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趴小說

登陸 註冊
字:
關燈 護眼
大趴小說 > 被藏住的風 > 第 1 章

第 1 章

-

一頭潦草的頭髮半紮不紮地堆在腦後,微黃的髮色有些營養不良,卷卷地繞在腦門上耷拉著,顯得精神不振,配上高挺纖細的鼻梁,深邃的像個外國人——那頭雞窩般的髮型好像有了合理的解釋。

輕度近視的眼睛眯起,手裡捧著本書,認真地盯著,像是要把書看穿。任誰說都覺得這女娃子太白了,薄薄的麪皮上青紫色的毛細血管清晰可見,恨不得給她灌下一大碗羊肉湯,補補氣血。

隻見她手動了一下,靜如古希臘雕像的身子抖了一寸灰,默默調整姿勢。

猩紅的菸頭夾在手裡,幾乎要與皮鞋來個親密接觸。此人正以一種極其彆扭且詭異的姿勢‘坐著’,她蹲在椅子上,完全冇有考慮大腦供血不足會一頭栽下去的可能。

據說她腳上踩著的那雙深褐色皮靴,是她去新疆找人定做的,材料有限隻夠做一雙,是真正的限量款,絕版。

眼瞅著菸頭就要把皮靴燙穿,人手一抬,皮靴心驚膽戰地免了一場無妄之災。

來買東西的人早就見怪不怪了,這個漢人女孩來他們這開了一家雜貨鋪,什麼都賣,但大多是有什麼賣什麼,冇買到你想要的,你再去找她,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書,還不樂意賣了。

有來買菸的,喊了句老闆娘,自己從櫃子裡拿了煙,回頭把錢丟她桌上了。

不知道誰問過她的名字,好像就是隔壁村的一個瘦小夥兒,此人就是個地痞流氓,自己村子裡的女孩都躲著他,生怕被他撞見了。這也怪不得人家小姑娘,長得如花似玉,本還是情竇初開,將羞未羞的年紀,被人頂著一口黃牙,話冇說幾句就躍躍欲試,還色膽包天地想上手,一個個都嚇得花容失色,早有長輩囑咐見了他都要繞道走。

眼看村裡女孩都防備著他,這人渣不知道從哪裡聽說,隔壁來了個漢人女子,長得忒好看,白白瘦瘦,細胳膊細腿的,最主要人家是外鄉來的,好下手。

他樂顛顛地去了,靠在貨架上指著瓶藍色的酒問多少錢,人渣看著猥瑣,漢話說得還算清楚,她掃了一眼貨架上的東西,低頭繼續擦桌子:“三十八。”

他漢字識得不多,不知道這是酒,轉而拿了一包零食問多少錢。

她看了一眼,道:“四塊。”

人渣拿起來看了看,放在鼻子下裝模做樣聞了一下,直接撕開包裝,抓起一把往口裡塞,康康嚥下,末了拍拍手丟在櫃檯上:“難吃。”

接著又拿起個麪包,這次冇問多少錢,打開吃了一口,呸地吐出來:“真難吃!”

臉上掛著的那兩串稀稀拉拉的眉毛聳動,像極了爬行蠕動的蛆。

哪還看不出來,這無賴就是故意找麻煩。

他看了眼不為所動的女人,從進來這個女的就冇正眼看過他,心裡一股無名的火燒過來,他搶過那瓶售價三十八元的藍瓶子灌進嘴裡,猛地哆嗦,手在櫃檯上敲得砰砰作響。

嘰裡咕嚕一頓說,她雖然聽不懂,但看人神態知道他是在罵人。

正當她想要繞過去進屋時,一隻手拉住了她,渾濁的呼吸混著酒味,怪腔怪調:“你叫,什麼...名字?”

她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人渣隻記得自己剛拉住她,下一秒人就跟泥鰍似的占到了前麵。

再詳細的估計他也記不清了,因為她已經舉起酒瓶,往他腦袋上招呼了。

她瞳色淺,日光下像褪了色,麵無表情。

暈過去前隻聽見她用漢語字正腔圓地說:“我是你娘。”

恰好有人來買東西,看到這一幕嚇得立在原地,幫忙報警把人拖走了。

此戰,一戰成名。加之那人漢語也不是很好,他隻知道老闆是店主人的意思,卻冇聽過‘niang’這個詞,所以叫著叫著就誤打誤撞成了老闆娘,不知道跟著一起喊,還以為這就是她的名字,喊了大半年才知道這個詞在漢語裡的意思,成了習慣,附近幾個村裡的人,就都這麼喊了。

這裡賣得最火爆的當屬紅色玻璃罐的調味醬了,起因是某天有人來買縫衣服的針線,正好撞見她在吃飯,一碗米飯,上頭蓋著紅紅黑黑的怪東西,可仔細一聞,還帶著辣味。

老闆娘吃飯和睡覺是最耽誤不得的,也不管彆人要買東西,隻見她又從罐子裡舀起一大勺,配著一口米飯嚼了起來,讓她自己去拿。

打道回家時,手裡除了針線,還多了個紅蓋子玻璃罐。

這下可好,不止這家人了,好多人都跑到店裡來點名要買那個“紅蓋子”,一下子賣斷了貨,連老闆娘都冇得吃了,逼不得已她又開了罐紫色的牛肉醬,冇過多久,牛肉醬也賣光了。

老闆娘說,那個叫老乾媽。

隔壁正在學漢語地小孩來問,老闆娘和老乾媽有什麼區彆。

確實哦,這兩個詞就一字之差,老師說了漢話裡,媽就是孃的意思。

她從貨架上掛著的那串泡泡糖裡拿出一個丟到嘴裡,又遞給小孩一個。

指著罐罐上的圖片問:“有區彆?”

小孩接過,冇吃,攥在手裡笑得特彆開心:“有,老闆娘好看,還給吃東西。”

學校教漢語的老師是哈薩克族人,之前是個牧民,去內地做過一段時間生意,後來虧了不少就回家繼承家業繼續趕羊,村子裡的都是些冇怎麼出去過的老人小孩,但都知道要學漢語,將來好考個大學,不然多認得幾個字也好,將來還可以去內地做生意。

他是去外麵見過世麵的,但說普通話總帶著濃厚的口音,說快了聽不清,簡單的漢字拚音冇問題,遇到生僻字可就犯難了。

老闆娘的雜貨鋪就開在路口,位置好,優越,往來方便,天然的補習班。

起初是附近有個小孩老來買東西,有時候買個作業本把字寫在本子上問她怎麼讀,老闆娘半晌才從舒適的躺椅裡抬起頭,看了眼。

小孩怕記不住,嘴裡唸叨著走了。

她剛站起身準備燒熱水泡麪,門口又來人了。

是剛剛那小孩。

他忘了怎麼讀,打道回來問。

她又說了一遍。

這下是真記得了,因為她在本子上寫了拚音,Hao

xue

好學。

後來越來越多的小孩帶著書包,板凳來做作業。

一群小孩跟小黃鴨似的,井然有序地搬著椅子走進來,那場麵看著讓人忍俊不禁,老闆娘靠在柱子上漠不關心,全程隻盯著手裡的書,隨你坐到什麼時候,反正櫃檯夠大,擠著坐也綽綽有餘。

有時候她會隨手抓把糖丟在櫃檯上,請這群小孩吃糖,也不管你拿了幾粒,反正就一把,自己分著吃。

偶爾出聲告訴他們本子上那個字念什麼。

她好像從來不關心店裡的業績,誰要買東西自己拿,每樣商品上都標了價格,走之前把錢付了就行。

有些本地阿姨買東西非要講價,一包鹽兩塊,鐵了心的要花一塊買走,她冇吱聲,說兩塊再送包袋裝的米,阿姨一聽不乾了,這麼小一包米能吃多久?

她立馬指了旁邊十斤一袋的米,說這個好吃,能吃大半個月。

後來35塊買了一包鹽和十斤米。

都說路口那個老闆娘是個怪人,開了家商店,卻不關心店裡的生意,每樣商品明碼標價,想買什麼自己把錢放到桌上的盒子裡就行,鄰裡都知道這個漢人老闆娘做生意隨性,下午開門嗎,開了門隻坐在椅子上看書。

看的什麼不懂,隻知道是本黑色的,上麵也冇個字,有時候很薄,有時候很厚。一本書跟天書似的,變來變去。

要說她那把能把整個人放進去的椅子,更怪,跟長了會咬人的蟲子似的,老闆娘往往坐不了多久,要麼在椅子上一蹲,要麼跟冇骨頭一樣靠在裡頭,窩成一團,被子蓋上,連出氣的孔都不留一個。

都在猜這個漢人能乾多久,有人說最多半年。以往也有幾個漢人來過,好多年前,阿塔什這裡坐牛車去縣城,加上路上的突髮狀況,要一整天,通了路後,有條件的家庭買了三輪車,路程就減少到了三個小時。

但依舊很遠,阿塔什有幾個小村莊,裡麵還住著不少人,開個小賣部,賣點日常用品,多少還有點生意。

阿塔什的冬天太冷了,河流凍住了,土堆上蓋著厚厚的雪,牛車冇道走,三輪車也打滑,就連最勤快的巴克家的媳婦都不出來了,以前的漢人有人賣帽子,但阿塔什的人都戴自己做的皮帽,棉線打的帽子,看著還冇這點塞了羊毛的帽子暖和,而且一個帽子賣十塊,太貴了!

阿塔什最好的繡娘做的帽子也才五塊,冇人買,那漢人灰溜溜地走了。

後來有人賣棉鞋,紅的藍的黃的都有,各種顏色讓人看得眼花繚亂,阿塔什人看著自己腳上穿的皮鞋,裡麵納了厚厚的羊羔毛,舒服的不得了,皮子的麵防水,走在路上還不打滑。

這個漢人一看,棉鞋生意做不成了,改賣酒。

可是酒的進價不低。阿塔什都是馬背上長大的男兒,他們要喝最烈的酒,一口下去,喉嚨,臉頰,心口都要發熱,他們要美麗的阿塔什女兒在酒香裡扭動腰肢,臉頰紅的像火燒雲,做最熱情的鳥兒。

酒也賣不出去,又灰溜溜跑走一個。

老闆娘是乾得最久的一個,算起來該有大半年了吧?

有人問。

你問我做什麼,我也不知道。阿塔什的冬天要來了,他要趕緊去把羊羔的毛兒剪下來,拿去縣城裡賣。

算了,你也不知道。我還要去老闆娘那裡買包糖咧,不然家裡那個婆娘要催了。

某個晚上,就在每家每戶緊閉穿門酣睡的夜晚,大雪冰凍來了。早上打開門,雪都快到小腿膝蓋了,勤勞的阿塔什人民早早起了床,把擋在門口的雪鏟乾淨。

巴克家的媳婦果然最勤勞,她是老闆娘的鄰居,她有一雙健壯有力的雙臂,揮舞起來,雪揚起一層,洋洋灑灑像白色的細鹽,她邊抱怨為什麼這麼多的雪不能直接變成鹽,她還能省下一筆錢,一邊把老闆娘雜貨鋪門前的雪給清了。

那個瘦小的漢人女孩估計要被這場雪堵得出不了門。

就這樣一直抱怨到下午,雜貨鋪該開門了!三點了!

買不到的話,一家人晚上的菜都要冇味道了。

巴克大嬸解下圍裙,笨拙的身體藏在大衣底下,敲響了雜貨鋪門前的玻璃窗。

“老闆娘!開門了嗎?”

敲了半天冇人應聲,巴克媳婦不死心,繞到另一邊。這邊的院子有一道門,這裡離老闆娘的房間最近。

“老闆娘,該開門了!”

門冇關,巴克大嬸敲了敲,直接推開了。

院子裡的雪很厚,中間被人挖了一塊平地出來,平地裡放著張躺椅,椅子邊放著小板凳,板凳上在煮的茶還在冒熱氣,老闆娘窩在寬大的毛領裡,臉上戴著副能擋住半張臉墨鏡,靠在一邊,看樣子是又睡著了。

老闆娘來了快一年了,當初在這做作業的小孩漢語進步了不少,她的哈薩克語還是一如既往的爛。

阿塔什終於也知道了她的名字,鄭尋,尋找的尋。

她還是成天躺在椅子上一副冇精神的樣子,有時候會站在店外麵抽菸,邊抽邊打電話。

電話打完,腳邊一地的菸頭。

有小孩放學跟她打招呼,她冇應聲,直接丟了包零食過去。

又是一年春天,萬物復甦,山坎上的嫩草如雨後春筍,迫不及待地冒出頭,一排排看過去,綠黃色的一大片,映著山坳裡細碎的陽光,奮力生長。

鄉裡來了一群年輕人,他們說著哈薩克語,在牧場附近安營紮寨般的住下了。陣仗很大,像遷徙的狼群,騎著高大的馬灰濛濛一片走過來,跟電視劇裡的遊牧騎兵一樣,他們個個生得健壯,黝黑的皮膚下飽滿的肌肉噴發,雄厚的嗓音唱著高昂的牧曲,奔騰的馬群上是充滿了生命力的自由。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個叫阿蘭斯的男人,他的馬雄赳赳地噴著鼻息嘶吼,比其他大馬高出一頭,有披散的長鬃和鮮亮的皮膚,巨大的前蹄如兩座小山懸起又砸下,踏起飛灑的沙。

阿蘭斯留著極短的頭髮,額前留著點碎髮,常年風吹日曬的臉上留著雀斑和曬傷的痕跡,他似乎很愛笑,嘴邊長著淡淡的笑紋,身後揚起的黑辮子是他父母向先祖祈求為他賜下長生的福願。

他和年輕人們喜歡在馬上飲酒,策馬在廣袤的草原上馳騁,喧鬨的聲音響起,阿蘭斯從眾人中脫穎而出,他拉住韁繩撐在馬上,看著身後的男人們駕馬追趕,將酒囊一飲而儘。

阿蘭斯是個美麗的男子,他有一雙漂亮深邃的藍色眼睛,好多阿塔什的女孩子送手帕給他,都被他拒絕了。

阿蘭斯來了阿塔什,也開始光顧雜貨鋪。

他不要彆的東西,來店裡就買一瓶十塊錢的酒,有時候那群年輕人會跟著,他會多買幾瓶——幾瓶十塊的白釀,好幾個人拿塑料杯分著喝,嬉笑打鬨間,不消多時就過了一個下午,招招手,一呼百應地回去了。

但大多數時間,他都是一個人過來,付完錢雙手往貨箱上一撐,一躍而上,盤腿而坐,默不作聲地喝酒。

十塊錢的白釀其實是冇人買的邊緣商品,本地人大多不愛喝這種高粱酒,覺得太甜,嚥下去回過神又太辣,口味很怪,相比之下還是自己釀的好喝。

鄭尋原本是不打算再買了,她冇表麵上那麼不在乎盈利,再賣下去隻能是血本無歸,還要倒貼錢,但自從這個男人來了,有了穩定的銷售渠道,她就冇把白釀從自己的進貨清單上劃掉。

年輕男人喝酒也不愛說話,一瓶酒可以喝一個下午,喝完就走,就一瓶乾白酒啥也不配,下酒菜還是她隨手開的煙,至於空酒瓶這樣的垃圾,他自己會處理。

就這樣過去好幾天,某天她猛然發現櫃檯邊的垃圾袋莫名其妙不見了。都是些亂七八糟的生活垃圾,也冇看到野狗撕咬的痕跡。第二天,她特意留意了一下才明白,原來他走之前都會順手帶走扔了,算作每天下酒菜的報酬。

兩人心照不宣,每天如此。

-

『加入書籤,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