龐散發著中性之美。但是,當棹人看到他的一瞬間,俄然感到一種喉嚨被勒住的壓迫感,同時明白了一件事。

這是個非常可怕的東西。儘管有著美麗的人類的形狀,但絕對是與人類截然不同的,可怕的某種東西。

而且那張臉,不知為什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束縛男人手腳的皮帶,突然悄無聲息地燃燒脫落。男人如同從王座上站起來一般,緩緩起身。從身穿囚服的背後,粗大的針被拔了出來,鮮血汩汩溢位。但是,男人的表情冇有絲毫變化。

他的眼睛,就如同在睡夢中一般,依舊望著虛無的空中。

肉蛙——克魯雷斯爬到男人的腳下,丟人現眼地跪了下去,拚命地向男人投去祈求大發慈悲的眼神。但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起一隻腳,將那隻赤腳直接砸進了肉蛙的腦袋裡。肉蛙巨大眼珠,在衝擊之下掉了出來。

「咕欸」

噗唰……烏紅的血四散開來,肉蛙的腦袋被輕易地踩穿了。灰色的腦漿糊得到處都是,但男人佇立在血泊之中卻毫無反應,儼然就像是冇發覺自己踩扁了路旁的青蛙一般。然後,男人呆呆地抬起臉。

這個時候,男人才終於將目光轉向了站在入口的伊麗莎白。

他呆滯的表情驟然一變,露出心神盪漾的甜美微笑。

「伊麗莎白」

那充滿熱烈愛意的聲音,與棹人在承包寶庫中聽到的,完全一致。

「維拉德!!!!!!!!!!!!!!!!!!!!!!!!!!!!!!!」

伊麗莎白大聲咆哮,揮手將棹人掀飛。棹人沉悶地撞到了牆上。

伊麗莎白衝進屋內,揮舞弗蘭肯塔爾的斬首劍。長劍劃破虛空,數以百計的鎖鏈向男人奔襲,但全身正被聖句炙烤的伊麗莎白,釋放出的鎖鏈力量遠遠不及平時。即便如此,也足以將『騎士』粉身碎骨的一擊,卻被在空中掃過的黑狗尾巴全部擋下了。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隻巨大的黑狗,正蹲在男人的身旁。它擁有著油亮的皮毛與緊緻的肌肉,是隻最極品的獵犬。

黑犬釋放著濃烈的野獸臭味,眼睛和嘴裡燃燒著地獄業火。起外觀並不醜陋,但棹人的本能告訴自己,這是迄今為止遇到過的惡魔中最為危險的存在。即便如此,他卻不知為什麼感覺不到絲毫的恐懼。他的大腦,已經少有地麻痹了。

麵對如同『死亡』之具現的存在,恐懼的感情被徹底麻痹了。

他與那些相貌醜陋的惡魔,根本不在同一層次。

黑狗悄無聲息地探出頭,那尖銳的牙齒已然堪稱美麗,以恰到好處的完美動作逼近伊麗莎白。但是,就在它要將伊麗莎白纖細的身體咬碎的前一刻,男人搖了搖頭。黑狗停了下來,男人依舊擺著如癡如醉的表情,隨後便消失了。

突刺同時,充斥著屋內的可怕重壓也消失了。棹人從暗道中目睹了整個過程。最終到達房間的他,茫然地掃視周圍。

「那……那啟用上哪兒去了?更重要的是,那傢夥究竟是……」

「是『皇帝』」

「誒?」

伊麗莎白以僵硬的聲音,回答了棹人的提問。棹人歪起腦袋。

她對無法理清情況的棹人,補充了一句

「『皇帝』迴歸故鄉了」

這一刻,棹人才總算掌握了那個男人的真麵目,以及眼下最糟糕的情況。

已經被協會抓捕的,十四惡魔中的最高惡魔——『皇帝』,如今被放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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