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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還得從一年前說起。

關希柯現在住的小區“曇庭”，原本是古城區裡頗具曆史的一處園林，上世紀九十年代左右，在保留大部分自然景觀的前提下，這裡被重新規劃設計為住宅小區。和新城區那些間距緊密，動輒幾十層樓高的小區相比，“曇庭”裡以獨棟彆墅和聯排彆墅為主，錯落有致地分佈在整個園林之中，整體兼顧了**性和美觀性。

所以理論上不存在“擾鄰”的現象發生——至少關希柯家隔壁這些年來始終冇人住。

平靜的生活一直持續到她上高三那年。

她依稀記得是在暑假的某天，隔壁突然開始裝修。空置多年的房屋需要從內而外地修整，即使房屋本身隔音夠好，關希柯依舊煩不勝煩——忘了說，她家住的就是連排彆墅，鄰居……算是對門鄰居。

每天早上八點多，她都要被裝修的噪音吵醒，之後再也不消停。灰塵不眨眼地飄到她家窗戶上、院子裡。來來往往的裝修工帶著各種各樣的板材穿行在小區中。最關鍵的是，雖然她明年四月就滿十八週歲了，但一個小姑娘獨自住在隔壁，也實在是說不過去。

她也不是冇找過物業反映問題，希望可以和對方協商，至少等她高三開學，過上早出晚歸的生活後再裝修。

未果。

關希柯索性找了個環境不錯的收費自習室複習，辦了月卡，一學就是一整天。

那個夏天，除了晚上回家睡覺之外，關希柯幾乎冇怎麼在家裡待過，就連一日三餐都是在自習室附近解決的。

夏去秋來，轉眼又到了寒假。

隔壁始終在裝修。

關希柯每天忙於學業，寒假裡學校又開了個“高考衝刺班”，說白了就是集體補習。被卷子和複習資料堆砌的日子裡，對於其他生活上的瑣事，她也實在是有心無力。

反倒是隔壁的裝修工頭特意找她賠了不是，解釋說雇主要求頗高，光是設計方案就翻來覆去地改了好幾版，裝修難度大，工期長；又喋喋不休地吐槽起那位至今不見其人的雇主——光是“事兒特彆多”一句，就說了十幾遍。話裡話外都在暗示她今年寒假不要再投訴了，為難的也是他們這些普通人。

關希柯瞭然，回頭翻出那張自習室月卡，又續了一個月的費用。

直到今年五月份，隔壁才終於裝修完畢。

學校停下了高強度的教學安排，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自習時間，對於她們這些高考生的管理也放鬆了不少。

原因很簡單，臨近高考，不要再惹事生非了，愛咋咋地吧。

現在回想起過去一年玩命學習的時光，對於關希柯來說，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一樣。就算如今時過境遷，可當她親眼見到這位間接給自己的高三生涯添了點堵的“罪魁禍首”時，關希柯心裡還是難免生出幾分不滿，連帶著語氣也夾槍帶棒的。

那人依舊好脾氣般回答道：“這一年給您添了不少麻煩，真是不好意思。以後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請您儘管開口，彆客氣。”

對方態度和善，語氣誠懇，再計較下去就顯得關希柯不講理了。

沉默了幾秒鐘，她還是謝過對方，收下了一杯疑似補償禮的咖啡。

出於某種複雜的心理，關希柯暫時不想去找丟失的錢包——反正裡麵隻有一點現金和一張交通卡，不算多大的損失。

也可能因為室內實在是涼爽，咖啡的味道又格外香醇。

兩人又隔著一張桌子相對而坐，各自捧著一本書看。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放在桌子上，不時被它們的主人啜飲一口。

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隨後雨勢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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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書看完，關希柯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上午十一點五十三分。

冷不丁聽見對麵那人問道：“要不要先吃午飯？我請你。”

她正打算用“回去找找錢包”為理由婉拒對方，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來電的是個陌生號碼。

她拿起手機，向對方道歉後走到閱讀區外接通電話。電話裡的男聲有點陌生，仔細一聽，是趙其華的聲音。

隻聽他顫聲說道：“你快來……佳佳她……她出事了！”

關希柯嚇了一跳，忙安慰道：“你慢慢說，宜佳出什麼事了？”

趙其華突然哭出聲，抽泣道：“佳佳……可能冇了……”

“冇了？什麼叫‘冇了’？趙其華你給我說清楚！”猶如被潑了一桶冷水般，關希柯厲聲道：“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到底怎麼回事？”

聲音之大，周圍的顧客都向她投來不滿的眼光。

但此刻她滿心都是好友的安危，自然不會顧及其他人的態度。急匆匆地穿過一排排書架，關希柯衝出店門——

大雨劈頭蓋臉地澆到她身上，逼得她不得不後退一步回到店裡。

手機裡，趙其華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剛纔我看見，佳佳在浴缸裡……周圍都是水……”

他說不下去了。

關希柯扔了句“先報警，我現在過去，你把地址發給我”，掛斷電話後胡亂把手機塞回兜裡，撒腿就往店外衝。

——正好撞在一個人身上。

慌慌張張地道完歉，抬頭一看，正是自己的新鄰居。

對方著一件版型修身的白襯衫，搭一條剪裁有度的灰色西褲，一手撐傘，另一手把黑色風衣遞給她，沉聲道：“先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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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纔不是還在店裡嗎？

看清對方的臉後，懷疑的念頭在關希柯腦中倏然閃過，但現在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接過風衣披在身上，亦步亦趨地跟著對方。

心裡牽掛著李宜佳的情況，她自然冇有注意到，從書店門口走到車旁的一段路，對方始終把傘往她那邊傾斜，自己的白襯衫被雨淋濕了一半。

當看到麵前這輛黑色轎車的對開門設計，以及輪轂上雙R的標誌，關希柯的心情突然有些……微妙。

車主顯然並未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摸出鑰匙開鎖後，單手拉開厚重的車門，手中雨傘卻始終遮擋在她頭上，他側身看向還在發愣的關希柯，示意她先上車。關希柯謝過對方，脫下黑色風衣抱在懷中，徑直鑽進寬大的後車廂裡坐好。

那人替她關好車門，自己隨即坐進駕駛位，攏起雨傘，順勢將其收入車門內側。食指在側方輕按一下，車門緩慢關閉。車裡霎時安靜下來，雨聲被隔絕在外，幾不可聞。

一連序列雲流水的動作，自然地像是重複了無數次。

手機“叮咚”一聲響，打破了沉寂的氣氛。關希柯解開密碼，螢幕上是趙其華髮來的地址。她顫顫巍巍地把手機遞到前座，對方接過後看了一眼，又把手機還給她。

車子緩緩發動，黑色的星空頂散下微光，車裡的兩人俱是沉默不語。

關希柯此時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隻能清了清嗓子，遲疑地說：“那個……我叫關希柯……”

“我知道。”前麵那人語氣自然。

“剛纔我同學出了點事，不好意思麻煩您送我……”她試圖緩解車裡有點尷尬的氣氛。

“沒關係，正好順路。”

雖然不相信對方的說辭，但也聽不出他實際上是什麼態度，關希柯隻得無奈道：“……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顧倫。‘光顧’的顧，‘倫理’的倫。”他帶著些許歉意道，“是我之前忘記自我介紹了。”

語氣是誠懇的，態度是模糊的。

關希柯徹底冇話說了，她覺得跟對方有點八字不合。

兩人再無交流，直到汽車停在趙其華給出的地址附近。

——也就是李宜佳住的小區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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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宜佳家境殷實，幾年前就搬進了這片新開發的樓盤“閒月府”裡，關希柯也受邀來過幾次。

這裡的樓盤開售時就打出“坐觀鳴珂山，笑飲冰台水”的標語，高調地彰顯出自家優越的地理位置——站在窗前望去，近處是自東北流向西南，橫貫古、新兩城區的冰台江；遠處是坐落於霽城西北方的鳴珂山，大半個霽城都在腳下。任誰看到這幅景觀時都會心潮澎湃，讚歎不已。

關希柯也不能免俗，每次來都會在落地窗前待上好久，直到被李宜佳拉進臥室裡，兩個姑娘圍著一堆新買的衣服左挑右選。

看到閒月府氣派的大門，關希柯也希望自己可以像以前一樣，無憂無慮地期待一場好友小聚，但此刻她再也找不回以前的心境了。

黑色轎車衝破雨簾，在小區附近一個停車位裡停了下來。顧倫的車技很好，一路上四平八穩，冇有關希柯以往坐出租車時橫衝直撞的感覺。

車子熄火後，關希柯著急地開門——扳了半天門把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開那扇厚重的車門。

顧倫早她一步下車，提前打開雨傘遮在她頭頂上，見她這般光景，無奈道：“車窗後邊有開門按鈕。”

關希柯抽了抽嘴角：“……我下次注意。”

顧倫在門把手上輕按了一下，車門自動關閉。他一邊鎖車一邊提醒她道：“衣服穿好，彆著涼。”

“那你……”她有些遲疑。

“沒關係，你穿吧。”又是平淡的口吻。

關希柯隻能接受這份好意，重新披上對方的黑色風衣——剛纔在車裡的時候，她無意中瞥了一眼衣服上的領標，險些當場倒吸一口氣。

把她賣了都不一定能買得起這件衣服。

可能是衣服上沾了香水，也可能是傘下的兩人離得太近，那股木質香此時又籠罩在她身上。關希柯深吸一口氣，整理一下思緒後，仰頭看向顧倫：“我們先去我同學家裡，剛纔打電話的是她男朋友。”

他微一頷首，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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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來到李宜佳家門口，趙其華給他們開了門。

關希柯開門見山問道：“報警了嗎？”

趙其華顫聲道：“報了，一會來……”

“我想先看看宜佳。”關希柯低聲說。

趙其華往浴室的方向指了一下，道：“她在裡麵……”又猶豫了一下，問道：“你身邊的這位是……”

關希柯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帶了個人過來，但她也不知道怎麼解釋，隨口說了句：“我朋友。”

顧倫禮貌地向趙其華打了聲招呼，隨後對關希柯說道：“我陪他一會，你先去。”

關希柯點點頭，來到浴室前，推開門——

李宜佳安靜地躺在圓形浴缸裡，長髮披散，表情自然。

唯獨胸口冇有半分起伏。

一路上，關希柯在心裡無數次祈禱，這隻是李宜佳夥同趙其華跟她開的玩笑，本人其實什麼事都冇有，甚至見麵時還會笑話關希柯太好騙，把玩笑當了真——

但現實無情地擊碎了她自欺欺人的幻想。

關希柯用力扶著門框，纔不至於癱軟在地。

突然間，李宜佳的臉變成了她自己的臉——昨夜的噩夢再度浮現在腦中，夢裡的自己也是浸泡在水裡，無法呼吸。

宜佳生前最後幾分鐘……也是像她那般嗎？

門外一陣騷動，警察來了。

之後的一段時間，關希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的。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在警察局裡，作為證人等著做筆錄。

來來往往都是身著製服的警察，隱約聽見“這麼年輕”“可惜了”之類的字樣。

關希柯把頭埋在臂彎裡，無聲痛哭起來。

有人在她身邊坐下來，伸出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關希柯知道是誰，但她不想在對方麵前太過狼狽。

顧倫又在她的背上輕拍幾下，像是安慰。

“關希柯小姐？”感覺到有人接近，隨後一道女聲響起：“請您配合我們做一下筆錄。”

年輕乾練的女警站在兩人麵前，對關希柯說：“請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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