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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旋跟上陸盛快步走到車前,他拉開後座左側的車門,抬了半隻腳又收了回去。
他坐後頭弄得陸盛像他的司機一樣,想想覺得不對勁,轉而上了副駕。
車剛開出去十分鐘,離開瑞安大廈還不到五百米遠,不出意外地,堵了。
中央大道被五顏六色的車填滿,偶爾聽見兩聲喇叭,大概是有人著急赴約。車主們大多帶著下班的愉悅,對高峰期的擁堵表示理解。音響一開,空調一吹,每輛車裡都是一個小世界。
除了那輛四個車窗大開的奧迪A8。
燥熱的風從四麵八方湧來,在車裡形成對流,陸盛的臉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那雙有神的桃花眼被熱氣熏出一絲倦怠,他的手離開方向盤,解開了白襯衫上麵的兩顆釦子。
席旋關了副駕的車窗,轉頭對陸盛說,“開空調吧。”
“不用。”陸盛擰起眉頭,冷冷地說,“我怕席總凍死在我公司的車裡。”
席旋無奈,“有行車記錄儀,是我主動提的,和你無關。”
陸盛昂起頭,“那我公車私用不就要被髮現了嗎?”
席旋深呼吸,算了,這人根本說不通,他轉移話題問,“這個點還要堵多久啊?”
陸盛對錶,回他:“一個小時吧,堵到天黑就通了。”
似乎是等得太無聊了,陸盛難得主動找話題,“你什麼時候到的?”
“下午1點。”
陸盛挑眉,“機場到瑞安大廈又不遠,兩個小時爬也爬到了,席總來得那麼晚?”
席旋懶得和他扯皮,“總要先安頓一下,不然我帶著行李箱去見你?”
陸盛接著問,“你住哪?”
席旋手指著遠處其中一座高樓,“希爾頓,瑞安大廈邊上那個。”
一陣電話鈴聲打破了尷尬。
陸盛不小心看見了介麵上顯示的稱呼,“西成律所蘇溪亭”。他以為是工作電話,卻聽見副駕的人發出一聲深重的歎息。
席旋接通電話,放到耳邊:【媽】
蘇溪亭:【你和瑞安的陸盛談得怎麼樣?】
他壓低了聲音:【還可以。】
蘇溪亭:【你既然決定回國,這是很好的機會,如果能抓住,你將來的事業會更上一層樓,應該不用我再提醒了,陸盛雖然年輕,但為人精明,你要小心應付……】
席旋:【我現在說話不方便。】
蘇溪亭:【好,那等我出差回來再說。】
說完掛了電話,留給席旋的隻有一陣忙音。
“蘇律是席總的母親?”
陸盛見席旋表情不對,改口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看見的。”
席旋苦笑道:“冇事,你和她認識?”
陸盛答:“不熟,打過交道而已,之前和西成合作的時候見過,她業務能力很強。”
“她是西成的創始合夥人。”席旋的心像沉在海裡,一半壓抑一半自豪。
陸盛像是想起了什麼,疑惑地問:“那你不是本地人嗎,不回家?”
“家裡冇人。”
席旋的聲音散在風裡,“忘了說,我隔壁S市長大的。”
他隻是個披著本地戶口皮的外鄉人。
蘇溪亭女士出差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他走得急,冇帶鑰匙,又不缺錢,乾脆就在外麵酒店住了,離公司還近,上下班方便。
中央大道在夜幕降臨時才徹底恢複流動,就如陸盛所說的,不多不少,正好一個小時。
接下來就快了,又一個十分鐘,車拐進市中心的老居民區,入目是聯排破敗的大樓,其中一輛棟側麵蓋了個“拆”。車繞著湖泊路過那排臨湖店鋪,停在儘頭。
那是一家名叫“daylight”的店,隻有店名的燈牌亮著,在一眾店鋪裡毫不起眼。
店外圍欄很高,中間留出一扇小門,隻夠一個人通過。
門外的宣傳單前,席旋止住了腳步。
上麵寫著:
營業時間:17:00-19:00。
饑餓營銷也不是這麼個搞法呀。
席旋心裡升起一絲好奇,和陸盛一塊推開了門。
店裡就四五張桌子,空間卻很大,更顯空曠。左側角落裡放著一架三角鋼琴,櫃子上的酒瓶琳琅滿目。席旋不大懂酒,但他認識的那幾瓶都不是便宜貨。右邊角落則是段樓梯,二樓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覺得怎麼樣?”陸盛問。
席旋在一樓繞了個圈,來回踱步,說,
“市中心臨湖,位置很好。老闆酒品不錯,要不就是有收藏酒的愛好,要不就是不差錢。鋼琴放在酒吧裡太違和了,這麼大地方隻放幾張桌子,加上吧檯最多可以同時接待二十個人,空間利用太差,效率太低。開在老居民區,住的大多都是老人小孩,就近的居民很難轉化成客戶資源,但市中心流量大,可以走精品路線,再沖流量宣傳一下,把它變成網紅店吸引人來打卡。目標客戶定位在大學生和遊客,如果這個項目給到我……”
席旋光顧著自說自話,冇發現陸盛的神色越來越不好看。走到吧檯前,他順手拿起菜單,隻一眼,瞪大了眼睛徹底愣住了,他反覆確認了最低價位後,緊急調轉話頭,
“這個項目到不了我手上,定價太浮誇了,渠道打不開,第一輪就要被斃掉,老闆有大問題,一杯雞尾酒四位數,不如直接搶錢。”
“我也覺得老闆有大問題。”
席旋迴頭,聲音的主人靠在扶手上,笑眯了眼,叼著根棒棒糖。
陸盛不知道什麼時候挽起了袖子,來到操作檯裡麵,邊洗杯子邊說,“介紹一下,席旋,周越,自己人。”
周越。
這名字有點耳熟啊。
席旋的記憶來回震盪,還是冇想起來。
周越走過來,含糊地說,“兄弟你職業病有點重啊。”
席旋冇摸清對方路數,但能當得起陸盛一聲自己人,大概也不簡單,他官方地打了個招呼,“您好,我是席旋。”
周越倒是不見外,攬著他的肩往吧檯走,“彆客氣啊小師弟,大家都是一個“學術垃圾”群裡出來的,用什麼您,叫學長就行。”
席旋猛地看向陸盛,對方抿起唇,臉色黑得徹底。
他想起來這個名字在哪見過了。
教授當年給他的往屆學生資訊表裡,陸盛的名字往上兩行,就是周越。
那確實是自己人,陸盛都得管周越叫學長。
他和周越在吧檯前落座,陸盛拿起了一瓶威士忌。
“陸老闆親自調酒啊,不愧是小師弟,我可冇這個待遇。”
周越身體側對著席旋,揶揄著笑,目光在席旋和陸盛之間流轉,“我上個廁所,你們先聊。”
說完周越就跑了。陸盛轉過身,從櫃子上取出三瓶酒,昏黃的壁燈照在他半邊側臉,垂下的髮梢被暈上一層光。
“周越大我兩屆,叫他名字就可以,他不介意。”陸盛倒出30毫升威士忌,放進攪拌杯,“我就是席總說的那個有問題的老闆。”
席旋語塞,那就不奇怪了,這從一開始就不是用來掙錢的店,大概是陸盛的秘密基地或者臨時休息辦公的場所,隻是不知道周越怎麼也在這裡。
陸盛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店麵和房子是周越的,以前我們在一家投行工作,離得比較近,我有時候會過來休息。”
怪不得,看來陸盛和周越關係不錯。
“那這些酒呢?”席旋問。
“彆人送的,家裡順的,攢得多了我們喝不完,周越就把一樓改成酒吧了。”
難怪經營得這麼敷衍,原材料免費,店租不要錢,就是玩兒。
“裝修也要花錢啊,投資人不做虧本買賣,至少得把本掙回來吧。你們把最低價位訂成1999,趕客趕得太明顯了。”
席旋轉了轉手腕,身體往前傾,盯著陸盛放桌上的三瓶酒,“我隻認識威士忌,兩外兩瓶是什麼?”
“乾味美思,金巴利。”
陸盛分彆取出30毫升,依次倒入攪拌杯,搖勻後裝入酒杯裡,遞給席旋。
“想不到陸總還會這個。”
席旋感歎,他慢慢舉起酒杯,透過深色的酒液,看見了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
唇緩緩地覆上杯沿,他輕抿了一口,默默放下。
難喝。
這話隻能爛在肚子裡。
他感覺和陸盛的關係還冇有好到可以當麵拆台。
席旋乾巴巴地說了聲:“挺好。”
陸盛瞭然,他笑了笑:“冇加冰塊,口感差一點,是低度酒,不會醉。”
“這杯雞尾酒多少錢啊?”席旋問道,問完又補了一句,“冇彆的意思?你們應該也冇幾個客人,今天算是我光顧一下。”
陸盛挑眉,輕飄飄伸出一根手指,“一百萬。”
席旋:……
“不是你說要把裝修成本收回來?”陸盛笑得更開心了,“席總都給我這個機會了,我不使勁宰客也太對不起您了。”
席旋倒不是缺這一百萬,隻是這漫天要價也太離譜了,真是一點臉都不要啊,關鍵他喝了一口還不能退。
他拿出一張黑卡,放在酒杯旁,杯子上印出他麻木的表情。遠處,周越朝他們走來。
“它叫什麼名字?”
席旋指向那杯酒,他想死個明白。
“old
pal”
陸盛舉起那杯雞尾酒,一飲而儘。他把黑卡塞回席旋手裡,低下了頭。
“酒當然是不值這個價的,但是我值啊。”
低沉愉悅的私語彷彿跨越了洲際來到席旋心裡,遮蓋住腐爛已久的舊瘡。
old
pal——
歡迎回到我們的世界,我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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