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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身下大汗淋漓。
李若竹抹了一把額頭，緩緩從上鋪坐起來，輕輕拉開床簾。
晨光熹微，透過窗子灑進來，宿舍一片寂靜。今天一上午都冇課，難得閒適，室友們都還在睡著，唯獨她做了一場噩夢，剛從驚惶中醒來。
李若竹躡手躡腳地下床，坐到書桌前，打開檯燈，嫻熟地展開紙筆，開始勾勒剛纔夢中的景象。
夢裡，她先是聞到濃厚的血腥味，與飛揚的沙土氣息，兩者混在一起，透著肅殺之氣，令人下意識寒毛直豎。
接著聽到馬蹄大作，兵刃相接，有人在身後朝她竭力呼喊——
“娘子！小心——”
她猛一睜眼，發現自己置身於混亂的古戰場之上，身騎高馬，頭戴紮盔，一身赤衣玄甲，手中執著一柄長劍。
聽見呼喊聲，她下意識回身揮劍，恰好擋開一記偷襲，隨即腕子一挑，將對方斬落馬下。
“好！”
“娘子好身手！”
人群間迸發出一陣喝彩，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廝殺在隊伍的正前方，儼然是一軍主將。
“始平眾將，請聽我一言！”
她突然聽見一道熟悉的洪亮女聲，隨後才意識到，這是她自己的聲音。
“今上倒行逆施，引民怨神怒，天地不容！今日，我李三娘子領蒼生之命，重整山河，請諸君順應民意，速速歸降，三娘必將以禮相待！”
身後傳來浪潮般的附和之聲。
“順應民意！速速歸降！”
“順應民意！速速歸降！”
……
聲浪之中，她彷彿與這位慷慨陳詞的“李三娘子”共享了所有的情感，一股澎湃的熱血湧上心頭……
下一秒，周圍的景象陡然生變。
她忽然站立在一座典雅的宮室內，雙手正緊緊抓著一根吊起的橫木。
橫木之上，包裹著一層柔滑的黃緞子，繡著麒麟送子的花樣。
然而眼下，不知經過多久的撕扯抓撓，緞子已經變得破爛不堪，上麵的每一隻瑞獸都變得張牙舞爪起來，望之淒厲，反倒覺得不祥。
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從身下傳來，她低下頭，望見自己高聳的肚子。
幾個接生婆子蹲在她的腳邊，賣力呼喊著什麼。
“快了快了……公主！腿再張開些！再用些力！”
她卻知道，這具身體已經接近極限，半分力氣也使不上了。
若不是身後有個侍女模樣的人抱著她，勉力支撐著她的身體，她恐怕早已滑落到地上。
煎熬的分娩過程不知持續了多久，汗水不間斷地滑落，模糊了她的眼睛，繼而滴入腳下的地磚縫裡。
滴答、滴答、滴答……
她的雙腳之間，放著一隻碩大的銅盆，此刻已盛滿了血水。
她努力地眨著眼睛，盯著渾濁的水麵，從模糊的倒影裡，她看到一張因痛苦而扭曲的女人的臉。
許久，她終於看清那是自己的臉。
夢境往往在此時戛然而止。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李若竹總會反覆夢到這些相同的景象，每一次醒來，總是大汗淋漓，心有餘悸。
夢中的一切……氣味、聲響、畫麵，乃至當事人的心境，與撕心裂肺的痛楚，都讓她那樣感同身受，彷彿那並不隻是一場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到後來，她已經能控製自己在夢中的視角，盯著每一個細節仔細觀察，每次醒來後，她都會將自己的新發現記錄下來，以平複潮水般湧動的心緒。
譬如今日，她重點觀察了橫木上的錦緞，在那些麒麟送子的圖案周圍，圍著一圈聯珠團窠紋，曆史上，這種紋樣吸納了波斯薩珊王朝的藝術風格，在北朝至唐中期很是盛行。
眼下，她筆下的麒麟個個圓目凶瞪，伸著長長的鬚子，咧開大嘴，似乎要將她一口吞入肚中。
李若竹看得心裡發怵，忙把紙撕下來揉成團扔在一旁，另起一張，開始畫夢境前半段的景象：
一個赤衣玄甲的女將軍，手持長劍，身騎高馬，立在肅殺的古戰場之上。
她畫畫的這會功夫，室友們相繼起了床，鄰床見她在桌前忙活著，湊過腦袋好奇道：“若竹，這麼早又在畫畫？”
李若竹點點頭，將畫作展開她看，鄰床匆匆掃了一眼，立即問：“這畫的……是平陽昭公主？”
李若竹麵色一怔。
她當然聽過平陽昭公主這個名字。
畢竟，受那詭異夢境的影響，她從小就對曆史抱有濃厚興趣，一腦袋紮進故紙堆中，費儘心思去探尋夢的真相。
至於以第一名成績考入國內頂尖院校曆史專業這件事，大約算是漫漫征程裡一個附贈的戰利品。
總而言之，這些年裡，她翻閱大量史料，一一對比夢境中的服飾形製、建築風格等多方麵細節，竟嚴絲合縫地符合曆史，統統指向了隋末唐初這個時代。
隋末唐初，女將，李三娘子。
答案顯然隻剩下一個。
她夢中附身的那個人，是唐高祖李淵的三女兒，大唐開國將領，平陽昭公主。
李若竹第一次做這個夢的時候隻有三歲，壓根冇聽過這個名號，更冇有能力構想出那麼多細節，所以，她相信這一切不可能隻是潛意識裡編織出的想象。
她與那段曆史，與平陽昭公主，或許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可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莫非……平陽昭公主是她的前世，所以和她長著一模一樣的臉？
關於這個問題，她已經想了很長時日，但始終想不到答案。
“確實是平陽昭公主，不過……你是怎麼一眼就認出來的？”
“上週古代曆史課剛講過她嘛，印象比較深，而且看這整體氛圍……確實有點像我之前在博物館看到的那副《李娘子鎮守娘子關》。”
鄰床撓撓腦袋：“不過啊，我也是上週課上才知道，原來李娘子壓根冇有鎮守過娘子關……”
李若竹神色一黯，沉沉歎了一口氣。
有關平陽昭公主的所有記載，她早已記了個滾瓜爛熟。
曆史上，公主曾親執金鼓，以數百兵馬起家，於群匪並立間殺出一條血路。
巔峰時，她麾下掌七萬之眾，威振關中，與胞弟李世民等人攜力攻破長安城，奠定一朝基業。
時人稱她為“李娘子”，並將她的這支隊伍稱之為“娘子軍”。
後世演義戲文，均以此為藍本，渲染出諸多故事，最著名的一則便是“李娘子鎮守娘子關”，講她在大唐建立後，駐軍山西娘子關，大破劉黑闥的故事。
隻可惜，故事終歸是故事。
按現有史料分析，長安一戰後，大約是囿於女子身份，公主迅速被卸了軍權，再也冇上過戰場。
從那之後，直至公主薨逝前，史書再未出現對她哪怕隻言片語的記載。
與之相反的，是當年與她並肩征戰過的男人們，都仍活躍在大唐的政壇與戰場，在一個屬於他們的嶄新時代裡，繼續施展著自己的蓬勃野心。
長安之戰七年後，公主薨逝。
史書中並未記載公主的死因，但結合李若竹的夢境，答案已經呼之慾出：公主很有可能是難產而亡。
至死，她都未能留下自己的名字。
李若竹總是想，若平陽昭公主真是她的前世，她前世未免也太傻了，好不容易爭來的權力，就這麼輕易地交了出去。
然而，這到底不是公主的錯。
時代畢竟不同了。如今的她，立足於一個更自由的新世界，自然覺得人生有無數條道路可選。
但對於活在千年以前的封建社會的平陽昭公主而言，她或許隻能，也隻知道有這麼一條路可走。
如果……如果兩人的處境互換……
如果平陽昭公主來到現代，以公主的才華資質，一定能在新世界大展拳腳，活出精彩萬分的人生。
如果她一朝夢迴大唐，她一定會做出與公主不同的選擇，一定會改變曆史，把權力牢牢攥在手心裡。
不過，她也隻能這樣想想了。
畢竟，她和公主之間隔著一千多年，曆史早已塵埃落定，說再多想再多，終歸也是無用。
帶著這樣的想法，當晚，李若竹沉沉入夢，然後，她就毫無征兆地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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