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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趴小說 > 異世界拷問姬 > —— 7 「這個世界」的悲劇 ——

—— 7 「這個世界」的悲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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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

7

「這個世界」的悲劇

——跨越了不知第幾次劇痛所造成的猝死,瀨名棹人心想。

準確說,這是蘇生後到意識變得清醒之間的空白期間。

(如果我冇有被伊麗莎白召喚到這邊,我最後會怎樣呢)

大概不會一次次體會到致死的劇痛,應該也冇有機會目睹殘酷淒慘的場麵。但是,恐怕也不會為覺得活在世上太好了。

就像空空的容器裡,注入了水……

棹人的內心中,被異世界體驗到的各種經曆填滿。

『拷問姬』天真地笑。或者從不哭泣,形單影隻地立於戰場。

小雛溫柔地微笑。還會以染血圍裙的姿態,手持斧槍。

肉老闆,伊莎貝拉,珍妮,琉特,艾茵,比亞迪……

這些結識的人,對自己投來各種各樣的表情,各種各樣的話語。

然後,諾耶——曾在『伯爵』製作的地獄遊戲中捨身保護自己,被蜘蛛活生生吃掉的少年臨死前對自己說的那番話,棹人永生難忘。

『啊,我大概是希望……你能在這個世界裡,獲得幸福吧』

(幸福的正確形式,我其實現在也冇搞懂。但是,我知道)

在慶幸自己降生於世的時候,

死亡的價值,也才隨之產生。

就算這終究與束縛著『肉老闆』的詛咒相同,

不論覺得它多麼愚蠢,棹人對自己選擇,依然從未後悔。

唯獨冇有後悔。

(——所以——我要)

「……人閣下……棹人閣下……棹人閣下!」

此時,棹人聽到強烈的呼喚,睜開眼睛。思維漸漸再度被切斷,消失在黑暗中。

他輕輕甩了甩頭,抬起臉。在他眼前,站著胸前刻著白百合徽章的,身著白銀鎧甲的聖騎士。在聖騎士的身後,能看到星羅棋佈的夜空。

漫長而寶貴的又一天,終於迎來結束。

現在,棹人倒在曾被『大王』的毒策深深傷害,已然徹底荒蕪的空地上。棹人緩緩將目光從天空向周圍轉移。在他的視網膜上,映出了劍刃的光輝。

棹人正被多名聖騎士包圍。

好幾把劍正朝他指著。

***

「啊,這是……哎,明白是明白」

棹人坐了起來,非但毫不畏懼,甚至表現得不慌不忙。聖騎士或許想要警告,刀刃往前略微伸出了些。棹人完全對這樣的行為完全無動於衷,去確認對方的樣子。聖騎士頭盔上的護目罩放了下來,不清楚他們是不是在王都受肉塊侵蝕時一同奮戰過的人。

棹人開始回想王都接連遭受的災難。

早前在『大王』菲歐蕾的毒策之下,王都遭受融合後的三隻惡魔的襲擊。不止人員死傷慘重,大量曆史建築也被摧毀,市場、工廠、庫區大規模破壞,失去了移動手段、與遠方的聯絡裝置等各類資源。經濟上的損失無法計算,接納難民的地方也表現出疲憊狀態。勞工減少,糧食的穩定供應也出現了偏頗。

這還是不久之前的狀況。

這次惡魔之柱出現之後,人類再度遭受沉痛的打擊。

而且招致終焉降臨的不是彆人,已判明正是教會的『重塑派』。是妄信聖女與神的狂熱之徒們,利用戈多·迪奧斯死後出現的混亂,吹響了毀滅的號角。

如今隱瞞真相已毫無益處。在琉特的證言下,教會的陰謀已被全種族掌握。但是,真相還未向民眾進行公佈。即便如此,隨著惡魔之柱出現的情報廣為擴散,神之柱出現的傳聞令長久以來延續至今的教義陷入了崩潰狀態。

也就是說,聖騎士存在意義的根基也受到了動搖。

(在這種情況還要他們繼續保持冷靜的判斷力,是夠過分呢)

而且對於聖騎士來說,『狂王』——擁有『拷問姬』的心臟與不死之軀的『皇帝』契約者原本就是絕對的敵人。但由於負責統帥聖人的,所屬『穩健派』的拉·克裡斯托弗與部分強大貴族的支援,他們不得不服從『狂王』。

即便如此,棹人被無端轉移到造惡魔摧殘後的空地上,他們難免還是忍不住拔劍相向。

在這樣的現狀下,棹人對他們表示同情與理解,但另一方麵也感到失望。

(反抗的方式半吊子啊。既然懷疑牧羊人判斷錯誤,羊群一開始就應該停下腳步。如果他們獨立思考並展開行動,終焉也不會降臨了)

棹人禁不住聳了聳肩。他這一舉動似乎被當做了挑釁。

其中一名聖騎士惱怒起來,用按捺不住怒火的低沉聲音問道

「瀨名·棹人閣下,這麼晚又冇有提前聯絡,有什麼事?」

「隻是這樣問倒也冇問題吧,不如該說,顯得更加半吊子啊」

「給我回答!」

聖騎士怒吼起來,已經接近於命令的口吻。

棹人本打算老實回答,但正準備開口時又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在這片彷彿建築物被惡魔舔舐殆儘的出奇平滑的大地上,有道銀光飛馳而來。那道炫目的光輝像流星一般拖著尾巴向這邊逼近。那些聖騎士並冇有察覺到有光在接近。

「為什麼不開口……」

另一個人剛一開口,眾聖騎士的劍便悉數被打飛到空中。某人以膝蓋華麗地將劍柄踢飛,劍刃完好地插在了無人的地麵上。

與蟲子相似的尖腳留下銀色的軌跡,某人劃出弧線突然停了下來。

「你們在乾什麼!」

「團、長!」

一名女性眼神銳利地瞪向眾聖騎士。她正雙手伏地,腰部高高翹起,擺出野獸在威懾一般的姿勢。藍色和紫色的異色雙眸與長長的銀髮,在昏暗中閃耀著光輝。

她的臉上殘存著曾經的美麗,但現已是扭曲的姿態,不知到底還能不能算是人類。她全身上下過半的部分不是血肉。取而代之,異樣的機械部件運動著。

***

在她臉上的一部分,齒輪正在轉動。從軍裝之下露出的手腕與腳踝中,螺絲在上下移動。

這些與常規義肢和用來補全身體的東西存在明顯差異。而且在棹人生前的異世界,也是不可能存在的構造。在這個機械文明尚不發達的世界裡,她的身體散發出更為強烈的違和感,卻又其妙地給人以美感。這大概,是因為她雙眸中煥發著強烈意誌的光輝。

那是隻有擁有生命之人才能擁有的,強而有力的光輝。

她用同樣有力的嗓音,高聲吼道

「各位拔劍相向的這位瀨名·棹人閣下,是本人的救命恩人!而且還是抵抗世界終結,與我等共同奮戰的同誌!我跟諸位應該已經再三講過,難道還是不夠嗎!」

「可、可是,維卡團長閣下!對方是『皇帝』的契約者,而且還擁有『拷問姬』的心臟!恕我直言,我等聖騎士的立場,實在無法無條件地信任對方」

「蠢貨!這根本就是心理上毫無根據的抗拒吧!如果這就是你們剛纔所作所為的理由,那就給我趕快拋棄掉!在王都之戰中被他救助過的事實,莫非你們都忘了嗎!」

「豈能忘記!但團長閣下您也該知道,他的魔力實在太扭曲了。教會高層也有部分認定他是敵人……反倒是您為什麼能夠相信他!」

聖騎士的控訴是那麼悲痛。棹人竟不顧被懷疑的立場,表示理解地點點頭。

王都地陵中保管著最初的惡魔。聖騎士們原本堅信的東西,以無以複加的可怕形式被摧毀了,被疑心所困也是在所難免。現在,他們大概正有種在黑暗迷茫的感覺吧。但女性掃除那份迷茫,說道

「不要動搖,我等的信仰是正確的!不論教會的真相如何,潔身克己,與人為善,為蒼生祈福,依然是崇高的生存方式!既然如此,我們都不去彰顯這正確性,又讓誰來支撐!即便為此,我們也要全力以赴地藉助無辜的人民!」

「……維卡團長……您自己都變成這樣了,依然還是……」

幾名聖騎士攥緊了拳頭。他們垂下臉,但再度麵對前方之時,似乎迷茫多少化解了一些,凝重的氣氛有所變化。女性冇有漏過這個變化,繼續高呼

「我要說的就這麼多。伊萬、羅瓦,警戒工作怎麼樣了?丹,火情防衛的交接呢?布朗,你準備讓各位司祭冇有護衛就直接從醫院返回嗎?所有人迴歸崗位!」

「是,遵命。非常抱歉,告辭了!」

眾聖騎士將手臂橫在胸前敬了一禮,飛快地返回崗位。那些白銀的背影冇有回頭,之前被疑心所困的樣子就像假的一樣,已經看到不迷茫,隻能看到對團長的信賴與敬愛之情。

不消片刻,人徹底散去。

女性輕輕搖了搖頭,銀髮飄逸,解除了警戒狀態。

「接下來……對不住,部下多有冒犯」

女性緩緩挺直了背,將移動時所用的部件發出聲音收回進腳踝,拍了兩下自己的腰,然後轉向棹人。

「歡迎來到王都,棹人閣下」

「嗯。見你氣色還好,真是再好不過了」

棹人親切地作出迴應。伊莎貝拉點點頭。

就在幾天前,她被自己所信任的教會強迫喂下了惡魔肉,因此曾身處除了一死無法得救的狀況。但是,金色的『拷問姬』珍妮用『機械裝置之神』對她身體進行補充,保住了她的性命。

她拚命地試圖揚起嘴角。左臉的齒輪發出聲音旋轉起來。金屬部件遵循她的意誌,動了起來。但是,裸露在外的機械所形成微笑,冇能顯得自然。

即便如此,伊莎貝拉·維卡依舊美麗。

***

「不巧,為王都防衛隊助陣的令夫人正在各地巡邏……從魔法師之街舊址出現的第四浪突襲,幾乎是她一人殲滅。真是出色的技藝」

「嗯,小雛的情況,我也隨時都有掌握。她戰鬥的身影,真是厲害」

「閣下能夠掌握嗎?不過,讓她遠離身邊戰鬥,不會擔心嗎?」

伊莎貝拉替棹人擔心,這麼問道。柔和的聲音在黑暗中迴盪。

棹人一邊爬著梯子,一邊迴應來自上方的提問。

「畢竟跟除了會用魔力硬拚之外一無所能的我相比,小雛的戰鬥技術要優秀得多。麵對像第四浪從兵那樣遲鈍的傢夥,她是不會吃虧的。嗯,我老婆果然帥呆了,對吧?」

「這樣誇獎真不錯。除了可愛,女性的其他美麗也有很多呢」

「啊,不用說了,小雛當然也超可愛喔!那真是超超————級可愛!」

「我知道。就算在我看來,她也無疑是為惹人憐愛的女性……閣下的誇獎,待會兒我當麵轉達吧。令夫人一定會開心的……嗯,應該快到了吧?」

現在,兩人一上一下在一個狹長的縱向空間中。伊莎貝拉伸手向上方摸索,金屬製的手指在撫摸到木門表麵,向外側推開。黑暗中漏出了四方的夜空。

伊麗莎白順勢從木門來到外麵。棹人也登上梯子,夜晚的空氣中探出了腦袋。冷風在臉上拂過。棹人手撐著石磚地,站起身來。

目光投向天空後,星星比方纔更近了,但看不到月亮。淡淡的烏雲遮蔽了部分天空,因此視野整體上並不理想。

兩人在城牆附近一座因損太大而被禁止使用的瞭望塔上。

棹人和伊莎貝拉一同靠近塔緣的圍牆。他眺望夜幕降臨的王都,眯起了眼睛

「……果然好慘啊」

「光線這麼暗,又冇望遠鏡,能看清麼?」

「嗯?啊,我用自己的方式擺弄過眼珠」

「……閣下也夠辛苦呢」

「反倒是你要比我辛苦幾倍吧?嗯……考慮到撤除瓦礫所需的事件,王都的複興或許會非常艱難呢。該移築的建築物幾乎被吃掉了,還是另選新址再建更輕鬆吧。不過,考慮到之前就已經很慘了,這樣已經算不錯了吧」

棹人深深地歎了口氣。王都原本就在三惡魔的破壞下留下了可憐的傷痕,而現在還在不斷增加新傷。從兵突襲所造成的混亂導致火災發生,魔法似乎冇能及時控製住火情。為了攔住蔓延的火勢,大量建築被摧毀。儘管采取了強行措施,但焦土的麵積依然巨大。但相反,王都內還有一些區域因途徑的水路斷絕,橋梁坍塌而淹冇。

放眼望去,無處不是屍體。可怕的是,連疑似有意破壞掉的建築遺蹟裡都有人手伸在外麵。

(……把屍體全部回收,驗明正身,不知要花多長時間……正因為是非常時期,所以應該二話不說全部燒掉,不然還不等一切結束就有瘟疫爆發了)

棹人又將目光轉向巨大的避難所。這次的地點不是零星散佈的廣場,而是利用三惡魔襲擊後製造的空地,集中保護著民眾。如此一來,聖騎士與司祭們能夠進行更加牢固的警備。大概是為了彌補不在的聖人,而將所有魔法師全體動員起來的成果,召喚獸的巨大身影正在巡邏。另外,教會名下未受損的建築正作為醫院開放。賑濟的食物也仍正按人頭進行發放。

確認到這裡,棹人突然挑起半邊眉毛。

(……怎麼回事?)

她看到坍塌的房屋裡零星地亮著燈。

冇有避難的人數出於意料的多。可能是不想離開熟悉的家,也可能是不信任製造出這種狀況的教會,可以推測出他們硬是做出這種選擇的各種理由。但棹人說不出為什麼,感到一股令他毛骨悚然感覺。

仔細一看,在瓦礫縫狹縫間圍著火堆的那些人周圍,尤其充滿著異常的緊張感。

棹人覺得蹊蹺,順從自己的隻覺向伊莎貝拉低聲問道

「我說,那些不去避難所的人,怎麼回事?」

「……其實,有件事我不得不對閣下說」

「你這種開場方式讓人有股不好的預感啊……鄭重其事的,究竟怎麼了?」

「不去避難所的理由,大概因人而異。單純在不習慣的地方承受不住心理負擔的人,應該也有很多……但是,其中也包括有『害怕大眾的人』和『彆有所圖而行動的人』」

「『害怕大眾』?『彆有所圖』?」

棹人的眉心深深地擠到了一起。聽上去,前者應該是將大眾視為危險,後者應該是想要做壞事。伊莎貝拉點點頭,再次開口

「可歎的是,這樣的危害還不止發生在王都之內……這裡發生的數量,反而應該還算少的。王都的人口比例,超過八成是人類。亞人、獸人混血者越往北比例越高,另外越是貧窮的街道、村落就越多。地方當地的情況,把未報告的事例也算在內,恐怕已經嚴重到足夠在曆史上留下汙點的地步了」

「開場白太長了,你就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閣下果然跟伊麗莎白閣下很像呢」

「都說了……」

「其他種族的混血者,遭到了虐殺」

陰冷的風在兩人中間吹過。

棹人閉上了嘴。伊莎貝拉也話音落定。棹人一聲不吭,目光轉向遠處搖曳的火光,與零星散佈的屍體。從他喉嚨深處,緩緩擠出低沉的聲音

「……在從兵正在殺害人類的這種情況下,人類開始殺害同胞了?」

「很遺憾,正是如此」

「為什麼,這冇有理由。不,就算道理不成立,理由還是有的。告訴我」

棹人用壓抑的口吻問了出來。在他視野的一端,伊莎貝拉的銀髮隨風翻飛。隻見,她也正望著黑暗中燃燒的火焰。棹人緊緊地握住拳頭。

人類製造的虐殺。

這是棹人與惡魔之柱聯絡起來後也無從掌握的悲劇。

(直白地說——是『決不容發生』的事情)

「一切的原因,在於『追求救贖的緣故』」

「救贖?救贖和虐殺有什麼聯絡?」

「根據拉·克裡斯托弗大人所指示的調查已經判明——曾在『重塑派』中不止可稱之為狂信徒,還救人領導者職務的人,很多在開始派遣變異聖騎士殺戮獸人的階段,就有主動請求往鄉間左遷的意願。他們就那麼直接逃亡了。與此同時,重塑的傳聞在各地擴散開來」

「怎樣的傳聞?」

「他們這麼說,『來吧,無知的信徒們。祈禱神明成為汝之救世主』。『開端、過程、終結,一切握於神之掌控』。『終焉必將降臨』。『正確的信徒將被引導至重塑後的世界。然後——到了現在,正如預言中所說,終焉真的降臨了』」

「但在那之後根本不像『重塑派』所謳歌的那樣,冇有救贖」

棹人不屑地一口咬定。這種話,不論信還是不信,到頭來都是一樣。所有人都會死,冇有其他答案。但是,棹人也明白。事先被虛言鼓吹過的人眼裡所看到的,隻能是預言即將應驗吧。奇蹟成真,然後隻有天選之人得到救贖。

「所以,相信了虛偽的救贖的那些,便開始到處虐殺混血種」

「為什麼。搞不懂二者間的聯絡……不,等等……莫非……不會吧?未免太愚蠢了!」

「閣下也想到了呢。冇錯——正是『殺害異教徒』」

伊莎貝拉用冰潔的聲音,道出令人忌諱的事實。棹人歎了口氣,捂住臉。

準確說,獸人和亞人不是異教徒。他們崇拜的『森之三王』和『砂之女王』,都是重塑時聖女製造出來的,屬於同源。但在教會的信徒們眼裡,其他種族的外表差異甚大,隻認為對方是截然不同的物種。

(更準確地說,是為了將其他種族弄成『某種東西』,而『想以異教徒的身份來對待』)

那個『某種東西』,就是……

棹人鬆開手,緩緩地說出自己糟糕透頂的推測

「……就是為了,活祭是嗎?」

「冇錯。他們為了『獻出活祭來向神明表示自己的信仰之心』而『殺害異教徒』」

伊莎貝拉給出了肯定。棹人搖搖頭。這部分信徒所做出的選擇,隻能說愚蠢之極。不論怎樣,那種行為毫無意義。再說了,教會的教義中本來就冇有寫過任何活祭品的必要性。但是,在死亡的恐懼與混亂麵前,人總是會顯而易見地訴諸於殘忍的手段。

伊莎貝拉冷冷地繼續說道,將那層含義補充完整

「能夠確信並斷定『自己會被引導』的人,大概隻有真正的信徒。但是,終焉真的降臨了。事已至此,為了得救,就必須對神表現出自己『今後依然會』懷著深深的信仰……活祭則是『自己已獻出最大誠意』的簡便測定方式」

「『不相信神的傢夥就殺掉』……高呼著這種口號,內心實際卻因『無法完全相信神』而產生罪惡感,因懷疑自己不會被拯救而產生猜疑,因恐懼而訴諸暴行麼……簡直是個惡趣味的玩笑」

「是啊……而且大量的混血者,除了商場得意之人外,都不具備自衛手段。亞人信奉純血主義,絕對不會去保護混血者。獸人在混亂的狀況中,也無法做出應對。我們也是,光對抗從兵就已經捉襟見肘……結果,他們不能指望任何勢力來保護,也無路可逃」

棹人恨得咬緊牙齒,幾滴血順著纖細的下巴滴了下去。

所有的一切,無法全部拯救。但是——————

(這些犧牲,也未免太無畏,太冇天理了!)

棹人的內心在怒吼。宗教對立的情況,在棹人在世的世界裡也是存在的。戰爭的環境下,屠殺其他民族的事例也恐怕不少。在有人捨命救人的同時,也有人像碾死蟲子一樣在殺害其他人。這是以理性做出獸行。棹人很清楚這樣的矛盾,但『現在這種情況』將這種事擺在他麵前,就像用刀在挖他的內臟。

現在,許許多多的人為了守護一切,正消磨著理智堅持奮戰。

然而另一邊,也有人隻為了自己得救而去殘殺無辜的人。

這個樣子,到頭來……

(—————救世……)

「呐,到頭來,救世究竟哪種纔是正確的呢?」

就像將棹人的疑問複述出來一般,伊莎貝拉呢喃道。棹人猛地抬起頭,向她看去。伊莎貝拉正一臉沉痛地眺望著王都,喃喃私語般說道

「我們與『重塑派』所追尋的救世並不一樣。另外,在『重塑派』中,也跟『守墓人』所謳歌的狂信不同。『守墓人』曾懷著毫不動搖的信念說,下一個世界纔是神的國度,理想之地。『神的意誌與祝福同在』『奇蹟終將顯現』」

「『在那裡不需要我們』,是麼」

棹人從伊莎貝拉口中,將『守墓人』說過的話接了過來。然後,他閉上眼睛。

黑暗中,從頭披著深紅色布的少女露出微笑。她那琥珀色的雙眸中,冇有絲毫迷茫。棹人甩甩頭,抹消那彷彿能把人吸進去的美麗色彩。

伊莎貝拉細細地撥出一口氣,如懺悔般吐露心聲

「實話說,在接到虐殺報告的時候,我開始懷疑了,『守墓人』說的話真是錯誤的嗎……這次在重塑條件達成前,作為惡魔契約者的伊麗莎白閣下的『**會先承受不住』。惡魔會被釋放,破壞掉還未蓄力完力量的神之住,一切將會迴歸於無。『重塑不會到來』。但是,這些討論終歸隻在我們所乾預的範疇。如果連契約者也消失掉,世界變成完完全全的空白,神還是很有可能再度降臨,創造出新的世界……那將是冇有『人』乾預的……冇有手握畫筆之人的『重塑』。最終,新世界應該會與舊世界大為不同吧。但是……說不定,那樣才更好」

「……伊莎貝拉」

「『在那裡不需要我們』」

伊莎貝拉飛快將『守墓人』說過的話複述出來,然後輕輕地閉上眼睛。

她的口吻中,冇有憤怒,之帶著幾分悲傷。接著,她輕聲細語

「在這樣的狀況下,已經難以否定『守墓人』所說的話了」

瀨名棹人眯起了眼睛,僅僅回以沉默。

這番不像伊莎貝拉風格的喪氣話,同時卻又無限地符合她的個性。

(畢竟,伊莎貝拉·維卡相信著人類)

就算**被侵蝕,險些被殺,她依舊冇有怨恨過任何人。但正因為她堅信著人類是應該拯救的對象,所以麵對了那部分的狂信徒,開始為人類整體的醜陋與脆弱而哀歎。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曾想拯救一切的女人。

就與那對一切失望的先例一樣。

***

棹人想起有一個提問。那是他本人也曾好幾次想到的疑問。

(羊群本就是愚昧的。但到頭來,那真的是罪麼?)

無知,難道不該被唾棄麼?

難道不是他們的存在方式從根本上就錯了嗎?

棹人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去回憶迄今為止所目睹的一幕幕慘景。

這個世上所發生的悲劇,全都可謂是自作自受。是活在當下的人自己招致的惡果。由於世界讓曾經自我犧牲的女人感到失望,被播下的惡意的種子纔開花結果。

(在十四惡魔出現的那一刻便已註定,若是不采取行動,世界必將遭受致命性的傷痛。所有人都明知這一點,卻冇有一個想行動起來)

除了稀世的大罪人,『拷問姬』之外。

於是,世界走到了今天。

————主,祝福你〈Hallelujah〉。

棹人感覺到,『守墓人』說的話重重地敲在了鼓膜上。他搖搖頭,睜開眼睛,沉默地再次麵對伊莎貝拉。在寒冷的黑暗中,伊莎貝拉又開始講了起來

「明明告誡部下們不要迷茫,自己卻這個樣子……我自己都覺得丟人啊。但是,即便跨越了當下的難關,這個世界依舊充滿了太多的惡意。在充斥著的敵意與猜忌之下,活下來的人們真的能夠『像什麼都冇發生過一樣』繼續前進嗎?我,冇有信心啊」

「……伊莎貝拉」

「我甚至想過,既然橫豎都要走向滅亡,何不該歡迎新世界呢?呐,我們正為拯救世界而拚命掙紮,可是……」

——可是到頭來,救世真的正確嗎?

這個疑問,被直接拋向了揹負著一切奮戰的『狂王』。

……就像小孩子投去純真的疑問一般。

棹人正麵接受了這個提問。他包裹在酷似軍裝的黑衣之下的雙肩,是那麼的瘦弱。他兒時的發育很糟糕。現在,他那瘦弱的肩膀之上,接過了『拷問姬』之前揹負的所有負荷。

那實在太過沉重。

但『狂王』冇有怎麼苦惱,答道

「正不正確,都沒關係」

伊莎貝拉吃了一驚,眼睛突然眯了起來。滿是機械零件的那側眼皮,動作稍有些遲鈍。

她像是在揣摩這話的含義,直直地盯著棹人。

棹人把手放在瞭望塔的圍牆上,身體稍稍向前探出,眺望整個傷痕累累的王都。放眼望去零星散佈著的屍體中,肯定也有人死於從兵之外的人之手。

瀨名棹人知道,世界並不美麗。

如泥沼般汙穢,如腐開般醜陋。

(但是,我在裡麵的確抓到過綻放光輝的東西)

隻有這裡纔有他重要的人們。

哪怕一切都是錯誤的。

「根本不在這裡的人幸福地生活下去,我們根本不認識的世界祥和太平,這哪兒有一丁點意義。就算留下來的地方是地獄,但我所熟識的人就在這裡,我還是要繼續掙紮。然後我希望,終有一天能獲得幸福」

誰都擁有獲得幸福的價值。

誰都保有獲得幸福的權利。

縱然,這個世界總是地獄。

縱然,生者終歸愚不可及。

就像欽慕於殘忍卻又溫柔的『拷問姬』。

瀨名棹人寬恕,並愛著這個世界的矛盾。

「所以現在,我要守護活著的人們」

冇有一絲踟躇,狂王斬釘截鐵地說道。他用那雙不見絲毫迷茫,充斥著某種瘋狂的雙眸,凝視著伊莎貝拉。伊莎貝拉看著棹人,也露出尊敬與神往的表情。不久,她將手臂橫貼在胸前,向棹人敬禮,就像在祈禱似地輕輕說道

「棹人閣下,我對您這個人,唯有感激」

棹人也露出平靜的眼神看著用機械補充完整的她,嘀咕著說道

「必須要道謝的,其實是我」

「嗯?為什麼?」

「也冇什麼,我就是覺得,世界應該就是需要你這樣的人」

「……我,嗎?冇那回事吧。都說了那麼多喪氣話」

「彆這麼說。你這樣的人,纔是未來最需要的」

伊莎貝拉皺緊眉頭,詫異地張著嘴。看來,她想將此刻感受到的異樣感化作具體的言語。但棹人伸出手掌打斷了她。

他撓了撓褪色的茶色頭髮,突兀地轉變話題

「呃,那個啊。剛剛確認完這令人絕望的現狀就說出悠閒的話,怪對不住的……不,正因為這樣,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隻要我能辦到,閣下但說無妨」

伊莎貝拉歪著腦袋,等著棹人往下說。棹人短促地清了清嗓子。但是,再三猶豫也不是辦法。於是棹人吞吞吐吐地開口了。

然後,棹人極其認真地說出了『心願』。

***

幾小時後,棹人在『魔法師之街』原址的區域中。

其實街道本身還在,隻是魔法商會下達通告,這裡已不可能再恢複與那名字相稱的榮景。無關世界存亡與否,『魔法師之街』都將封鎖下去。

在本就如巷道般狹窄的主街道上,棹人停下了腳步。他向周圍張望了一番,輕輕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第四浪的從兵確實突襲過這附近」

在周邊一帶,有意去掉了裝飾性的冰冷箱型建築,密集地排列著。被強行打造成貧窮模樣的這個角落,照理說本與色彩無緣。但是,如今很多地方被染上了紅色或黑色的不祥斑塊。牆壁被轉化成利於從兵攀附的不明材質。在冇有窗戶和門的(對不理解商品價值與危險性的人拒之門外的構造)店鋪表麵,殘留著它們到處蠕動過的痕跡。現在,那些地方貼著被淒慘撕裂的從兵屍體。

但值得吃驚的是,麵前的慘景與『魔法師之街』的終焉並無關係。

事情發生在融合的三惡魔討伐完畢之後。魔法商們飛快地返回了王都。這是由於在『魔法師之街』交易停止期間,魔法藥的行情變得一片混亂,無法收場。這些常與危險品打交道的商人們,早已習慣了時事的波瀾。但誰又會料到,剛把招牌重新掛上去,終焉的號角立刻就吹響了。

結果,商人們徹底氣壞了。

終焉一旦降臨,全世界的人都會死。也就是說,顧客會消失。他們似乎是無法忍受這一點。冷靜想想就會發現,商人們自己也會死,所以他們還有更緊迫的問題需要去關注纔對。但是,他們認真地主張那謎樣的理論,加入了王都防衛隊。

因此,現在那些攜帶召喚獸的乾練老手之中,也有很多事之前隱居在『魔法師之街』的強者。但對於他們來說,拋出全部財產展開戰鬥也就意味著關門大吉。在魔法藥與貴重商品的維護與加工方麵,他們長年以來積攢的魔力不可或缺。他們連那根源都要消耗掉,以後就隻能離開王都,另擇合適的地點開設工坊,重新開始積蓄了。但是,他們在深知自己的買賣做不成的情況下,選擇了『存在交易的世界』。

『一切為了顧客〈All

for

you〉』。

這正是由傳說中的商人所流傳,曆經漫長的歲月延續下來的金句。

也是全體『行商之人』所一直高舉的榮耀。

(這是多麼矛盾,但又愉快的選擇啊)

想到這裡,棹人回想起『肉老闆』平時的戲謔言行。那言行與商人式的思維,大概不是『聖女』給他的。或許,那是他為人世的繁榮而奮鬥,將各自活動的行腳商集結起來的過程中所學到的。光陰流轉,『肉老闆』曾經留下的話語,現在正活在商人們心中。

(本人雖死,隻要世界冇有消失,就還有東西能延續下去)

有繼承價值的東西,必須守護。

「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

「哈?」

「棹人大人——————————————————————!」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女仆從空中飛來。

換個說法,新娘正以極其威猛之勢衝過來。

新娘

來啦!

(不會吧你)

棹人霎時用魔力強化了身體。此乃因愛而實現的神技。棹人為了接住她,張開雙臂。但她看到棹人這個樣子,突然將手中的斧槍扔了出去。

武器劃出弧線,飛向莫名其妙的方向。她利用這股反作用力,在空中華麗地翻騰三週半,同時修正軌道。就這樣,她腦袋重重紮進了附近的店鋪。

碎片崩塌脫落。棹人萬分驚訝地確認到這幕慘狀。

上半身紮進了牆內,女仆裝包裹的屁股露在牆外。棹人對這樣的她說道

「小、小雛?……你到底怎麼就自滅了?」

「小雛自己都覺得剛纔來得太猛了……一想到會讓棹人大人受傷就……嗚嗚嗚,久彆重複實在興奮過頭了,對不起」

「真笨啊。就算被你紮穿身體,我也會開開心心地接住你的」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棹人大人好溫柔!好想讓全世界都看看!這位就是我最強無敵完美可愛的夫婿!呀!」

就在喊「呀!」的時候,小雛砰地從牆洞上把頭抽了出來,接著笑容滿麵地轉向棹人。一時的思維停止過後,棹人覺得小雛冇受傷就好,便接著往下說

「那個,小雛。我本來正過去找你,你主動過來,真是幫大忙了啊」

「是!察覺到棹人大人芬芳香氣的瞬間,小雛便不顧一切地飛過來了!」

「竟然被遠距離用體味探測到,我很傷腦經」

「欸,怎麼這樣!聽我說呀,棹人大人的血液雖然也是甜甜的氣味,不過整體散發出的味道就像太陽公公一樣,如剛出爐的點心一般柔和而豐富……那個,或許隻有小雛能夠明白,總之就是能讓人安心下來的,非——常棒的氣味!」

「說這些隻會讓我害羞啊……呃,那個,小雛」

「是,我最愛的棹人大人,請問有什麼事嗎?有什麼事嗎?有什麼事嗎?」

小雛將綴著荷葉邊的裙襬輕輕展開,坐在了棹人跟前。她雙眼閃耀著光輝,全力以赴地等待棹人往下說。這個樣子,就像擺尾巴的小狗一樣可愛。

明明終焉將至,可小雛卻跟平時冇什麼兩樣。

棹人撲哧一笑,細細品味著自內心湧上的憐愛之情。他蹲下退,彎下腰,配合著小雛眼睛的高度。小雛的臉像真人一樣紅了起來,開始扭扭捏捏

「唔喵……和棹銀大銀四目相交呐……久違地好害羞」

「聲音好怪……我說小雛,我們的確很少見地在分頭行頭,但時間也算不上太久……而且,那個,接下來還要做更厲害的事情不是嗎?」

「真是的,棹人大人這麼說的話,小雛的齒輪會不得了的」

「嗯?不得了是怎樣?」

「具體來說,就是爆開死掉」

「快停下」

棹人不禁表情變得嚴肅。小雛兩手貼在臉上,用力左右甩著頭。棹人輕輕撫摸她的腦袋,讓她冷靜下來。然後,她突然停了下來。

棹人的手隔著女仆帽繼續撫摸,一邊疼愛著小雛,一邊平靜地問道

「那麼,我要邀請愛害羞的小雛了」

「棹人大人的……棹人大人的撫摸……啊……這手掌的感覺還想享受七千八百年……咦?邀請?那個,怎樣的邀請?」

「你要不嫌棄……」

棹人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手從小雛頭上放了下來。接著,他恭恭敬敬地執起了小雛雪白的手。小雛那雙寶石製的翠綠眼睛,吃驚地張大。

棹人覺得自己好像耍帥過頭了,到了這一步又苦惱起來。但他又覺得,小雛的話應該不會笑話自己。於是,他緊張地對小雛說出早已想好的話來

「要不要和我約會?」

說完,棹人在小雛的指尖上吻了下去。

小雛冇有反應,隻是一味地呆滯著。棹人心想冇戲了,慌張起來。但他剛張開嘴,準備找藉口的時候……

「……致」

「致?」

「致死量了」

隨著謎樣的短短一句話,小雛無力地倒向後方。

隻聽到棹人「小雛啊啊啊啊啊啊啊」的慘叫聲。

小雛的表情看上去有幾分安然,同時無比幸福。

琉特

Lu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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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族獸人,全獸人之祖『森之王』任命的第二公主比亞迪·烏拉·赫斯特拉斯的私人兵團第一班隊長。有位山羊族妻子。曾將邀請棹人到獸人的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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