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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與克勞迪婭·霍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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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

「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與克勞迪婭·霍金斯」

你知道那種花樹名字真正的含義嗎?

它年年都會開花。作為這國家種植的行道樹,它每年都會生出潔白可愛的花蕾來。

凋落的花瓣在街上鋪成絕不會融化的白色絨毯。

隻在這個時候,街道就像變成雪國一樣失卻了顏色。

離開這國家又歸來的人們異口同聲地說,這樣的景色在彆處是見不到的。

無論是去了哪裡,一回想起春天就總會想起這種景色。

那就像和你共度良宵的最棒的女人。

一聽到你摟著她的時候聽到的音樂,你就會回憶起她來。

我回想得起相同的情境。

一到春天這純白的花朵就喚起我對過去的回憶。

深深地掩藏在軍帽之下那雙祖母綠寶石一樣的雙眸。

對即將離去的人也會堅定地伸出的,戴著白手套的空無一物的手指。

耳語一樣傳達不到彆人耳中的話語。我一次又一次地回憶起——

那個時候的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

「萊頓沙夫特裡希陸軍士官學校麵向所有的年輕人敞開大門,無論貴賤。隻要年滿十四歲,不論男女,均可報名。保衛國家即守護你所愛的一切。」

我是在哪兒看到這條公告來著?

大概是被家裡派去合作商那兒跑腿時在店門口看到的吧。

那裡有一個公告欄,不論是求職還是招聘,都可以在此釋出資訊,而這條公告就在其中某處吸引著我的眼球。當時十三歲的我一邊啃著因跑腿而從合作商那裡得到的蘋果,一邊望著公告欄裡的那道招募。

那是一張質量很好的紙,被豎直地貼在那裡,四周釘著整整齊齊的圖釘。邊緣印有金色的螺旋紋,文字的最後印著火漆烤製的萊頓沙夫特裡希陸軍士官學校的標誌。

當時還是個小孩子的我覺得這真是一個很酷的人生選擇。

簡直太愚蠢了。即使是我自身,也會因為那時候的幼稚而感到可笑。

彼時的我並不清楚,一旦成為軍人,麵對的就是你死我活的宿命。事實上,在我真正成為了一名軍人之後,許許多多的現實打破了我當時美好的幻想。不過這都是後來才意識到的了。

還是接著談談當時的故事吧。

「啊啊、我想成為一名軍人。」當時下定決心有著這樣幾個理由。

首先呢我是一個商人家庭中的次子,家業由兄長繼承,我是一個不必要的存在了。其次,我是在一個大家族中長大,總想著早些獨立擁有屬於自己的空間。再者,「克勞迪婭」這個由父母賜予的(女性化的)名字讓我想變得更男人一些。還有就是,嘛……兄長的未婚妻是我喜歡的類型,所以我想離她遠遠的。

不過最重要的是,我想竭儘全力守護這個雖想著逃離之、卻又深愛著的家庭。

那之後,戰火四起,愈演愈烈。北方與南方的資源戰爭,西方與東方的宗教戰爭,籠絡起來就是始於數年前的大陸戰爭。萊頓沙夫特裡希位於大陸的最南端,如果這裡被攻入,那可是實實在在的戰敗,我的家人也會就此喪命。我喜歡這裡的城市和人民,喜歡萊頓沙夫特裡希,於是自然而然地萌生了要成為這裡的士官的想法。

暫且不提由於我的這個想法而引發的種種情況……總之我決定了要做一名軍人。

我瞞著父母去報了名,也藉著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的名義而去參加了入學考試。

錄取通知書寄到家裡的時候,我被父親狠狠地揍了一頓,雖然當時我也還手了。那時候我的老爹肯定大吃一驚,其實我也很驚訝,冇想到我的父親特彆的弱,因為在我還小的時候我一直覺得父親是家裡的守護神,是一個很偉大的存在……冇想到……

想必我的父母很擔心我吧。選擇軍人這個職業,相較於普通人的生活,死亡率自然是要更高一些,而且士官學校強製所有人住宿,所以我不得不離開親人身邊。

儘管如此,由於我的頑固,我最終還是帶了一張家人的合照就離開了。

那之後大概過了兩年,我遇到了基爾伯特。

基爾伯特……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是啊,我最開始講這個故事就是想聊聊他是一個怎樣的人。隻顧著說我自己了,那就聊一聊他吧。

布甘比利亞、布甘比利亞。這是一個以花命名的家族。

隻要住在這個國家,一聽到這個姓氏就會知道這是貴族軍人家庭的後代。難道你不知道嗎?在街上有他家祖先的銅像喏。

萊頓沙夫特裡希曾有過被入侵的曆史。

優秀的軍人在那時很容易被傳頌為神話。從布甘比利亞家族出來的軍人可以說是一定會肩負要職,即使現在也還是這樣。

他可是一個來自貴族家庭的小少爺啊,畢竟有著高貴的血統。那是軍人可以全權管理國家的前皇權製度時代,軍人也會和皇家聯姻。這種家族如今也是皇家的象征。

如果在當時,他可是一個不能像這樣被我隨意談論的人物,不過正因不是那時候所以你現在才能在這裡聽我談論他。我也隻是能談一談他而已。說起來我是怎麼和他成為朋友來著?

故事開始在早春時節,萊頓沙夫特裡希陸軍士官學校。

這所學校建立在國家的邊境,是為了以防萬一可以成為保衛國家的第一道盾牌。

經過瞭望塔後是被堅固的城牆包圍起來的要塞城市。進入其中之後也得在夾在石牆中的狹長道路上走上很久才能夠到達廣場。首都萊頓也是這樣的格局。如果遭到襲擊的話,首先在入口處防衛,然後在空曠的廣場上作戰。

你應該知道萊頓的建築物有高度限製吧,絕大多數的建築都建造在一定的高度範圍之內,但是由國家建設的公共設施之類的就非常龐大。嗯,就是這樣。每隔一段距離就會刻意地建造一棟比較高的建築,這是為了遠程狙擊。

我們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國家中生活。聽到這你或許能夠想象到威風凜凜的建築物吧,但春天的時候,這裡可非常美麗噢。每年春天,白色的花朵會從街邊的行道樹上飄落,鋪滿整個城市。布甘比利亞,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是這種花的名字正是布甘比利亞。

雖然我不知道那傢夥的姓氏為什麼是這種花朵的名字,但一定與在國家中種植這種花有什麼淵源吧。

小小的花瓣一片片散落在地上,鋪成一條雪白的絨毯,光景之美可謂是天使之羽散落之處,而這些美麗的花樹也包圍著這所學校。來到士官學校的幾年裡,我一直很喜歡在春天散步,沿路會有新生向我問好,我一邊微笑著向他們打招呼一邊在心裡想著,你們接下來要到的地方可是地獄啊。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看到了那個在陽光照耀下熠熠閃光、引人矚目之人。(1)該怎麼說呢,是一個很俊美的人。唔……就是一個會不自覺地吸引你的美人。

他個子和你差不多高,有著黑色的波浪長髮和深綠色的瞳孔,以及給人一種中性印象的端莊麵容,良好鍛鍊過的修長身軀上穿著的是海軍的白色製服。該怎麼說纔好呢?

可以說,即便是男人看到也會恍神的男人吧。就是這樣一個帥氣的人,他正在和另外一個人爭執著什麼。那兩個人站在一起立馬就可以知道他們是兄弟,稍微明顯一點的差彆是,看起來像弟弟的那個人麵色更為冷峻。

這兩人好像完全冇有注意到從他們身邊路過的我,可穿著海軍製服的人站在一個陸軍軍官學校的門前怎麼說都有些奇怪吧,我對此突然產生了興趣,便站在一旁聽起了他們的交談。不過斷斷續續的,也隻聽到了隻言片語。

「哥哥太任性了。」

「這是因為你,理解我吧基爾。」

「為什麼總是什麼都不和我講呢。」

「說了的話我們兄弟之情就要斷了。」

「…………我總是,除了說『好』彆無選擇。」

弟弟說話時的表情,既悲傷又不顧一切。

我站在一邊,就那樣旁觀著。過了一會兒兩人平靜了下來,哥哥緩緩地摘下了弟弟的軍帽,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而弟弟的表情看上去也像是打心底裡感到深深的懊悔。那之後,哥哥像是要擋住弟弟的麵容一樣將軍帽深深地扣在了他的頭上,然後轉身離去。

根本冇有理睬好像正在哭泣的弟弟。

我覺得那個少年太可憐了,心想著要不和他搭個話吧,但是看到他抬起頭來的臉時,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並冇有哭,剛纔那些強烈的情感全都冇有了,他就那樣表情冷冷地穿過了士官學校的門。

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基爾伯特時的情景。

我從來冇有見過如此冷峻的少年,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

那一年英雄家族的孩子作為新生第一名入學這件事在學校裡引起了熱議。我因為懶得去所以冇有參加新生入學典禮,所以也一直不知道,但是現在想想的話,說的就是他吧。

雖是同校的學生,但因為年級不同,所以基本上不會有什麼聯絡。即使有共同的訓練,也因為大家都是男性所以分辨不出來。真正和他有交集是因為一件偶然的事情。

萊頓沙夫特裡希陸軍士官學校的男女比例是7:3左右,由於女生大多是通訊兵或者後勤兵,所以教育課程不同,宿舍自然也是分開的。我們的課程呢就是跑步、跑步、跑步,練到肌肉痠痛,然後是不停地射擊、射擊、射擊,再接著跑步、跑步、跑步,不斷重複。當然也會在教室學習理論課程,作戰方法,陳兵佈陣,學習使用通訊機器,普通學校的課程也會通學一點。雖說女生比我們這邊要輕鬆,但也還是很辛苦。於是,為了保衛國家而日夜奮鬥的青年和少女們在恐怖的教官的眼底下偷偷地戀愛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畢竟也冇有彆的可以娛樂的方法,戀愛就是唯一的樂趣。

我也曾有過幾個談著玩的女朋友,但是一定要說的話,到現在也冇有那種真正能讓我熱情地投入其中的戀愛。

這麼說的話,我或許應該是冇有經曆過真正的戀愛吧。

對某一個人非常專注這種情況在我這裡從來冇有過,隻要是女孩子我都喜歡,全心全意愛著一個人對我來說有點奇怪。

總之,我就冇有跟任何人相戀,我覺得戀愛就是一種娛樂,但是這種娛樂有時候也很危險。對我來說是娛樂,而對方卻會在這種娛樂上托付自己的人生。是曾有過這種情況的。

我這樣的態度難道很惡劣嗎?我曾經談著玩的一個女生竟然向我下了挑戰書,那可是挑戰書啊,你知道嗎。

「我最討厭你了。我要狠狠揍你一頓。某年某月某日到這裡來。」這就是挑戰書的內容。這是真的喏,世界上確實有這樣的信。

或許她是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的吧,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我又冇有和她做什麼(不可描述的事),應該隻是和她接過吻的吧,但是真的對我來說接吻不過是一種問候而已。

冇辦法,依我這個人的處事風格我隻好誠心誠意去道歉,於是就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走到了約定的地方。冇想到真有人在。

你猜是誰?是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

正是我入學式那天見過的,低著頭站在那些白色花朵中的夢幻般的少年。

看到我走過來,他祖母綠的眼瞳中透出了輕蔑的目光。

那時的他十四歲,而我十六歲。

「你就是克勞迪婭·霍金斯麼?」

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和表情一樣冷冽的聲音。不知為何,我覺得十四歲的基爾伯特像是個小大人一樣。黑髮一絲不亂,麵容稚嫩但卻凜冽,言行舉止中便能感受到他獨有的風範。因為出身軍人家庭,或許對他來說,士官學校什麼的也不過是家庭教育的延伸罷了。

處在校舍陰影的這個訓練場四周圍繞著樹木,所以平常很少有人到這裡來。然而今天不止有基爾伯特和給我下戰書的女孩子,還有許多圍觀者。

「不要再喊我克勞迪婭,一聽到這個名字我就覺得牙疼,你是……?」

「我是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雖然是你的後輩,但今天我在這裡是作為她的決鬥代理人,所以我與你立場是對等的,因此我就不說敬語了,僅僅是作為一個男人守護她的尊嚴,代替她與你比試拳頭。」

我想這孩子口氣可真不小,雖然實際上我也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聽到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這樣講話我還是相當吃驚。那一刻我回想起基爾伯特與開滿白色花朵的樹木所構成的風景,哪怕僅僅隻是一瞬,那場景也如同火燒一般在我心間留下了痕跡,對我來說,他是一個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對手。

我做著休戰的手勢把他喊過來,悄悄對他說:

「基爾伯特,叫你基爾伯特可以吧?你作為低年級的學生為什麼要插手我和那個女生之間的糾紛呢?難道你是她現在的男朋友?聽說了她和我的事情生氣了嗎?」

「你就這麼叫我就行。我和她冇有什麼關係,也不是她的戀人。隻是碰巧遇到正在哭泣的她然後聽說了這件事,所以決定要做她決鬥的代理人而已。對我來說,與前輩……或者與和自己冇有私仇的人戰鬥並不是我的本意……但是也冇辦法,隻要能讓她氣消了就好。你好像是個相當過分的男人啊。」

我越過基爾伯特的肩膀看向那個製造了這出不知是悲劇還是喜劇的女孩,除了與她喝過幾次茶以外,我對她一點印象都冇有。

「她說了什麼?」

「雖然難以啟齒,但這件事實在是令我感到厭惡。」

被這樣的一位少年說是「令人厭惡」實在是讓我羞愧不已。

「我真冇有做過這種事,我是有一起睡過的女生,但和她可冇有乾過這種事,僅僅是約會過罷了,也就是親過她的臉頰而已,但親臉頰什麼的家人之間不也經常做嗎。」

「……那她為什麼要對我撒謊。」

「大概是想試探一下我吧。」

或許也想試探一下你呢。我在心裡補了一句。

「…………但用這種惡意的方式試探彆人也冇什麼效果吧。」

從這句發言當中我感受到了基爾伯特的聰慧,但他也確實是一個對世間醜惡毫無知覺的孩子啊。

「基爾伯特,你還冇有和女孩子談過戀愛吧?在戀愛中敗北的男女大多走上了這樣兩條道路,糾纏,或是憎恨。憎恨對方時會想儘辦法在社會上和**上陷害對方。」

「即使是深愛的人嗎?」

「正因為是深愛的人。」

基爾伯特緊蹙起眉,表情顯得十分困擾,然後他突然轉過身朝向那個女孩,說他要好好地再次問清楚這件事。

真是個率真的傢夥啊,我趕忙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這樣真的好嗎?基爾伯特小少爺?這不過是因為你過於強烈的正義感而導致的戰鬥罷了,就演到最後吧,不然的話要怎麼守護她的尊嚴呢?」

「纔不是什麼少爺。你可真是……算了就這樣吧。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話,那這不過是一場無謂的罪名而導致的戰鬥罷了。我居然被她的謊言利用了,真的太愚蠢了……」

我有意教導一下這個狂妄的小鬼,緊跟著悄悄說道:

「我隻是說說而已,小少爺,你決定代替彆人來決鬥這的確說明你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但總得有個限度吧,反正我是覺得有一點傻。」

「我隻能口頭上向你表示我的歉意,但遇到在路邊哭泣的女孩子總要上前詢問吧……即便結果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基爾伯特一臉痛苦地冷冷地說著這些話地樣子給我帶來了好感,最近很少見這樣誌同道合的人啊。

我強行拉過他的手腕擅自握起了手,大概太用力了導致他的身體也跟著晃動。

「這點再同意不過。怎麼,你也算是挺憐香惜玉?(2)在女孩子中也相當有人氣吧。」

「隻是父母這樣教育罷了。」

原來隻是一味遵循家族的教導啊。我無奈地聳了聳肩。

「這樣啊,嘛……總之通過剛纔的談話可以確認咱倆的利害是一致的。在這裡重要的不是需要互相戰鬥的我倆的麵子,而是在戀愛中受傷的女孩子的感情。對那個女孩來說,她肯定是希望通過這件事能震撼住我。那就按她的意思來吧。」

「那你要故意輸掉麼?」

「比起讓女孩子哭泣這樣的罪惡,即使一敗塗地也算不了什麼。」

他那稀有的祖母綠瞳孔中的輕蔑消失了,並且稍稍有了一些尊敬的神色。

「不管怎樣是我誤會你了,十分抱歉向前輩您說了那樣無禮的話。」

「沒關係,也是我把你捲進了這場糾紛裡。」

「這樣的戰鬥還是頭一回,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請教教我。」

「我們倆適當地打一會兒,時機到了我會假裝倒下,你按住我的手腕或者彆的什麼這場戰鬥就算結束了,要表演地讓觀眾覺得你贏了。」

「話說,你知道那些圍觀者都是些什麼人嗎?」

「那些都是我叫來賭博的。啊,對了,我故意要輸的這件事千萬要保密,到時候從賭博頭子那裡拿到的兩成收益我會分你一半的。」

「我收回之前說過的話,我會儘全力擊倒你的。」

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基爾伯特一臉明顯要破壞氣氛的表情。

我忽然聽到了「鏘鏘鏘」的聲音。

在一旁等得不耐煩的賭博頭子嫌我們倆一直說個不停,用鍋和勺子敲響了戰鬥開始的「鐘聲」,而我和基爾伯特的關係也就從打架開始了。

「你要是能對從事愚蠢的賭博感到後悔的話我就滿意了。」

基爾伯特把緊身的學生製服上衣脫下來放到了地上然後瞥了我一眼。我們都在等著先發製人的機會。與我架起拳頭擋在胸前的姿態不同,基爾伯特活動著他的雙肩像是要適應戰鬥狀態一樣。(3)

——什麼呀,從冇見過這種架勢。

從小我就一直被父親和兄長像惡作劇一樣鐵拳相向,在街頭打著架長大,對我來說這種搏鬥不過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果隻是一般的住在萊頓的孩子,那麼使用的格鬥技也不過那樣,但基爾伯特顯然不止於此。他使的是萊頓沙夫特裡希軍隊式的格鬥技,畢竟是軍人家庭的孩子。

我的打架理念是首先要注重防守,也就是等待對方主動出擊,可基爾伯特此時也做出了同樣的臨敵姿態,兩人就這樣互瞪著。一旁的觀眾們不停咂著嘴,嫌我們磨磨蹭蹭不趕緊動手打飛對方,對他們的賭博來說我們的表現纔是最重要的。

冇辦法,我隻好先後退一步然後向前猛地一躍使出了連續飛踢,第一回被他躲過了,第二回雖然踢中了他的大腿但也冇什麼效果,第三回反而被他抓住了腳失去平衡仰倒在地。他騎在我身上不停地捶打著我的腹部,因為他體重還很輕,所以倒也不是什麼重擊,然而儘管如此,我的八塊腹肌還是發出了悲鳴。

就這樣輸了的話也太無聊了吧。

憑著我那深受女性好評的柔韌性,我伸出雙腳夾住了他的頭,稍一用力便把他扭倒在地。他確實挺輕的,不過輕和敏捷往往也是同生的,他逃過了我靈巧的雙腳,我們又重新站起來互相對峙著。

「霍金斯你不要夢遊啊!我可是賭了你贏啊!」

「你們兩人不要為了我受傷啊!」

「就是這樣!打起來打起來!」

外圍的人開始議論紛紛,但我對此充耳不聞,我的視覺、嗅覺,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到了基爾伯特的身上。

或許是結束了對我戰鬥方式的觀察,基爾伯特開始頻繁地正麵進攻,我也一一迎擊並反擊回去。不是我吹,我的拳頭打人可是很疼的,被這彙聚了我全身肌肉力量的拳頭擊中三次的話對手一定是會倒下的。

基爾伯特後來切成了攻守兼備的戰鬥方式,而我則全力進攻。他一隻手防禦著我的攻擊,另一隻手向我的腹部打去。那動作實在是太敏捷了,這樣的戰鬥方式不經過大量訓練是根本做不到的,而且這傢夥一臉即使被打了也感覺不到痛的樣子。

「基爾伯特,你是在哪裡學的這些?」

我的進攻和問題都被基爾伯特迴避了。

「誰知道呢,從哪裡學的呢。」

你這傢夥,真的隻有十四歲嗎。

「差不多該做個了結了。」

說話間他下手突然重了起來。

讓人生氣的是,到現在為止他好像都冇有使出全力。他一臉冷漠地衝著我的要害之處打了過去,一點同情心都冇有。局勢又變成了我一味的防守,到最後我終究是不敵他屁股著地躺倒了。他俯視著我,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說「如你所願,你輸了」。

「基爾伯特,你對比你年紀大的人態度最好改改。」

那時候我把要故意輸掉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明顯感到腦袋充血,我雙手撐地架起倒在地上的身體,然後猛地一躍對著他漂亮的臉蛋兒一頭撞了上去。這可是我的拿手好戲,是讓人無法起身的戰鬥技巧。

這回倒在地上的就是基爾伯特了,我笑嘻嘻地衝過去朝著他的身體狠狠地捶打。圍觀的人群中起伏著興奮的尖叫聲。

我也享受著把他按倒在地的快感。就在幾十秒前他還俯視著我。

不不,你等等,不要一臉責備地瞪我!這都是過去的事了,都已經過去了!嗯,所以先接著聽我講吧,不想聽聽後續嗎?

我正得意洋洋地衝著基爾伯特轟拳的時候,基爾伯特也毫不顧忌地抓起了一把地上的土朝著我的臉扔了過來,甚至都扔到了我嘴裡。我感受到一嘴的土味兒,開始拚命地往外吐。

「你這傢夥,太卑鄙了!」

「彼此彼此。」

真是意外中的意外,這傢夥似乎為了勝利什麼都肯乾,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直率。

掙脫我的控製後,基爾伯特拉開了我倆之間的距離,接著一個助跑朝我衝過來。由於泥土的乾擾我的視線嚴重受阻,反應過來時就看到了一雙軍用靴的靴底。

他先是用右腳對著我的胸口狠狠一踹,在我被踢飛到空中旋轉的時候他又用左腳給了我一擊,緊接著他又換成右腳給了我第三踢,這一會兒工夫我就捱了三腳,最後後揹著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什麼啊,這個攻擊!

比起害怕或者生氣,我心裡反而真誠地覺得他這樣非常帥氣。

你之前已經見識過了貝內迪克特那樣的非人的戰鬥能力了,所以看到這樣的情景或許會覺得也冇什麼好驚訝的,但這對當時的我來說真的是一個巨大的衝擊。對,冇錯,就是衝擊。

對我來說,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簡直像是突然出現的新人類一樣。

能做到迴旋踢這種事情,不光是身體素質,更是要有那樣的意念。

那之後我們倆怎麼樣了?

我倆進入了膠著的戰鬥之中,全然忘記了周圍的看客。因為實在是難分勝負,觀眾們等得不耐煩漸漸地都散了。而事件的中心人物,那個女孩,本來好像是想演繹一個悲劇女主,但在我們打鬥的中途她與一個看客聊到了一塊兒然後就不見了蹤影。看到最後的人,除了主持賭局的我的朋友之外就隻剩一些閒得無聊的傢夥。

「呐,我們什麼時候能結束啊?」

然而並冇有勝負之分。

結果,我們倆被旁人分開送到了醫務室,連教官都知道了我們打架的事,最後我們像好哥們那樣一起接受了懲罰。因為要優先考慮我們的治療,所以給我們的處分是打掃所有的浴室。我真的很對不起他,要是我能趕緊輸掉的話就好了,當時不知怎麼的就開始較真了,不過他也像我一樣,這麼說來我也冇什麼對不起他的吧。不,對不起,還是我的錯。

我在打掃浴室的時候嘗試著向基爾伯特道歉,但他隻是用輕蔑的眼神望著我,說再也不想和我扯上關係。也許從這裡開始,他光輝的履曆上就要因一入學就和前輩發生了衝突而染上汙點,但現在也無濟於事了。我們兩個年齡不同性格也不一樣,正常來說,經過這件事我們會漸漸疏遠纔對。

但這樣的話,現在你就不會在這裡了。

這件事之後我總是處處糾纏著他,雖然說糾纏有點不太好但現在回過頭來想想,除了糾纏也冇彆的什麼詞可以形容了。

「基爾伯特,我請你吃飯吧,就當是為之前的事情賠罪。」

「不必。」

「好歹是彆人的心意啊,我們可是一起受過罰的人,彆說敬語了,你這麼說話讓我渾身不舒服,要不我給你介紹女孩子吧,你喜歡什麼樣兒的?胸大的怎麼樣?」

「……算我求你了,不要再纏著我了。」

雖然他不情願,但我執意請他吃午飯,教他喝我悄悄搞到手的酒,讓他明白什麼纔是成年人該喝的東西。不過偶爾也會吵架。我也教了他抽菸。那傢夥完全不會這些娛樂項目,所以我教他卡牌遊戲的時候他的反應也非常有趣。就這樣,跟我同期的那些人也都覺得他可愛起來。基爾伯特好像是那種很受年長的人喜歡的類型,我倒不覺得他很可愛,因為他真的不夠可愛。

或許對他很在意吧,從最初到現在,越來越在意,越來越在意,可是我也冇辦法啊。

這一點對你也是一樣的,不隻是嘴上說說而已。(4)

其實還是有些差彆的……準確地說是我單方麵對他糾纏不清。他這個人呢怎麼說……是那種難以捉摸的類型。正義感很強,但同時又有點冷血,如果他有必須要贏的理由的話,即使是卑鄙的手段他也會淡定地使用出來。人格上有著利己傲慢的一麵,也有著吸引眾人的魅力,但他本人卻對彆人冇有一點興趣。他是個一心隻考慮自己該如何走向光明前途的人,就連我教他的這些娛樂活動他都能從中找到對自己有益的地方。「菸草作為交換情報的手段倒是不錯」,這種話他都說過。

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也是日後纔有所瞭解的。

……要告訴你這些我還是有些猶豫的,這是關於他的過去,一些不曾外傳的小插曲。

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是有未婚妻的。

他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已經快畢業了,那時我們玩在一起也已經被周圍人普遍接受。

你問發生了什麼?不,什麼都冇有。

我隻是一直做著和之前同樣的事情,纏著他,追著他,開他玩笑,惹他生氣。我們也會吵架,大多數時候都是我先服軟,基爾伯特偶爾也會認錯……就這樣,我們成了普通朋友。教官們有時會訓斥道「你不要逗人家布甘比利亞家的小少爺」,我纔不聽。

基爾伯特也冇有聽從那些讓他不要和我有來往的叮囑,就這點來說他也不是什麼好孩子。大概比起那些和他同一年齡段的朋友,我更加瞭解他吧。正因如此,我在快要畢業的時候聽說這件事還是相當吃驚的。在學校休假日他托人和我說有事要拜托我,跟我提起了有關未婚妻的事。

「今天要去和未婚妻吃飯……你能過來嗎?事情有點複雜,我覺得需要一個第三者來幫忙。」

去,我當然要去。話說,你竟然瞞著我有了一個未婚妻?

什麼時候開始的?六年前就有了?你那時候幾歲啊。十歲?你為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難道你趁我不知道的時候在休息日跑出去約會了嗎?還真去了?基爾伯特你這個臭小子!

總之,我在那一天和他一起去了。冇想到他連外出許可證都準備好了,真是夠周到的。

看來他從一開始就打算和我一起去,然而(之前完全冇有提過這事)想要我原諒他(5),這一點來說倒是真的很像他的風格。

約定地點是士官學校與萊頓街道之間的一個小咖啡店,我偶爾也會去那裡喝喝紅茶,氣氛還不錯。

……嘛,我們在那裡會麵了,這件事就不細說了,說下一件事。

誒,是個怎樣的人呢?唔…我不想說,硬要講的話,就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大小姐吧,不是那種愛出去玩的女孩子的感覺……算了果然還是不想說啊,為什麼……說了的話基爾伯特會生氣的。

至於為什麼要叫上我……就如他所說的那樣,事態有些複雜。

這個女孩原本也並不是他的未婚妻。

那傢夥有一個哥哥,本來應該是由他繼承家族來著,但不知道他怎麼想的進入了海軍士官學校,就像是離家出走一樣。原本這個家族的男性都要成為陸軍纔對。

你參過軍的話應該是知道的吧,雖然同屬於國家防衛部門,但陸軍與海軍之間有著巨大的鴻溝。

軍費的分配之類的都是些成人的話題。是的,他哥哥好像和家人關係不太好,聽說他這種性格族人裡從不曾有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在這種嚴格的家庭裡長大一定很辛苦吧。(6)說起來,我第一次見到基爾伯特時和他在一起的那個人就是他哥哥。因為哥哥脫離了家族,所以一切責任都落在了當時才隻有十歲的基爾伯特身上,包括父母給長子定下的婚約。

雖然這樣說對他們兩人有些無禮,但的確有一種撿了人家不要的東西的感覺。基爾伯特和他的兄長不一樣,是一個承受著很多事的人,他一直以成為家族模範來要求自己。而周圍的人也希望他不要像哥哥那樣,於是他自然而然地成為了眾望所歸之人。正因這般性格,所以即便是對這樣一個未婚妻的事,他也無比重視。當他的這個未婚妻提出了有想要實現的願望時,他毅然決定要幫助她。

私奔。這對男女不顧世俗的眼光,想要為了自己的愛情而逃離這個現實的社會。當然不是和基爾伯特私奔。他的未婚妻……雖然嘗試過去喜歡基爾伯特,但最終還是失敗了。她喜歡的是其他人。那個男人是她們家的管家。

真是夠浪漫的。被自己的未婚妻告知說想要和其他的男人私奔卻還是滿不在乎也太缺根筋了吧,可基爾伯特卻一口答應下了這件事,甚至為了幫未婚妻策劃私奔而把我叫了出來。

我邊聽他說邊在心裡想著這傢夥身體裡真的有感情這種東西嗎。

我真的很想對他的未婚妻發火,這種事情你們自己去做不就行了,彆把基爾伯特捲進來啊。但是基爾伯特卻一心想著怎樣幫他們設計逃到外國的路線。

「出入國境的管理很嚴格。霍金斯,你家裡有在做進出口商品的買賣是吧,也就是說你們家有政府許可的出國證明,那麼可不可以混入出國人員中呢。如果行的話在那之後轉成水路……但不管繞多少路也一定要避開戰爭地區。」

他的聲音很平淡,彷彿在處理什麼公事一樣。

「你們能準備多少錢呢?我覺得小姐你把能夠自由支配的財產換成現金比較好,用來維持生活開銷什麼的……但即使這樣也不夠。擔心冇辦法穩定生活?好的,我知道了。我也會幫(資助)你的。不不,這有些太多了吧……畢竟有哥哥那件事。」

基爾伯特越是冷靜,我就越是怒火沖天。

最終,以我的幫助為前提的探討終於結束了,回去的路上我向基爾伯特詢問道——

你到底喜不喜歡你的未婚妻?即使是父母定下的婚約,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相處,再怎麼說也不會對這種情況無動於衷吧。

一直沉默著走在我身旁的基爾伯特突然看向了我。

於春日裡將道路染得雪白的花樹上的花朵已不複存在,如今隻剩青蔥而茂盛的綠葉。雖然與那時的景色完全不同,但基爾伯特在我的眼中依然是那個與眾不同的存在。

他的嘴角輕輕上揚,然後說道:

「哥哥那件事,讓我明白去者不可追。」

淡淡的,就像是在說彆人的事一樣,他輕微地挪動著嘴唇。

「倒也不是一點感情都冇有……硬要說的話就是冇什麼執念。那個人最開始也本不是屬於我的物件。」

「……把她說成『物件』,你……」

「或許是我的說法不太好,不是因為她是女性我才說是物件。」

「不,並不是這個意思…………你啊……」

啊,我總算明白了。

——就因為這樣,你總是。

此時此刻我好像觸碰到了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的本質。

——你總是被很多人包圍著。

他是一個冇有執唸的人。

——雖然受到了許許多多的肯定也得到了很多讚賞。

倒不如說他出走的哥哥身上可能還有著對事物的執念,但是基爾伯特一定不僅僅是這樣。

——可總是看上去很孤獨。

已經習慣了放棄的這麼一個人。

正因如此,即使是私奔的事,這樣的他也隻是公事公辦地來處理,即便本意並非如此。

「本來就因為自己的哥哥那件事給這位小姐添了很大的麻煩,所以幫她私奔也冇什麼。」

——那又要將你自己的感情置於何處?

「父母會怎麼看待這件事?也許會給我找一個新的未婚妻來代替這位小姐吧。」

——像棋子一樣被他人左右自己的人生,你難道喜歡這樣嗎?

「她的家族中也有長男作為繼承人,所以除了麵子問題其他應該冇什麼。如果以我自己為代價能讓他們二人的緣分繼續下去,那麼這件事就這樣解決也好。」

無論他怎樣想讓我接受他的觀念,我始終都無法認可。

在我身旁的這個人,還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

一直很努力很懂事,卻從不追尋自己存在的意義,僅僅是對他人來說有價值,卻並不考慮自身的情況。或許對他來說,不論是自己還是他人,都不過是個「物件」而已。

「……我呢……知道你有一個未婚妻本來是挺高興的,雖然你瞞著我讓我有點不舒服。」

不知怎麼的,或許是太悲傷了吧,我強忍著眼淚但聲音還是有些哽咽。基爾伯特問我怎麼了,我敷衍他說是咳嗽嗆著了。

我啊,我啊……覺得自己預見到了基爾伯特的未來。不論獲得了多麼無上的榮譽,走上了多麼光輝的道路,最終他的手心裡都將一無所有。

冇用的東西就捨棄掉,即使是自己也毫不在乎,就這樣一直一直走下去。

在無邊的黑暗世界裡,於這樣一條狹長的、光明且危險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但是,他一定會漂亮地比誰都要自如地通過這條道路吧。他握在手中的,除了槍以外彆無他物。

我啊,也隻是個自私的人罷了。

對我來說,基爾伯特是最好的朋友,但對於他來說我可能什麼都算不上。對於這個事實,我隻是徒感悲傷。

……噢,說起來私奔計劃是成功了。

雖然我不知道那兩個人現在身在何處過著怎樣的生活,但好歹是踐踏了我的友人的尊嚴而私奔的,所以希望他們至少能夠幸福。後續有很多要處理的麻煩事,但是布甘比利亞家族的小少爺的未婚妻失蹤這件事很快就冇有了下文。

基爾伯特的父親,突然去世了。

剛好就在用我老家的工作用車將那對神經質的戀人運往國外的事情結束之後。好不容易處理完那件事,我們若無其事地回到宿舍,教官卻神色大變地將基爾伯特叫住了。

「你去哪裡了?乾什麼去了?我正在找你。」

「你的父親突然就去世了。」

「你冇能趕上見他最後一麵啊。」

教官看起來也很慌張,如同雨點一樣落下的話語拍打著一臉茫然的基爾伯特。基爾伯特看起來雖然有一些動搖,但卻並冇有混亂,他是一個看待任何事情都可以剝離情感的人。他對著教官說了一句「我知道了」就立刻回了家。

我冇有被許可與他同行,但是教官批準了我參加他父親的葬禮。

我家裡的親戚儘是些身體很好的人,要說葬禮的話,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參加。

我戰戰兢兢地過去,看到了最前麵的基爾伯特,他正凜然地站在那裡負責著這場葬禮。

如今他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布甘比利亞家族的家主了。在父親的葬禮上他小聲地跟我說:

「什麼啊,早知道這樣的話不幫他們私奔也可以……畢竟最難說服的一大麻煩不在了,由我出麵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感覺對那個人做了不太好的事情。」

那傢夥居然將自己的父親稱作麻煩。

這肯定是因為,基爾伯特作為布甘比利亞家族的一員,一直都是被教育作為家族延續的一個「道具」而長大的。為了家族的繁榮,可以願意成為一枚棋子而生存,然後再被拋棄。就是這樣的教育讓他走偏了人生道路,人啊,總是會把自己所接受的觀念用在他的處世之道上。

越是和他接觸就越是會發覺他雖然很溫柔,卻是一個很寂寞的人。明明笑起來很可愛,卻幾乎不笑,畢竟這是和他身份不符的行為。

我啊,我死的時候……或許就是我永遠消失在他眼中的時候。

我不希望自己也像這樣被他當成一件物品,我無法忍受。在他祖母綠色的瞳孔裡,每一次投出命運的骰子之時,展開的隻有未來,冇有過去。隻是,隻是看著前方的道路,而不是人。這個男人會有哪一天想要追求一個人嗎?不管是誰,誰都可以。會是誰呢?冇有任何憐愛地,想要把這樣一個人——

放在手心裡呢。

霍金斯冇再說下去了,他伸出了手。

他用指尖輕撫著睡在床上的薇爾莉特的頭髮,把因為出汗而粘在一起的一簇頭髮輕輕分開。

「接下來,霍金斯社長就從士官學校裡畢業了對吧……之後……是什麼時候再次與那位大人相見的呢?」

伴著支氣管炎患者特有的喘氣聲,薇爾莉特想讓他接著說下去,但霍金斯隻是苦笑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將她胸前的毛毯仔細地蓋好。

「接下來我們來說說治感冒的事情吧。」

溫柔的視線,憐愛的細語。

言語中滿滿的都是父親一般的慈愛。

他們現在所處的這個房間即使是兩個人居住也足夠寬敞。室內由繪有淺藍色花朵圖案的壁紙搭配著紫羅蘭花朵樣式的吊燈,正中央擺放著一個白色的圓桌,上麵有著一看就知道是慰問品的包裝精美的盒子和水果籃子。這麼冷的天裡室內卻很溫暖,顯然是壁爐裡添了柴火,此刻正爆裂著細小的火花。拉著窗簾的窗戶因風吹而發出哢噔哢噔的聲響。房間裡時鐘的指針指向了晚飯的時間。

「……我自己,也很吃驚。或許是因為離開了戰場……變得像這樣弱不禁風的。抱歉冇有管理好自己的身體。」

「你在說什麼呀,發燒是因為氣溫驟變吧,畢竟習慣了最北邊的氣候……我不該這麼說的。不要在意,快睡吧。」

霍金斯一邊說一邊用食指輕輕撫摸著薇爾莉特碧藍眼睛下淡淡的黑眼圈。雖然不能讓這陰影消失,但卻能從他的動作中感受到他是如此希望的。

「我已經聯絡過那些已經預約好的客人了,大家都說即使晚一點也希望能拜托你來代筆,所以沒關係,好好休息吧,小薇爾莉特……你看起來太累了。」

「馬上就會好的,讓我明天就工作吧。」

「這樣可不行,算上今天最起碼也要休息三天,三天後再看看你的狀態能不能回去工作。我禁止了彆的孩子來探視,抱歉了啊。」

「冇事,傳染給彆人就不好了。霍金斯社長也是……真是對不起了,讓你說了這麼多話,還待了這麼久……」

「我沒關係的,隻要能治好薇爾莉特,就算傳染給我也沒關係噢……雖然時間不長,但我現在也是代替你的父母呢。難道不是嗎?」

「……是的。」

聽到這個回答,霍金斯露出了滿臉的笑容。

「小拉克絲讓我捎來的書就放在那個茶色的小包裡,好像是一本流行的戀愛小說噢,要是眼睛累了就趕緊停下來不要看了。」

「好的。」

「接下來就是事務所的人托我帶的話了……貝內迪克特讓我向你問好,明天嘉德麗雅也會回來幫忙的,所以你不要自顧自地跑回來工作。」

「好的。」

「如果有什麼要我做的事的話,就讓你家人告訴我,我會立馬放下工作趕過來的。」

「不用了,拉克絲會哭的,你好好工作。」

作為道彆,霍金斯想要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吻一下,但薇爾莉特用溫熱的手掌捂住了嘴角。霍金斯略帶悲傷的聲音問道「你討厭這樣嗎」,薇爾莉特隻是回答道「如果感染就危險了」。

從她被捂住的嘴中吐出了一種奇怪的腔調。

「晚安,小薇爾莉特。」

「晚安,霍金斯社長。」

霍金斯安靜地退出了房間,然後在寬敞的走廊裡疾步行走著,途中告訴路過的傭人說自己要離開了。

他很著急的事實從他之後開車的樣子也能感覺出來。伊芙加登家的宅邸離首都萊頓有一段距離,所以霍金斯回到市裡的時候太陽也已經落下,緋紅的天空漸漸地與墨色交織在一起。

不知為何今天的風兒好喧囂啊,霍金斯的老式汽車在強風中不安地搖晃著。

他要前往的是位於萊頓沙夫特裡希首都萊頓市郊的一條旅店街,裡麵不僅有那種無需預約、隨來隨住的旅店,也有那種如果冇有介紹人的話連大門都進不去的高級旅館。

霍金斯按響的或許就是這樣一座高級旅館的門鈴。一層專供所有的管理者和工作人員居住,在這之上還有五層。在周圍儘是些平房和三層的小樓中,這棟旅館可以說是唯一的高層建築了。每一層也隻租給一個客戶使用,裡麵配有寢室、浴室、廚房,是有著奢華設計的高級旅館,即使隻住一晚也是價格不菲,所以居住者也必然是身份高貴的人。

霍金斯按響了最高層房間的門鈴,裡麵傳來了腳步聲。

「請問您是哪位?」

聽到這充滿禮貌的問話,霍金斯的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是我,那天你幫助了的小狐狸。」

「我不認識什麼狐狸。」

像是突然知道了對方是誰的樣子,裡麵的人聲音低了下來。

「那就是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和我打架的霍金斯吧。」

「…………你等著,我現在給你開門。」

拿著手槍打開櫟木門的是被選中的家主,一位二十**歲、看上去非常精明乾練的男性。在萊頓陸軍中冇有人不知道他是一族的當家。

雖說已經是半夜了,但他仍然穿著軍裝,隻有領口的釦子是解開的。或許是冇有休息的時間,他平常打理得井井有條的頭髮有些淩亂,嘴角生出一點鬍髭。眼帶也有些移位,露出了受傷的眼睛。

「薇爾莉特現在怎麼樣了?」

幾乎是二人對視的同時他就這樣問道,這讓霍金斯不禁縮了縮肩膀。

「這麼晚了,辛苦你了霍金斯。晚上好,我問候了之後可以提問了嗎?」

「這麼晚了,辛苦你了,晚上好,霍金斯,你累嗎?」

他的視線中寫著「差不多行了趕緊告訴我」這樣的話。

「隻是感冒而已,我說了不用擔心的。你要是明天去看她的話還需要我來說明嗎?」

「就是有些在意……」

追憶起過去的事情,才意識到如今的基爾伯特完全變了。

少年時代那個渾身帶刺的男孩現在竟然也有了愛的人,真是令人難以想象。想到這兒霍金斯不禁露出了笑容,但也很快就止住了。

「喂,怎麼啦,你在笑什麼啊?」

「我冇笑啊,話說這個房子好高啊……你搬出之前住的房子了嗎?」

「靠家裡的關係借住在這裡。我正在找房子……所以是暫住。之前……為了不被薇爾莉特發現所以會定期更換住所,但是現在冇有必要了……」

自蒸汽火車事件之後,基爾伯特到霍金斯那兒以及伊芙加登家裡去道歉了,也放棄了隱瞞自己還活著的事實,開始繼續和薇爾莉特聯絡。現在兩人都是有著各自工作的人了。

一邊是陸軍大佐,另一邊是相當有人氣的自動書記人偶,所以也冇什麼能見麵的日子,兩個人相處的時間和空間都非常珍貴。

「啊……你不想回有妹妹和媽媽在的那個宅子麼?」

基爾伯特點了下頭。

「我不想把薇爾莉特叫到那兒去…………霍金斯,謝謝你告訴我她的狀況,進來吧。」

他一定是很累了,常常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來。

我們到了最大的一個房間,由於室內冇有開那種光照很強的燈所以有些昏暗,隻有房間角落裡櫃子上的檯燈照亮著周圍的一小片區域。

「不要開窗戶,紙會被吹飛的。」

霍金斯一言不發地坐在長椅上,在他麵前的桌子上放有一千多根帶子,還堆著很多的檔案,此外還有火漆、鋼筆,以及寫好了的便簽。

便簽的旁邊是用麻繩繫好的小山似的信紙堆。霍金斯一臉驚訝,緊接著伸出手去夠便簽。基爾伯特安頓好霍金斯之後就獨自到廚房去了。讀了便簽的內容後,霍金斯故作平靜地問道:

「……你,睡覺了嗎?」

廚房中傳來了木塞被拔出酒瓶的聲音。

「啊,不久前纔起來的。霍金斯,我在做夜宵,你要吃嗎?」

「……唔,剛纔確實累得夠嗆,那我就不客氣了。基爾伯特你一邊做菜一邊喝酒嗎?」

芳香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

「我又不是你……我做菜用的。」

「你還真會做菜啊?」

「朋友來了的話,會做一下。」

霍金斯放下手中的便簽,朝著廚房的方向看去,但是在這個房間看不到基爾伯特的身影。

「…………騙人,隻是你剛起來餓了吧。」

他的聲音中雖然滿含笑意,但僅僅隻是嘴邊有一絲微笑。

「那我就全部吃掉好了。」

「你啊,最近突然把我叫做是朋友了。怎麼突然這樣?」

「……最近……?是這樣嗎?要不然還有其他的定義嗎?十年以上的關係?為什麼把你叫作朋友你會覺得很奇怪呢?」

無意間的回覆,刺痛了霍金斯的胸口。

「也不是,你啊……經常把人當成道具什麼的,雖然我比你年紀大,但你也對我冇什麼敬意。」

「薇爾莉特那件事,對不起。至於不尊敬你這件事,怎麼到現在你會因為年齡這種事情讓我尊敬你呢?」

「…………」

「霍金斯?」

雖然被叫了,但是霍金斯卻沉默著將視線收回到了信上。

雖然是第一次讀這封信,但霍金斯卻一直是知道這件事的。每一次前去基爾伯特的房間,總會看到某處存放著冇有寄件地址的信。像這樣留著很多不會寄出的信件的人,霍金斯還知道另外一個。

「……是笨蛋嗎。」

正如基爾伯特所說,他們倆已經認識十年了,也有過互相不往來的時候。這些終於重見天日的信件裡,是那段歲月中,他對那個女孩的無法抑製的思念。

「……」

一定是想扔掉舊的然後給她新的回信吧。到現在,看到的道歉的信有好幾封,感謝的信也有。霍金斯扭頭向著廚房裡的基爾伯特的背影望去。自己也是如此啊,兩人都成長了。

——這分彆的兩人一定會再相見的。

老套得像是哪裡看過的戀愛小說一樣,但正因如此。

——因為已經錯過許多次,所以希望他們最終能夠幸福。

他和她,無論哪一個,對於霍金斯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基爾伯特。」

「怎麼了?」

「接著說…………那個……我呢,我覺得友情也有單相思這種事情。」

「……啊。」

出乎意料的發言,但是基爾伯特並冇有否認,大概壓根就冇有認真聽他說話,隻是隨口回覆了一下吧。霍金斯的聲音裡終於出現了不滿的情緒。

「你就隻說個『啊』?你啊,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啊……你有覺得我比你年長嗎?基爾伯特,你是冇有朋友也能過得下去的那種人,但是我不是。隻有我……希望你能夠充滿活力,希望能夠偶爾和你見見麵,隨便聊聊天之類的。這樣的……這樣的情感,你很討厭吧?隻有我喜歡這樣吧……因為你太冷淡了,所以最近我對你還挺吃驚的。你……你肯定不明白我的這種感覺吧。」

知道彼此的心思,理解友情的存在,也信賴對方,他能夠把即使賭上人生也要守護的女孩交給霍金斯這也是個證據吧。但是即便如此,對於基爾伯特來說,霍金斯所想的那種位置,在他心中應該是不存在的吧。

對於男性之間的友情這麼執著好像有點可笑,這種話是不能說的。

霍金斯剛一說完就後悔了。雖然有些後悔,但是——

「不,我明白的。我隻有你一個朋友。」

大概是握得過於緊了,霍金斯手中的信有點壓皺了,他慌慌張張地把信放到桌子上輕輕地撫平,但是在中途聽到了基爾伯特的腳步聲,於是又把它放回了原來的地方。視線交彙時兩人都沉默著。

基爾伯特好像終於注意到了他剛纔的那封信,與工作用的檔案混在了一起,於是就當著霍金斯的麵開始整理桌麵。霍金斯則一直悄悄關注著那封信的下落。

好好收拾了之後,基爾伯特將手叉在腰上歎息般吐了口氣。

「你剛纔說我一定不知道,實際上我是知道的。」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中顯得很輕。

「總是有一群人圍繞在你身邊,但是我的朋友隻有你一人。」

——什麼呀,騙人。

基爾伯特也像霍金斯那樣有很多關係很好的夥伴,也總是人群的中心,他並不是那種自命孤高的人。士官學校時期,不論同學聚會還是聯誼,他也都會參加。無論是誰他都可以與之相處融洽。

霍金斯正要出言否定,基爾伯特卻接著說:

「我認識的人雖然很多,但真正的朋友卻隻有你一個。你畢業之後……我當時想著要是能早出生兩年就好了。」

像是充滿了委屈一樣的語氣。

這個一臉疲憊的三十歲的男人的身影和當年那個十四歲的少年重合了,自己也彷彿回到了十六歲的那個時候。

那時候總是追在基爾伯特身後,和他一起玩耍。

——一直在一起呀。

霍金斯的胸口感到一陣刺痛,漸漸地又溫暖了起來。

現實的自己,此刻心中充滿了無法抑製的喜悅。

——基爾伯特,你啊。

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他可不是一個會說這種話的人。

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他,終於變成瞭如今的樣子——可以為了維持自己與朋友的關係,不再侷限於自己的「裝置」,坦誠地將自己心中所想講出來。(7)

——你這一點真的是太狡猾了。

奇怪的是,基爾伯特愛著的那個少女也一度是他的「道具」,但是束縛著這個「道具」的繩索也在漸漸解開,她也漸漸地能夠與其他的人接觸。

最大的功勞到底是屬於誰呢?克勞迪婭·霍金斯對此毫不在意,隻是麵對著朋友有點害羞的臉笑逐顏開。

「哈哈,哈哈哈哈!」

「喂,彆笑了,說得我好尷尬,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講第二遍了。」

「哈哈……冇有,不是這樣的,我冇覺得你好笑……啊,基爾伯特!你火上燒著的東西還好吧?好像有什麼奇怪的聲音。」

「出事兒了!」

基爾伯特匆匆地跑回廚房,霍金斯也立馬站起來跟了上去。

瑣碎的交談聲在恢複平靜的房間裡靜靜地流淌著,宛若夜曲。

時間也隨之再次流轉。

跨過因絕交而不再見麵的時期,兩人的友誼再次回到了當初的心意相通。

「你讓開,我要加調料。」

「傻子,弄錯了,那不是鹽。」

「但是完全冇有香料啊。你就靠鹽和糖活著嗎?」

「……我習慣了在外麵吃。霍金斯,算了吧,這已經不能叫食物了。」

「說什麼蠢話,冇有挽救不了的食物啊。」

「是嗎?」

「是的噢,不要放棄啊。」

曆經千百日夜,彷彿又回到了當初的兩人。

十四歲的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與十六歲的克勞迪婭·霍金斯。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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