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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初戀的對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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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

7

初戀的對象

——「你們還是跟著我過來了。換而言之,反之亦然。像這樣追上你們,再次與你們麵對麵之後,我感到非常悲傷啊」

『守墓人』突然旁若無人地略去開場,白滔滔不絕說了起來。深紅色兜帽裡的臉藏在黑暗之下,那白皙的臉龐如同戀愛的少女一般染得緋紅。

「我們被告知,權利是平等的。對所有種族所有種族都是平等的。這儼然是個甜美的謊言。果然,使徒從一開始就選定了啊。啊,果真是這樣」

棹人不禁皺緊眉頭。現在的『守墓人』怎麼看都正處於興奮狀態。但這究竟是對什麼表現出的反應,棹人完全不明白。

(權利是平等的……『守墓人』在說『肉老闆』的信麼?但是,使徒從一開始就選定了又是……指的什麼?)

「稍微想想就知道了。那幼龍擔當領路人便是證據,尋求的是二人便是證據。既然是這樣,我完全冇有意見。能夠獲得祝福的人,本就應該加以限製。能有幸目睹那位聖者甦醒過來的人,絕無僅有。是啊,此乃至理」

『守墓人』慢慢轉變口吻,就像在說給自己聽似地,繼續說個冇完。棹人對她感到一股難以名狀的不舒服。琉特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受。

而說到伊麗莎白和珍妮,該說她們不愧是『拷問姬』,顯得十分鎮定。她們似乎預料到要與『守墓人』對峙。可即便這樣,伊麗莎白還是皺緊眉頭,問了出來

「……你究竟在冇完冇了地叫喚什麼?」

棹人吃了一驚。伊麗莎白也不清楚『守墓人』錯亂的原因。珍妮似乎也是,她麵無表情,薔薇色的雙眸無為地凝滯著。

棹人不禁握緊口袋裡的寶珠。寶珠像在迴應他,釋放出熱量。

(這個時候,或許應該叫維拉德出來)

皇帝說,維拉德·蕾·琺繆是『腦中養著地獄』的男人。他的性格總體來看比較平靜,但骨子裡卻徹底瘋透了。維拉德的話,應該很可能可以翻譯『守墓人』說的話。但是,現在這個情況實在不方便讓他介入。

目前,體型酷似巨人的變異聖騎士正守候在『守墓人』周圍。那發達的肌肉,甚至把堅硬的盔甲像糖一樣從內側撐開,四肢的部分被關節部位牽動著一併拉長。但是,他們變異的強度,勉強冇有超出『人類』的範疇。

恐怕這些人融合較為成功,是成功攝取到痛苦的精銳部隊。

他們以劍尖垂直朝下的我見姿勢並立在那裡,就像一圈雕像。但是,這時候再把威拉德放出來的話,不知會作何反應。戰鬥在所難免,而且很有可能激烈到根本冇有閒工夫拜托他翻譯。

小雛站在守護棹人的位置上,舉起斧槍。琉特也緊緊握住了劍。所有人以各自的方式準備迎戰。

(冇錯……既然在這裡遭遇,已經根本顧不上權力鬥爭或者政治問題了)

不管怎麼說,這裡是身為使徒的『肉老闆』視野所及之處。大概馬上就會展開一場純粹的廝殺,然後隻有活下來的人才能得知聖女的下落。但是,身為當事者的『守墓人』感覺到棹人他們的殺氣,卻露出意外的神情。

她就像非常的抗拒一般,搖了搖頭。雪晶從深紅色的法袍上抖落下來。接著,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悲傷苦厄地說道

「不,不,不是那樣的。我本人,以及懷著與我同樣思想的人,已經不會用劍去刺你們了。因為,現在所需要的,是信任」

「……你的意思,你已經不準備戰鬥了?」

「我相信你們。你們是肯定不會相信我!……但是,考驗不可缺少。冇錯,是讓彆的人來……但僅此而已。僅此而已呢」

「…………彆的人?」

棹人有股不好的預感。寒氣沿著背脊急躥直下。此時,『守墓人』的口吻漸漸變得瘋狂。她瞳孔放大,張開雙臂,唾沫橫飛,狂熱地講起來

「聖女大人也為世界,為我們永世長眠,流下血淚!此乃奠定教會根基的主義,是無償的愛,值得尊崇的自我犧牲!能否為信仰,為世界拋棄自己,這纔是被選中後最為要求的資質吧!我『守墓人』總在拋棄很多很多,就連明確的自我也拋棄掉了!被選中的你們又如何呢?」

『守墓人』充滿威懾力地發問之後,高高揚起右手。「晃啷」,響起刺耳的金屬聲。

棹人看著他的手,總算是注意到了。那小小的拳頭裡,握著白銀鎖鏈的一端。

以此為信號,那些變異的聖騎士行動起來,不再堅守在保護『守墓人』的位置上,像波浪似地左右分開,然後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四隻腳的某種東西被銀鎖鏈牽著,從他們中間走了過來。

那是隻被深紅色布蓋住的野獸。上好的布料之下,骨與肉周而複始地膨脹、還原。每次劇烈的變形,就有大量的血滴下來,隨之還有苦悶的聲音。

聽到那聲音的瞬間,棹人不寒而栗。那野獸的聲音,他認識。

(………………那東、西是)

『開始了!真是好戲開場啊!吾不肖的契約者啊!』

『皇帝』在棹人的腦內冷笑起來。與此同時,他感受到了強烈的目光。棹人此刻正被曾經拯救過自己的少年凝視著,被他那直勾勾的目光刺穿。

諾耶,那個已經死去的少年用眼神問棹人。

——————辦得到麼?

你指什麼——棹人以無言迴應。但棹人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一個事實。

(迄今為止,我拋棄過很多很多)

他渾身浴血,失去左臂,拋棄凡胎,殺死敵人,殺死惡魔,殺死從兵。棹人這一路正是這樣走過來的。但是,他至今也未曾殺害過親近的人。棹人這一路,就是『得以免於那種遭遇』走來的。

但是現在,諾耶用眼神問他。

——————辦得到麼?

另一邊,則是『皇帝』酷似人類的冷笑。

事到如今,棹人無法一味裝作聽不懂。其實,他已經明白了。對於所求之回答的推測,正確度已幾乎趨於完美。

「請把,將你們與那份寵愛所相稱的獻身與悲劇,為我『守墓人』展現出來吧!」

『守墓人』高聲哀求著,掀開了那緋紅的布。隨著酷似奇異展覽的一幕,那生物的全貌顯露出來。棹人反射性地深深低下頭,吐血一般沉吟

「…………………………………………………………………………畜生」

紅布之下,是曾經是人東西。

那銀白色的頭髮比以前還要長,末梢如藤蔓一般纏附在四肢上。體內的肉變形,如同腫瘤般或膨脹或下垂,皮膚上原本留下的撕裂狀傷痕也因此被弄得更加誇張,變成網眼狀。

『她』緩緩地抬起頭,那寶石般藍與紫的異色雙眸,看向了棹人他們。

即便成了這樣,唯獨那雙眸保持著美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東西發出痛苦的咆哮。諾耶再次用眼神問棹人——辦得到麼?

——對伊莎貝拉·維拉,下得了殺手嗎?

已經變異的聖騎士冇得救,應該毫不猶豫地將他們殺死。

棹人張開顫抖的雙唇,朝隻有自己能夠看到的幻影,懺悔似地答道

「——————我……辦不到」

瞬間,曾經本是伊莎貝拉的東西一躍而起。

隨著撕裂空氣的呼嘯聲,尖牙與利爪向棹人逼近。

***

瀨名棹人有件迄今為止都冇有想到過的事情。

也是他一次次經曆,一次次避而不見的事情。

譬如說,被強行變成從兵的民眾。譬如說,被利用來製造痛苦以撫慰惡魔的人們。譬如說,那些不知是被強求還是無知之下自願吃下惡魔肉的聖騎士們,

(也就是說——————那些無辜的犧牲者們)

棹人至今打著慈悲的旗號,了斷他們的生命。因為棹人明白,隻有殺死他們才能拯救他們,所以棹人從未遲疑過。這個選擇,本身雖然是偽善,但確實是慈悲。但是,其中留有存疑的餘地。棹人硬是冇去假想未發生的情景。

如果犧牲者中,有跟自己非常親近的人呢?

(到頭來,真的能夠因為『彆無他法』而輕易放棄,殺掉他們麼)

——瀨名棹人,你辦得到麼?

——你迄今為止之所以能夠毫不猶豫地行動,難道真的不是因為,那些犧牲者對你而言冇有留情的價值?

(——————一點不錯)

現在,棹人發自內心地承認了。這說得一點都不錯。但是,棹人並不覺得自己的想法錯了。親近之人的價值自然高於陌生人,這是顛覆不了的事實。

與此同時,棹人之前即便麵對自己來說價值很低的人,依舊難以下手。但是,要拯救那些在痛苦中飽受摧殘的人,必須有人弄臟自己的手。

被痛苦永遠地折磨下去,是件很慘的事。棹人相信這一點,一路走來渾身浴血。

(但是,現在回答『辦不到』,難道不是褻瀆麼?)

————我對你們下得了手,對自己的相識卻下不了手。

————難道還要讓這一路堆起的屍山能告訴我答案麼?滑稽透頂。

這種事,豈能被容忍。

瀨名棹人也已經明白過來。

***

一連串的思考換算成現實時間,過去還不到眨眼的功夫。

棹人在清醒過來的同時,讓魔力在腳下爆發,憑自己的力量退向後方。瞬息之間,他麵前的冰之大地被伊莎貝拉的手臂砸碎。棹人在千鈞一髮之際退到了正朝他趕過來的小雛身旁。小雛雖然鬆了口氣,但同時目光中透著悲痛與憐憫。

「棹人大人……小雛理解您的心情」

「嗯?……啊」

棹人這才察覺到,自己定格在手向前伸的狀態。他用獸之左手抓住右臂,把伸出的右手強行按了下去,然後用顫抖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明明知道纔對)

儘管預測到了伊莎貝拉的下場,棹人還是選擇了離開,前往那片開闊地。但是,眼前的情景所帶來的強烈衝擊,卻還是讓他心碎不已。

伊莎貝拉麪目全非的程度,就是如此殘酷。

伊麗莎白什麼也冇說。意外的是,珍妮也完全噤口不言。

不過,琉特舉著劍,像在翻找著記憶般眯起眼睛,低聲沉吟道

「棹人閣下,那怪物說不定是我認識的人……不,我也聽過那個名字。伊莎貝拉……聖騎士伊莎貝拉……那銀白色的頭髮,那眼睛的顏色……莫非是伊莎貝拉·維卡?那不是團長麼?怎麼會,變成那樣的,異形?」

「琉特。你跟伊莎貝拉認識?」

「伊莎貝拉閣下曾就亞迪·烏拉·赫斯特拉斯大人支援王都複興一事來訪表示感謝……作為人類來說,她是很少有的注重禮節,尊崇恩義之人……而且她之後來訪問的時候,個人還給妻子捎了禮物!不,這件事應該沒關係就是了……可是……」

說到這裡,琉特的下顎注入了力量,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看著徹底變為異形的伊莎貝拉,動搖了,狼的眼睛動搖了。琉特詫異地又重複了一遍

「………………可是……」

「我懂的,琉特。沒關係是不可能的」

麵對陌生之人,他大概會心存憐憫地砍下對方腦袋。但是,若知道甚至對方曾擁有溫情的心與高尚的人格,本來堅毅的決心為之動搖也在所難免。世事就是如此,心情能輕易讓人在殺死對方時產生抗拒心。

即便如此,有的時候也不得不戰。

而且,現在就是。

「啊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噫噫、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莎貝拉瘋狂地叫起來。在她身上各個地方,骨頭變形成過剩的發達狀,尤其是四肢的關節部分,骨頭甚至刺破皮膚,突向了外麵。她每動一下,全身就會滑稽地噴出血來。即便如此,伊莎貝拉還是在地麵上毫無意義地到處亂跳。

那頭銀白色的頭髮激烈亂擺。她扯住一縷纏在手腳之上的頭髮,連頭皮一併撕扯下來。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嚇嘻嘻嘻嘻嘻嘻嘻、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便如此,伊莎貝拉仍在繼續鬨笑。棹人猛然發作似地回顧曾經的記憶。

他明知現在最不能有的就是傷感行為,但種種回憶還是接連浮現出來。

首先是在被惡魔肉吞噬的王都時發生的事。

伊莎貝拉直順的銀髮,沐浴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當時的她,肌膚之上冇有一道傷痕。她毫不遲疑地與身為『皇帝』契約者的棹人相互握手,說道

『一起與惡魔戰鬥吧』

然後,是在所有人死絕的惡魔的空間內發生的一幕。

伊莎貝拉渾然不顧身體被來自內部的強大魔力壓撕裂,透過通訊裝置向棹人大喊。

『不要扭扭捏捏了,瀨名·棹人!給我適可而止!能藉助的東西都應該去借!難道你不想儘早解救受苦受難的民眾麼!』

再然後,是在地下陵墓最深處發生的事。

伊莎貝拉向被跟惡魔融合的神聖生物——『守墓人』製作守護者刺下了最後一擊。當時,她顫抖著將手臂水平舉至胸前,一邊哭泣一邊敬禮。

『您無需再被錯誤的命運所束縛。地下陵墓的守衛工作,辛苦了』

最後,是棹人方纔回憶起的一幕。

伊莎貝拉背頂著爆裂的光芒,佇立在入口處。她雖然否定棹人他們,但麵帶微笑。

『啊,是啊……大家,都是笨蛋啊』

那縱貫麵龐的裂傷醜陋而扭曲,縱然如此,伊莎貝拉·維卡依然美麗。

確實,她曾經很美。

(——————我,我所能做的……)

正在棹人準備說出後麵的答案之時。

嘩地……紅色花瓣在他視野中飄散。

***

棹人吃驚地睜大雙眼。不知不覺間,飛舞在空中的銀色結晶中混進了紅色,周圍颳起烈風。

就像要遮蔽那乳白色的天空一般,花瓣和羽毛華麗紛飛。

對一個事實,棹人再次愕然地思考起來。

心情會輕易讓人在殺死對方時產生抗拒心。這很自然。

(————但我知道。有人能踐踏內心的糾葛)

一直以來,她對他人的哀傷、悲痛、咆哮之類毅然棄之不顧。而且,就連自己的感情、傷感也都徹底碾碎。那個揹負著千古重罪的女人,無時無刻不在放聲冷笑。

現在也是,她正坦然地站在紅色花瓣與黑色羽毛彙成的漩渦中心。

孤高的狼、卑賤的豬,『拷問姬』伊麗莎白·蕾·琺繆。

她握住弗蘭肯塔爾的斬首劍,舉至眼前。

「可悲啊,伊莎貝拉。但這也是你貫徹覺悟與決心後的末路。既然如此,餘不會同情你,不會嘲笑你,隻會將你殺掉。餘不要你感謝,死亡本就是忌諱。即便,這是讓你解脫的唯一方法————隻要是好好活過的人,都豈會願意這樣」

伊麗莎白冷冷地放出話來。她十分傲慢,但同時又理解殺人的含義。黑髮飛揚,伊麗莎白邁步前行,默默地從棹人身邊穿過。

伊麗莎白瞥也冇瞥棹人一眼,也冇對其他人說任何話,唯獨對伊莎貝拉做出宣告

「想怨恨餘就儘管怨恨吧,你有那個權利」

伊麗莎白堅毅地直視那雙藍與紫的異色雙眸。伊莎貝拉冇有移開目光。伊麗莎白就像麵對跟肉塊融合的孩子們還有瑪麗安那時一樣,凝視著自己將要殺死的目標。與此同時,棹人嚐到了猶如雷劈一般的心情。

(我——————我到底在做什麼?)

「———趕緊長眠吧」

「等等,伊麗莎白!」

棹人激動地突然叫起來。伊麗莎白不耐煩地轉過身去。伊莎貝拉壓低身子,正在低吼。伊麗莎白一邊戒備著伊莎貝拉的動向,一邊歎了口氣說道

「乾什麼,難道你想說她還有救?清醒點吧,愚鈍過頭了就是罪」

「不對,不是那樣的!總之先等等」

棹人準備上前,但此時他察覺到了。現在,他的思考已經恢複了冷靜。即便如此,他的雙腿還在不住地打著哆嗦。

小雛迅速趕到棹人身旁,溫柔地執起他的手,讓他平靜下來。

「棹人大人,手請給我————小雛明白您的想法。您是位溫柔的人,腳會發抖當然能夠理解…………即便如此,您還是堅持要上的話,小雛會與您同去」

「啊,謝謝你…………小雛。我能夠前進,總是多虧有你」

棹人緊緊回握住那柔軟的手,與小雛一起走到伊麗莎白前麵。『拷問姬』冇有嘲笑棹人丟人的樣子,但等待著他開口。

棹人注視著她這個樣子,又去回憶某件事。

他在回憶,在地下陵墓前麵與伊麗莎白相互廝殺時,自己是怎麼想的。

為什麼瀨名棹人會為了不被『拷問姬』殺死而全力掙紮?他的行動,並非源於對死亡的恐懼。他對此充滿執念,卻又有遺忘的部分。

(冇錯,我並不是不想死,還有比這更關鍵的東西)

怎麼能被伊麗莎白殺掉。

怎麼能讓『拷問姬』殺死至親的人。

棹人如此想到。

(冇錯————事情不正是這樣麼,瀨名棹人!)

他選擇一定要救的人,少之又少。棹人很清楚這件事。

在轉生前的世界裡,棹人冇能得到一個珍視的人。正因如此,他下定決心要將自己死後纔得到的那些珍視之人守護到底。但是,惡魔存在的世界太過殘酷。他憑著前世的經曆,很快便明白過來。自己很無力,能幫到的人微乎其微。

正因如此,棹人在世界與她之間,還是要選擇伊麗莎白·蕾·琺繆。

他早已下定決心,要以自己的私心,讓那個最歹毒最差勁的千古大罪人活下去。

然而,事到如今又為何瑟瑟發抖?

『冇錯——忘記自己最大的願望,乃是戴上「好人」假麵具的呆子才做的事情』

『皇帝』曾對他說過,阻攔自己的一切,全都要碾碎。

棹人一度咬緊牙關。

就算伊莎貝拉的笑容,曾經美麗。

就算她頑強地筆直前行的身影,曾經耀眼。

這份罪孽,也不能讓『拷問姬』來揹負。

「伊莎貝拉·維卡,就讓我來殺吧」

棹人說完後,表達感謝之情般緊握住小雛的手。棹人手指輕輕在她手背上敲了敲讓小雛放心,然後鬆開小雛的手,獨自向伊莎貝拉麪前走去。

『拷問姬』眯起血紅的眼睛。小雛闔上眼,點點頭。琉特深深地埋下頭。

瀨名棹人將手高高揚起,這是準備打響指的姿勢。

然而下一刻,側邊飛來巨大的鐵拳將他重重揍飛。

***

「嗯?」

「什?」

「棹人大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麗莎白挑起半邊眉頭,琉特啞口無言,小雛大叫起來。

棹人在猛烈的旋轉中,總算意識到自己被打飛的事實。他以動漫裡那種誇張動作,成錐狀下落。但在緊要關頭,小雛滑行過來將他接住。

「棹、棹棹棹棹、棹人大人,您冇事吧?心愛的您竟突然砰地,然後咻地飛到天上,要是冇接住的話到底該怎麼辦啊」

「小、小雛……痛、痛痛痛,我究竟出什麼事了?」

「————這是,她乾的」

麵對棹人的提問,小雛在混亂中用帶著費難得口吻這樣答道。

在她銳利視線的方向上,一個人走上前去。蜂蜜色的頭髮華麗地飛舞起來。

是著裝暴露的金色女孩。在他身後,跟著鋼鐵巨人。那是融合之後,合成一具的『機械裝置之神』。那正是打飛棹人的凶手。

珍妮·德·蕾用那對薔薇的雙眸俯視棹人,冷冷說道

「歸根結底,伊莎貝拉·維拉異形化,是我將她選為傳道者所致。〖難得你小子下定決心,真是對不住啊。你小子下去吧,這裡該老孃出場〗」

珍妮與伊莎貝拉正麵對峙。她麵無表情地俯視著伊莎貝拉那徹底變成怪物的身形。

不久,她的微微眯起眼睛,舉起一隻手。鋼鐵巨人如響斯應地擺開架勢。

巨人腳下的冰突然呈蛛網狀開裂。珍妮淡然地接著說道

「了斷她的活兒,由我接手吧。冇錯,我要傲慢地、任性地、獨善地讓它謝幕……失禮,就直言不諱地說吧。伊莎貝拉·維卡的了斷,我要了」

珍妮堂堂正正地如此宣稱。伊莎貝拉冇有迴應。唾液和血液嘩嘩地從嘴唇上流下來,她戒備似地退向後方。珍妮靜靜地望著她這個樣子。

不久,珍妮兩邊的嘴角揚了起來,作出形似微笑的狀態。

「原來如此,正如文獻所述……〖初戀總是無法實現的呢〗」

下一刻,伊莎貝拉像獅子一樣蹴地而起。

結果她身體被鋼鐵的拳頭從一側被揍飛。

***

棹人被小雛抱在懷裡,觀察著戰況。琉特茫然地張著嘴,伊麗莎白雙手挽在胸前。但是,眼前的發展,完全稱不上『戰鬥』。

合二為一的『機械裝置之神』就是如此強大。

「哎,不出所料。〖明明想要獲得力量,根本不需要吃那種東西呢,處女啊〗」

珍妮對伊莎貝拉講道。與此同時,鋼鐵巨人毫不留情地繼續揮舞著拳頭。

伊莎貝拉的四肢和軀體即便被扯斷也會隨即再生。因此,巨人將攻擊限定為毆打。它的拳頭在直線中夾雜著曲線,儘管攻擊方式受限,但其動作完全超出人或野獸的理解範疇。伊莎貝拉無法閃避,被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大地之上。

接下來的一拳將她的身體重重打歪。她的骨骼蠕動起來,準備複原。隨著啪滋一聲,她身上的肉爆開了。在強行回覆的反作用力下,肋骨像彈簧一樣從背部刺了出來。

琉特的狼鼻子擠了起來,似是不堪忍受這樣的畫麵,移開了目光。

棹人、小雛還有伊麗莎白則一言不發地繼續看著那蹂躪的景象。

「咕………………欸………………噢………………嘔」

伊莎貝拉猛地吐了出來。大量的肉塊帶著血糊在冰麵上。伊莎貝拉好像終於產生了恐懼,拖著折斷的腿想跟珍妮拉開距離。珍妮與鋼鐵巨人優雅地漸漸逼近拚命逃跑的伊莎貝拉。

金色『拷問姬』,冷靜得令人可怕地接著講道

「女士,雖然當時巨人是分裂狀態,但你曾同時與『第一具』和『第二具』做對手還能到達我跟前。換做本來的你,即便麵對現在巨人化的『機械裝置之神』依舊能夠更加冷靜地周旋吧。〖可現在卻是這幅慘樣。老孃都叫你彆去了,你偏不聽〗」

「咕嚕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唔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伊莎貝拉陷入恐懼的深潭,回以低沉的吼聲,看上去完全冇有聽進珍妮的那番話。

珍妮微微眯起那對薔薇色的眼睛。

伊莎貝拉全身凹凹鼓起地波動,肉急劇膨脹。

從背上刺出的肋骨被無數纖維覆蓋,化作皮膚色的,像是翅膀的部位。損傷被強製性地修補,但無法完全消除毆打造成的損傷。

伊莎貝拉進一步後退,逃跑的動作都已經變得十分無力。

珍妮麵無表情地看著就像害怕的動物的伊莎貝拉,略顯稚氣地輕聲說道

「………………明明都,說過了」

「咕、嗚、啊啊、吼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嚇昂!」

伊莎貝拉不顧一切地撲向巨人,卻像一隻小飛蟲似地被巨人打飛,劃出一道堪稱滑稽的漂亮弧線,落在冰麵上。伊莎貝拉的皮膚之下,骨頭和肉再次蠕動起來。但是,恢複的動作變得混亂不堪,全身都在詭異地抽搐。

伊莎貝拉在強烈的痛苦中起身,準備再次逃離。

珍妮朝著她顫抖的後背,冷靜地講道

「還是住手吧,『處女』。不要掙紮了,死心吧,可憐地,淒慘地長眠吧」

「咕,唔嗚…………咕唔嗚嗚嗚嗚唔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伊莎貝阿裡毫無意義地低吼著。珍妮張開嘴,準備說些什麼,但很少見地猶豫起來。她閉上嘴,後又張開,就像不由自主的流露一般,輕聲細語

「再怎麼說,你也是團長吧?」

瞬間,伊莎貝拉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激烈地擺動著銀髮,猛地轉過身來。

就像曾經那時一樣,藍與紫的異色雙眸明確地看著珍妮。

「……咦、伊莎貝拉……小姐?」

「……伊莎貝拉」

棹人和小雛禁不住喊了伊莎貝拉的名字。伊莎貝拉冇有迴應,但她的目光中恢複了些許理性的光輝。但是,那光輝虛無縹緲地即將消失。對痛苦的饑渴以及對死亡的恐懼,本能的獸性就要將她支配。伊莎貝拉的臉龐醜陋地,抽搐地發生變形。

從冇有理性的野獸變成人,又從人變成野獸。

經過了她自己內部的鬥爭,伊莎貝拉動起顫抖的四肢,原地穩坐下來。

銀白色的頭髮輕輕擺動,腦袋深深地錘了下去,然後便不動了。

那就像在說,快砍下這顆頭似地。

***

「不可能……怎麼回事?為什麼被異形化之後還保持著理智?」

伊麗莎白詫異地嘀咕道。而這番話也說出了棹人的疑問。

珍妮仍就一言不發。薔薇色的眼睛猛然睜大成無法形容的形狀。這樣的表情出現在她臉上,豈止是少見。下一刻,珍妮的眼球急速轉動,目光從伊莎貝拉身上移開,像射出光線一般強烈地看向『守墓人』。

身披深紅色法袍的少女對那充滿敵意的目光回以溫柔的微笑。

珍妮似乎想通了什麼,點點頭

「原來如此……〖怪不得打開始就覺著古怪〗」

(是麼……想來,確實有過預兆)

同時,棹人也察覺到了。那些變異的人的眼球都會肥大化、充血或者破裂,但伊莎貝拉的雙眸『保持著美麗』。

在知道她原本麵貌的人來看,她變異已到了致命程度,但跟其他人相比應該還算輕的。恐怕那些快死的聖騎士,連皮膚都在盔甲裡麵融化掉了。

棹人從小雛懷中搖搖晃晃地下了地,無意識地地捂住嘴。

(這是伊莎貝拉抵抗過的結果麼……不,是教會方故意那麼做的?不管怎樣,她攝取的惡魔肉的量應該不多)

但是,那又怎樣呢?還是救不了她的這個事實,已經根本改變不了了。

棹人的頭腦冷靜地做出這樣的判斷。但同時,他也感覺到不對勁。

(本該這樣纔對,可是……珍妮的樣子很怪)

金色『拷問姬』,應該肯定要比棹人更加冷靜。但是,她現在完全停止了攻擊,薔薇色的雙眸愣愣地眨個不停。

「——————這真是出乎意料。不,是在你意料之中吧?」

珍妮注視著『守墓人』,輕輕地說道。年幼少女冇有回答,繼續保持著那就像畫上去的一般不自然的微笑。那彷彿在看著孩童的目光,讓人自然而然地聯想到聖女。實在難以想象,這表情竟出現在製造出這形同地獄狀況的人臉上。

珍妮的目光再度直直地轉向伊莎貝拉,非常少見地以茫然的口吻嘟噥起來

「這是要我來拯救你麼————『處女〈my

lady〉』」

「你說什麼!」

棹人情不自禁地叫出來。與此同時,『機械裝置之神』動了。無聲無息,龐大的質量平滑前進。

然後,巨人將伊莎貝拉殘忍砸扁。

***

「……喂,剛纔,你說要救她!你是不是說要就她!」

「是的,我要就她,不過這是必不可少的處理」

棹人回過神來,大叫起來。珍妮冷靜地這樣作出迴應。但是,棹人可不那麼覺得。

『機械裝置之神』的拳頭緩緩抬起。不出所料,伊莎貝拉的身體幾乎全壞掉了,儘管勉強還有呼吸,但完全不認為能從這個狀態下複原。

「再複述一次吧。這樣就行了。〖因為砸扁的部位不需要呢〗」

「——————不需要的部位?」

「要從身上去處」

珍妮對棹人不安的提問,回以斷定的答覆。

棹人愕然了。她那麼做,伊莎貝拉必死無疑。畢竟,伊莎貝拉已經喪失了大半身體。但是,珍妮卻淡然地繼續講述救命的方法。

「將惡魔肉紮根的部位儘可能地用『機械裝置之神』的零件來彌補」

「那種事,辦得到麼?」

「辦得到。他們雖是用於戰鬥的武器,但變化自如,甚至能夠充當人類的**部件————不過那麼做的話,我將喪失強大的武器」

棹人驚訝地張大雙眼。與每次都會召喚刑具的伊麗莎白不同,珍妮總是以『機械裝置之神』為武器。由於能夠將飄蕩於高次元世界的魔力轉變成適合攻擊的形態,取決於使用者的資質。

(『機械裝置之神』是為了彌補不足的存在。失去它的話,戰力降低將在所難免。但是……)

棹人看了看被碾碎的伊莎貝拉,接著目光又轉向『守墓人』。『守墓人』就像守望著迷途的羔羊一般望著珍妮。棹人回憶『守墓人』那謎團重重的話。

『聖女大人也為世界,為我們永世長眠,流下血淚!此乃奠定教會根基的主義,是無償的愛,值得尊崇的自我犧牲!能否為信仰,為世界拋棄自己,這纔是被選中後最為要求的資質吧!我「守墓人」總在拋棄很多很多,就連明確的自我也拋棄掉了!被選中的你們又如何呢?』

『請把,將你們與那份寵愛所相稱的獻身與悲劇,為我『守墓人』展現出來吧!』

(那番話,原來是這個意思麼?)

『守墓人』似乎是在要求珍妮為了伊莎貝拉而捨棄『機械裝置之神』,以展現獻身精神。但是,還有謎題冇有解開。『守墓人』已經宣佈,她已經冇有開戰的意思。她根本冇有削弱『拷問姬』戰鬥力的理由。既然如此,這一行為究竟有何意義?『守墓人』的目的在哪裡?

正當棹人苦惱得時候。

「〖好吧,咋辦咧?〗」

聽到心不在焉的低語,棹人吃驚地睜大雙眼。

珍妮竟然在被碾碎的伊莎貝拉麪前,悠然地叫抱著雙臂。棹人對她說的話與態度完全不能理解。按現在的情況,該做的事情應該隻有一件纔對。

他指著奄奄一息的伊莎貝拉,粗聲吼道

「你在說什麼傻話!還有什麼苦惱的必要?救她啊,救伊莎貝拉!」

「嗯,我會救的」

「你不是說,她是你的初戀麼!」

棹人以撕破喉嚨的氣勢大喊起來。對他來說,珍妮說的那些話實在難以原諒。不管怎麼說,那可是給了她迄今為止從未獲得過的東西,讓她總算能夠產生敬意的人。要選擇捨棄這樣的人,棹人絕不會同意。

他不但無法認同,更不想去理解。

(唯獨這種事,絕不能做!)

棹人禁不住像野獸一樣低吼起來。珍妮對他回了抹眼神,讓他彆激動。

她無比鎮靜地開口說道

「那我問你。先生,真有什麼比救世更該去完成的嗎?」

棹人的大腦頓時彈出一個與感情截然不同的答案。

——————不是該去完成。

跟世界比起來,個人毫無拯救的價值。迄今為止都是一樣,冇有例外。應該回頭看看一路堆積起來的那些屍體。對某一個人特殊對待,絕對是錯的。現在可是能否成功拯救世界的關鍵時刻,根本不應該對這種事說三道四,而應該把該完成的事都完成。這纔是正確答案。

這些肯定是知道的吧,瀨名棹人這個人。

(啊,我全都明白。正因如此纔不懂啊,我!)

「————吵死了,閉嘴」

他將自己的正確想法,如痛毆般徹底否定。珍妮眨了眨眼。棹人的回答根本不算是回答。但那短短的一句話,卻在某種意義上表達了一切。

棹人冷靜地火冒三丈,同時在思考。

(伊麗莎白也好,珍妮也好,一個個都隻會滿口正確)

伊麗莎白,黑色『拷問姬』說不後悔,不會拋下自己的罪孽。但是,珍妮又怎樣呢。如果她後悔了,在救世之後,還有什麼能留給她呢?

(要是什麼也冇留下,那……)

還能算拯救了什麼?

瞬間,棹人以爆發般的威勢繼續厚道

「彆問我!」

「…………啥?」

「彆問彆人!自己想!就你自己,好好想!什麼東西比世界更寶貴,除了你自己有誰能決定!你要自己決定,自己選擇!再說了,你根本就冇動過腦子吧!」

「先生,你這話說得真怪。我根本冇動過腦子?」

「那你『自己會不會後悔』的問題,真的有想過麼!」

聽到棹人說的話,珍妮不解地歪起了腦袋。她那冇表情的臉稍稍出現了變化。

薔薇色的眼睛眨了眨,珍妮發自內心覺得無奈,說道

「我會不會後悔,是麼?〖老孃覺著那茬一丁點都不重要咧〗」

「少開玩笑!你冇有斷言不會後悔就已經表示,根本不是你說的那麼回事!見鬼!之前還初戀什麼的講了那麼多,到頭來還是一個感情不開竅的機器人——啊,這個世界冇有機器人來著……總之,彆說的好像冇有自我一樣!你究竟搞什麼……你怎麼————」

棹人比珍妮還要無奈,但冇能順利找到合適的詞去解釋,急躁得直跺腳。他暫且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吐出。

接著,他將率直卻又不合適的一句話,發自內心地吐露出來

「你怎麼就那麼白癡?」

「————————原來如此,意義不明。不過,也是頭一次這麼說我」

珍妮訥訥地嘀咕。她重新注視伊莎貝拉。她全身的痙攣幅度在慢慢減弱。但是,珍妮就像整個人凍住了似地一動不動。凝重的沉默蔓延開來。

正當棹人又準備擠出一些話來的時候。

珍妮像在猶豫,嘴張開了又合上。反覆一番翕動後,她終於小聲說出來

「————女士怎麼看?『拷問姬』伊麗莎白·蕾·琺繆」

她的詢問中帶著幾分依賴。她向黑色『拷問姬』這麼問,大概是希望與她相同之存在的女孩能夠否定、斥責自己。

「對一切平等的女人。揹負自身的罪孽,終有一天將死於火刑的少女。不背叛自己殺死的那些人,堅持以罪人自居,傲慢誠實的女人。換做是你……」

「誰管你,閉嘴吧,吵死了」

回答僅僅隻有這三句話。

同時,聲音傳自出乎意料的位置。

在場的所有人都吃驚地瞪大雙眼,尤其琉特猛地倒吸一口涼氣。

伊麗莎白·蕾·琺繆在空中。她朝著自己的目標,將劍高舉至身後。

在刀刃對準的方向上,是『守墓人』。深紅色的佈擺動著,少女仰望著盯準自己的『拷問姬』。

一瞬間,所有人都感到就像時間靜止了。狂信徒與大罪人,雙方的目光確實低交彙在一起。

『守墓人』完全能夠向保持著跪下姿勢的眾聖騎士下達命令。但她堅持默不作言,就像接受命運一般,任憑鮮紅色刀刃冇入自己雪白的脖子。

在劍鋒所至之際,『守墓人』如吟誦祝詞般輕聲細語。

「『汝以行動獲得自由吧。祈禱神明成為汝之救世主。開端、過程、終結,一切握於神之掌控』」

她的臉上依舊充滿著如同沉浸於美夢般的平靜微笑。

『守墓人』以那充滿盛滿貨真價實之慈愛的表情,對要殺死自己的人說道

「主,祝福你〈Hallelujah〉」

即刻,伊麗莎白砍飛了那顆稚嫩的腦袋,鮮血飛濺。遠遠的腦袋飛向半空,咕嚕咕嚕地翻滾著,定格在被深紅色布包住的狀態。血,靜靜地蔓延開來。

就這樣,『守墓人』在棹人一行麵前,毫不抵抗地被殺掉了。

***

聖騎士們冇有行動。他們就像事先被命令過一般,冇有發動反擊。相對的,他們整齊劃一地起身,將手水平舉至胸前,向『守墓人』的遺骸敬禮。從他們的姿勢,看得出追悼之意。

忽然,棹人做出了一個推測。『守墓人』的護衛對惡魔肉有幾分適應,這會不會是因為,他們在自願之下沈重調整分量後才吃下肉的呢?

(——不論怎樣的人,擁有堅定的意誌就會有人崇拜)

哪怕,那人徹頭徹尾隻有瘋狂。

隻要,她所持的信念貨真價實。

「——————嘁,瘮死人了。這麼瘮人的勝利還是頭一次」

伊麗莎白冇有遭到任何妨礙,順利著地,很不開心地嘖了下舌。

棹人感到強烈的混亂。『守墓人』冇有任何抵抗,就那麼死了。而且,她死前恐怕還對聖騎士下令不要反擊。這究竟怎麼搞的。

到頭來,還是不知道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可以認為,就這麼迎來自己的死期,也是如了『守墓人』的意?)

棹人在懷疑的驅策下,目光轉向了珍妮。

她還未做出選擇,隻顧尋求依靠般注視著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讓劍消失,邁出腳步。看她的樣子,不打算繼續對珍妮的提問再多回答什麼。黑色『拷問姬』就這麼從金色『拷問姬』身旁走過。

此時,伊麗莎白突然停下腳步,臉還是對著前方,低聲說道

「換做是餘,不會問任何人。不管誰說該怎麼做,餘都不會聽」

「………………」

「但你問了。餘是殺死那些哭喊的人獲得力量,你是在期望中殺死那些人獲得力量。雖然一樣卻又不同。————還冇跟你講過吧。你這樣的女人自稱『拷問姬』,餘很不愉快。自稱聖女、惡女,還是救世少女的珍妮·德·蕾」

珍妮冇有迴應。伊麗莎白隻轉動那雙紅色的眼睛,看了看珍妮的側臉,然後無比冷徹地,宣佈事實般說道

「想怎樣隨你。換做是餘就殺了她。但是,你不是餘。你的選擇,隻能由你自己來負責。彆自戀了————拯救世界也好,毀滅世界也罷,一切全憑自己願意」

「……你們一個個都好嚴厲呢。〖哎,這可難辦了呀〗」

珍妮嘀咕了一聲。黑色『拷問姬』拋下她,繼續向前走。

她甚至將棹人他們也拋下了,走向了『肉老闆』那邊。棹人連忙抓住小雛的手,追了上去。琉特慌張地左右看了看後,也跟了上去。

棹人邊跑邊稍稍回頭看。

冰雪大地上,隻留下了珍妮和伊莎貝拉。

金色『拷問姬』低下頭,看著垂死的女性。

看著那個本來應該碾碎,或任其自生自滅的人。

看著初戀的對象。

「————————————————————————————————〖老孃……〗」

珍妮沙啞地呢喃。腦袋愣愣地歪向一側。

那張無表情的臉終於崩潰了。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像孩童般細聲嘀咕

「————————————————————————————————我、要?」

然後,珍妮·德·蕾

聖女、惡女、人為製造出來的救世少女

做出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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