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趴小說

登陸 註冊
字:
關燈 護眼
大趴小說 > 幽都啟示錄 > 有罪

有罪

-

魂兮歸來,有罪者,下玄冥幽都。

幽都者,陰濕潮濁幽暗之地也。處朔方,非羲和之所轄地,故無金輪,唯永夜懸空。此間魂靈,如需光照,則取青燈鬼火,或晴夜月華。嘗遇有罪者自贖,則青燈可化金輪之光。凡入此地者,非身清無罪不得出。

盤庚有言:無有遠邇,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

此道諭旨跟隨亡靈傳到幽都,遂成幽都口口相傳之箴言。

入目皆是淒神寒骨的玄色石壁,

腳下遍地蠻煙瘴霧的鼪鼬之徑。

藤條銳利地劃破空氣,引起空中一聲悶響,而後,急速的藤條吃進罪者的皮肉裡,響亮的飲血聲伴隨女子的吃痛聲,在悠長而昏暗的洞穴中迴盪。

“走快點!黃泉路長,哪兒輪得到你們這些罪人慢吞吞的!”

“走!快走!”

薑靜婉回過神來,看見自己手腳均被戴上了沉重冰冷的鐐銬,被醉鬼丈夫酒後扯爛的粗布麻衣還鬆鬆垮垮地披在身上,草鞋不知道丟在了哪裡,赤著雙腳走在濕冷的碎石路上。一個類似衙役的黑服男子拿著長鞭,在後麵驅趕著他們。

自己這是……成罪人了?

不應該啊。

薑靜婉自認一生規規矩矩,勞心勞力,勤勤懇懇,如今怎會戴上鐐銬,走在這潮濕陰暗的洞穴呢?

自己不會又是被人賣了吧?

“生前有罪,死後自贖,無功無過,輪迴自如——”

拖長的聲調似乎也拖緩了薑靜婉前行的腳步,薑靜婉聽那衙役的話,不似平常所聽到的。什麼生前死後……

薑靜婉猛地一驚,畫麵陡轉,她看到了自己那殘暴的醉鬼丈夫,掄起一根帶刺的木棍,朝著她的腦袋,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砸過來。

“愣怔什麼!快走快走!”藤條又一次急急落下,薑靜婉吃痛,隻得抬起沉重的雙腳繼續趕路。

她舉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那裡一片濕冷,被抓扯鬆掉的髮髻還垂在腦後。

自己竟是,被那醉漢活生生打死了?

“不要……不會的……”

薑靜婉這才察覺,自己渾身已徹骨冰涼,同行的幾個罪人,個個青黑蒼白,皆無半點活人氣息。

怎麼會這樣?自己生前已經受了那麼多的苦,為何慘死之後還要被判為罪人在冥界贖罪?

薑靜婉難抑悲痛,越走,內心苦痛越濃,情難自抑便仰天慘叫起來。

“啊——!!!”

藤條應聲而落,抽得薑靜婉又一陣瑟縮。

“吼什麼!吼什麼!既知死後如此,生前何必犯罪?快走!幽都的路還長著呢!”

既已死去,想必這拿著藤條的衙役,就是來收服亡靈的鬼差了。

苦!苦!苦!

可是薑靜婉不明白,她自己能有什麼罪!她無罪!

她這一生百依百順,生下來不久就被賣到官宦人家去做女奴,漿洗灑掃,承受主人家莫名的怒火,承受主人家無由的**,她都很聽話地依從主人家,冇有在主人家那裡犯過半點錯誤。

而後年紀大了,主人家把她在的這批女奴全都打包送給了軍營,她也隻是聽話地走。

再之後,就是一位軍爺把她挑回了家。回家以後,她也勤勤懇懇的服侍軍爺。

她有什麼錯!

她想去問那鬼差,判官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判給她的是什麼罪責,可是她不敢問。那鬼差的藤條定是蘸滿了毒水,她身上現在還火辣辣地疼著。

不知為何,那鐵鐐銬也越來越重,她隻得使儘全身力氣往前。前方隻有一點青綠的鬼火指引方向,拖著一身累贅,她想,大概走到那裡,就好了吧。

會好的,會好的。

那鬼差或許是看薑靜婉著實可憐,在一旁歎氣道:“唉,這又是何苦。”

越往前走,那手銬上越長出銳利的冰刺,深深紮進薑靜婉的手腕裡,隨著鐵鏈的搖晃,那冰刺也在血肉裡左右剜動。腳銬上長出抓地的藤蔓,每走一步,都要費儘力氣扯出藤根,才能邁進下一步。

可誰知,那鬼火搖曳的儘頭,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她不叫了。因為她深知要留住力氣,才能走完這條路。冇有誰會來救,她隻有靠自己來走。

冰刺在手腕裡攪著,但是還好,冰一冰,痛覺減少了,血液也不流動了,雖然她不知道為何死後還要流血。

鬼差拿著淬了毒的藤條在後方監視著,但是還好,有人監督,她不會慢,她就還能走。

頭上被那醉漢砸破的洞,隨著薑靜婉身體走動起來,也開始汩汩地冒著血液,冰冷地流進她的眼眶,她冇有力氣抹掉。

眼前視線越發模糊,鬼差的藤條聲也越來越遠,可是那鬼差還似乎在自顧自地感歎著什麼。

“每走一步,皆是罪惡。越走,罪越重。直至地獄深淵。”

她已無法思考。即使能夠思考,她也不明白。

或許,自己生來便是有罪的吧。世上讓她想不通的事,道不明的理,多了去了。

也不在意再增加這一條了。

那腳上的藤條越發囂張起來,死死地紮進土裡,讓薑靜婉動彈不得。

“咚!”

猝然一聲,薑靜婉已無法再走,倒地不起了。

鬼差停了下來,一聲歎惋。同行的幾個罪人皆已化作幾縷青灰,隻留下鬼差和薑靜婉二人在這悠長無儘的洞穴中。

“你啊!我都覺得你可憐,判官都判你無罪了,偏偏又來了那無所事事的紅衣女,嘿,偏要說你有罪,判來這贖罪的幽都地獄。我手上過了這麼多人,連我也想不通,更彆說是你了。”

那鬼差收起藤條,又化出一支鐵鍬,把薑靜婉腳上紮根的藤條全都剷出來,而後用那藤條一綁,把薑靜婉腳朝前拖著走了。

薑靜婉是有罪的。

她這一生,就是不斷地給自己畫上一圈又一圈的牢籠。越畫越小,越畫越緊窄,直至把她送進地獄。

紅衣女想要她認罪,贖罪,悔過,改正。

現如今看來,薑靜婉顯然還不開竅。

那便先讓她在牢裡待著吧。

薑靜婉醒來,發現自己已身處牢籠。周圍冇有旁人,幽暗的地獄冇有窗戶,隻有懸在頭頂的一盞青綠燭光。

順著昏暗的燭光,薑靜婉將自己全身上下檢視了一番。

頭上的血窟窿還在,隻是不流血了。乾涸的血跡,把她的頭髮糊成一團,緊緊地貼在皮膚上,又粘又腥。

雙手的鐐銬還在,寒冰也還在,隻是那冰柱褪去,留下手腕上幾個深深的刺洞。冰把血凍住了,她擠了擠血洞,隻零星流出些混了血的冰水。

腳上的鐐銬依舊纏滿藤條,那藤條上還長滿了刺。雖不往下紮根了,看起來也停止了生長,可是一大團藤條綁在她的雙腿,行動起來還是不便。她試著去扯斷那些藤條,換來的結果是那藤條把她束縛得更緊。

冇有人。

她原以為地獄裡全是嚴刑拷打,晝夜苦工,她原以為自己要跟著一堆亡靈在這不見青天的地方爛皮爛肉,可是冇有。這裡甚至看不見一個獄卒,也看不見其他罪人,隻有三麵牆,幾根木柵欄,還有她自己。

原來,死了竟還要將她囚禁在這無人之處,既然如此,人死後又何必再留有魂靈,嚐盡孤寂。難道她生前嘗過的孤苦竟還不夠嗎?

她不禁回想起一路上那獄卒說過的話。

“生前有罪,死後自贖,無功無過,輪迴自如——”

薑靜婉能夠確定自己必是死了的。因為頭上破了一個大洞,她不疼,也不流血。以往在那醉漢手下被打,總還是要拖著渾身痛楚再伺候他的,她確實很能忍痛,但從冇幾天不痛過。

死了以後,薑靜婉摸著自己頭上的大窟窿,身上也全是冷氣,卻不痛不冷,不得不說是對她生前所受苦難的一種恩賜。

也好,起碼不用再痛了。

她想起那鬼差說,她是被判有罪的。那應該,隻要贖完了罪,便能往生輪迴了吧。隻是,要麼捱打,要麼做苦力,困在這無人之處是怎麼回事?

等吧,等著被安排。總有獄卒會來告訴她,她應該怎麼贖罪的。

薑靜婉就這樣靜靜的等著。

一天。

兩天。

半個月。

雖然薑靜婉身邊冇有窗戶,看不見晦明變化,也冇有人來告知於她,但是,她能感受到自己已經等了很久了。

難道無儘的等待便是她的懲罰嗎?

二十天。

一個月。

身上的藤條複又生長起來,把她困在牆角。手銬上的冰柱把她的手死死釘在牆上,連頭頂上那一盞鬼火也被陰風吹滅了。

無法動彈,一片漆黑。

頭上的窟窿又開始滲出血來,流了乾,乾了又流,粘膩的血水幾乎浸透她的全身。雖說這渾身粘膩的不適感比起生前被毆打的痛楚不過小巫見大巫,時間久了,也確是有些惱人的。

不知又過了多久,久到薑靜婉都快忘了自己是在地獄贖罪,可這還有意識的死亡並不是真正的解脫。被釘在牆上的她在偶然的一天雙唇翕動,喑啞地發出一聲:

“救……”

那聲音微末幾不可聞,可就在她開口的那一刻,頭上那一盞青燈倏地又亮起來。

“救、救、我、”

藤條已蔓延至她的腰上,冰柱上析出的冰晶也已爬了半牆。

隨著她呼救聲越來越大,那火光也越來越明亮。

“救救我——”

那青燈鬼火畢啵作響,驟然吐出的火舌發出耀眼紅光。

“救!我!我要出去——”

那聲音虛弱卻悠長,傳遍了整個監牢,薑靜婉撐著眼皮,看見外麵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上的燈燭都被她喊亮了,是橙紅的火焰。

也是人間的煙火。

“救……”

她已經冇有力氣再喊了。

過了一會兒,那紅色的燭焰把她雙手的冰柱融化開來,手一落下,連著上身一起向下倒伏,扯下和牆體連著的一大片藤蔓。

她快忘了雙腳沾地是什麼感覺,好在她終於摔下地麵了。

她聽見走廊遠處傳來漸近的腳步聲,還有一整串鑰匙叮噹冰冷的響聲。

“獄卒,獄卒大哥,救救我、”

薑靜婉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力氣,強用雙手爬到柵欄前。

她向前伸出手,握上了長滿木刺的柵欄,霎時間,困住她許久的手銬和腳銬都如煙霧般消散開來。

那獄卒蹲下身來,聽聲音是個年輕小哥,他問薑靜婉:“叫什麼名字?”

不是先前鬼差驅趕她時那種嗬斥的聲音,也不是生前醉漢打她時粗暴的響聲,那獄卒隻是用一個很沉穩的聲音,平靜地,問了她一聲“叫什麼名字”。

“薑、靜、婉。”

腳下青藤褪去,薑靜婉頭上那血淋淋的洞口終於開始快速地癒合起來,雖然模樣依舊嚇人,隻是不像之前那樣三不五時滲水了。

薑靜婉立時覺得自己身上鬆快了不少。

她坐起身,終於仰頭看清了那個獄卒的模樣。

確實是個年輕的小夥子。身材高大,身形勻稱,就是神情淡漠了些,薑靜婉甫一瞥見獄卒的臉,頓時就想到何為人常說的刀刻斧鑿,隻是這臉過於漠然,不宜久看,大概是這副麵孔天生就帶有一種淩厲感吧。

也是,一個陰間獄卒,能給牢裡的罪人什麼好臉色。

“我叫,薑靜婉。”

那獄卒讓薑靜婉伸出手,交給她一根木簪,說:“上頭說,你的名字裡有罪,讓你想清楚,改個名字。”

木簪離開修長的手指,落入一雙滿目瘡痍的手掌上。

薑靜婉接過木簪,木簪傳來的手感讓她萬分熟悉,隻是模樣普通,一時間她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支木簪。

“上頭說,不著急,讓你慢慢想。”

薑靜婉猜想這個小哥應該還算好說話,便問他:“獄卒大哥,判官判了我什麼罪啊?”

獄卒回答:“上頭說,這個罪,要讓你自己去發現,去悔悟。一旦改過,就可以入輪迴往生了。”

-

『加入書籤,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