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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四章
斬殺神袛
就算滿身瘡痍,值管艱辛難熬,即使哀痛欲絕。
都得挺身站起,男往直前。
因為我已經不想再——
聽著營火嗶剝作響,我打了一個哈欠,混著枯枝燃燒的煙燫味,作為宵夜的肉乾傳來一陣刺激食慾的香氣。
緋紅滿月映照漆黑長夜,豎耳傾聽,可以聽見微風輕撫樹葉磨擦出的嘶嘶低響,以及唧唧蟲鳴,有條不紊的大自然合奏,便是魔物不在四周的證明。
這是一個令人懷唸的夢,數年前的舊夢。
黑夜之中並無街燈照明,對習慣電燈光源的我們而言,紅色月光顯得過於昏暗,黑夜之暗與真正的黑暗,在我們眼中毫無二致。
旅途的疲勞讓孩子們很快地睡著了,我們四個超過二十歲的人,邊喝酒邊等待天明。
我、優子、藤堂、九季,隻有我們四人是成人,其餘夥伴都是未滿二十歲的孩子,但比起我們這些大人,還是孩子們比較有精神,稹極向前,努力不懈。
我們為了支援這樣的孩子們而拚儘全力,我們一麵受這蠻不講理的異世界生活(現實)所苦,一麵受孩子們的充沛精神拯救。
優子施展女神授與的魔法,藤堂以烹飪技術,九季身為眾人的護盾,各自全力以赴。
但是,對了,我想起來了。
這一天——
「山田哥,今天很謝謝你。」
「啊——不會啦,反而是我該謝謝你」
總是擺個臭臉的阿彌,竟難得地向我道謝,我們分坐於營火兩端,她對我露出少見的微笑,這或許是我第一次正麵見到阿彌的笑臉吧?
這天的對手是誰呢……是巨魔還是獨眼巨人啊?我隻記得是巨人係的魔物。
野營時,我忽然發現阿彌不見了,本以為她是去解手,卻聽見不遠處傳來魔物的咆哮聲,我便急忙趕去。
因當時過於拚命,記憶已經有些模糊,我隻記得自己砍向襲擊阿彌的巨魔,引開它的注意——接著,我被晚一步趕到的宗一所救,還真是個脫線的結局。
「發生什麼事了嗎?」
「冇有……」
這時我對阿彌的印象,還停留在總是跟宗一吵架,以及不斷地發脾氣。
被召喚到異世界,感覺令她無所適從,變得極為暴躁,這也在所難免,所以我雖然總被掃到颱風尾,也不曾特彆放在心上。
麵臨被召喚到異世界的異常情況,能沉著應對的人還比較奇怪。
實際上,剛被召喚來的一個禮拜,我亦是對整個環境非常敏感,無法平心靜氣,因此我能理解阿彌為什麼總是跟我、甚至是跟每一個人起衝突。
而這樣火爆的阿彌,那天罕見地向我道歉,還在晚上跟我單獨說話。
其他人或許也敏銳地有所察覺,早早散去各自的帳篷中休息,但隔天早上,我卻被眾人調侃那晚的事,我才知道原來他們都醒著偷聽。
他們就是這樣的傢夥,我們之間隻有最低程度的隠私,但也因為這樣,大家才能毫無隔閡地相處。
夢中的我將枯枝放入營火中。
我盯著微微加劇的火勢與阿彌談話,內容都是些不足為道的小事、我們彼此的事、這世界的事以及未來的事。
話題告一段落,我與她陷入一陣靜默,枯枝發出燃燒聲,樹木隨風作響,耳中僅傳來這些聲音。
平常總是與其他大人邊喝酒邊聊今後的計劃,但阿彌還未成年,也無法讓她喝酒。
正當我煩惱該如何是好之際,比我年幼的阿彌機靈地提起話題……我真是個冇用的大人。
「我覺得山田哥很了不起呢。」
「我隻是很拚命而已,我倒認為芙蓉你和宗一他們才比較厲害呢。」
事實亦是如此。
年僅十五歲,便踏上拯救世界的旅途。
明明還是國中生,正是在學校唸書、於回家途中邊走邊吃、加入社團揮灑汗水、抑或交個男女朋友歌頌青春的大好年華。
但這一切都無法實現了,因為這世界需要我們成為『英雄』,要我們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世界挺身而戰,無論襯牲何等代價,我們都得戰勝邪惡,這便是這世界對我們的盼望。
他們真的比我堅強多了,若站在相同立場,我大概會哭泣喪誌、逡巡不前,畢竟才十五歲,又不是電玩遊戲或電影世界中的主角,能拍拍胸脯說要拯救世界的人,真的非常偉大。
我十五歲時,還成天腦袋空空地做些蠢事,整天隻想著玩樂而已。
「冇這回事,有山田哥你們在,我們雖然不安,但還是能感到安心……」
「這樣啊。」
我又丟了些枯枝到營火中。
那時候的我應該覺得很開心吧,不,那時我確實很開心。
為了不成為大家的負擔,為了在孩子們努力奮鬥時,能在他們身旁做些什麼,我一直咬緊牙關拚搏著。
在原本世界之中,我無論多麼認真、多麼努力,都不會被人看到,彷佛認真與努力本來就是天經地義,成果纔是一切,因此毫無成果的努力不具任何意義。
我在那世界中冇有拿出任何成果。原本的世界生活雖然便利,我卻活得十分鬱悶,至少我是那麼覺得。
而來到這世界後,其實也冇做出什麼成果。劍術平平,愛絲特莉亞賜予的異能亦不出色,人品個性也冇特彆好,還很容易受環境所左右。
所以此時聽到阿彌這麼說……我真的很開心,即使是這樣不足為道的我,多多少少還是能緩和孩子們心中的彷徨。
無論形式為何,隻要能幫上夥伴的忙,都令我非常髙興。
「你終於笑了。」
「欸?」
「此田哥老是擺出一副心情凝重的臉,眼神也很可怕。」
原來我一直是這樣的表情啊,或許我想得太多,不經意把煩惱表現到臉上了。
年長於所有人這件事,在不知不覺間已成為我的重搛。
聽她這麼說,我試著濟出笑容,但似乎反而變成奇怪的表情,阿彌見狀,噗哧地笑出聲。
「我有嗎?」
「對啊,山田哥總是無精打采,隻有會跟優子姊他們說話時纔會喋喋不休……」
之後,阿彌餅著指頭,細數我所有的缺點。
結果,十根手指根本不夠,阿彌隻好笑著說出希望我改善的地方。
不太說話、愛板著臉、總是滿身傷、和魔物戰鬥時衝得太前麵。
我也不想啊,周圍的人都比我小,我是年長者——我可不想因自己比較弱,就躲去孩子身後避難。
現在想想,當時真是有勇無謀。
換阿彌將枯枝加到營火中,營火映照著她的臉龐,顯露一抹微笑。
隻要能讓她像這樣笑著,要我再怎麼逞強都無妨——而結果就是我數次瀕臨生死關頭。將夥伴笑容與自己性命放在天秤上,到底是哪一邊比較重呢?——答案明明顯而易見,以前的我真是個超級大傻瓜。
「山田哥,我的魔法強得過頭了。」
「嗯——對啊。」
她的音量極為細小,若周遭環境吵雜,就會不小心忽略吧……以熟悉芙蓉阿彌這名少女的人來說,這聲音實在過於細微。
阿彌雙手抱膝,將臉埋在其中,將身體蜷曲縮得小小的。我見狀,一言不發,繼續朝營火新增枯枝。
她抬起藏在膝蓋後的臉,露出與方纔不同的沮喪神情。
「如果展開亂戰,就會連累無辜的人們;但如果太在意這點,我連對上半獸人都會陷入苦戰。」
「因為你被逼急的話,就會驚慌失措呢。」
「……也不需要講得那麼直接吧。』
阿彌嘟起了嘴,啊,這種時候她就會露出孩子氣的表情呢。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想讓自己看起來成熟一些,不再做這類幼稚舉動。
「芙蓉很不擅長應對危急時刻呢。」
語畢,我笑了笑,阿彌則氣呼呼地鼓著臉頰,我們倆便得能交談聊天後,我發現原來捉弄阿彌是很有趣的。
她儘管生氣,也不會像打宗一那樣打我,隻會氣鼓鼓地鬧彆扭。
那模樣實在很可愛,讓我不禁想一再逗弄她,久而久之,便不自覺地把她當自己妹妹,雖然我冇有妹妹,但若有的話,或許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就會像與阿彌互動一般吧。
而不可思議的是,這次和阿彌聊過之後,我與年少組的互動也越來越順利。
我心中依然抱持年長者必須守護年幼者的想法,不過也漸漸願意一起戰鬥,或是能稍微依賴他們,總之,往後再也不是我獨自一人殺到前方衝鋒陷陣,而是能與他們並肩作戰。
不知是我不再那麼饋牛角尖,還是我終於找到羼於自己的戰鬥方式了。
「山田哥也這麼覺得嗎?」
「我冇有魔力,所以也說不準啊。」
「說得也是……山田哥的能力非常難發動呢。」
阿彌露出與年齡相符的表情,冇有英雄或弒神者的嚴肅拘謹,是一種天真無邪的模樣。看著她,我心情也隨之愉悅起來,
我因她的表情笑了起來,又惹她不高興了。她鼓著臉,以倔強的眼神看著我。
阿彌雖然不會像修理宗一那樣打我,不過表情豐富多變。她是個令我望塵莫及的魔法師,但從這些可愛的舉止,還是能感受到她較我年幼許多的一麵。
「你是不是太執著於強勁華麗的魔法了啊?」
「話是這樣說……但我的魔力太強,就算才稍微想象一下,一施展出來,還是會如火燎原樣誇張猛烈。」
「如火燎原……你竟然會使用這種艱澀的形容。」
「不要逗我啦。」
我稍微調侃她一番,又被她罵了。
「話說回來,你之前不是有去找優子商量嗎?」
「有啊。」
優子向女神祈求能使用所有的魔法。
她的確也是個魔法師,但從各個層麵而言,皆與阿彌截然不同,
這世界的魔法乃透過想象力,運用魔力將之化為現實,但優子的魔法,是隻要她本人認為該魔法『存在』不論任何魔法皆能施展。
也蹴那些存在於遊戲中的魔法也能施展,如RPG(角色扮演遊戲)、ADV(冒險扮演遊戲)、STG(射擊遊戲)等。
而阿彌的魔法則是指本就存在於這世界中,將人類想象力藉由魔力施展出來的魔法。
兩者何止些許不同,簡直天差地彆,所以儘管都是魔法職業,但兩人之間的障礙不僅是隔閡或鴻溝,而是根本處於不同次元。
「如果和優子商量冇結論的話,那就找幸太郎……」
「我纔不要。」
我一說出這名字,阿彌便露出被臭蟲咬到的臉。
不知為何,阿彌這時候還很不撞長應付井上幸太郎——一個毫無羞恥地自稱為『魔法使』的男人。
但她並不是討厭他,也不曾無視過他,我不時會見到兩人正常地對話,更從未看過他們吵架,不過偶爾在談話中提及這名字時,就會看到她皸起臉。
我之後才知道,總而言之,這兩人就像水跟火,阿彌就是與幸太郎那詭異的個性徹底合不來。
「如果問我的意見,那不要用火炎或雷電,而是換些東西……比如說射出岩石就冇那麼危險了吧?」
「岩石嗎?但由我使出就會變成下巨石雨喔?」
「……是怎樣,也太恐怖了嗯。」
我想象那幅光景,腦中浮現自己被巨石壓扁的淒慘畫麵。
「這樣的話,山田哥就會被砸扁喔?」
「要是被自己人打死,還真是讓人笑不出來。」
「是不是?」
雖然我們彷佛開玩笑地聊著,但這其實並不是比喻,而是確實可能發生在現實之中,所以才叫人更笑不出來。之前,阿彌便將一片區域夷為連魔物都無法居住的荒地,這件事我還記憶猶新。
但當時僅能出此下策,讓阿彌施展魔法的是伊姆內幾亞王國以及我們這些大人,所以無法怪罪阿彌,隻能感歎她的魔力過於駭人,導致後果完全超乎我們預料。
「我也是每天都很努力地抑製啊。」
不愧是夥伴之中火力最強的魔法師,我們努力的方向完全兩極,令人不禁哀聲歎氣0我都得拚命砍魔物脖子的說。
「不,想些更簡單的東西不是很好?這些火焰啦冰錐啦巨石啦以外的東西。」
「還有什麼其他東西?就算我隻想象旋風,也會變成龍捲風喔。」
「所以為什麼要想這麼危險的東西啦……是再更簡單一點的。」
到底為什麼會那麼輕易就成為醸成天災的攻擊啦?我們的能力真不是普通地非同一般。
「更簡單的嗎?」
阿彌往營火中新增枯枝,黑髮在火光照耀下反射嫣紅光澤。
火光在阿彌身上平添一股夢幻的美感,我旋即彆開視線,畢竟這不是對隻有自己一半歲數的孩子該有的想法。
「像在電影中常看到的陷阱……用植物的藤蔓纏住敵人之類的。」
「……但那樣無法打倒魔物啊?」
「打不倒也沒關係啊,芙蓉阻止魔物動作時,我可以給它最後一擊。」
我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歪七扭八地畫起哥布林的醜臉,連我自己都覺得畫得很爛,從一雙大耳和鼻子多少可看出是隻哥布林,但說這是變形的大象,搞不好還比較能說服彆人。
接著,我唰地一撇,在哥布林頭上畫下一條斜線。
「並非隻有打倒魔物才叫魔法喔,把它關起來或阻止它行動,也是一種了不起的戰術。」
雖說這女孩用不用戰術都無所謂,畢竟她擁有能輾壓一切的力量。
她與終日想著不要扯孩子們後腿、兀自苦惱的我有如雲泥之彆。
我一方麵覺得羨慕,一方麵也覺得這樣纔好,我不想讓他們像我一樣,每天都曝露於與死亡比鄰的危險之中。
敵人雖是魔物,但畢竟是賭上性命的戰鬥,仍有其危險性,相較於幾近無力的我,擁有驚人魔力壓製全場的阿彌,自然安全許多。
我向女神祈求能弑神的武器,這兵器確實能斬殺神祇,但卻也僅止於此。
這是一把在與神祇或受神影響的對象戰鬥時,才能發揮其力量的武器,但對普通的魔物或魔族而言,我有的隻是一把平凡的武器,非常地弱。
正因如此,我是魔神的天敵,而魔族們紛紛把我當仇人一樣恨之入骨,張牙舞爪地朝我襲來。
畢竟我雖能弒神,一旦遇上魔物或魔族時,卻無法施展任何特彆的力量。
……當初祈求實用性更高的力童就好了,但事到如今捶胸頓足也冇用,木已成舟——還真是句偉大的成語。
「嗯……確實,如果是這種,倒是能輕易想象呢。」
阿彌冇察覺到我內心的想法,煩惱著該如何實現我的建議。
她是個認真的女孩,思想重活,總是創造出比我的建議更能發揮效果的魔法。
大魔導士,乃引導魔法師之人,芙蓉阿彌是個不讓該名號蒙羞的優秀少女。
「話說回來,你對殺死生物這件事……心中不會有所抗拒嗎?」
「——!」
忽然被我這麼問道,阿彌的笑容僵住了,她露出詫異表情直盯著我。
這是個不能提起的問題,是討伐魔神之旅以及擊退魔物時所不需要的情緒,甚至可說是阻礙,是無用的感情。
但是我必須詢問,這是一件不得不說的事情。
十五歲是多愁善感的時期,儘管是為了拯救世界、即使對手並非人類、就算殺的都是魔物……但奪取性命仍是件難事。
「但這也是為了拯救世界啊……」
「嗯。」
真是令人懷唸的記憶。
除了營火嗶啵作響及蟲鳴聲外,萬籟俱寂。
連夥伴進入夢鄉的鼻息都聽不見。
「——」
殺死生物,奪取其性命。這個事實比用言語形容或文字表述都沉重得多。
儘管我們擁有名為拯救世界的贖罪券,依然不會改變我們奪取他人性命的事實,對過僅在電視中看過去生死瞬間的我們而言,這實在過於沉重。
讓我能忽略這項事實的,是阿彌的話語,是肩負的拯救世界的使命。
若不殺死魔物、魔族與魔神,這異世界便會迎向末日,無數人將喪失性命,因此,我們必須殺死它們,這是讓我們捨身戰鬥、讓我們得以捨身戰鬥的理由。
這份重搛非常沉重,但宗一他們願意承接使命,不停下旅行的腳步。我卻每天獨自煩惱,雙手顫抖,夜晚無法成眠,隻能守著夜色靜待天明。
這是為了他人,為了某些事物,為了世界,為了我的夥伴。
我的夥伴一向勇往直前,幾乎讓我覺得自己的苦惱——英雄頭銜是個重擔——隻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幾乎令我心生欣羨,甚至嫉妒到無法直視大家。
「山田哥……我們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嗎?」
「嗯。」
「大家都能一起回去嗎?」
「可以的。」
——若我們打倒魔神的話,
我們十三人是為了拯救世界而被召喚前來,若在童話故事或小說之中,這是何等光榮之事,是令人欣喜若狂、歡天喜地的事。
但現實卻是……異世界生活充滿不便,食物難吃,騎馬屁股會痛,走路腳也很痛,睡在野外根本無法消除疲勞,連旅館的床鋪都很硬。
這裡的生活令人抱怨連連,異世界真是個戳破人夢想與希望的地方。
所以,我才拚命地想要變強。
我不得不承認,年紀最大的自己是最大的累贅,以這事實為前提,我為了與大家一起旅行,隻好不斷鞭策自己。
我無法把責任都推給隻有我年紀一半的孩子們。
拜托王國騎士團教我劍術,請厲害的魔法師與優子教我讓寫這世界的文字,為了稍微幫上大家的忙,甚至磨練交涉技巧。
(插圖)
我向女神祈求的『弒神武器』隻是一柄兵器,而我卻是劍術菜鳥,武器特性亦無法對魔物發揮任何效果。
其他人隻需要我一半的訓練或經驗,便能比我變得更強。
真虧我當時竟然冇自甘墮落呢。
「大家都能好好活著……一起回去嗎?」
「可以的。」
冇有一個人是堅強無畏的。
外掛能力、劍術才能、無比驚人的魔力,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條件。
我們在冇有任何覺悟的情況下來到異世界,拯救世界的遠大目標矇蔽了擺在眼前的殘酷現實,掩蓋了近在咫尺的生死彆離……所以——
「我跟你約定。」
為了讓大家都不送上性命,都能活下來,都能一起回去——我會變得更強,變得能不扯大家後腿,能好好守護大家,能成為大家的依靠。
「我們能一起回到原本的世界。」
這是個死亡如影隨形的世界,但正因為如此……在這世界之中,比起死亡,值得信賴的重要夥伴更接近自己。
「要是我遇上危險……你還會來保護我嗎?」
「要是大家遇上危險,我絕對會守護你們喔。」
這真是異常可恥的宣言。
最弱的我居然誇口要守護這世界最強的夥伴們。
『絕對』,是隻有故事主角才能用的單詞,像我這種有如村人的小角色是不能用的。
但為了守護他人,我必須賭上自己的性命。
即使遇到千鈞一髮的瀕死危難、滿身瘡痍、灰心喪誌,或被令我無能為力的勁敵阻擋於前——我都得不屈不撓地挺身站起,握緊武器、威嚇敵人,即使到最後一刻都永不放棄。
這纔是守護的意義,戰鬥的意義——成為英雄的意義。
……如今回想起來,即使我渾身浴血,其他人也時常依舊英姿颯爽地戰鬥著。
我經曆過數次能光是活著便可稱為奇蹟的慘烈戰役。
*
*
*
睜開眼睛,從窗簾縫隙射進的耀眼陽光令我不禁緊皺眉頭。
『你起床啦,懶鬼。』
「嗯。啊啊……現在……」
『真是的,都已經要中午囉。』
我一起床,艾路曼希爾徳便對我歎了口氣。
我也覺得睡前明明冇喝酒,還能睡過頭的自己實在不象話。
「艾路曼希爾德。」
『嗯?』
「……冇事。」
『懶鬼,快點起床去工作了。|
腦中響起她的嗓音,我從床上起身。
真是個令人懷唸的夢,和夥伴們旅行時與阿彌相處的夢,在那之後阿彌努力當了一陣挖洞魔法師呢。
實際上,與其施展無比強大的魔法,挖洞困住魔物,我們還比較便於施展拳腳,畢竟這樣就不會被她超越常理的魔法波及了。
若是大軍來襲,就讓她在對方抵達戰線之前,降下巨石或炎雨,徹底掃蕩。
但如果遇上少數敵手或一陣亂戰,有時丟顆簡單的火球也會演變成燒傷自己人的慘事,過於強勁的外掛能力也不是那麼好用呢。
「艾路曼希爾德。」
『……這次又怎麼了?』
「阿彌頭髮長長了呢。」
『……現在才說這個?』
艾路曼希爾德發出傻眼至極的嗓音。剛睡醒的我,迷迷糊糊地對這道冷淡嗓音回以苦笑。
「彌生長髙了呢。」
宗一就……看起來好像冇什麼變,隻有髮型有點不一樣。
「孩子們長得真快呢。」
『是啊,為了不被孩子們笑話,今天也努力打拚一下如何。』
「這倒也是。」
我離開床鋪,伸了個懶腰,窗外照進的陽光即使隔著一層窗簾都很剌眼,太陽已高掛天邊,發出耀眼光芒。
「今天也認真工作吧。」
『可不能讓孩子們看到你冇出息的樣子呢……畢竟你比較年長嘛。』
「他們已經看過很多次我冇出息的窩囊相了吧。」
我數次被這些隻有我一半年紀的孩子們拯救。
數次懊悔自己無法拯救他人。
數次、數次、數次……
『是嗎?』
「是啊。」
我整裝完畢,保持最低限度的儀容整潔。
『我記憶中隻有蓮司威風凍凜的模樣喔。』
「……你偶爾會說出非常讓人害羞的話啊。」
『纔沒那種事。』
我威風凜凜的模樣?我挖掘前塵往事,冇捜尋到任何相關場景。
「比如說?」
『和魔王戰鬥時毫不讓步,與魔神戰鬥時,也站在最前線揮舞著我,比這些號稱最強的勇者們站得還更前麵……不論倒下幾次,都會再站起來戰鬥。』
「那隻是因為當時我拚上老命了啊。」
什麼啊。
若不奮戰便會被殺死,若不奮戰便無法活下來,所以我總是傷痕累累。如果不是夥伴們守護著我,我早就死過好幾次了。
所以我才毫不退讓,緊緊握著艾路曼希爾德,一直挺身站起,若不這樣,便無法與夥伴並肩作戰。
而且更重要的是——孩子們都賭上性命拚搏時,我怎麼能先敗陣退場呢?
「因為我不想死啊,所以才拚命戰鬥,為了讓自己活著而斬殺敵人,這是很普通的事喔,艾路曼希爾德。」
『嗯嗯,是啊,是很普通的事。』
因為我不想死,我想活著,不想讓人見到我淒慘可恥的模樣。
這是很正常、理所當然的事,是任誰都會抱持的感情。
威風凜凜?不是這樣的,我纔不是那麼瀟灑卓絕的人物。
我不是為了這世界,不是為了他人,不是為了任何事物。我雖然口口聲說要守護他人,事實上,我光是為了自己就拚儘全力。
「我所做的事,每個人都辦得到喔……艾路曼希爾德。」
為了我自己——!並不是為了陌生的他人,而是為了自己拚命奮鬥。
所以這是每個人都會如此作想的事,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事,為了活著,因為不想死這是誰都做得到、理所當然的事。
『這可不是誰都辦得到的事喔,山田蓮司。』
但我搭擋給我的回答卻恰好相反,因此我感到內心有一絲喜悅之情。
女神授予之力(艾露曼希爾德)一直在我身旁看著我。
無論何時,她都是我的劍、我的槍——作為我的武器,守護著我,與我一同並肩作戰。而且,總是視我為英雄……至今也一直在我身旁,明明我隻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人類啊。
『我不這樣想。』
我披起鬥篷,將鐵製小刀插在腰上。
我拿起放在枕邊的艾路曼希爾德。
『這世上有隻有蓮司才能做到的事喔。』
「這樣啊。」
艾路曼希爾德的嗓音無比自豪,不禁令我覺得異常羞赧,
而為了掩飾自己的害羞,我一如往常地將艾路曼希爾德擲出。
出現的是反麵。
「那麼,今天也好好乾吧。」
『嗯,加油,這樣在宗一他們麵前,才能看起來像個樣子。』
「你總是愛踩我痛腳呢。」
我走出旅館房間,我們回到了平常的關係,搭檔——持有人與武器的關係。
吃完早餐走向公會,我發現榧台聚集了大量人潮。
我不解地環顧四周,想找人詢問狀況,這時我注意到櫃檯之外,有個地方正窩著幾個人,這群人中有幾張臉有點眼熟。
雖然我未曾與他們搭話,不過他們是與我住在同一間旅館的冒險者。
「嗨。」
「……嗯?」
對方似乎不記得我是誰,但聽見我打招呼,還是明朗地迴應了我。
迴應我的男人也望著台台,他穿著以魔物素材加工製成的皮甲與厚重衣物,十足冒險者作風,年齡與我相仿,或比我年輕一點。
「大家都聚集在那兒,是怎麼了嗎?」
「嗯?你纔剛來?」
「對啊。」
聽我這麼說,他便親切地告訴我發生什麼事,這麼說雖然失禮,但他的態度比外表溫柔得多。
據說昨晚前往『魔力秘林』探索的冒險者發現了哥布林的巢穴。
我、芙蘭榭絲卡與菲洛納之前也多次進入森林,但都冇找到巢穴,能找到當然是件好事,
但不知道眼前人潮與這件事有什麼關聯?
「哥布林的巢穴和這陣騒動有什麼關係啊?」
「說有關係也有——現在公會要組成討伐隊,明天早上去殲滅它們。」
「非常倉促呢。」
魔物巢穴。
如字麵所示,所謂巢穴便是魔物溫床,儘管哥布林是這世界中最低等的魔物,卻擁有媲美成年男性的力量,因此去它們大量聚集之處,還是有髙度風險存在。
哥布林的數量、巢穴規模,以及巢穴形成後經過時間——這些都還一概不知。
而且若巢穴中已有幼默,父母一定拚死抵抗,人類與魔物都極為愛護自己的後代。
調查這些狀況,思考所需戰力,利用地利時運,將傷害降低到最低,這便是戰鬥的智慧。
『不知道是誰提出要討伐它們的?』
「這個任務是公會提出的嗎?」
「不是,據說是精靈們急忙要求組成討伐隊。」
此時我腦中浮現菲洛納的臉,我自問他的性格是否會這樣妄下決斷。
雖然認識他隻有來魔法都市(奧方)後這段短短的時間,但透過幾次一起工作的機會,讓我對他多少有點瞭解。
菲洛納為人非常小心謹慎,再三思索纔會作出決定,那麼這任務便是菲洛納之外——恐怕是地位比菲洛納髙的村長決定的吧。
……算了,現在想也冇用,而且既然精靈已向公會提出委托了,那我也無計可施。
「這樣啊,謝謝你告訴我。」
「不客氣……你也要接這任務嗎?」
「唔,怎麼辦呢?我對自己的功夫冇什麼信心呢。」
我這麼說,輕輕拍了拍插在腰際的鐵製小刀,看到我的動作,對方也意會地點了點頭。
身上連劍都冇帶的冒險者,被人認為實力無法狩玀魔物也再正常不過。
『唉。』
某個人物似乎對我被人如此定義非常不滿,但與其被人抱以期待,這樣還比較輕鬆。
「那你呢?」
「當然要接啦。」
他這麼說道,也輕拍一下腰際之物,腰帶上掛的是一把不錯的長劍,讓我的鐵製小刀看起來像小孩玩具。
「這樣啊,多注意安全啊。」
「哈——不過就是些哥布林嘛。」
「對我而言,那些哥布林也是可怕的對手啊。」
聽我這麼說,他咧嘴一笑,走向櫃檯接受委托。
『蓮司不接這任務嗎?』
「該怎麼辦呢?」
談話對象離開後,我坐在附近的椅子上,從口袋拿出徽章(艾露曼希爾德)彈起,出現的是反麵。
「不要好了。」
『喂,我纔想說你最近變得會認真工作了說……』
「這樣的占卜結果很重要耶?」
當我自言自語時,公會門口的雙開門被人推開了。
我迅速地望向那兒,發現芙蘭榭絲卡與菲洛納混在幾名冒險者中一起踏入公會。
兩人似乎都注意到我了,冇走向櫃檯,而是往我走來。
「你剛剛接了什麼工作了嗎?」
「冇有,蓮司太慢了,所以我就先去吃早餐。」
「……你在等我啊,抱歉。」
見我露出尷尬笑容,菲洛納微微一笑,像叫我不用在意。
「不用介意,用你的話來講,和女性一起用餐也不壞。」
「哈,那我在的話,的確就是電燈泡了。」
「討厭啦。」
『真是的。』
聽見我和菲洛納的玩笑話,艾路曼希爾德與芙蘭榭絲卡紛紛發出摻雜苦笑的聲音。
之後,兩人與我一起園著桌子坐下。
「菲洛納先生說他冇在路邊攤吃過東西,所以我們就一起去路邊攤了。」
「這樣啊?」
「嗯,在餐龐吃飯,點餐後料理便會送上桌,但在路邊攤吃飯,點完餐後就會和老闆兩人獨處不是嗎?我不太習慣那樣。」
菲洛納對很微妙的事情無法習慣啊,我實在不太瞭解原因為何,而菲洛納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略帶靦腆地彆開視線,露出難得一見的表情。
「嘻嘻,菲洛納先生剛剛很緊張唷。」
「是喔,我還真想看看啊。」
「……我不習慣被人盯著看。」
菲洛納這麼說,但可是他有一張和大部分精靈一樣端正俊秀的臉龐。
所以他纔會如此引人注目……他不習慣的似乎就是這點。
「而且我也不知道跟冒險者以外的人類說什麼好。」
「點完菜後便一言不發,店家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呢。」
「有芙蘭榭絲卡在真是幫大忙了。」
我腦中浮現路邊攤前來了一個美形男,點完菜後便杵在那兒的模樣,真是#||的光景。
「要是我早黏起床就好了。」
「真是個糟糕的癖好。」
菲洛納疲倦似地低語。
他的模樣實在很有趣,我忍著聲音直笑,令他狀似不滿地歎息。
『少調侃人家。』
雖然被艾路曼希爾德出聲警告,但我還是覺得好玩,菲洛納即使被我笑話,也僅是露出不滿的神色,與其說他生氣動怒,不如說是掩飾害羞。
或許這代表他已經對我敞開心房了?
但如果玩笑開過頭,也會惹他生氣,真的很難拿捏分寸,不過多了個能開玩笑的夥伴總是令人高興。
「那就先不鬨菲洛納了。」
「蓮司大人,這樣就滿足了?」
芙蘭榭絲卡露出微笑,但卻用一種彷佛勸阻般的口吻喊我的名字。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聲肩以示響應。
「但真可惜呢。」
「什麼事情呢?」
「這幾天我們不是一直在森林中探索嗎?你不會希望由自己找到哥布林的巢穴嗎?」
「——嗬嗬,您說得也是。」
不知我的發言是否過為小家子氣,芙蘭榭絲卡微微訝異之後,便露出好笑的神情。
「那你要怎麼辦呢?」
「怎麼辦是指?」
我一邊覺得有些可惜,一邊將視線從芙蘭榭絲卡的笑臉上轉向菲洛納。
「討伐哥布林啊,明天早上任務便要開始了……你會參加吧?」
「我嗎?」
被他這麼問,我看向櫃檯。
那兒依然聚集著大量人潮,粗略估計——光是我看到的時候,大概已經有三十名左右的冒險者登記參加這次的任務了。
「就算我參加,也不會改變什麼事吧。」
「纔沒有那種事呢!」
芙蘭榭絲卡提高音量,製止著每次㈱想設法逃避的我。
平常這時候,我總是會被艾路曼希爾德碎念一頓,但這次芙蘭榭絲卡比她反應更快,該說不愧是她嗎?嗯,這好像也冇什麼好讚歎的。
『……她這麼說喔?』
艾路曼希爾德的台詞被搶走了,她以一種有些鬧彆扭的嗓音說道,這點小事有這麼值得懊悔嗎?
「你太看得起我了。」
我隨意敷衍著她,露出苦笑。
「目前知道哥布林的數量有多少嗎?」
我轉向菲洛納,他冇對芙蘭榭絲卡的發言做出特彆的反應,表情依舊平靜。
「目前隻是估計,但約有五十隻上下。」
「……到現在為止,竟然都冇被髮現呢。」
這是很單純的疑問,魔物竟然能在有精靈居住的森林築巢、繁衍後代,卻都冇被髮現。
聽我這麼說,菲洛納窘迫地歎了口氣,那聲歎息令人覺得他對此事應頗感羞愧。
「等發現時,它們已在森林深處的洞窟築巢而居了。」
「等發現時?」
「是啊,精靈會定期巡視森林,想必也去過那洞窟好幾次了……」
我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看向彆處,開始思考他這奇妙的回答。
突然出現的哥布林巢穴。
哥布林這種低等魔物到底能否隠形,瞞過精靈的舁子與感官呢?
答案是不可能,這個問題不論問過十個人或一百個人,都會得到一樣的答案,所以我才覺得不可思議,而菲洛納——那些住在『魔力秘林』的精靈應該都對未發現巢穴一事感到羞愧吧。
而且,大約五十這個數字,數量也不少了。儘管對手並非負責狩獵的哥布林,而是養育著下一代,所以主要對手應該是幼年期哥布林……但光是這個數量就已經是個威脅了,以戰力方麵而言,這與五十名成年男性手持武器襄擊是一樣的概念。
『真令人在意呢。』
我隔著口袋輕輕敲了徽章(艾露曼希爾德)一下,以示同意。
「哥布林築巢的洞窟很深嗎?」
「照理說也冇那麼深。」
「那是怎麼估計出數量的?」
「今天早上發現巢穴的冒險者已與它們交戰了,當時出現的哥布林都被全數殲滅,隻是考慮到洞窟規模,推測還有五十隻左右藏在洞窟裡。」
既然如此,實際數量或許會更多,也或許會少一些。
「明天一早,我們會朝那個洞窟發動奇襲,順勢把它們趕出森林,再由冒險者在外夾擊,把它們包圍在冇有障礙物的平原上。」
聽完他的說明,我呼了一口氣,乍聽之下,這次任務冇有任何危險,恐怕最後參加任務的冒險者人數會與哥布林的數目不相上下吧。如此一來,一旦與精靈合流,戰力便會翻倍,而且戰場是森林外的平原,視野十分良好。
隻要在哥布林被趕出森林的時間點同時放箭,想必就能一舉減少它們的數量。
輕鬆的任務。屬於什麼都不必做,便可領取參加報酬的類型,所以纔會有這麼多冒險者聚集在概台處啊。
大家都很現實呢,不過現實則更加現實。
危險性不高,報酬自然也不高,低風險低報酬。低風險髙報酬是每個人的理想,可是現實中冇那麼幸運的好事。
我望向芙蘭榭絲卡,該說她眼神閃閃發光嗎?或者說整張表情都很明亮呢?
「怎麼了?」
「不,冇有。」
聽我一問,她便裝作冇事人似地,不僅彆開視線,甚至低下了頭,她的動作實在過於可疑,讓我都懶得吐槽了。
「芙蘭榭絲卡小姐也要參加嗎?」
「是的!」
『嗬嗬,還是一樣有精神呢。』
芙蘭榭絲卡抬起原本低垂的臉,露出笑容回答我。太有精神也不好啊。
「討伐半獸人時我跟你講的話,你還記得嗎?」
「記得,您說或許會死。」
「……你還記得的話,那我也不多說什麼了。」
既然她是有所覺悟才選擇參加,我也不方便再多說什麼了。
「那我也參加吧。」
「您說真的嗎!?」
「……你好像很高興。」
我可是冇什麼乾勁啊。
「這樣好嗎?」
「不好啊,我討厭戰鬥,受傷會很痛,死掉也很恐怖。」
我一如往常戲謔地道,芙蘭榭絲卡與菲洛納都笑了出聲,而艾路曼希爾德則用無奈嗓音輕歎。
「但看著熟人犯險,我冇辦法視而不見呢。」
「真的很謝謝您。」
「這冇什麼好道謝啦。」
我袋肩道,芙蘭榭絲卡笑意更深了。
敵人是哥布林,她既不緊張也未感到壓力,我不知該對她漸漸習慣擊退魔物感到開心,抑或對她漸漸習慣冒險犯難而憂心。
算了,在這常麵臨生死瞬間的世界,這種成長應該值得欣喜吧,但與討伐半獸人時不同,這次看不到她緊張的模樣倒是有點可惜。
「我們初次見麵時,你可是差點就被哥布林殺掉呢。」
「唔,討、討厭啦!」
我說了之後,芙蘭榭絲卡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冇工作是明天,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欸?」
「養精蓄銳可是很重要的喔,對吧,菲洛納?」
「比起養精蓄說,你這話聽起來更像是想偷懶,到底是為什麼呢?」
「好意外你會這樣看待我,一旦決定要做,我也是會稍微認真的好嗎?」
「稍微嗎?」
「嗯,稍微。」
我們像玩文字遊戲般一陣你來我往後,我從位子上起身。
我望向台台,現在還聚集著好幾個人,看來要傳達參加意願……暫時還有點困難呢。
*
*
*
戰鬥前的空氣,往往令人感到剌痛肌虜般的緊張,以及死亡如影隨形的沉重。魔法都市(奧方)南門前,聚集參加討伐哥布林任務的冒險者,約有三十人,幾乎都是看似未滿為十歲的少年。
魔神被討伐後,魔物的數量將越來越少,大型戰役應該也會驟減。而且魔族又因魔神被討伐而隠蔽於阿貝艾爾姆大陸,魔物的活動規模也越髮式微。
正因如此,為了讓年輕冒險者累積經驗,便規劃了這次討伐哥布林的任務。
雖有風險,但也能學到些什麼。與精靈會合之後,人數便會倍增,可判斷這次任務並不會有陣亡的危險。
「早上有些涼意的季節到了呢。」
氣氛比平時沉重,但與接下來要征戰魔物的氛圍相比,又顯得過於愜意。我一如往常地說出悠閒發言,腦中旋轉著一個簡單的問題:我在這做什麼?
如方纔所言,這次任務優先讓年輕冒險者參加,像我這種年近三十的冒險者並不多見,含我僅有五人。
大概是要叫我們當援護少年的後盾吧。
而我遭這次被刷下的年長……這樣說也很怪,遭那些與我年紀相仿的冒險者怒目瞪視,似乎是因為我是受指名參加任務,不免引人注目,真是冇好事。
附帶一提,指名我的似乎是委托此次任務的精靈高層,菲洛納雖然武功髙強,身份卻冇那麼了不起,或許在精靈村落中已經有人發現我的真實身份。
黑髮與蓮司這個名字。精靈善於察覺魔力流動,若又是習慣掌握魔力的魔法師,即便發現艾路曼希爾德的存在也不足為奇。儘管未曾與他們打過照麵,但我也冇有時時警惕,仔細留意偵查魔法或隠藏於森林之中的精靈氣息。
『嗬嗬,對啊。』
而我的搭檔似乎心情很好,以快要輕快哼歌的嗓音,附和我的發言。
雖然我很高興她心情好,但原因若是戰鬥,我便無言以對。
我深吸一口氣後吐出,沉重的氣氛與空氣彷佛黏附於肌虜之上。雖然是錯覺,卻像雙腳陷入無底沼澤一般。
胸口附近微微剌痛,像是被揪緊、被細針戳剌般的疼痛。
這是緊張感。
並不是我,而是我周圍……年輕冒險者們的緊張傳達到我身上。他們身旁冇有可依賴的前輩,隻能靠自己戰鬥,這也將成為不錯的曆練。
彷佛看見過去的自己,我撫摸著口袋中艾路曼希爾德的邊緣。
『怎麼了?』
「開始緊張了。」
『……這是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的事嗎?』
我已習慣與哥布林戰鬥,過去與它們交手過非常多次,也殺了很多隻,在平原、洞窟中、森林裡、街道上。
但非我也不會因此不害怕,尤其是看到接下來要一起並肩作戰——將背後的安全托付給我的夥伴這麼緊張,也會讓我感染到那份緊張的情緒。
仰望晴空,發出燦爛光芒的太陽高掛東方,我看著地麵上的日晷,離作戰開始還有一段時間,
「蓮司大人,有人分我一些水,您要喝嗎?」
忽然,一道與這場合不搭的開朗聲音傳來。我望向聲音來源,看到穿著與平常相同的魔法學院製服的芙蘭榭絲卡,微微喘著氣朝我而來。
她懷中抱著兩個皮製水袋,我望向芙蘭榭絲卡身後,有名咧嘴暗爽的中年冒險者。這麼說雖然不妥,但他是拜倒在芙蘭榭絲卡石榴裙下的男人。
我心想自己也冇資格說彆人,向芙蘭榭絲卡謝過後,拿走其中一個水袋。
「公會擔心任務延長,所以幫大家準備了飲水。」
「那還真是幫大忙了。」
我轉開水袋口的綁帶,喝了一口不怎麼清涼的水。
『你還好嗎?』
「有點緊張。」
語畢,芙蘭榭絲卡也學我喝了口水。
看向她的側臉,我覺得她毫無緊張神色。
她看起來跟平常一樣,與至今一起工作時並無差異。硬要說的話,我擔心她有點喘,但這
也是因為她剛拿完水後跑著過來的緣故吧。
『講了一樣的話呢……』
「嗯?」
「冇事,隻是我跟平常一樣捉弄了她。」
『……不要如呼吸般地捉弄我好嗎?』
「我拒絕。」
我堂堂正正地斷言後,腦中傳來一道歎息,聽到這嗓音,我笑著將水袋掛在腰際。
「你現在好像很冷靜呢。」
「是的。」
「這樣啊。」
她狀況似乎不錯。
「那麼……」
我低語著再度望向芙蘭榭絲卡過來的方向。年輕冒險者似乎很緊張,身體都十分僵硬。
他們不斷環顧四周、觸摸武器,無意義地走來走去,一看就知道他們一點都不冷靜。
這時候讓他們冷靜下來是前輩的工作……但除我之外的近三十歲冒險者毫無動靜,或許他們覺得緊張也是一種經驗吧。
我沉吟了一下該怎麼辦後,從口袋中拿出徽章擲向空中,出現正麵。
「感覺我最近都很認真工作啊。」
『這種事若隻在心裡想而不要說出口,我會很開心的。』
我低聲說道,走向前方,視線彼方是一名少年。
他似乎很緊張,即便我發出腳步聲走向他,他的臉依然朝下冇看我,手緊握掛在腰間的長劍,皮手套下的手現在大概因用力過猛而泛白。
他一頭金髮,身高卻與宗一相近,年約十五左右。
會讓我忽然泛起宗一與阿彌為何在此的錯覺。
在大型戰事前這樣想,有種插了死旗的感覺……算了,至今都不知道插過幾根,又何必在意。
「你還好嗎?」
「唔,嗯嗯,是的。」
我緩緩地向他搭話後,一臉慘白的少年這才望向我。
這應是他第一次參加這種規模的戰鬥,他非常緊張,看起來快要吐了。
「放心吧,精靈他們會從森林中趕出哥布林,我們隻需討伐一群陷入混亂的魔物。」
「……我知道,可是……」
他每說一個字,就加重握緊長劍的力道。
儘管這樣還是會害怕吧,以前的我、我們也是這樣,我感到些許懷念,將握在右手的
徽章(艾露曼希爾德)向上一擲。
「喂,少年,你叫什麼?」
「呃……羅伯,羅貝亞諾。」
「真是個好名字,羅貝亞諾,我給緊張的你看個好東西吧,仔細看這個喔。」
我這麼說道,再次彈飛艾路曼希爾德。
然後捉住在空中旋轉的徽章。
「正麵。」
我如此宣言後攤開手,掌上的徽章確實是正麵,鑲嵌裴翠寶石與雕工精細的美麗徽章反射陽光,宛如微微發光。
不僅如此,我再次用手指彈了一下徽章,用手捉住。
「正麵。」
我重複這個動作。
不論幾次,都出現正麵。
不久,周遭漸漸出現「你一定是作弊吧」、「這是出老千」的聲音。不知不覺間,好奇我
在做什麼的冒險者,以我們為中心聚集過來。
因此,我這次讓他們選正反麵,再用手指彈出,並依他們的選擇,出現正麵或反麵。
這是過去在鄉下村落幫助芙蘭榭絲卡冷靜下來的小伎倆,其實隻是看出徽章現在是正麵或反麵再捉住,卻意外地不會被人發現。
「下次是正麵!」
某人這麼說,語氣已不帶一絲陰霾。
這世界中可稱為娛樂的娛樂實在不多,像這樣的遊戲也可讓大家非常快樂。原本世界中充斥電玩或手機這類娛樂,但在這裡有像這種邊對話邊進行才能誕生的禱絆。
「喔,如果是就好了呢。」
我這麼說著挪出徽章(艾露曼希爾德),出現的是正麵。
歡聲四起。
「你們的運氣真好,能像這樣連績猜中正反麵。」
歡聲驟止,迴歸寂靜。
「所以冇問題的,你們一定都不會死,都能活著回來。」
我將艾路曼希爾德收進口袋。
麵容鐵青的冒險者們,紛紛恢複充滿銳氣的表情,眼中浮現的並非恐懼。
這樣就好,現在的我能做的事隻能到這種程度,像這樣的「魔術」已是極限。
「根本不用怕哥布林這種東西。而且,比起殺死哥布林,應該想著怎麼活下去,好好守護周圍夥伴的背後,如此一來,大家就能一起活著回家。」
『你話還真多呢。』
我聳聳肩迴應艾路曼希爾德愉悅似的嗓音,此時,有好幾個人向我道謝。
這並非深謀遠慮,我隻是不希望見到任何人死去。
我不知道大家的名字。我們之間僅有今天一起並肩作戰的情誼。來到這個異世界後,我邂逅過許多這樣的人,其中不乏……已經殞命離世之人。
所以,我不想見到任何人死,討伐魔神之後,這世界恢複和平,因此我更不希望他們因為這種無聊的戰事死去。
會這麼想天經地義。若有什麼我能做、可以消除大家的不安、降低死亡率的手段……我都願意去嘗試,不想什麼都不做。
「理所當然地做理所當然的事,便會得到周遭夥伴的幫助;隻要努力就會被他人信賴。」
這是我向艾路曼希爾德講的話,卻引來年輕冒險者的迴響。
這實在很有趣,我不禁勾起嘴角。
『蓮司。』
眾目睽睽下,我也無法響應她,隻好輕撫徽章(艾露曼希爾德)邊緣迴應。
『很帥喔。』
什麼啦,我看著恢後生氣的年輕冒險者,籲了一口氣。
剛剛哪裡存在帥氣成分啦?隻是靠這幾年磨練出來的動態視力辨彆徽章正反麵、再握住,要說是魔術也還差得遠,這正是「冇有花招也冇有機關」的魔術。
明知我用的伎倆,但艾路曼希爾德的嗓音……卻有種自豪的感覺,這又令我不禁微笑,而少年們也被我感染露出笑容。
『嘻嘻,你害羞啦?』
「無聊——對了,我再讓大家見識另一個有趣的表演吧。」
事到如今,誰會因為那樣一句話就害羞啊?為了隠藏想法,我揮舞雙手使在場全員看到。
「我手上什麼都冇有對吧?背後也是。」
我轉身向後,掀開鬥蓬。由於冇錢買投擲用的匕首,因此身上隻有一柄鐵製小刀。
讓大家確認過後,我將雙手蔵在鬥篷之下。
「你們看!」
下一刻,從鬥篷中抽出的雙手上多了兩把單刃小刀。
在場全員發出一陣騒動的歡聲。
我聽著大家的鼓譟,再將雙手藏入鬥蓬中,將小刀變不見,接著變出兩把類似芙蘭榭絲卡用的短劍,並將雙手亮出示眾。
這把戲其實很簡單,隻是用艾路曼希爾德的魔力創造出武器。再說,也冇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因此冇有人發現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知道原委的,僅有在稍遠處看著我們的芙蘭榭絲卡。
有人說「這莫非是魔法?」但很可惜我冇有絲毫魔力。
一名魔法師少年幫我澄清事實,向大家說出我毫無魔力的事實。
我聽著眾人的喧閭,再度將手藏進鬥蓬中——這次變出剛好能藏在鬥蓬裡的長槍,獲得周遭驚歎與感佩之聲。
『不要拿我來玩……』
「很有趣吧?」
我朗笑出聲。果然,長槍在我鬥篷下,化作翡翠色的魔力煙消雲散。
伸出鬥篷的雙手之中冇有任何東西。
「大家要努力活下來喔,這世上比這種事好玩的事很多。」
『這種事是怎樣啦,真是的。』
我最後這麼說完,離開聚集在身邊的群眾,有幾個人問我訣竅,我隻能隨意敷衍過去。
畢竟,我並不想向大家說明艾路曼希爾德的事。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這樣的話,就算他們看到你,我也可以說是那魔術把戲啊。」
『啊〜原來是這樣。』
我的搭檔真單純。在我回覆這有什麼好驚訝的之前,芙蘭榭絲卡走到我身邊。
她麵露喜色,我疑惑地歪著頭問:
「怎麼了?」
「冇有,隻是覺得蓮司大人真的好溫柔。」
「我嗎?」
我到底哪裡溫柔了?我沉吟一會兒,想不出自己哪裡溫柔後,再度望向芙蘭榭絲卡。她似乎覺得我的反應很有趣,再度開心地笑著說:
『因為您很照顳身旁的人啊。」
『冇有吧——剛剛那不是溫柔,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若習憤肅殺之事,心情便能常保平靜,任誰都能這樣鼓舞他人。
「雖然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我卻覺得非常開心唷?」
「嗯?」
為什麼芙蘭榭絲卡會覺得開心啊?
我這麼想。話說回來,我想起以前也曾像這樣替她打氣。
「嘻嘻。」
芙蘭榭絲卡看出我回想起那件事,再度展顏微笑。
『蓮司很帥對吧?』
「是的。」
「你們還真敢講那麼讓人害羞的話啊。」
我有點無奈地垂下肩膀,驀地想起「必須將想法化作話語,才能向對方傳達自己的心情」這句話。不知是誰曾這麼說過,或是在哪本書上贖過。
不過,這世界的人常常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我之所以覺得羞恥,是因為在我原本的世界中,人們思慮過深……總是不把話說出口,全悶在心裡,這樣才「正常」。
「就靠你了喔?」
『嗬,交給我吧。』
聽我這麼說,艾路曼希爾德以開心的嗓音回覆。
把話說出口,才能確實傳達心意……但因為實在有點羞恥,不知之後還會不會這麼說。
「菲洛納先生不知準備得如何了?」
過了一會兒,芙蘭榭絲卡呢喃。我看向日晷,已接近作戰開始的時間。
我們的計劃是讓精靈襲擊哥布爾巢穴,將它們引出洞窟,因此他現在大概在山洞前擺好隊形了。
「應該冇問題吧。」
我呆望著遠方的天空,無法想象菲洛納因哥布爾這種低等魔物手忙腳亂的模樣。
*
*
*
森林的空氣中十分緊繃,自我誕生於這百餘年,鮮少遇見這樣的狀況。
我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氣,閉上眼睛,提升五感敏銳度,確認自身狀態。
「菲洛納,怎麼了?」
「冇事,好像有點緊張。」
「對手不過是矮小鬼怪(哥布爾)。」
我看著自己拳頭無端用力緊握,瞭解身體過於緊繃僵硬。
正如夥伴所言,對手是區區哥布爾,無論數量有多少,都不會構成威脅。我笑自己竟對這種程度的對感手到緊張。夥伴見狀,露出詫異神情。
「你最近變得愛笑了呢。」
「是嗎?」
「是啊。」
這意思是我以前都不笑嗎?
我潛身草叢中,屏氣凝神,窺伺著位於視線彼端的洞窟入口。
我知道眼前洞窟不深。這是我孩童時代時的魔物挖鑿與居住的洞窟。那些魔物被討伐後,洞窟成為野獣的棲身之處,而現在又再度淪為魔物巢穴。
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往事……我思索著原先居住於此的野猷下場如何。
因為這裡變成魔物巢穴,所以它們逃走了嗎?——還是被殺了呢?
當我想著這些事情時,夥伴聚集過來,包含我共有十人。而思及待命於森林外的冒險者,不禁覺得人手過多。
我方約有半數皆為年輕精靈,村落欲透過此次機會,幫助年輕一輩累積經驗,而外麵的冒險者似乎也打著同樣算盤。
不過就是哥布爾,雖說大意判斷冇有危險才更危險,但我也不否認心中湧現輕敵之意。
「到齊了嗎?」
與我一同看守洞窟入口的夥伴,詢問聚集而來的同族(精靈)。引導年輕人來此、稍長於我的精靈
告訴我們人數與各人名字。
站在他身後的年輕人們,似乎正因初次實戰感到緊張。
以人類外觀而言,約莫十四、十五歲。精靈這種族於二十歲前後,**便停止成長,之後長達數百年的壽命中,外觀都不會有什麼變化。
這些年輕同族在數年後,外觀成長也將停止,長大成人。
我初次討伐魔物已是一百年前以上的事,當時也如此緊張嗎?我努力回溯記憶,卻無法記憶起,不,應該是我不願想起吧。
明明對手是哥布爾,卻緊張得自顧不暇,如今回想起來依然羞赧不堪。
「確認武器!」
耳邊響起宏亮的聲音,年輕精靈受聲音催促,確認自己的武器。
全新的弓箭與箭筒,插在腰際的長劍也是村人為今天準備的。我邊瞄他們急忙確認武器的模樣,邊留神注意今天目標的山洞。
之後,不知道過了多久——
全員整裝完畢,列隊整齊。他們或許是想起過去狩獵與訓練的經驗,臉上浮現自信與些微緊張,這是下定決心時的戰士表情。
「時候差不多了。」
看向天際,從枝丫間看見漸漸爬升的太陽。正當我從太陽位置判斷時間時,洞窟入口……從那敞開之處,出現幾道黑影。
是矮小鬼怪(哥布爾)與犬人(狗頭人)。擁有土色肌虜與孩童容貌的怪物,長著大耳與鼻子的哥布爾;全身覆蓋肮臟棕色毛髮,使用雙腳步行的野猷,不通人語、智商低落的狗頭人。
兩隻魔物從洞窟深處冒出。
「怎麼回事?」
身旁夥伴如此低語,聲音雖小,卻語帶驚愕,而我也是同樣心情。
哥布爾與狗頭人雖同為魔物,立場卻是敵對。它們感情很差,為搶地盤時時互相殘殺,而現在這兩種魔物竟一同現身於洞窟之前。
我舉起右手握拳,示意眾人安靜,同時嗅聞空氣,發現一陣輕微腐臭。
是股令人皺眉的腐臭味,在這座清淨森林中不可能出現。
我不禁用手搗住鼻子,卻無法完全遮蓋氣味,精靈五感雖略不及默人,但比人類敏銳,嗅覺自然也是如此,
我感到頭痛,從背上取下長弓,架上箭矢。
「什麼臭味啊……?」
不知是誰這麼說,不過冇人知曉答案,我們至今從未在森林中聞過如此惡臭。
或許是洞窟中藏著哥布爾作為食物的**獸肉。
儘管過於強烈的異臭使思考遲鈍,我依然將視線專注於哥布爾與狗頭人身上。
它們慌忙逃出洞窟」環顧四周,猶豫片刻後,朝森林拔腿狂奔。
然而,它們的行動隻晚了一瞬間。洞窟深處忽然伸出一隻粗壯如樹乾的手臂,捉住躲避不及的狗頭人,並用五指捏爛它的身軀。
即使有段距離,血肉被捏爛、骨頭被輾碎的聲響——以及狗頭人的哀號仍清楚傳來。我方有人發出細弱悲鳴,或許是某個年輕精靈,但聲音又立刻消失,應應是被其他夥伴遮住了嘴巴。
洞窟入口的空間可通過哥布爾與狗頭人,卻不是那麼寬敞……因此眾人一致覺得不可能。
但心中浮現的都是——藏在洞窟深處、伸出手臂的魔物,僅有一種可能性。
是這伊姆內幾亞大陸上體型最為龐大的——
「竟然是巨魔……?」
某人低喊出魔物的名稱。
……隨後,龐大身軀刮磨山洞上緣,巨大鬼怪(巨魔)緩緩爬出洞窟。
*
*
*
於『魔力秘林』外待命,已不知過了多久。
本一臉蒼白的新人冒險者緩解緊張情緒,與其他夥伴談笑風生,比起因過度緊張而肢體僵硬,這樣當然比較好,卻未免過於缺乏緊張感。
芙蘭榭絲卡也加入人群,與女性冒險者談話。冒險者並非全為男性,不過當然還是以男性居多。
話說回來,我從未在公會見過芙蘭榭絲卡與其他女性冒險者在一起。儘管並非初次見麵,但這或許是她第一次與她們第一次談話。
年長冒險者則與我相同,站在稍遠處看著年輕人們。
微風靜靜吹拂。這道撫動平原花草的柔風,吹動頭髮及鬥篷。
「怎麼了?」
樹木劇烈搖晃,即使遙遠也很清楚——現在風明明已經止歇。
『那是……?』
艾路曼希爾德也察覺森林異象,流瀉詫異嗓音。樹木劇烈搖晃,卻無鳥飛獸嚎,證明森林中目前並無野獣存在——但如此廣大森林冇有飛禽走獣,有這個可能嗎?
野獣對危險極為敏感,若它們目前不在森林中,表示事前察覺到變異,已先逃離此地。
「集合!」
……正當我不解其故時,一名前輩冒險者大聲呼喚。
新人們依循他的聲皆,聚集到該名冒險者身邊。他開始傳達委托內容——討伐哥布爾的概要後,新人神色變得有些嚴肅,與方纔談笑時不同,是即將麵臨實戰的緊張表情。
有幾名新人表情過於緊繃,這一定是他們的初次戰鬥吧。包含芙蘭榭絲卡在內的其他人,大概是想起自己初次討伐魔物時,差點被哥布爾殺死的慘事。
當時她何止一臉哭喪,根本是淚流滿麵,不知這次會如何?
『你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喔。』
「這臉是天生的。」
一如往常,真是個失禮的傢夥。
我將視線從緊張到無法察覺我目光的芙蘭榭絲卡身上移開,將解說委托的事交給其他冒險者後,望向森林。
樹木搖動,那些地方是菲洛納他們經過之處吧。
雖然距離還很遙遠、有些難以辨識,但總覺速度非常快。我感到些許不尋常,雙眼盯著森林,側耳傾聽針對新人們的解說。
『你發現什麼了嗎?』
「不,隻是覺得太快了……」
我將右手放在位於腰際的鐵製小刀,這武器的觸感讓人無法安心。
我歎了口氣,手離開小刀,從口袋中拿出徽章(艾露曼希爾德),一如往常地用手指擲出,出現的是反麵。
『嗬嗬,擔心的話,可以用我啊。』
「……我不太想依賴你。」
我們進行如常的對話,望向天際,我不太喜歡反麵呢。
真不走運啊,我在心中如此低喃時,針對新人們的解說恰好結束。
眾人分成前鋒與後衛,前鋒負資保護魔法師與弓箭手,後衛則在與哥布爾短兵相接前施放攻擊。指示極為簡單,這在群體戰中是基本中的基本,或該說是定式戰略。
根據情報,哥布爾約有三十隻,最多也才五十。若照戰略行動,便不會有任何危險。
「那麼……」
樹木搖晃得更為劇烈,傳來陣陣地鳴——
「……?」
我俯瞰地麵,心想為什麼會產生地鳴。
「怎麼了?」——眾多慌張聲音傳出,並非出自於我。大概是新人冒險者的聲音,一道道驚呼中夾雜焦慮與恐懼,而恐懼很快蔓延。
變異使在場眾人忐忑不安,樹木的搖晃處漸漸靠近,而地鳴亦與之成正比,越來越劇烈。似乎有什麼不對勁,我這麼想,用力握緊艾路曼希爾德。其他人也漸漸往後退,與森林拉開距離。
哥布爾可謂最弱魔物,但此刻傳來的威壓感過於異常,捶動著森林樹木,往我們逼近,眾人如此心想,而我亦不例外。
有東西要來了,而它現在正藏在森林之中,無法目視,
麵對「未知」的恐懼,新人們加快後退的速度。
有人喊了聲「冷靜點」的瞬間——哥布爾與狗頭人從森林中逃竄而出。
「……什麼?」
某人發出一道脫線的叫聲。
魔物數量約有數十隻,但再怎麼多也僅有三十,不算非常多,與偵查所說的數字相符。眾人放下胸中大石,從方纔感到的未知恐懼中解脫時——彷佛追著哥布爾群,精靈一行人從森林中奔馳而出。
菲洛納亦在其中——他警戒著後方奔馳。
「全員,舉起武器!」
下一秒,剛向新人下指示的冒險者大聲疾呼,我也將手放到鐵製小刀上,但並非盯著哥布
林或狗頭人——而是望向菲洛納他們警戒的森林。
身後傳來舉起武器的鏗然聲響,以及霎時湧升、比起自然風更為激烈的魔力奔流。
樹木搖晃得越加劇烈,朝我們步步逼近,這表示菲洛納身後有什麼正追趕而來。
『蓮司。』
「嗯。」
我將徽章(艾露曼希爾德)換到左手,右手拔出鐵製小刀,短刀身與輕盈觸感——人充滿不安。
我心中浮現不滿的牢騒,轉向哥布爾與狗頭人。
十幾隻魔物朝我而來,它們似乎彆無他想,僅一心想從菲洛納他們身邊逃開——總之,魔物十分好戰,即使麵對勇者(宗一)或大魔導士(阿彌),也未曾見它們露出如此狼狽的逃竄模樣。
「拿弓的人和魔法師預備!」
我身後傳來下指示的聲音,儘管有些詭異,但不構成輕視哥布爾的理由。要是放著不管,數十秒後便會與它們正麵衝突。
在它們接近前,以遠距離攻擊減少數量,接著於近戰中解決剩下的魔物。儘管森林中還有東西,但目前仍見不到其蹤影。不論對方是什麼,都必須先有萬全準備——因此解決未知魔物外的敵人當然是優先事項。
我忽然環顧四周……不知為何,我竟然站在最前方。不知不覺間,除我以外的人已全退到後方。
我淺歎口氣,抱怨大家的無情,並打算後退時……追著菲洛納他們的——龐大魔物從森林中竄出。
雖然略矮於周圍樹木,卻遠比人類巨大許多。即使還有些距離,但對比之下,菲洛納他們不禁顯得嬌小。
「巨大鬼怪(巨魔)……」
某人念出廳大魔物的名字。
巨魔,巨大鬼怪,它擁有灰色肌虜與金色瞳仁,裂唇中伸出銳牙,似乎因眼前充滿獵物,口中不斷流出大量唾液。
這是伊姆內幾亞大陸上體型最為龐大的魔物,手臂如樹乾般粗壯,皮虜堅韌,普通武器根本無法傷它分毫。出拳能擊碎岩石,腕力可拋飛人類大小的岩石。正因為它無比巨大,步距也十分長,移動速度遠超過人類。
然而,它不是該存在於此地的魔物……而且有兩隻。
「到底怎麼回事?」
看到巨魔的瞬間,恐懼便隨之蔓延。如此巨大的身軀,若出現於森林中,彆說精靈,連人類都應該能輕易察覺,事實上卻無人發現,亦無任何痕跡。
我也曾多次探索森林,能斷言『魔力秘林』中絕無巨魔——但現實是,眼前出現巨大鬼怪(巨魔)。
大概是至今都奔跑於昏暗的森林,令它覺得陽光剌眼,巨魔用大手遮擋陽光,同時朝天發出不祥的吼叫。
咆哮幾乎可庚破耳膜,這道覺得陽光可憎的怒吼並非朝我們而來,卻令眾人感到恐懼而雙腳發顫。
有幾隻哥布爾與狗頭人被這聲咆哮嚇得跌倒在地。
看到它們狼狽的模樣,後衛們纔回過神,飛箭與五顏六色的魔法劃過天際,火炎、冰雪、岩槍,儘管有幾招僅在地麵刨了個洞,但一半以上都直擊魔物。
『不管看幾次都覺得魔法很華麗呢。』
「你又變不出來。」
『哼。』
我手中轉著鐵製小刀把玩,哥布爾們衝破魔法掀起的滿天煙塵,朝我們前來。
在此同時,位於哥布爾與狗頭人身後的精靈們紛紛放箭,引開巨魔的注意力。
魔物們步步逼近,與其說是我們(敵人)而來,不如說是想逃離背後的威脅,才朝此方向竄逃。它們未拿起手中武器,直接衝了過來。
我與跑在前頭的哥布爾錯身而過時,劃開它的喉嚨,使之喪命。跑在後頭的狗頭人見狀,執起長劍全力劈下。
我以毫厘之差避開攻擊,用鐵製小刀揮向它的手腕。雖因毛髮過厚,僅留下皮肉傷,卻使它痛得鬆開長劍,再由其他冒險者砍下它毫無防備的頭顗。
鮮血如噴泉般湧出,弄臟我的臉。我在心中謾罵連連,將鐵製小刀收進刀鞘,順勢踢起狗頭人掉下的長劍,用右手握住。
即便魔物瘋狂逼近導致演變成亂戰,卻不見一起戰鬥的夥伴露出一絲慌亂神色,或許是精靈們正與巨魔纏鬥,使得精神較為放鬆。
『怎麼辦?』
「當然是——」
還來不及迴應艾路曼希爾德,耳邊再度傳來霣耳欲9的咆哮。
我用手裡長劍與哥布爾交手,同時望向巨魔。精靈個個為使箭好手,但擁有能射穿巨魔皮膺技巧的人還是算少數。
畢竟要以鐵箭傷到巨魔,本來就困難重重——理應如此,但不知怎地,其中一隻巨魔突然用兩手搗住臉、踉蹌後退。
定睛一看,它指縫間露出箭身及箭羽。從位置判斷,應是射中巨魔突出的眼睛。我在心中
讚歎精靈髙超的射箭技巧,一腳踢飛與我短兵相接的哥布爾,拉開距離。
哥布爾受到衝擊屈身,頭部朝前,我於是用長劍順勢劈下。
然而,敲破堅硬的頭蓋骨,使我右手有些麻痹。
長劍過鈍使我感到焦躁,同時橫向一掃,格開正要攻擊我的狗頭人手中的戰斧。它臂力在我之上,不過隻要抓準時機與瞄準部位,便能取得先機。
但因武器相擊而產生的麻痹感,未使狗頭人失去平衡,它再度擺好架式,髙舉戰斧。
我看準它攻擊的時機,蹲下身體時,狗頭人胸口倏地冒出劍尖,它口中冒出鮮血,倒落在地。
「啊。」
給狗頭人致命一擊的是芙蘭榭絲卡,她看到我時露出有點傻氣的驚呼。
「謝謝你。」
「啊,不會。」
我簡短地向她道謝,她也簡短地回覆我。
下一秒,我用左手拔刀出鞘,射向欲從背後襲擊芙蘭榭絲卡的哥布爾眉心,但準頭差了一些,正巧射進它亢奮大開的口中,它飛身向後、跌落仆倒。
「謝、謝謝您!」
「不會。」
真不想再用那把小刀啊。
雖然還有心情想這種事——我視線瞟向兩隻巨魔,精靈們正與之酣戰,卻無法給予致命一擊,隻能拖延時間。
仔細一看,可以發現他們身手並非那麼矯健,從隔著一定距離戰鬥拖延時間這黏來看,居住於『魔力秘林』的精靈其實冇多少實戰經驗嗎?可是看向菲洛納,又覺得他身手不凡。
「正好,芙蘭榭絲卡小姐,你跟我一起來。」
「是的!」
芙蘭榭絲卡的回答果然無一絲猶豫,我說了聲真有精神,便丟棄長劍、脫離與哥布爾等魔物的戰線。
「請問我們要去哪裡呢?」
「我們去攻擊另一隻巨魔,菲洛納他們的戰況好像不太理想。」
「咦咦!?」
耳邊傳來芙蘭榭絲卡的驚叫,我將精神集中至右手,翡翠色魔力瞬間聚集,創造出擁有近似銀色刀身的長劍。
「艾路曼希爾德,要上囉。」
『嗯嗯——大鬨一場吧,蓮司。』
「我可不打算大鬨一場。」
由刀身顏色,可知獲得解放的製約隻有一個。似乎現在隻有我戰鬥的意誌——意即乾勁符合條件。
真是的,敵人可是巨魔,真希望至少能解放四個製約……但製約就是製約,我也無計可施。這如果是我或艾路曼希爾德想怎樣就能怎樣的東西,我也不會那麼辛苦了。
我奔向巨魔,稍微放慢速度配合芙蘭榭絲卡。
「你能照我說的做嗎?」
「當、當然!」
很好,我空了一拍後回答:
「我去砍它。若它舉起右手,你就在它左腳下做一個陷阱,讓它掉進去。」
「是的……然後呢?」
「這樣就好。」
『拜托你了,芙蘭榭絲卡。』
接著,我放芙蘭榭絲卡一個人,徑自衝向巨魔身後,心想至少先弄傷它一隻腳。我砍向它右膝後方,卻因堅韌的皮膺而無法得逞。
儘管本知如此,我還是不禁噴了一聲。
巨魔轉向我,就算被射了這麼多箭,但遭到斬擊,還是能感覺到有人接近至身邊。
或許是覺得與其攻擊遠方放箭的精靈,還不如攻擊砍它的我較省事。巨魔俯瞰著我,我們四目相交,一股壓迫感令我陷入心臓被緊揪的錯覺。
它利用轉身的慣性,如樹乾般的左臂平掃而來,我往後一跳避開。
手臂揮擊——光是風壓就能把人震飛,但我穩穩著地。真是個強到不象話的。要是直接遭受攻擊,一定會變成肉沫。
它接著舉起右手,想把我打爛。
為了保護我,精靈們射出援護的箭雨,卻依舊無法貫穿巨魔的皮虜,被皮虜彈飛的弓箭彈落地麵。
『芙蘭榭絲卡!』
宛如呼應艾路曼希爾德的嗓音,巨魔左腳地麵剛好出現一個大洞,這是我之前教她的陷阱魔法。
巨魔本欲揮下高舉的右臂,將重心都放在左腳,卻因突然出現的大洞失去平衡。朝我捶下的右臂揮空,臉重重摔到地上。
它的右手打到我以外的地方,伴隨一道轟聲,地麵微微搖晃。雖然遭受強烈衝擊,但巨魔
冇有弱到會因此受傷。它立刻抬起頭,表情因憤怒而扭曲,環顧四週一會兒後……捕捉到我的身影,
巨魔維持倒下的姿勢,想用右手捉住我。但我冷靜預測它的動作後退,儘管未能給它任何傷害,不過對拖延時間與引開它注意力來說,有十足的效果。
「艾路曼希爾德,讓芙蘭榭絲卡小姐再做一次。」
『我知道了。』
若與芙蘭榭絲卡會合,可能會使她成為巨魔攻擊的對象,我索性單獨行動。
我緊盯巨魔,它正巧想㈱㈱吧起身。
「呼。」
我緊握右手的神劍,吐出一口氣,整頓心神。
之後,巨大右手襄來,我使劍揮向欲抓住我的右手,彈開粗壯的手指,逃過一劫。
站起的巨魔屈身向前,張開大嘴,發出暴怒的咆哮,噴出近似腐臭的口臭及四處飛散的唾液。
我用左手握住鬥篷衣襬遮住口鼻,躲過唾液噴濺。
『蓮司,它要過來了。』
我不選擇迎擊,而是往後一跳,它的右腳落在我方纔所站之處。
地麵為之霣撼,揚起一陣沙塵,巨魔氣息混亂,似乎對躲開攻擊的我感到煩躁。
拉開距離、專心閃躲,便可拖延時間。儘管我有自信能避開它的攻擊,目前呼吸也無分毫紊亂,但持績曝露在巨魔的致命攻擊下,依然對精神不好。我多次躲過攻擊,大大拉開與巨魔的距離。我感受到些許頭疼,或許是因為過於集中精神。
「真是的。」
我欲重整陣勢地轉身朝向巨魔,它再度發出威嚇的咆哮。
下個瞬間,一隻箭飛向它左頰。巨魔摸了摸臉,似乎感不到痛覺,卻露出驚訝般的表情。
「蓮司!」
是一道最近聽慣的聲音。
隨著菲洛納的叫喊,飛箭再度襲向巨魔左頰,射在與方纔相同的地方。技術要多高超才能達成此般削舉。這次攻擊似乎見效,巨魔搗著臉,龐大身編往後退幾步。
我看向箭飛來的方向,而更後方——可見到另一隻被精靈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巨魔。
「噴。」
『還冇死啊。』
艾路曼希爾德說出我的心聲。此刻,攻擊我的巨魔,將目標轉移到菲洛納身上。
「可真忙啊,這傢夥!」
我不屑地喊了一聲,轉了轉右手的神劍(艾露曼希爾德),跑向巨魔身後。儘管體力與防禦力都是怪物等級,但幸好它腦袋不怎麼靈光。菲洛納避開巨魔的攻擊,我則從身後用劍劈向它的腳。
持績了一會兒後,巨魔又將攻擊目標轉向我。如此一來,便換成我閃避攻擊,菲洛納射箭引開它的注意。射出的箭矢看似在晃動,或許是因為帶有魔力,這是藉助元素精靈力量的魔法。
「蓮司,能殺掉它嗎!?」
「現在還不行!」
我看向神劍劍柄,鑲嵌餘劍柄尾端的翡翠色寶石中,有七顆小寶石,當中僅有一顆發光。表示目前除了我的乾勁外,冇有其他符合解放製約的條件。
該怎麼辦纔好?在我思索時,巨魔再度跌倒。我看向它腳邊,原來是左腳又掉進地上的窟窿。
但下個瞬間,菲洛納以令人歎爲觀止的神速接近巨魔,拉弓射向它跌倒後毫無防備的雙眼。他前後射了兩箭,看起來卻宛如同時射穿雙眼,真是神乎其技。
這傢夥也強得不象話啊——
『蓮司,有東西正在接近!』
「什麼?」
腦中傳來艾路曼希爾德的嗓音,我當下無法理解她在說什麼……不過立刻注意到『魔力秘林』遠方的樹木開始東倒西歪。
我繃緊神經,認為應該又是巨魔——但其前進方式與方纔的巨魔迥然不同。它冇有避開樹木前進,而是揮倒樹木奔來。
聲音不同,這在森林前進的某物每走一步,地麵便為之震動,不過傳來的地鳴比巨魔更強烈。
「到底是什麼啊!」
今天運氣真糟,我握緊神劍(艾露曼希爾德),接著倏地看向菲洛納,他正和芙蘭榭絲卡一起跑過來。
即便很難殺死巨魔,但弄瞎他兩眼後——總之已解除眼下的威脅。巨魔發出憤怒的咆哮,雙手攻擊空無一物之處,它失去以氣息與聲音判斷敵人位置的冷靜,隻要不接近它就冇問題。
「蓮司,你幫了大忙。」
「那是我要說的——話說回來,為什麼會有巨魔?」
「不清楚,我們監視住著哥布爾的洞窟時,它從裡麵爬了出來。」
那是怎樣?
「那山洞有那麼大?」
「不,不論入口大小或深度……都不是能容下巨魔的規模。」
『——蓮司。』
地鳴越來越大,間隔縮短。在森林中行進的某物加快速度——是開始奔跑了吧。
「……又是巨魔嗎?」
『不是。』
艾路曼希爾德回答追在菲洛納身後的芙蘭榭絲卡。
「這聲音是……艾路曼希爾德大人,我們還是第一次直接像這樣講話呢。」
讓他聽見聲音了嗎?菲洛納對艾路曼希爾德的嗓音產生反應。也是,在這種非常情況下,不讓他聽見反而麻煩。
『怎麼?你果然察覺了啊。』
「一頭黑髮,名字又叫蓮司,很容易察覺。」
『蓮司,他這麼說喔。』
這可真是切中要害。菲洛納取箭搭在弓上,我右手握劍,轉向森林。
「但芙蘭榭絲卡小姐當時可冇發現。」
「……唔。」
耳邊傳來芙蘭榭絲卡可愛的咕嚷聲,但現在冇時間調侃她。
在森林中前進的壓迫威越發強烈,不知道在菲洛納所說的洞窟當中到底有什麼。
再怎麼想也不可能有答案。這任務結束後再去森林……不,下次要潛入山洞嗎?光想就讓人憂鬱。
「——哈」
我無奈一笑。啊啊,安寧的日子……真的遙不可及啊,現在也是。為何一回過神,自己往往已身處前線?為什麼我現在會和巨魔對峙,冒險犯難,還握著劍啊?
『來了。』
要出現了……我心裡知道,也察覺到。
「噴。」
出現在我們前麵的是巨大鬼怪(巨魔),卻與其他兩隻不同。
體型不分軒輊,但這隻的虜色淺黑,瞳仁蘊含濃濃血色。並非豔麗的赤紅,而是黑濁深紅。忘了閉上的口中流出黏濁唾液,牽著絲垂落下巴。口中露出的尖
牙缺損、破爛不堪,皮虜傷痕累累,可看見淡粉色肌肉嫌維,兩腳吃力地支撐巨大身軀,左腕不知能否動彈,全身上下佈滿嚴重損傷。
……這身體已經腐爛,不,是正在腐壞。
儘管身體是這種狀態,這隻黑色巨魔仍露出充滿敵意的目光瞪視我。
不是遠方與哥布爾們戰鬥的冒險者,不是拖延巨魔腳步的精靈,亦不是怒聲吼叫張牙舞爪
的同類,而是看著我。
它雙眼中帶有意誌與智慧——和芙蘭榭絲卡攜手對抗過的黑色半獸人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右手。
黑色半獣人除了體色以及能使用魔法,其他皆與一般半獸人無異。
然而,眼前的巨魔……右手明顯變質。身軀明明早已**,右手卻發出如黑曜石般的耀眼硬質光芒,正常巨魔手臂肌肉發達、如樹乾粗壯,但這隻巨魔的手又粗上一圈。以體型而言,完全不平衡——彷佛僅有右臂是從不同生物身上移植而來似地怪異。
我曾見過這樣的「手臂」與感覺,黑色巨魔的模樣不適到令人作嘔——甚至感到憤怒。
「咦……?」
「你有見過這種情況?」
芙蘭榭絲卡彷佛察覺什麼,欲言又止。菲洛納將視線從巨魔身上移開,轉向芙蘭榭絲卡。那隻黑色手臂瞬間如長鞭似地伸長,這並非修辭譬喻,而是真的變長。右臂蜿蜒爬過地麵,如蛇行般朝我們撲來。
而且是隻能將人類生吞下肚的大蛇,黑蛇如洪水侵襲而來的模樣,令人不禁寒毛直豎。
『過來了!』
艾路曼希爾德發出警告,但實戰經驗較少的芙蘭榭絲卡果然慢了一拍。不知是否對黑色巨
魔感到恐懼,抑或心中有所猶疑,她竟駐足原地不動。
菲洛納急忙抱著芙蘭榭絲卡往後一跳。
艾路曼希爾徳
我則往前一踏,手持神劍(艾露曼希爾德)狠狠剌向黑曜色大蛇的側腹。與堅硬的外觀不同,攻擊的觸感十分柔軟。我的刀身從白銀轉為翡翠,神劍變得更加鋒利。
若對方是魔神眷屬,我亦能放手相搏。雖然並非萬全狀態,但敵人若為眷屬——又有欲守護的夥伴在身邊,我便能好好一戰。
被艾路曼希爾德剌傷的傷口流出腐壞體液,散發惡臭。
但這樣無法阻止它的動作。黑曜色大蛇全力前進,扯開一道更大的傷口,發狂似地緊追在菲洛納與芙蘭榭絲卡身後。
「彆小看我!」
我宛如要剜取血肉般旋轉劍身,若劍鋒過於銳利,就用劍脊在不擴大傷口的狀況下,阻止它前進。
我好不容易纔讓它停下動作,但它將無法捕捉到獵物的怒氣發泄到我身上,蛇首一抬——衝著我揮下蛇頭所在的拳頭。
我慌忙往旁邊一跳,拳頭砸向地麵,地麵爆炸似地裂開。
這是魔力。
(插圖)
並非魔法,隻是運用魔力使勁一揮的攻擊。然而,正因單純才極具破壞力——視線所及皆充滿沙塵與黑色魔力光芒。
下一秒,黑曜色大蛇衝破塵埃,張開血盆大口(手掌)急襲而來。
「——!」
我以破竹之勢揮舞翡翠神劍,一刀兩斷劈開黑色巨魔的手掌——但它毫不介意似地一把捉住我。
「可惡!」
是它冇有痛覺,還是我力量不足?這樣被抓住遲早會被捏扁,我站穩雙腳,意欲抵抗,但似乎會輸給巨魔的蠻力。
輾壓我的力量增強,握力加劇,身上每塊肌肉都受到壓迫,骨頭髮出悲鳴,呼吸變得困難。我咬緊牙根、雙手使力,仍無法掙脫禁錮,反而被握得更緊。我的身體浮在半空中,被黑色巨魔抓起。
「嗯……唔——!」
『蓮司!?』
艾路曼希爾德發出哀號。
「閉……嘴!」
你不要發出那種聲音,彆發出哀號——快哭出來般的嗓音。
這樣不就會令我想起,想起與你定下的約定,以及那個已經無法實現、不能實現的誓言。
我們曾約定好,我不會哭泣——併發誓不會讓你流淚。
我的身體突然充滿力量,又一道製約解放,為了『實現約定』。
「彆小看我——!」
我蓄勁使力,奮力抵抗抓住我的手,撐開一道細微縫隙。
「艾路曼希爾德!!」
她創造出一把隻為斬擊而生的短劍,為了斬斷這隻手臂的利刃。
儘管遠遠不及當時,但要斬斷假貨綽綽有餘。我利用這道縫隙,切斷它的手指,掙脫禁錮,逃向空中。
逃離壓迫的解放感讓我深深吸一口氣——但黑色巨魔這次像是要拍扁我,攻擊滯留空中的我,不會飛行魔法的我無計可施,遭打落地麵。
被地麵與黑曜色大蛇夾擊,我受到比方纔還強的衝擊,嚐到全身骨頭被捏碎的刺烈疼痛,意識瞬間漸遠,甚至無法慘叫出聲。為使自己保持清醒,我緊咬嘴唇便已精疲力竭。
「啊I唔!」
將我壓在地麵黑曜石大蛇回到身軀。我用因痛楚而迷瀠的雙眼盯著這幅景象,嘗試挪動身體,一股劇痛襲來。雖然它放開了我I但我似乎無法動彈。
這也是當然的,一般人類被摔到地麵後,自然無法動彈。耳鳴響起,我咳了一下,彷佛有什麼卡在喉嚨,我側臉吐掉聚稹在口中的鮮血。
『蓮司,你能動嗎?』
「可惡——人類可是很弱的啊,不要隨便欺負我們……混賬。」
我第一次講這話是對誰?因痛楚而意識睽矓的腦內,隠約想著這件事。
視線之中,黑色巨魔再度靠近,明明身體已腐壞殆儘,動作卻比想象快,話說回來,它剛剛是拖著這副身體在森林中奔跑嗎?
「……我可不會死在這種地方。」
『蓮司?』
「因為我跟人約定好……我不會死。」
我曾與許多人定下約定——我不會死、會好好活著,活著……回來,殺死魔神。
為什麼大家會對我有所期待呢?明明是個差點遭巨魔半成品殺死的男人,到底為什麼會對我寄予信賴呢?
……被人信賴,不就會想響應這份期待,努力奮戰,嗎?用儘全力還是無法成功,曾多次失意喪誌……卻依然勇往直前。
「我真辛苦啊,可惡。」
當我確認自己身體狀況時,傳來一陣地鳴。某人在呼喚我的名字,另一人則發出尖叫。
聽到這種聲音,即使再痛、再辛苦、再難受,都得挺身站起不是嗎?
『蓮司……你冇事嗎?』
好不容易撐起上半身,腦中響起艾路曼希爾德難得一聞、打從心底擔心的嗓音。
我不禁莞爾,胸中浮現微慍的情緒。
「我看起來像冇事嗎?」
『嗯,看來很有精神。』
我抬起頭,看見黑色巨魔正朝我而來。與方纔不同,它跛腳拖行身軀移動,身體似乎已不堪**折磨。
雖然不知原理為何——但這巨魔並非擁有魔神(涅伊菲爾)的力量,僅是容器罷了,它甚至承受不起如此龐大的力量。
「哈——我還挺得住。」
冇事的,雖然擦傷與疼痛令我眼冒金星,但似乎冇有骨折。
我的雙腳確實站起,右手握住神劍(艾露曼希爾德),用力轉轉左肩,確認左手狀態,光是這樣就讓我無法支撐身體平衡,腳步踉蹌。
巨魔拖著腐爛的身軀以我為目標,這光景十分滑稽。它僅剩下右手還有力量,現在冇有變成蛇形,是普通的手臂,除此之外的部位看起來都比我還淒慘。
我煩惱著該如何是仔時,菲洛納從我身旁奔出,而芙蘭榭絲卡捱到我身旁扶著我。
「蓮司大人!」
「芙蘭榭絲卡小姐……」
一開口喉嚨便陣陣發疼。聽見我沙啞的聲音,她的美麗容顏不禁因悲傷而扭曲。
「冇事的,我還活著喔。」
我開玩笑要她至少露出平常的笑容,卻令她更加難受。
我搔頭苦思該怎麼辦,但頭上似乎腫了一塊,按下去便感到疼痛,令我不禁皺起臉。
『我們先撤退。』
「是的!」
芙蘭榭絲卡想撐起我的身體帶我離開——卻遭到我拒絕。
「咦?」
「我不會逃走,這時候不可退讓。」
此時,菲洛納踏著巨魔右臂化成的黑曜色大蛇,拉弓射向巨魔頭部。一如往常地輕盈。他根本冇露出瞄準的姿態,卻能準確射穿巨魔頭顱。
腐爛的皮膚已無法抵禦箭矢,卻令人疑惑是否有造成損傷。腐壞的**儘管被射成剌蝟也無法令其右手動作有一絲遲疑,
不久,菲洛納用儘箭矢,拔出腰際的長劍。
『但你的傷勢……』
「傻瓜,打起精神——對手可是『魔神眷屬』,怎麼能說喪氣話?」
我兩手握住神劍(艾露曼希爾德),平舉至眼前,集中精神。
「怎麼換你被我念,那是你的工作吧?」
『唔。』
你要是這樣,連我都會變得不安,要一如往常,毫無任何不同——
「我耍白癱時,你就念我。我們不都是這樣嗎?」
『……你這傢夥……』
腦中響起她與往常無異的無奈嗓音。
「艾路曼希爾德,要上了!」
『……你撐得住吧?』
「哈——你以為我是誰。」
即便不願意承認、想否定,但事實不會改變,也無法改變。
「見神弒神,不論來幾次都一樣!」
唯有戰鬥的意誌,不會再次屈服。
我的身邊有我想守謓的夥伴,為了守護他們,我要弒神。
那便是我和你(艾露曼希爾德)的力量。
而且——我做了約定,與眾多的友人、夥伴、戰友——與我曾應守護卻不幸殞命之人。
『解放的製約共有四項。』
「我知道了。」
我揮下平舉前方的神劍,同時,一道怒吼響徹平原。
這是被菲洛納射穿雙眼的巨魔,盲目的怪物四處破壞觸手可及的地麵或岩石。
這道怒吼宛如炒熱氣氛的音樂,我拚命驅使受傷而踉蹌的雙腳,奔向黑色巨魔。
而芙蘭榭絲卡似乎對我說了些什麼,可是我冇聽清楚。
菲洛納注意到我奔來,利落地爬上如蛇扭動的右臂,登上巨魔肩膀,拔起插在**軀體上的箭矢搭上弓,還真是個無懈可擊的萬能精靈。
『我要斬了他,快退下!』
菲洛納從右肩跳落的當下,巨魔舉起右臂攻擊我,值左腳立刻掉入陷阱,身體失去平衡。是芙蘭榭絲卡。
通常這時候,應該將逃跑列為優先,一思及此,我不禁微笑。
伸長的拳頭宛如要剌穿天空,下一刻往下一劈,落點卻大大偏移我的所在之處。地麵為之震撼,土石飛揚。
我跳上敲擊地麵的巨魔右手,仿效剛纔的菲洛納往上爬。
我將右手的神劍(艾露曼希爾德)靠在肩上,擺好架式。下一刻,地麵——被我當作墊腳石的黑曜色大蛇開始扭動。我一回頭,便發現它從手腕處呈軟件動物之姿,追了上來。
然而,動作與方纔相比慢上許多,這是因為菲洛納朝它射箭,分散它的注意力所致。
「還真熱情啊。」
『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
往前攀登的腳步變得輕盈,不知是身體開始分泌腎上腺素,還是艾路曼希爾德的魔力加持,腦中切斷來自全身的疼痛信號。
我以雙手高舉艾路曼希爾德,確定攻擊位置。若本體(巨魔的**)已經腐爛,必定有其他因素支撐這個身軀——正是現今瘋狂追趕我的右臂。
我望向它與身軀的連接處——巨魔的右肩。
「看我把你劈成兩段。」
我絲毫不減奔跑速度,淩空一躍,瞄準**身軀與黑色右臂的連接處——一口氣揮下神劍。
這把曾斬殺魔神(涅伊菲爾)的劍劈進巨魔**的身軀,未感到絲毫阻礙地將連接處一刀兩斷。
巨魔右臂與我同時落地,而那身軀隔了一拍後,也跪地倒下。
果然已經死了啊,巨魔呈跪姿過了一會兒,便受地心引力往前仆倒。
「呼……」
全身到處都痛,果然以血肉之編對抗神祇還是有其極限啊。
正當我這麼想時,被切斷的右臂開始扭動,從切麵冒出的觸手將我打飛。
『竟然還活著!?』
我以為下一刻要被甩上地麵,身後卻傳來柔軟的觸感,一抬起頭,便發現菲洛納已接住被打飛的我。
「THANK
YOU。」
「THANK……?」
「是謝謝、感恩的意思。」
頭好痛,好想吐,啊啊……真是的,一旦拿出乾勁準冇好事。
我這麼想,撐著菲洛納,靠自己的雙腳站穩。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眼前失去軀乾的右臂正痛苦扭動,宛如真正的蛇一樣。
我彆開視線,發現與魔物戰鬥的冒險者們、與巨魔對峙的精靈們——還不僅如此,連哥布林、狗頭人、巨魔都注視著這裡。
想到當初,魔物們竄出森林、絲毫不在意冒險者們,理由或許是要逃開這黑色手臂。
魔物們不會害怕要殺死自己的冒險者、騎士,總是無畏地攻打過來。
但是……它們還是會懼怕被不知名生物寄生,身體不受自己控製。
巨魔右手如張開上下顎尋找獵物的大蛇,下一秒驟然停止,捕捉到現場唯一依然瘋狂躁動——那隻被奪去雙眼的巨魔。
下個剎那,它用連解放四項製約的我都看不清楚的速度奔過去——撕咬那個**,寄生到新的巨魔身上。
「這是寄生蟲喔……」
我長歎一聲,再次打起精神。
「該怎麼辦?」
我看向菲洛納背後,已經冇有箭矢了。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囉。」
我一如往常地轉動神劍(艾露曼希爾德),走向奪走巨魔意識的黑色寄生蟲。
說實話,要殺死它,最好使出能讓它灰飛煙滅的力量,或是找到藏在某處的核心部位。
無論如何,都隻能拚死奮鬥。
「所以我才討厭戰鬥。」
我講出口頭禪,但艾路曼希爾德什麼都冇說。
我疑惑地望向右手,卻無聲無息。
「怎麼了?」
『……不,若解放所有製約,這種傢夥根本不堪一擊……』
「哈——」
艾路曼希爾德流瀉難受的嗓音,若她有**或許在哭吧。
我回想起她落淚的臉龐——搖了搖頭。我為了隠藏這份心情,露出笑容迴應她這難得的發言。
「事到如今還說什麼呢。」
至今為止,我不曉得想過幾百遍……即使如此我們還是一路奮戰過來。都什麼時候了,還講這種話。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很難用了。」
『唔。』
儘管如此,我依然祈求得到你,選擇了你。
忘卻此事的艾路曼希爾德令人不覺莞爾……甚至感到愛憐疼惜,我再度轉了轉神劍。
我不經意地望向遠方,與精靈酣戰的獨眼巨魔想要逃走,這使我笑出聲。這倒也是,這纔是聰明的選擇。
「要上了喔。」
我果然與英雄的頭銜不相稱。
我害怕得雙腳幾欲顗抖,雙手亦然。我緊握艾路曼希爾德想矇混過去,內心卻覺得無計可施。
這到底是第幾次毫無勝算的戰鬥?
我看向得到全新身體的魔神眷屬,與方纔不同,這個可是新鮮的**,活動力也大為提升。
與之相比,我全身擦傷,現在也覺得快要昏厥。或許是剛剛過於逞強,連抬腳奔跑都很難,不知是否能實時閃躲對方的攻擊。
勝算若有個萬分之一或億分之一還算好,如同在偌大沙漠中尋找一顆迷你鐄石的無力感,使我心中染上絕望。
我討厭受傷,更恐懼死亡。心裡明明很清楚——但英雄這種人必須戰鬥,絕對要獲得勝利。
——而勝利與弒神皆需要一定的代價……能讓人忽略這份痛楚與絕望。
『好的,我們上吧蓮司。』
黑曜色大蛇抬起蛇首,朝向天空——無限延伸。
巨魔的身軀向蒼天咆哮,宛如對女神(愛絲特莉亞)和精靈神(翠尼利亞)宣戰。
要來了。
我以直覺估計時機,往旁邊一躍,同時,如長鞭彎曲的黑色手臂劈向地麵。我無法想象該如何迎擊,儘管使出斬擊,但黑色手臂的質量非常巨大,一定會被狠狠壓扁。
大地龜裂,不僅砂石,甚至迸出土塊及埋在地下的岩石。
雖然未被正麵擊中,但衝擊波似乎能令人失去意識——下一秒,在我擺好態勢準備迎接下一波攻勢前,黑蛇橫劈掃過地麵,將我彈飛。
我彷佛樹葉或草芥般飛向空中,再狠撞向地麵。即便如此,身軀在地上翻滾的速度依然冇有減緩。
『蓮司!』
「我還活著!」
我順著翻滾的勁勢站起,右手仍緊握神劍(艾露曼希爾德)。
受到那種衝擊,竟還能站起,真想誇獎自己的韌性。
黑腕巨魔已在遠方,我確認這點後,將神劍化為翡翠色魔力,使之消失於空氣之中。取而代之,我左手出現裝飾黃金工藝的美麗長弓,右手則拿著翡翠色的箭矢。
我將箭矢搭上弓,瞄準目標——在我放箭前,爬行於地麵的黑曜色大蛇便發動襲擊。
要被抓住了!當我這麼的瞬間,黑蛇停下動作,令人聯想到獠牙的手指近在眼前,如睥睨一切似地狠瞪著我……不過,它未攻擊我,反而望著其他方向。
視線彼端是方纔與哥布爾等魔物戰鬥的冒險者。不知是否前來為我助陣,數名魔法師與弓箭手攻擊黑色手臂。
「住——」
黑曜色大蛇猛然朝向他們衝去,以一種人類無法追上的速度爬行。
「你的對手是我!」
我朝大蛇放了一箭。
裴翠箭矢於空中留下璀璨殘光,於地麵轟出一個窟窿。我緊接著射出第二箭、第三箭,但皆未打中目標,黑蛇速度過快,即使瞄準,也會被它閃過。
我焦躁地朝巨魔的身襄射出第四箭。垂直飛翔的箭矢,彷佛不受地心引力乾擾,射中巨魔左肩,並伴隨魔力爆發,炸飛它的左臂。
冇瞄準好,差得太遠——
正當我這麼想時,慘叫聲傳出,是魔物及冒險者們的聲音。
我將弓變回劍,全力奔馳,雙腳卻不聽使喚、無法前進。我明明拚命前進,可是速度彷佛僅有平常一半似地緩慢。
攻擊冒險者們的右臂抬起蛇首,掌中叼著細長的I像是人類手腳般的物體。
「住手!」
跑啊,跑啊,跑啊,快跑啊……雙腳卻停下腳步。
在那雙手腳之間,我看到一張臉,是人臉。睜大的雙眼因恐懼而扭曲,七孔流血,不論是誰都能看出他已經死了,
我見過這個人,在戰事開始前,我們曾短暫地談過話。他是那個緊張的少年,名字叫什麼?
啊啊,我想起來了。
想起他名字的瞬間,黑色右臂撞向地麵。鮮血以及——人的四肢飛向空中,那光景竟看起來異常緩慢,令我的四肢更加沉重。
我駐足止步——深深地吸氣……再慢慢吐氣。
我放鬆全身的力氣。
黑腕回覆原來狀態。
巨魔的身襲恢複原狀。然而,僅有那隻手臂異常肥大,並不自然地鼓動。
恐怕正是在咀嚼掌中握住的『肉』。
『蓮司。』
「我知道。」
我感覺力量返回四肢,五感變得敏銳。吹撫髮梢的微風,遠方響起的陣陣悲鳴,搖動的秘林枝丫——以及刺痛肌虜的殺氣。我手中的弑神武器(艾露曼希爾德)倏地劍氣縱橫。
翡翠色魔力形成一道烈焰,使刀身明滅變幻。
我挑劍一劃,魔力濃烈到甚至能於空中留下軌跡。
『這樣就解放五項了。』
「我要殺了它。」
傷口當然並未癒合,但痛楚已從身上消失,艾路曼希爾德的魔力支撐著我的**,使我能夠放手一搏。
速度提升至以往之上,我疾步趨前,逼近黑色手臂。黑曜色大蛇也為了迎擊,在地麵爬行襲來——下一秒鐘,它前方的地麵竟然高升隆起。
是魔法,從魔力流向可得知,應該是身在彆處的芙蘭榭絲卡為我築起一道防壁。不過,這
道牆無法阻止巨魔腳步,瞬間被擊碎……我將黑蛇血盆大口般的巨掌從縱向斬裂。
被我切開的手意圈趕緊癒合傷口,卻被我回刃一砍,斬飛左半邊。黑色肉片飛舞於空中,令人作喔的**血液如雨,飛散在草原上,將一片綠意染黑。
我閃過臟汙血雨,瞪視身籟由灰轉黑的巨魔——右臂。
我用兩手握住神劍(艾露曼希爾德),扭曲身體,將劍身藏至背後。
原本輕盈易使、劍身細窄的劍變形為——比我還要巨大的大劍。我加重原本輕盈如薄翅的武器重量,變成攻擊目的並非斬擊而是碾碎敵人的大劍。
巨魔像是要呼應我,身體與手臂的連接處——從右肩長出兩隻新手臂。不,那並非手臂,而是觸手。
匍匐爬行的黑色觸手冇有手指。我看著這異樣的光景,望向它從手肘以下被切開半邊的右臂……這次要將它的右手肘完全劈飛。
「過來啊,大塊頭。」
我宛如吐露憤怒與憎惡之情般低語。
下一秒鐘,觸手如長槍朝我刺來。
耳邊傳來劃破空氣的聲響,觸手的速度快到令我難以目視。我透過至今殺死無數魔神眷屬、奪走無數性命——培養出來的直覺,揮向對方。
觸手前端被我彈開,在空中重整態勢。
下一秒,一道從旁飛出的人影斬裂觸手。
「蓮司哥,你冇事吧!?」
這個聲音我有印象,與一年前冇有不同。這是今年滿十八歲,卻仍像個少年的男孩。他的黑髮因躍起的風壓而往後吹拂,白色鬥蓬亦隨風搖曳。
不同於翡翠色他手持令人聯想到天空的蒼穹色長劍,那是托付給『勇者』的他、寄宿女神與精靈神力量的聖劍。
「宗一。」
我呼喊他的名字時,被聖劍劈開的觸手切麵沸騰般地冒泡,又長出新的觸手——比剛纔更鋒利尖銳,是為攻擊而生的觸手。
『小心後!』
宗一的手不停閃爍,不,是宛如閃嫌般地疾速出劍,將襲來的觸手切成微塵。
他的身體能力依然強到冇天理,宗一使出不會被血汙沾身的利落步伐,切斷、閃避、玩弄敵人。
然而,一旦被切斷便立刻再生的觸手也不尋常。它不斷增加觸手數量,變得更敏捷、更銳利,每根觸手都彷佛具有自我意識般地典向宗一。
有幾根朝我襲來,亮出銳利槍尖,不過依舊被宗一斬斷。
厲害到這種程度,不禁令人猜想他背後是否有長眼睛。
這使我浴血奮戰至洗乎瀕死的敵手,對宗一而言並不怎麼樣。
這場對峙持績了數十秒,先敗陣下來的是黑色手臂。它撤下方纔襲來的無數觸手,與黑腕合為一體。
我與宗一同時後退,與巨魔拉開距離。
「你依然在和強敵戰鬥呢,蓮司哥。」
「我覺得和強敵戰鬥,氣息還不紊亂的你更厲害啊。」
「是嗎?」
宗一嘿嘿傻笑,發出與肅殺戰場格格不入的靦腆笑聲,
說真的,對你而言,這強敵也跟隨處可見的小怪I樣弱吧。我用一種不知是佩服還是無奈的眼神看著他。
被我們無視的巨魔再度咆哮。
「冇事的。」
「嗯?」
「阿彌也來了。」
(插圖)
下一秒,以發出咆哮的巨魔為中心,空中出現一個金色魔法陣。
八角(八芒星)形外有三重圓圈,畫著幾何學圈樣以及遠古精靈使用的古代文字。
黃金覆蓋了整片天空。同時,周圍迸發金黃色的魔力光輝,宛如飛舞於白畫的小螢火蟲。
魔力光芒原本浮現於我們身旁,現在則往上攀升,朝天際飛去,與魔法陣合而為一,正好能包圍住巨魔。這魔法陣與我所知的阿彌的魔法相比,規模雖然較小,威力卻強大到需要耗費普通魔法師一輩子的魔力。
巨魔似乎察覺到危險,意欲逃走——下半身卻猛地向下沉。這是我教芙蘭榭絲卡的陷阱魔法,若是阿彌的魔力,彆說單腳,甚至可以瞬間做出能讓巨魔龐大身軀完全陷落的大洞。
轟!
大氣為之撼動。
魔法陣中射出光柱,紫電燒灼視野,附近一帶被炫目光芒包圍。這道光速的衝擊比音速還快,彷佛整個世界都在霣動,靜電瞬間攻過全身。
接著剩下的,僅是一片黑色。炭化的巨魔以及……依舊毫髮無傷的黑色手臂。
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的巨魔化為焦炭,風一吹便頹圮傾倒。而仍保留原形的右臂便往地麵——往窟窿落去。
我見狀,走向那個洞。
「話說回來,為什麼宗一你們會在這裡?」
「因為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我的直覺總是很準。」
『這樣啊。』
「啊,艾路小姐,好久不見。」
『對啊。』
戰鬥明明尚未結束,你們還真悠哉。
我扛著大劍行走時,黑腕從洞穴中爬出。不知是否受到阿彌魔法攻擊的影響,它的模樣似乎比剛纔小。
若將方纔戰鬥的手臂比喻為巨蛇,現在的大概隻能算是豬(半獸人)的程度。
「……這是什麼?」
即使變小,形狀仍未改變,依舊維持黑曜色的皮膚。然而,如蛇一般爬行在地的姿態詭異到了極點。宗一見到這異樣的物體,不禁頓了一頓。
「誰知道。」
黑腕擺出類似蛇的動作望著我們,宗一舉起青色聖劍,卻被我製止。
他露出不解的神情望向我——但馬上從大劍的形狀以及我的狀態……看出如今解放了幾項製約。
我用雙手握住扛在肩上的大劍,高髙舉起參
「——你這混賬,給我消失吧!」
我想起來了,那少年的名字是羅伯,羅貝亞諾……
腦中想著他的名字,我揮下大劍,使出所有魔力——解放五項製約所得到的魔力。
與浮現空中的金色魔法陣降下紫電的情況相反。我的劍劈擊地麵,這次翡翠色魔力冉冉升空,而最後剩下的僅有一個大洞,是個可掩埋巨魔半身的深井。
「呼。」
啊啊,累死了,
魔神眷屬已死,製約恢複原狀。方纔感覺不到的痛楚紛紛回巢,我痛得皴起臉,宗一卻問心地笑了。
「怎麼了?」
「冇有,呃……就覺得真的是蓮司哥。」
「什麼?」
彆說奇怪的話啦——我呢喃了一句,接著被宗一的笑容感染,朗笑出聲,導致身體到處都痛。
(插圖)
我還可以動,所以骨頭應該冇斷,但確實受到損傷。我隠約憑感覺得知……憑感覺就能知道這種事,我開始討厭習慣身體痛楚的自己了。
「啊。」
好一陣子,我們都冇說話……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時,宗一率先發出聲音。
他看向我身後,而我也追著他的視線轉頭。
剛剛逃走的巨魔,單眼依舊插著劍矢,朝我們奔來。
是察覺到魔神眷屬消失,才折回來嗎?雖然它是魔物,但我為它這種習性感到可悲。
然而,這隻巨魔在抵達我們麵前之前,被地麵中竄出的岩槍從股間刺穿至頭頂,瞬間斃命,最後僅大力地痙孿一下……但也隻有這樣。
「蓮司哥!」
當我和宗一麵麵相覷時,傳來一道不符合現場狀況的開朗聲音。
我湧起身為男性不知該如何說明的情緒,看向聲音的主人——阿彌。
「喔,阿彌,好久不見。」
「什麼好久不見……我聽說了喔,你趁我們上課的時候來偷看我們。」
「是彌生說的啊。」
算了,畢竟我也冇有不準她說,但總覺有些尷尬,我不禁移開視線。
望向遠方,發現受傷的冒險者們聚集到某處,應該是彌生在幫大家治療。
她被人稱為『聖女』,擅長回覆的奇蹟,傷者就交給她吧。
「蓮司哥,你的傷還好嗎?」
「嗯,冇事冇事,你看我還生龍活虎的喔》」
她露出與一年前分毫不變的活潑笑容,髮型有點改變……似乎變得較為成熟,身高也長高了,與一年前完全不一樣。
前幾天,我在魔法學院的教室外隔著門板觀察,不過麵對麵給人的感覺果然還是不同。此時,我再度轉向宗一。
沉思了一會兒。
「宗一……你和阿彌的身高……」
「我有長高喔!?這一年內多少有長髙喔!?」
「這、這樣啊。」
有需要那麼激動嗎?
總覺得——宗一與一年前冇什麼變。他似乎稍微比一年前穩重,好像有那麼一點不同。
身高卻完全冇變,我以前就覺得他比同年齡的男生矮了些,若這一年又都冇長髙……嗯,算了,
『嗬嗬,宗一、阿彌,我都認不出你們了呢。』
「對吧,艾路小姐看得出來嘛。」
宗一喜孜孜地說。可是認不出來的意思跟長高不同啊。
……但我也冇有戳破這件事的勇氣。阿彌似乎也有所察覺,傻眼地歎著氣,她依然對青梅竹馬很冷淡呢。
我憶起方纔宗一的劍技。比一年前更加淩厲,我似乎已無法與之抗衡了,連當他的練習對手或許都有困難。
至於我到底想說什麼?讓他生氣似乎會很恐怖,所以還是彆提身高的事好了。
「啊,對了。」
宗一想起什麼似地高舉右手。
我立刻想起這是什麼意思,也伸出右手與他擊掌。
啪的清脆聲起。
舉手擊掌,每當事情順利完成後,我都會和孩子們這麼做。
與宗一拍完的右手轉向阿彌,阿彌露出覼腆笑容,舉起右手,再度發出一道清脆聲響。但比起宗一,力道稍微弱了一些,與其說是互相擊掌,不如說是手掌重疊的感覺。手真小,她今年也滿十八歲了,不過還是雙孩子……小女生的手。
「你長大了呢。」
「……那不是稱讚人的話吧?」
「咦?」
我發出有些傻氣的聲音。她用手搗著嘴有氣質地發笑,真的長大了呢。
之前明明還會讓我直接看到她的笑容。這隻是一個小小差異,大部分人應該都無法察覺。
我對她的成長感到高興,同時又覺得些許寂寞。這就是心繫女兒成長的父母心吧,真是五味雜陳。
『怎麼了?』
「不,冇事。」
要是這時說句你長大了、變得像大人了之類的讚美,大概又會多嘴講些失禮的玩笑話,我便乖乖閉嘴。
麵對青春期的女孩,必須很小心這種細節,尤其是提到容貌等時候。一不小心講錯什麼便會踩到對方地雷,雖然這原則並非隻適用在思春期的孩子身上。
不論對方是苣蔻少女或妙齡女性,與異性說話時必須慎選言詞,我不知被糾正、甚至是被狠狠凶過多少次。
「那麼,我們回魔法都市(奧方)吧。」
我將視線從阿彌身上移開,看向遠方——那些遠遠看著我們的冒險者與精靈,其中也有芙蘭榭絲卡以及菲洛納的身影。
果然很引人注目,這倒也是,畢竟出現了『勇者』與『大魔導士』,還有我。
我們明明冇什麼特彆的啊,
但我也習慣被人這樣遠遠盯著了。
也習慣了——生離死彆。
我從口袋中拿出徽章(艾露曼希爾德),用手指挪出,是正麵。
幸運的是,從戰場中活下來這件事,還是與宗一他們重逢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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