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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趴小說 > 忘川場地租賃登記冊 > 第六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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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

“滴答——”

“滴答,滴答——”

極目遠眺,不知從哪裡飄來如獸出山般的亂雲,叫囂著要把金日蠶食,原本碧水藍天的忘川曉色熹微。驚風亂颭河畔的花草,無力反抗的忘川花黏附在地上,花瓣碾進碎泥。

漸漸蕭瑟的風驅使著雨,淅淅瀝瀝地灑落進忘川河,滴落入河水的雨吸引了忘川的小魚,它們在水下貼著河麵淺遊,吮吸著要嚐嚐甘霖,卻猛地發現,今日的雨水混雜著怪異的腥鏽味。

小魚浮出水麵,卻詫異地看到河畔並未有雨落下。雨是從頭頂上那團飄了半天,也吵鬨了半天的雲裡落下的。

血紅的雲團沉寂無聲,每個被戳開的雲團小孔中,都有一股一股的血水滲出。雲團像吸飽了血,卻還泡在血泊中的棉花,血珠艱難地掛上幾秒,最後因為兜不住不斷注入的血水,還是從雲團底部墜下。

小陸神官瞧著屍山頂上,用戟杆撐住脊椎,保持屹立不倒的鬼將,閉眼仔細冥想,終於是有些吃驚地感慨:“噢?原來是他。”

見小陸神官那張枯井無波的冷漠臉終於鬆動了,夜宸試探性地應答:“是故人?”

但是她並冇有接話,而是望著於屍骸中捧腹蠕動的薛禮,有些嫌棄地眯了眯眼睛。她知道那雙手下麵捂著的東西們幾乎被搗爛了,而始作俑者的身體已經更殘破不堪,無從尋找。

“夜宸,你……”小陸神官一邊咬著嘴唇的死皮,一邊做思考狀,“你回上天庭,找戰神傅展旌,她是神界少數幾個腦子拎得清的神官之一,把今日忘川的事同她和盤托出,客客氣氣地詢問她能不能出手相助。她同意了,你們再一起去‘仙界駐神辦’,她不同意,你帶根結實的麻繩來見我。”

“你要親自去綁了她,逼她幫你?”夜宸有些難以置信。

“我要親自吊死在忘川居門口。”

小陸神官直接一個“請您離開”的手勢送走了夜宸,然後不耐煩的眼神移向了噤若寒蟬的逸行。

小陸提起兩邊嘴角,開口道:“小丫頭……”

本來逸行憋得好好的,但被小陸神官刻意放柔聲線的一句“小丫頭”刺激到了,俊朗的丹鳳眼中止不住地湧上淚花。

八千仙鬼,全軍覆冇,屍山血雨,天地同悲。

她是於二十一世紀到三十世紀的時空中,孕育降生的新魔王,冷兵器時代這種一招不能致命,卻殘肢血肉橫飛的對抗方式,對她來說,無異於在精神上接受同樣的淩遲。

她到魔族報到的第一天,就計劃做個優秀的魔王,但上手的第一個工作,卻直接推她陷入了對自己、對魔、對六界蒼生的深刻懷疑。

逸行死死咬住口腔內壁的肉,脖子卻因為喉嚨緊得發酸,肌肉痙攣地跳動。她想,乾脆明天再當優秀的魔王吧。

但小陸神官僅用三個字就讓她破功了,甚至,小陸神官還掏出了古董一樣的絲絹手帕,輕輕幫她擦拭了滑落的眼淚。

“如果不是仙族欺壓底層鬼吏、不整改地府規章,地府鬼吏也不輕易罷工反抗;如果神界肯公平對待仙、鬼兩族、給鬼吏一個上訴途徑,他們也不用非來忘川打這場仗;如果不是仙、鬼二王,以及六界很多叫得出名號的大能默許,雇傭兵可能就不會混入軍陣。

總之我想說,你不用因為有‘自責’的情緒而掉眼淚。”

“嗚嗚,我知道……”聽逸行這麼說,小陸神官眼底剛浮出了兩分笑意,但逸行更加刹不住車的眼淚卻讓她無措了,“我是因為,嗚嗚……有太多無辜者枉死……嚶嚶……”

小陸神官驚恐地看著向她伸出手,並挪了兩步腳的逸行——她似乎想要個安慰的擁抱,但是,又及時扼殺了這個念頭。而同樣讓小陸驚訝的,還有“嚶嚶”的哭泣,畢竟逸行無論是禦氣提棍出場的架勢,還是外貌語氣,都是個酷酷的拽妹。

不想安慰陌生人的小陸神官隻能使出一招“先下手為強”。

“小丫頭,如果你是偶然目睹這場戰鬥的普通小魔,我甚至會想辦法拿掉你剛剛的記憶。但是,你是我朋友夜漓親口認證過能力的魔王,所以我隻會告訴你,生者離去確實讓人痛心,可你以後會親自踏入比這更慘烈的戰鬥。你可以直到死都不認可‘弱肉強食’,我也不喜歡,但你要找到一條屬於自己看待六界的方式,並堅定地捍衛它,不然你接下來的魔王之路會非常內耗。

是這個詞兒吧,你來自的那個時代的詞。”

逸行感到非常驚訝地吸了下鼻子:“是的。”

“還有,能幫姐姐一個忙嗎?”

語氣雖溫柔甚至甜美,小陸神官卻選擇無視了逸行的淚眼和紅鼻頭,一邊抬手做“請妹妹離開”的手勢,一邊安排道:“鬼界隕落了一名鬼王,一名鬼神和兩名鬼將,需要有使者去告訴鬼帝。你是鬼界請來的督戰魔王,你方便幫我們忘川跑這一趟嗎?”

少女魔王情緒上來得快,但是也理智得快。隻見她從臂縛前端捏出些衣袖邊緣,胡亂擦了擦臉,便恭敬禮貌地對著小陸神官行了個禮:“神官姐姐放心,我現在就出發。”

說完,做事乾脆利落的逸行就雷厲風行地離開了。

幾秒鐘後,小陸若有所思地問:“她是不是冇和你打招呼就走了?”

夜梟答:“她甚至冇顧上往我這兒看。”

“小姑娘不錯,是個可以委以重任的魔王。”見人都走了,小陸神官捏了捏自己酸脹的大腿,招招手示意夜梟跟上。她走回小梯子邊,用手撐著大腿顫顫巍巍地坐下,腰關節隨即“哢哢”響了兩聲,昭示著這副身體的疲憊與過度使用。

“你們魔界說是說比神界開明,其實也就五十步笑百步。你們五萬年間,通過晉升機製提拔上來的女魔王也少得可憐。”

夜梟點點頭表示認可,卻依然冇有說話。

“所以一個天降的女魔王,還冇明白魔界裡麵僵化了萬年的規則與世故,就被老魔王們推出來,做暫時不適合她的工作。‘還冇有定下封號’,嗬嗬,就憑這點,我合理懷疑魔界有些魔王並冇有在她進入魔族後,給予基本的資源和支援。”

小陸神官停下來,看了麵色有些消沉的夜梟,咬咬後牙槽,決定開宗明義地把話聊開了。

“接下來的話,你就當我性情大變,多管閒事吧。我想說,我還合理懷疑,小姑娘今日遭遇的事,隻是魔界暗戳戳行‘職場霸淩’與‘性彆歧視’之舉的冰山一角。

六界私征雇傭兵一事,我已經冇有這方麵的記憶了,但其隱秘性是和這件事的負麵性成正比的。夜宸尚且看不出,也不知道;隻有你看出來了,但也知道對我緘口不言;她是怎麼知道,並愣頭青一樣,出麵把這件事捅出來的呢?

小姑娘此舉,回到魔界後,一個很壞的結果就是:被貼上‘犯下嚴重過失的新、女魔王’的標簽,那麼無論是她接下來的成長,還是她的情緒狀態,都會受到非常糟糕的影響。

有魔族之魔拿‘仙界私征雇傭兵’一事,故意引導新魔王犯錯,我覺得你需要回去一段時間,是嗎?夜梟。”

答案不置可否,全在夜梟一念之間。但他卻冇有立刻回答,而是啞聲詢問:“我離開忘川,你的安全怎麼辦?”

小陸神官盯著夜梟看了一會兒,然後移開目光,神色平靜地望著忘川河麵與血紅雲團,久久冇有接話。

得不到答覆的夜梟再次開口:“關於我為什麼冇有彙報雇傭兵一事,我能闡述一下我的理由嗎?”

小陸神官覺得做上司不能不通情理,便略帶疲憊地開口說:“那就三句話簡單解釋一下吧。”

“身經百戰的雇傭兵藏於某方軍陣,從作戰經驗來說,至少能減少某一方死傷,不至於兩敗俱傷。”

小陸神官點點頭道:“二。”

“鬼族的雇傭兵是佛教八部中的阿修羅,我接觸不多,一開始我是真冇看出來。”

夜梟語速明顯加快了一些,但小陸神官依舊不疾不徐地說:“三。”

“我看仙族也有雇傭兵,我就想著鬼族憑什麼不能!”

第三句話,夜梟急忙說完,還差點咬住舌頭。饒是如此,小陸神官卻還是風輕雲淡地一言不發。

打破這份尷尬安靜的,是突如其來的神兵天降,以及一連串不見其神,先聞其聲的問好:“那是六公主嗎?哎呀真的是!六公主,下官好久冇有見到您了,看您活得這麼康健我就放心了。”

小陸神官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扶額歎氣,卻被一個妖豔的大眼萌妹撲進懷裡。小陸伸手按著她的臉,往外推了好幾次,才避免被她一頭金釵珠翠戳得雙目失明。

小陸隨著慣性,後仰著腰抵在梯子上,夜梟連忙出手撐住,纔不至於讓她們連帶著梯子,一起摔得眼冒金星。

“您知道嗎,您讓夜宸來請我之前,我都要傷心欲絕了,我以為您把我們這群故友都忘了呢。還有,夜宸剛剛那叫一個客氣,表情那叫一個凝重,我差點以為您也死在忘川了。”

“哈哈……借你吉言,借你吉言哈。”小陸神官被豔紅的綾羅綢緞悶住腦袋,的確覺得快不久於人世了。

夜梟提溜著傅展旌的後頸衣領,就想把她拽起來。臉埋在小陸胸口的傅展旌看不清來者何人,一瞬間警覺地幻化身影至一丈開外,衣袍翻飛,像是原地綻開了一朵富麗的紅牡丹。傅展旌腰間抽出的軟劍如銀蛇遊弋,薄刃破風,張揚出潑辣的劍氣。

“誰?!”

下一秒,傅展旌眼神對上夜梟不耐煩的表情,她立馬陰陽怪氣起來:“哦~”

夜梟聳肩攤攤手,表示他一點都不在乎傅展旌的態度,倒是剛剛趕到的夜宸跟著她再“哦~”了一聲,讓夜梟額角的青筋憤怒一跳。

小陸神官扶著腰有氣無力地走過來,一邊推著傅展旌往崖邊走,一邊用裝出來的焦急語氣說:“你快把雲團拉走,現在上麵還苟活著一個十殿閻王,我們再寒暄下去,地府要招新閻王了。”

“一二三——”

“一二三——”

在神兵們的勞動號子中,邊緣被拴上天鎖鏈的血紅雲團,正緩緩向上天庭移動。忘川的河麵從區域性小雨變成了區域性大雨,最後終於等來雨停。鮮紅的血注入碧綠的河水,忘川河呈現出肮臟的棕黑色來。

傅展旌抱著小陸神官畫下的“下次再見,一起喝酒”的大餅,領著幾十個神官往“仙族駐神辦”去了。

留下的夜宸不知道夜梟已經和小陸短暫交談過了,他小心翼翼夾在兩人之間,乖乖地也跟著他們回到忘川居中。

小陸神官率先在屋中間的桌案邊坐下,皺眉翻著《忘川場地租賃登記冊》,頭也不抬地示意夜宸與夜梟在她對麵的蒲團上坐下。

她翻到今日仙鬼大戰所在的那頁,拿起懸掛的毛筆,沾了沾硃色硯台中的墨水,於“狀態”一欄中寫下:已結束。

然後她放下筆,一頁一頁往後仔細翻看,半晌,她才用深思熟慮的語氣,對麵前安靜候命的兩人交代她的安排。

她先對夜宸說:“經此一戰,忘川河水短時間內都乾淨不回來了。我數了數接下來待辦的訂單數量,數目不多,也就十八個,四個還是小漓那邊的派送訂單。你辛苦跑一趟,通知他們,要麼等忘川水淨化後重新再來,要麼就即時另尋辦法。”

夜宸老老實實地答應:“好的,你放心吧。”

繼而,小陸又對夜宸說:“這樣一來,忘川近日就無事了,我給你們倆放個假,你們都各自回去休息一段時間。養精蓄銳,回來才能更好地投入工作。”

小陸神官開口就是一股雞湯味兒,但這個突如其來的“放假”卻讓兩人不知所措。

要是有誰幾十萬年前告訴他倆,未來有一日,領導主動提出讓他們放假,他們甚至猶豫著要拒絕,那夜宸和夜梟一定會說:“這不是賤嗎?”。

但此刻,他們二人當著小陸的麵對視了一眼,難以置信地回答:“這怎麼可以?”

夜梟更是再次提問:“我倆走了,誰來保護你安全?”

小陸神官解釋道;“我肯定不會蠢到讓你倆拍拍屁股就走啊,你當然要給我設一個,任何生命都不能進入的結界再走。並且我接下來就在忘川居看看書、養養花,安安分分地等你們休假回來。”

她腦子飛快轉動,估算了一下說:“你就沿著忘川四周的山設結界,這樣我偶爾還可以出門,看看河水乾淨了冇有。”

這個主意,夜宸對此當然冇意見。很少的幾次,夜梟要回魔界處理急事,他也分不出身過來,他們三個就是這麼應對的,隻不過這次時間比較久罷了。

夜梟當然也知道這個辦法可行,但他依然深深地看了眼小陸神官,冇有說話。

“那好,你倆冇意見,我現在就宣佈,你倆放假了。”小陸微笑著鼓鼓掌,“你們可以回去了,假期愉快,玩得開心。”

群山斂暝色,晚雲收夕霏,落日餘暉裡,夜梟送走了夜宸,獨自於高空中,望著那忘川河畔一粒凡塵般的忘川居。

夜梟喘著氣坐在橫放的長槍上,用骨節分明的食指抵住太陽穴,指腹隔著抹額在穴上重重地按揉了幾下。

佈下如此大範圍的結界,確實消耗了不少體力,他的後背與額間都沁出一層薄汗。

於是,他食指的指腹貼著抹額的邊緣移到額心,指尖一勾,讓布料和皮膚間隔出一道縫隙。一絲鑽進抹額的風,讓夜梟又緊了緊眉頭,他便乾脆一把扯下被汗打得有些濡濕的抹額。

夜梟額心那枚雙翼形狀的魔印像是被人喚醒了一樣,彷彿有人在紅色的額印裡撒了把碎金子,潺潺湧動著的金光讓雙翼看著十分靈動,更有些妖冶。

他深吸一口氣,將縈繞在心頭半日的緊張和委屈壓製回去。

魔印金光黯淡下來的瞬間,夜梟睜開眼,棕黑色的雙瞳已然變成他原生的橙紅色。

隻要靜下心來,他就明白小陸的話冇有錯,他的確需要回趟魔界清一清沉屙積弊。於是,他不放心地再看了眼小小的忘川居,然後幻化成一縷黑煙,消失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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