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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趴小說 > 被藏住的風 > 第 2 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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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間就是一個紅塵碼頭,我們在這裡遇見人世間的羈絆,再等著羈絆一起出發。

“依拉勒奶奶,滿頭的白髮,長長的辮子編成麻花兒辮,垂在肩頭兩側,她用了喜慶的紅色紮在髮尾做點綴。

她說,她就是這樣送走自己的丈夫,兒子和女兒的,現在她也要這樣送走自己了。

悠揚婉轉的曲調在她嘶啞的喉嚨裡斷斷續續,孫女的嚎啕大哭她已經聽不見了,她看著門口坐下來,佈滿皺紋的臉上揚起笑容,模糊的眼前好像有人乘風而來。

那是她年輕英俊的丈夫,他牽著隻有半身高的男童,那是她淘氣的兒子,還有一個容貌姣好的女人,她們長得是那麼相似,她差點以為看到了年輕的自己!

他們都來了,來接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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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塔什的夜晚來的很快,五點天就黑了,月亮很圓,高高懸起的碩大玉盤不帶任何雜質地掛在幕布上,能看到星星點點的亮光點綴在銀河的海裡,淌過阿塔什的萬裡草地。

白天這裡森林草地風牛馬相及,一望無垠。晚上,整片山頭靜謐,一切都沉睡在褶皺裡。

鄭尋睡不著覺,拉開卷閘門看月亮,晚上還好,白天日頭有些大,她曬久了太陽就疼,現在安靜,趁機曬點月亮也好。

還不用戴墨鏡,怪舒服的。

一時間不查,靠著躺椅就睡過去了,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在看她,目光裡冇有讓人不舒服的東西,她又躺了一會兒纔想起要起身去看。

阿塔什比較安全,這塊住的牧民多,一般的動物不敢靠近。但是比較安全不代表冇有危險,巴克大嬸前兩天還跟她說,羊圈裡莫名其妙少了一隻羊,柵欄邊破了一點,她丈夫半夜聽到動靜再去看,隻看到柵欄沾上的血,被狼給叼走了。

嚇得她把羊圈又加厚了兩層,這兩天巴克都是在羊圈附近睡的。

冇有奇怪的東西,隻有一個戴著小羊羔帽的女孩。邊上做了兩個栩栩如生的小羊角,兩個小辮子落在身後,末端用紅繩子綁住,撲閃撲閃的眼睛像隻迷途的小鹿,頭上那兩個角也算應景。

鄭尋認識她,這小姑娘每個月都會來一次。

她看見鄭尋醒了,有些激動,卻又靦腆地喊人。

“姐姐!”

小手緊緊地攥在胸前,緊張起來那雙漂亮的眼睛微微低下去。她不怎麼跟這個年紀的大姐姐接觸,阿帕平常不要允許她隨便出來,明天是她的生日,所以阿帕準許她出來買東西慶祝生日。

鄭尋站起來,問:“你要買什麼?”

這孩子每次都隻買一樣東西,她記得,但還是很耐心地問了一句。

她好像就在等這句話,攢了一會勇氣似的,揚起乾淨稚嫩的笑臉,嘴角下的小窩很明顯:“我來買兔子糖!這次我要買一大包。”

鄭尋微愣了一下,轉身去給她拿了包糖。

兔子糖其實就是大白兔奶糖。阿塔什也有奶糖,這裡的奶糖是阿帕們用濃鬱的牛奶熬出來的,白糖在這裡很稀有,所以味道冇有大白兔奶糖的甜味。大白兔的價格不低,但是憑藉著香甜的奶味還是贏得了很多阿塔什小朋友的喜歡。鄭尋會把一包大白兔奶糖拆開賣,兩塊錢五顆,有些隻想買三四顆的一塊也賣。

小女孩每次都隻買兩顆,鄭尋收她五毛錢。

普通裝的大白兔二十五顆,要十塊。鄭尋把糖遞給她,好半天冇人伸手接,她疑惑地看過去,之間那小女孩又低下了頭,手攥得更緊了,像是在侷促不安。

小女孩站在店門口,低頭紅了眼眶,兔子糖很貴,她一個月隻能吃一次,阿帕出門前給了她五塊,這些錢對於她來說已經很多了,可是還是不夠買一包兔子糖,阿帕賺錢很不容易,她也想讓阿帕嚐嚐兔子糖......

可是,是她要來買兔子糖,還叫醒了姐姐,不買的話姐姐會生氣的。

迪雅爾越想越傷心,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

她抿緊嘴,吸吸鼻子,抑製住委屈,但抬起頭時,眼淚還是從大眼睛裡漏了出來,她用衣袖抹掉:“姐姐,我不要一大包了,可以像以前一樣買兩顆嗎?”

鄭尋看了她一眼,撕開包裝袋,數了二十顆出來,拿了個小袋子裝起來給她:“兩顆五毛,二十顆五塊。”

五塊?!她正好有五塊。

小孩子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她開心的把五塊錢放到櫃檯上的盒子裡,每次來買東西姐姐都讓人把錢放到這裡,她還記得。

迪雅爾抬頭看著鄭尋,真誠地道謝:“謝謝姐姐。”她從袋子裡抓了一把糖,伸向著櫃檯後,精緻的小臉上寫滿了純真的情緒:“我明天生日,請你吃糖。”

見鄭尋冇客氣結果,她笑得更開心了:“阿帕肯定也會喜歡的,姐姐的兔子糖很好吃。”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生日之後她就能去學校唸書,到時候阿帕就不用每天都坐在哈吾勒家門口聽收音機,她會讀報紙給阿帕聽。

頭被人摸了一下,迪雅爾好奇地朝人看去,月光下能清楚的看見她臉上淡淡的笑意,像是沉寂的湖麵破冰,長出了一顆豔麗的銀蓮。

她第一次見這個大姐姐笑,害羞地瞥過臉。

鄭尋拿了一包新零食裝進她的袋子裡,蹲下來,捏捏她頭上的羊角:“祝你生日快樂。”

迪雅爾更不好意思了,臉紅撲撲地踮起腳親了一下她的臉頰,她幫阿帕乾活,阿帕表示感謝時,也會這麼做。

鄭尋愣怔的瞬間,迪雅爾已經跑開了,她甜甜地笑著,聲音也軟乎乎的:“姐姐再見。”

迪雅爾是依拉勒的孫女。她們住在阿塔什最西邊的山坳裡,巴克媳婦說那裡就是個墳包,埋了不少人,依拉勒是住在了死人堆裡。晚上黑魆魆的山坳路上,烏鴉成群結對地盤旋低叫,天上鋪了一層厚厚的黑芝麻,林子裡時不時傳來某種動物的嚎叫,粘稠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寒意頓生。依拉勒平時不出來,成天陰惻惻的,連帶著她才四歲的孫女也不怎麼招人待見。

也不是冇人找過她,巴克媳婦說,依拉勒年輕時最擅長的就是繡工,她做出來的衣服精緻好看,最適合做嫁衣。

阿塔什的姑娘鐘愛紅色,豔麗的紅,張揚的紅,熱情的紅色是對這群姑娘最直白的形容。

依拉勒做出來的嫁衣,往往會繡上最時興的圖案,優良的繡工栩栩如生,寬大的裙襬柔軟輕薄,新娘子們翩翩起舞,裙襬隨動作搖曳生輝,依拉勒丈夫死後,她靠做嫁衣賺了不少錢。

可怪事也隨之而來。有一年找依拉勒做嫁衣的姑娘一前一後出了事,有人覺得是依拉勒住的地方風水不好,受到了詛咒,才連累了這兩個姑娘。

巴克大嬸歎氣說,她當時還想攢錢要依拉勒為她做一件駱駝毛的Kupe——通常由狐皮或者羊毛製成的大衣,她和巴克決定等冬天過去,早春的時候結婚,畢竟她當時是那麼的愛巴克大叔,恨不得冬天就嫁給他!

但出了這檔子事,冇人再敢找她做嫁衣。

也有人去勸過依拉勒,提議她從那塊山坳裡搬出來。當時這人是趁依拉勒到河邊洗衣服的時候說的,她也覺得依拉勒住的那地方詭異,不敢過去。說她隻剩一個女兒了,嫁衣的生意做不了了,搬出來纔有利於小姑娘生長。

依拉勒充耳未聞,瞪了好心的多嘴人一眼,抱著桶子就走了。

巴克大嬸讚同地點頭,依拉勒的丈夫很年輕就去世了,隻留下依拉勒和兩個年幼的孩子。丈夫去世的第三年,冷清的山坳裡又多了一個年輕的墳包,就立在她丈夫的旁邊。那是她七歲的兒子。那天依拉勒要做晚飯,她隻能分出神照看三歲的女兒,就連兒子跑到河邊去玩了也冇注意,直到她牽著幼女出門叫喚調皮的兒子,腫脹發白的屍體浮在河麵上,像被燙翻的羊肚子,靜靜地飄在那。

他還穿著依拉勒給他加的那件羊毛背心。

就是這件羊毛背心在河裡吸飽了水,讓他來不及呼救,就被拖入冰冷的水底。

當時天很暗,昏沉沉地好像有人用棒子用力敲在你腦門上,人的意識消弭,提不起精神。是那件羊毛背心,讓依拉勒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她兒子。

她在做背心時,怕孩子穿著冷,還往心口的位置加了更保暖的羊皮。

孩子被打撈起來的時候,麵容發青,瞳孔放大,死相猙獰,秀氣的麵孔變成一副痛苦的鬼樣。他麵部朝下,甚至來不及再感受人間的最後一口空氣,活活溺死了。

在那之後再冇人願意去當說客,鄰裡鄰外都覺得那是個晦氣的禁地,漸漸都不往那邊去了,放牧的聽說了村裡關於依拉勒家陰森的鬼故事,也會刻意繞開。山坳裡住著依拉勒母女倆,閒言碎語傳播的速度伴隨著母女倆的生活,直到女兒賈瑪勒考上大學,言論纔有了轉變的看頭。

邊遠偏僻的小村莊教育落後,縣城裡的小孩能考上大學的也不多,誰能想到最後是依拉勒家的女兒蟾宮折桂了。

錄取通知書下來的那天,村長在鎮上聽到了訊息,從郵局差使那拿過油亮的紅色信封,親自送了過來。這也是十幾年來,依拉勒家第一次來了這麼多人。當年那些明麵上背地裡說她閒話的人影影綽綽的好像也是這群,可依拉勒並不在意,她給每個人泡了茶,送了甜果子,嘴角含著笑,臉上帶著紅暈像少女似的,一一接下祝福和讚揚。

這是她十幾年來頭揚得最高得一次,哪怕她還穿已經漿洗褪色到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舊衣服,年輕漂亮的臉早已佈滿縱橫交錯的紋路和操勞的痕跡,但她卻感到了一種久違的熟悉感。好像很多年前,丈夫牽著她的手,她穿著鮮豔的裙子,牽著孩子從街上一路走回家,享受所有人羨慕嫉妒的目光的那天。這就是尊嚴的味道。嚼便所有苦楚和煎熬的嘴裡泛起絲絲的甜意,比甜果子更沁人心脾。

賈瑪勒去大城市裡讀書了,作為村裡這些年來唯一考上大學的人,村長髮動街坊鄰居和學校湊了點錢,他們用紅色的紙包好,由村長親自送到依拉勒家。俗話說的好,宰相門前三品官,賈瑪勒日後前途敞亮,到時候能回村子裡回報家鄉,記住今日的恩情就行。

人就是這樣的動物,瞧著人家日子過的好了,要去大城市裡享福,還企圖用恩情拴住他。

賈瑪勒走的那天,有人看著她提著大包小包,坐著馬車去縣城。黑長濃密的頭髮比馬尾巴還油亮,白皙的臉上,那雙酷似依拉勒的大眼睛含著淚水,她低頭抹去一點,更多的淚水從眼眶裡掉落,鋪滿了整張臉,這個未經人事的小女孩第一次出遠門,離家的路上心裡滿是不捨和忐忑。

路過的眾人這才驚覺,那是賈瑪勒?那個成天躲在依拉勒身後,膽小得連話都不說的賈瑪勒?長得可真像依拉勒年輕的時候,比她母親還要水靈。

依拉勒苦儘甘來,要去大城市過好日子了。村裡的人都這麼覺得。

但若是往後的進展真如眾人和依拉勒所願,那也稱不上是悲劇了。巴克大嬸賣了個關子再看向自己的聽眾。彼時鄭尋已經吃完了一塊臉盤子大的饢餅,三個包爾薩克——那是一種顏色金黃,形狀類似菱形的炸物,巴克大嬸往裡頭塞了羊肉,咬下去唇齒便充斥著特殊的香料和羊肉味,每個都有包子那麼大,還喝兩大碗奶茶。巴克大嬸看過來時,她正往嘴裡嘬奶疙瘩。

鄭尋適時抬頭去找巴克大嬸的目光,發現她正看著自己眼前的空碗。努力嚥下嘴裡的食物,換上認真的表情,莊重地配合她,經典的震驚表情,此話怎講?

怎麼看都透露著匆忙的敷衍,巴克大嬸歎氣,提起爐子上溫著的奶壺,倒滿她的空碗。

又過了幾年,賈瑪勒回來了。她穿著靚麗時髦的裙子,燙了頭髮,整個人都變了,人們印象裡那個坐在馬車上低聲哭泣的小女孩變成了塗著大紅唇,成熟到外貌與年齡明顯不符的女人。她提著各式各樣的袋子走進了那個山坳,人們才反應過來這是賈瑪勒。

幾年過去,依拉勒家的房子好像更破了。

這幾年,她靠著給人做東西,把賈瑪勒離家前拿的那筆錢還了。她都知道呢,這群人打的是什麼算盤,這些人存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心思,施捨人後,必定會千倍百倍從你身上討回來。

依拉勒決計不會讓人從她女兒身上吸血。

她靠自己養大賈瑪勒,一雙白玉纖細的手佈滿老繭,熬白了頭髮和眼睛,夜夜坐在油燈邊縫縫補補,撿人不要的破布爛葉一口口喂大這唯一的獨生女兒,她比誰都清白涼薄的人心,那是藏在暗處的猛獸,蟄伏算計,一口咬下去,連錚錚白骨都能啃碎了往肚子裡咽。

隻呆了一下午賈瑪勒就走了,住了十幾年的家,連夜都不留下來過。賈瑪勒帶著琳琅滿目的好東西來孝敬她的母親,又原封不動提著回去了。聽住在那邊的人說,一向和和氣氣的依拉勒,那天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對著從小就寵溺嗬護的女兒破口大罵,破破爛爛的窗戶雖緊閉著,但謾罵的聲音還是摻著滔天的憤怒從搖搖欲墜的窗戶縫裡擠出來。他事先表示自己不是故意要聽的,才繼續道,她似乎要把這十幾年來受的委屈和苦難都發作出來,每說一句就往門外丟一樣賈瑪勒送她的東西。

什麼燕窩啦,新衣服啦,還有黃金!天殺的呀,這可都是好東西,可依拉勒就跟得了失心瘋似的,拚命地砸,打罵,如果不是他,她從屋子裡拿出來的那把刀就要使在賈瑪勒身上了。

那女人勁可真大,他跟他婆娘一起攔著才堪堪拉開。他喊著賈瑪勒趕緊跑,去找村長來,可賈瑪勒充耳不聞,跪在原地,一副任打任罵的樣子。

這死心眼的孩子!他奪過依拉勒手上的刀,依拉勒瞪大眼睛死死看著賈瑪勒,好像那不是她的女兒,是她的仇人,她大喊大叫著要跟賈瑪勒同歸於儘。

依拉勒真是瘋魔了,連自己女兒都認不出來了不成。賈瑪勒這姑娘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怎麼連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道理都不懂?他還想勸幾句,依拉勒突然大叫一聲,嘴邊流出白沫,徹底暈死過去。

場麵十分混亂,他抱著依拉勒奪命似的往房子裡衝,賈瑪勒才反應過來似的,終於從地上起來了,趕忙從櫃子裡拿藥,他婆娘見狀已經跑去叫村裡的赤腳醫生了。

依拉勒那是氣急攻心,一下了血壓上來了暈過去的,好好休息,吃點降壓藥就冇事了。他回憶道,依拉勒暈過去前還在罵,下賤,賤胚子。他湊過去聽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從那之後賈瑪勒就冇回來過了。依拉勒也權當冇有這個女兒,隻是逢年過節,有人會偷偷在門口放點生活用品,依拉勒看見了眼睛也不眨地全丟了。有人偷偷撿回去看過,裡頭都是些補品和衣物,多糟蹋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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