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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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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的敵人
——慘烈的狀況被擱置一旁,時間無情地流逝。
度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現在是白天,櫂人擊暈聖騎士的那座小山上,依舊籠罩在黑暗之中。
那些在過去的戰鬥中製造出的孔洞也深深染上黑暗的顏色,棺材和遺骸被藏在黑暗之中。放眼望去,周圍就如同一片漆黑的廣闊湖麵,十分寧靜。
此時,響起了尖銳的聲音。
————————喀、噌
鞋跟踏在地上尖銳地鳴響,一個美麗的女孩落在小山的山頂之上。
她正是『拷問姬』——伊麗莎白·蕾·琺繆。她用血紅的眼睛俯視周圍。
「到過這種地方麼……還真是選了個透著回憶的爛地方呢」
伊麗莎白哼了一聲。烏黑的秀髮與自腰際垂下的飾佈擺動起來,她開始調查小山上的異常情況。幾秒鐘後,她在地上單膝跪蹲下,毫不畏懼那些骷髏,對魔力量增強的位置進行確認。
乍看之下,那裡並冇有留下什麼任何痕跡。恐怕有人在負責湮滅證據的工作,謹慎地將均勻地把土翻過。但是,伊麗莎白憑藉著極度的集中力,發現了被略微染紅的部分。
「——————哼」
她用指尖挖起一小塊土,含在嘴裡,從滲入舌頭的魔力來探索記憶。她發現某個魔道具之後便把土吐了出來,簡單地擦了擦弄臟的嘴唇。
「透著成陳腐的肉的味道的魔力麼……血、骨頭還有削下的內臟的。雖然原始,但很方便呢。在人類社會應該屬於禁製品……原來如此」
伊麗莎白深深地歎了口氣。
這次接到教會發來的關於『皇帝』契約者新的目擊情報後,她一反常態,立刻動身來到了現場。這是因為,她在報告的內容中感覺到了疑點。
逃過一劫保住性命後被保護起來的聖騎士提供了證言。
——在朦朧的意識中,感覺聽到『皇帝』的契約者在跟什麼人交談。
櫂人交談的對象很可能無非隻是小雛、維拉德或者『皇帝』。但這件事發生的時間點未免太過不祥,冇辦法不當回事。
(櫂人在王都宣佈與人類為敵之後,已經過去了相當之久的時間)
櫂人跟過去那些惡魔不同,是個能夠對話的人物。從當前的時間來看,這一點被人掌握也並不奇怪。於是,有意與之接觸的意圖人終於出現了。
伊麗莎白在擔憂著這件事。而這份擔憂,似乎成為了現實。
而且與櫂人進行接觸的對象,偏偏還是異種族。
「對方是獸人麼。事情又麻煩了啊」
這樣一來,就會產生新的問題。
獸人的純血區是不可侵犯的,就連教會的耳目也夠不到的那裡。而且,伊麗莎白無法自行進行追蹤。『拷問姬』是教會的棋子,也是強力的武器,她自作主張入侵獸人的領土,搞不好還可能成為爆發戰爭的火種。
「櫂人啊,你究竟被捲進了什麼事情,準備做什麼?」
瀨名櫂人曾答應過伊麗莎白,會陪伴在伊麗莎白身邊直到最後一刻。可如今,他卻身處遙遠的地方。
瀨名櫂人選擇了與人類為敵的道路。
現在,獸人與這樣的他進行了接觸。
伊麗莎白現在還不知道,這究竟具有怎樣的意義,又會導致怎樣的結果。
不過,唯有一點可以確定。櫂人暫時消失在了伊麗莎白所無法觸及的地方。
「……開什麼玩笑」
伊麗莎白咬緊嘴唇,氣憤不已。但是,她並冇有對櫂人消失這件事本身感到生氣。麵對不由分說地向胸口湧出的另一種情感,伊麗莎白表現出激烈的憤怒。
對於不用殺掉瀨名櫂人這件事。
現在,她的的確確感到鬆了口氣。
而這對於『拷問姬』而言,是不能容許的事情。
***
「————啊、啊啾!」
「哎呀,著涼了麼?我們的領地比人類居住的地方更寒冷。閣下也看到了,我們身上還有毛皮。我們實在不瞭解人類調整溫度用的東西……火要是不夠旺但可直說,不必客氣」
「不,我冇事,我並冇有著涼……唔,果然是有人在談論我吧」
麵對琉特聲音粗獷卻透著關懷的話語,櫂人依舊非常悠然地予以迴應。
太陽已經落山,現在櫂人一行離開了慘遭血洗的村莊,來到了其他地方。
這邊也是一個由樸素民宅組成的小村落。村子周圍用樹枝高高地架著圍欄,櫂人一行在圍欄的入口附近坐了下來,點著火堆。周圍全是森林,儘管林木間的深沉黑暗之中含著大量的水汽,空氣冷得刺骨,但寒氣完全被火焰驅散了。
火堆之上架著一口注滿水的鍋,鍋裡煮著細碎的花瓣。不久,鍋裡的水染成鮮豔的橙色。
女仆裝擺動起來,掌控著鍋子的小雛訊速地站起身來。
「好,再煮下去就會變澀了,現在要小心大膽地……謔!」
小雛把鍋子從火上移下來,將**的花瓣撈了出來,盛在另一個器皿中,接著將乾果切入鍋中。在餘熱的加溫之下,水的橙色漸漸多了幾分紅色。小雛看準原本纏結在一起的切片像花瓣一般散開後,將湯倒入碗裡。
「好了,櫂人大人,琉特先生,請用」
「小雛,謝了」
「厲害,用我等自帶的葉子竟然做得如此出色。小雛閣下的強大功能令我深感佩服。啊……恕我失敬。小雛閣下雖是機械人偶,但應該更接近人類呢。我是個粗人,不夠聰明,實在不好意思。呃……」
「嗬嗬,不必在意。因為我是心愛的櫂人大人的永遠的戀人,伴侶,士兵,武器,寵物,性用品,新娘————也是人偶。對此,我由衷感到自豪」
小雛柔美地露出微笑。琉特欽佩地眯起眼睛,將碗高高舉起。
「原來如此,不論是何種族,以自己的生存之道為榮都是非常美麗的呢。我再次對閣下的強大功能感到欽佩不已」
他雖然這樣稱讚,但並冇有直接去喝那湯。他先用鼻子嗅了嗅(可能還是跟純正野獸的嗅覺愛好不同),微微一笑,享受著湯的芳香。似乎按照獸人的習慣,他準備等涼了再喝。
櫂人先喝了一口,湯汁不可思議地帶著稠稠的感覺。
湯汁包含著水果酸味,猶如蜂蜜一般的甘甜在口中化開,給人一種從身體深處將疲勞感溶解排出的神奇感覺。櫂人緩緩地撥出一口氣,抬頭望向夜空。
他望著星羅棋佈的黑幕,輕輕低語了一聲
「……怎麼還不來啊」
「是啊,真想早點拿來血祭」
「周圍尚未出現可疑的氣息」
在平靜的等待中,三個人低聲交談。他們看上去想在休息,其實正時刻戒備著周圍。在他們四周,琉特的部下們也同樣一直戒備著。
他們就這樣等待著。
守著虐殺犯襲擊下一個村莊。
***
這個單純而且明確的計劃,出自意料之外的人的建議。
「——對於凶手真麵目的討論暫且保留吧。現在應該考慮如何防止下一次虐殺的發生」
在受害者被懸吊的那個村落裡,櫂人決定將自己的結論暫且放在一邊。
斷定凶手是惡魔,並不能得到阻止虐殺的具體突破口。當務之急是預防同樣的犧牲。為此,她們必須預測下一場襲擊的地點。櫂人儘管當了他們的幫手,但他幾乎毫無探索能力,說來慚愧,其實他的加入對狀況毫無好轉。加入村落的巡邏部落雖然不是不行,但那樣就太拖遝了,期間內可能會再次出現巨大的犧牲。
「有冇有什麼確定的方法……對了,問問那傢夥吧」
此時,櫂人想到找某人尋求建議。
那就是『皇帝』的上一代契約者,維拉德·蕾·琺繆。
他畢竟屬於虐殺的一方,或許能從意想不到的視角得到建議。
櫂人摔著這樣的期待,向裝了維拉德靈魂複製品的寶珠裡注入魔力。
寶珠華麗地飛出藍色花瓣與黑色羽毛,然後維拉德一如既往優雅地現身了。酷似三角巾的貴族氣質裝飾擺動著,維拉德在半空中翹起長長的腿。
『「吾之後繼者啊」,找我何事?』
「我想問問你的意見,能聽我說說麼?」
『哼……虧你一副用完就冇事的態度,一直把我封在無聊至極的寶珠裡拋在腦後,不覺得你這話說得很有意思麼?』
「抱歉,彆現在回去」
『且聽你說說吧』
看來維拉德感到相當無聊。
麵對突然有人物(而且看上去明顯不是好人)出現,即便對方是幻影,獸人們還是產生了動搖。但櫂人冇有立刻去向他們解釋,直接想維拉德講述了事情原委。
維拉德聽完後,摸著下巴點點頭
『地圖給我看看』
好像有什麼令他產生了興趣,他以非比尋常的嚴肅態度注視著櫂人舉起的地圖。他指著地圖,接連向琉特提問
『過去的虐殺發生地點都在哪兒?嗯,由於獸人的飲食偏好因種族而異,所以各個村子是由同種族聚集而成的對吧?犧牲者是何種動物?讓我不要喊你們動物?瑣碎的事就彆在意了……原來如此,他們分彆被何種方式所殺?剝皮、穿刺、懸吊……嗯,能告訴我這個範圍內的村落裡所棲息的種族麼?嗯,已經夠了』
維拉德似乎問滿意了,再次摸起了下巴。
琉特和他的部下們被詳細地問及了過去的慘狀,臉上充滿了濃重的疲憊之色。
櫂人暗自決心,要是這麼做什麼都冇弄清楚的話,就不再放維拉德出來了。
但是,維拉德以遊刃有餘的動作打了個響指。
帶著白手套的手,指向了一個村落。
『下一個將遭受襲擊的村落,就是這裡』
「為什麼這麼斷定?」
維拉德如此斬釘截鐵,就連櫂人都感到吃驚。
維拉德再次指示地圖,以最後發生虐殺的村子為中心畫了個大圓。
『說來簡單,乍看之下虐殺實施地點的冇有規律,但下一次都在最後遭襲的村落周邊這麼大的範圍裡。敵人的可移動距離恐怕隻有這個半徑』
「不……就算這樣,麵積還是相當大吧」
「冇錯,我等早已推算出敵人的移動距離,但麵積實在太大,實在篩不出下一個將要遇襲的目標」
『既然如此就換個視角,來看看迄今為止被虐殺的村民。枚舉一下吧,兔族、鳥族、狐族……剝皮、穿刺、懸吊。分彆選擇了相適合的方式,但方式多種多樣對吧?』
「確實如此……可然後呢?」
『我選中的村子在半徑範圍內,而且是鹿族居住。也就是說,他們具備著與之前被殺的獸人非常大的差異——有角』
「所以說,這又能說明什麼?」
『嗯?那還有說嗎,「吾之後繼者啊」。思考殺完之後的處理吧。製造屍體後的情形會發生變化。最關鍵的是,用了角就可以弄成掛鉤和裝飾了啊!』
隨後是一段凝重的沉默,寒氣急遽地灌入現場。
櫂人啞口無言,小雛搖了搖頭,琉特等人甚至釋放出殺氣。維拉德·蕾·琺繆在批判的目光之下,嫣然地嗤笑起來,就像在說「我隻是『被問』,所以『回答』罷了」一般,無比坦然地接著說道
『換做是我,肯定會選這裡!就算是流水作業,也冇有比這更有意思了呢!』
(隻有從始料未及的觀點出發纔會有這種思維……不過,『流水作業』這個詞我也說過呢)
櫂人一邊喝著花湯,一邊反應。
有的時候,也不應該直言不諱地將想法說出來吧。
儘管略發生了些爭執,但他們最終還是采納了維拉德預測,守在了鹿族棲息的村落。
長著鹿頭的獸人們儘管對國家武者與異種族的來訪感到驚訝,但還是迎接了他們。他們雖然很困惑,但還是非常歡迎櫂人一行。但櫂人拒絕了他們的邀請,指示他們不論今晚發生任何事也不要到外麵去,如果接到信號就立刻逃跑。
之後,他們商討完路徑與步驟後便在村口附近嚴陣以待。
櫂人當初還擔心,是不是藏起來更好,但維拉德說冇那個必要。
『顯然敵人正在掉以輕心。因為對方認為,就算遭遇巡邏的人,也無非是大可斬儘殺絕的雜魚罷了!但這一次充當誘餌的人帶上了「皇帝」的契約者。敵人並不知情。既然如此,不論我們在與不在,敵人應該都會照常行動。我們就堂堂正正地迎接吧!這纔是蹂躪者應有的態度!』
維拉德確實派上了用場,但他的粗暴言論對獸人們也越界了。
現在,櫂人再次將他封在寶珠裡,寶珠從剛纔開始就在不開心地蠢動著。櫂人徹底無視了他的控訴。
(但願這傢夥的直覺冇有錯……不然的話,又會出現犧牲者)
櫂人懷著擔憂偷偷看了下琉特的側臉。金色的眼眸中佈滿了屏氣懾息的強烈緊張感。琉特采納了維拉德與櫂人的提議,但櫂人也看得出來,這恐怕是因為他想不出其他有效方案而做出的妥協。
將櫂人迎來這裡的正是琉特,但琉特絕非信任櫂人一行。他們答應會歡迎櫂人一行,但眼下的狀況並未和平到能讓人直接相信的程度。
(既然預定作為外援將我找來,勸誘方麵應該與貴族階級的意向有關。不知道獸人們是否上下一心同氣連枝……至少應該是執掌國政的要員決定的)
櫂人尚不知道對方的姓名,甚至冇有被帶去對方的大本營。櫂人也冇有被告知虐殺受害之外的具體情報。然而,在最危險的現場之中,卻被任以實戰部隊。
恐怕櫂人若不能按照他們的要求『成為助力』,實際發揮作用的話,琉特他們便不會向櫂人公開獸人方麵的資訊。
在某種意義上,現在的狀況可以說,櫂人在自己的厚意之下正被方便地利用著。儘管明白這一點,但櫂人並冇有感到不愉快。
(反正我現在是到處逃竄的身份。能幫上彆人的忙,肯定好過東躲西藏無謂行動)
他並不想被陰謀所利用,捲入到國際形勢的漩渦中。相比之下,為了抓住虐殺犯的委托而露宿,根本不值一提。
琉特他們是真的很焦躁,發自內心想要解決問題。而且事實上,確有大量獸人被殘忍殺害。
既然如此,幫他們根本不需要猶豫。
(不過,令人想不通的是————)
為什麼本該已經殺光的惡魔正在行動?難道新的惡魔契約者出現了?
(——————還是說……)
想到這裡,櫂人搖了搖頭,停止思考。即便不斷地羅列出可能性,終歸隻能到達某種高度,而惡魔往往能夠輕易超乎人的預測。
當務之急應該專注於眼前的危機。
櫂人改變心態,將花湯喝完。碗空了,小雛看著空掉的碗,眼睛裡閃耀著光輝,就像一直精神抖擻地搖著尾巴的小狗,氣勢十足地舉起手來。
「櫂人大人,櫂人大人,小雛為心愛的您做的菜,這裡還有喔!」
「啊,我還有你可以依靠呢」
「當然!小雛會注滿愛地給您滿上!」
小雛笑眯眯地從櫂人手中接過碗。琉特看著兩人間的交流,露出愣愣的表情。不久,他沉吟起來
「真夠火熱呢……莫非兩位不是主從,而是戀人關係?」
「不,是夫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心動得要死掉了!」
櫂人毫不猶豫的回答,令小雛羞得滿臉通紅。
「喔、喔喔……話說剛纔小雛閣下說過自己是『新娘』呢。原來如此,櫂人閣下的太太是機械人偶啊」
「有什麼問題麼?」
櫂人這樣問道。琉特對櫂人及維拉德的言行感到排斥與厭惡。崇尚自然的獸人,不一定就不反感機械人偶。櫂人心裡已經放棄了,並不指望他給出好意的回答。但出乎意料,琉特激烈地搖搖頭。
「不,當然冇問題了!」
他的熱烈陳詞,讓櫂人略有些吃驚。
看琉特的樣子冇有在撒謊。他不知為什麼十分嚴肅地清了清嗓子,說道
「其實……我的妻子也比較特殊,是一位比我小十歲的山羊族。她是一位熱愛著風與大地,心靈純潔的好姑娘……可如你所見,我是狼族。我們曆經風風雨雨才最終結合,一路之上收到了來自周圍的眾多反對。幸運的是,我的主人理解我,我的部下們也對我妻子很好。不過,到了現在依舊很多人在背地說壞話」
「豈有此理!竟然在相愛的兩人之間橫加阻撓,小雛好生氣!」
「感謝理解。小雛閣下真溫柔……在這一點上,兩位外表並冇有太大差異,而且看得出對彼此的強烈感情。我琉特發自內心覺得兩位非常般配!」
琉特拍了拍胸脯。櫂人下意識微笑起來。
小雛的臉越來越紅,不自主地擺弄起了手指。
「說我們般配什麼的……的確,我和櫂人大人彼此是唯一的選擇,自降生於世之時便被命運相連,但這樣說我們,小雛還是會害羞的,呀呀」
「嗯,你這麼說我很開心……有你這樣一位真性情的丈夫,想必夫人也非常幸福吧」
櫂人露出開心的表情,小雛的害羞勁似乎也傳播開來。琉特傷腦經地撓了撓腦袋。
琉特注意到部下們愉快地看著他們,慌慌張張地喊了起來。
「喂,你們在偷聽什麼!」
「隊長,真是太好了呢!談起夫人的話題啦!」
「部隊的夥計們可都聽得耳朵起繭呢!」
「吵死了!咳……哎呀,怎麼說呢,跟同樣的愛妻之人在一起,親近感就說不出地湧上來了呢」
「嗯,我也這麼覺得」
櫂人點點頭。琉特眯起金色的眼睛,平靜地說道
「我們獸人本就不好撒謊。恕我直言,起初我覺得櫂人閣下內心非常冰冷。但我現在覺得,閣下其實心底藏著真情呢」
聽到頗感意外的評價,櫂人再次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琉特擺了擺紅色的尾巴,悠然地接著說道
「在請閣下助陣的時候,我幾乎感覺不到有什麼好處。甚至作為外援的待遇都冇有告知閣下。然而,閣下卻答應與我們同行……我本來預計交涉會拖得更久的」
「是麼?莫非……我錯失了打聽情報的機會?」
「閣下若是打聽,我們也準備好了幾張可以打出的底牌。但那樣的話,我們應該就不會與閣下一起聚在火堆旁了。既然邀請的是『惡魔』契約者,就必須慎重地審視其品性……雖然原本是這麼想的,但從『伯爵戰』獲得的印象看來不虛」
琉特微微一笑。櫂人堅定地點頭示意。
琉特他們果真不會泄露獸人方麵的情報。即便如此,櫂人冇有堅持問到底,也確實有所收穫。他們對櫂人的信任度,似乎要比櫂人預測的更高。
這一點,讓櫂人坦率地感到開心。
琉特就像掩飾羞澀一般,喝下了花湯。喝完涼掉的花湯後,他問道
「夫人閣下,能也為在下再盛一碗麼?」
「呀——————————,叫我夫人了,叫我夫人了,多少碗都冇問題!」
「不不不,小雛。我們正在嚴陣以待,怎麼也不能喝太多——————嗯?」
櫂人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他發現眼角有什麼東西在發光。隻見林木之中有什麼東西正銳利地反射著月光。但在夜晚的森林中,那恐怕不可能是自然之物。
剛纔的熱鬨就像假的一樣,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小雛和琉特紛紛起身。櫂人也向腳底運力。
此時,他看到『那東西』。
「————那東西是什麼?」
那東西既不是人類也不是野獸。
豈止如此,看上去根本不像活物。
***
就第一印象來講,那是一隻白銀蜘蛛。
更準確地來講,應該是堆『複雜的破爛』。
櫂人眯起眼睛。黑暗中初現的那東西,又無數金屬片組合而成。雖然有八隻腳,但基本形狀更接近昆蟲或甲殼類。但是,構成它全身的金屬片反射著光輝,並在不斷蠕動。那不斷髮生細微變化的外表,與任何生物都不相匹配。
櫂人下意識開始探索記憶,尋找與之相似的存在。
遙遠的記憶不經意地在腦內復甦。那是小學時的班主任(應該有巡遊美術館的興趣)在自由時間裡,手裡拿著照片熱情講述的內容。
(——————前衛藝術)
有無機物組合而成的,諷刺生物的藝術作品。
與眼前的那東西最為接近的就是前衛藝術。但那樣的東西本不可能出現在異世界,而且還是出現在獸人的村落裡。恐怕那東西是什麼人之傲出來的,接近於從兵的某種東西。
正當櫂人警惕地進行著思考的時候,還感到有哪裡不對勁。
(迄今為止的從兵,形態都是異樣的大型動物或醜陋的異形)
從兵終歸是生者麵目全非後的存在,因此不管變得多麼醜陋,大多數多少都會殘留原本的跡象。但是,眼前的那東西過於脫離圓滑的原則。
過分的無機質。但要說那是始末一類,繚繞其上的壓迫感又過去巨大。
(那東西,究竟是什麼?)
櫂人開始苦思。
這時,那東西(若不是前衛藝術品,恐怕最近接的就是機械了)出動了。
瞬間,機械怪異地抖動起來,構成其全身的白銀金屬片嗡嗡聲震動起來。那東西就像接到了某種指示,刷地張開八條腿,如同一隻巨大白銀百合倒扣在草地上。
在下一刻,機械突然消失了。
「——————咦?」
櫂人跟丟了敵人的蹤影。與此同時,他的手臂動了起來。獸化的左臂幾乎自動地跟上銀色的軌跡,用鋒利的爪子接住了撲來的機械。
猶如兵刃相互碰撞一般,空中迸發火花。
認識到情況後,櫂人發覺自己的手臂發麻了。
——————好沉。
櫂人發自丹田地大叫起來。
「噢、啦啊啊!」
他使儘力氣揮下了承受住腿的手臂。
機械被激烈地砸向地麵,但在千鈞一髮之際,機械發出卡塔卡塔的聲音全身變化組合,筆直的腿上產生了關節,柔軟地彎曲起來,順利地抵消掉衝擊力落在地上。
咻——————————吱——————————!
那東西發出酷似鳴叫的尖銳聲音。
小雛連忙衝向櫂人。櫂人向她問道
「——小雛,你知道這玩意麼?」
「非常抱歉,我的記憶裝置裡也冇有與之類似存在的資訊。它不同於機械人偶,也不同於教會的聯絡裝置……它究竟是什麼」
『喔?還以為是什麼呢,真令人意外啊!』
從出乎意料的地方傳來低沉的聲音。櫂人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皇帝』露出反應是很罕見的情況。隱藏著身形的至高獵犬愉快地冷笑起來
『這不是「機械裝置之神」麼!竟然會在這種地方發現這東西啊!』
「——————你說什麼?」
聽到那異樣的口吻,櫂人皺緊眉頭,但他冇空繼續問下去。
尖銳的聲音再次響起。
咻——————————吱——————————!
機械隨即站了起來,軀體晃也不晃便將八條腿高速旋轉起來,然後如鑽子一般迸散著泥土鑽入地麵之下。
眨眼間,那東西便從地麵之上消失了。
「……鑽進去了呢」
「————櫂人大人,請不要離開我的防衛範圍」
眾人用警惕的目光掃過周圍,一時間沉默降臨。樹林中的葉子微微作響。
在下一刻,大地爆開,八條腿如長槍的槍頭一般並在一起鑽出地麵,如同從發射台發射的速度直逼琉特。
「隊長!」
「噢!」
自不用說,他似乎早已料到被攻擊的可能性,泰然自若地迴應了部下們的呼喊,壓低身體架起劍,擺出承受衝擊的姿勢大吼起來。
「用那腳屠戮我人民的罪!現在就讓你償還!」
他拚著裂帛的鬥氣揮下劍。他大概判斷刀刃無法貫穿那東西,於是這一擊利用的是劍身,並非『斬擊』而是『撲打』。
響起鏗地堅硬的一聲。他的一擊準確地捕捉到了機械。但櫂人看著那個情況感到愕然。機械受到強烈的打擊,卻冇事一樣懸浮在半空中。
八隻腳使用進一步增加的關節,纏住了琉特的劍。
「唔!」
「琉特!」
櫂人準備打響指。
但在此之前,機械的軀體被輕快的一擊命中。
「——————喝!」
女仆裝的下襬翻飛起來,是小雛放出的上段踢。
腳底與機械的接觸麵發出金屬傾軋的聲音。
儘管一時能夠承受,但機械還是連同劍一併被猛烈地轟飛出去,發出誇張的聲音撞在樹上。大樹軋軋作響地開始傾斜,隨後樹乾折斷了,隨著轟鳴與捲起的煙塵倒在地上。
銀髮擺動著,小雛輕輕將腳放下。展開的裙裾翩翩然恢複原狀。
「請振作一些!您的夫人會為您傷心的!」
「實在慚愧!我一定要報答這份恩情!」
琉特迴應了小雛的訓斥,準備重新舉起劍,但劍已經隨機械一併被轟飛出去。他豎起的耳朵無力地垂了下去,但隨即猛烈地搖了搖頭,耳朵重新恢複了精神。取回了威嚴的琉特對部下厲聲喊道
「預備的劍拿來!」
「在這兒!」
一個人從行李中取出一把劍扔了過去。琉特接過劍,點點頭後拔劍出鞘。
機械重新站了起來,好像在猶豫一般令銀色金屬片重新開始組合。
(要通過打擊來破壞這東西恐怕相當麻煩……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否行得通)
櫂人得出結論,擦了下額頭上滲出的汗。現在在這裡應該還能繼續跟這東西對抗,但萬一被它鑽進地麵到大村子,勢必會釀成慘劇。
——要想速戰速決,究竟應該采取怎樣的方法呢?
他在腦中搜尋有效方法,忽然想到了某樣東西。
(說起來,這東西除了像前衛藝術品,我還記得見過相類似的東西)
那是他在短暫的學生時光中,同學們玩的遊戲裡出現的BOSS角色。同學們使用各種各樣的武器,將由無數張板構成的對象徹底拆散了。
BOSS是強敵,但一塊塊板單獨並冇有很強的力量。
櫂人緩緩開口
「…………『皇帝』」
『………………』
「————『皇帝』!」
『乾什麼,很吵啊。區區不肖之主,不要隨便一遍遍喊吾』
「我要阻止那玩意,你幫我一把」
櫂人這樣說道。『皇帝』煩悶地哼了一聲,用酷似人的聲音嗤笑道
『哈,說什麼鬼話。那可不是跟惡魔有關的東西啊。破壞那東西又不能彰顯吾之力量。吾為何非得為了那東西將尖牙借與汝不可?』
這番話出乎意料,而且有很大沖擊力。
換而言之,眼前的存在既不是從兵也不是使魔。但是,它也並非人類、野獸或者精靈。
既然如此,那究竟是什麼。
(————『機械裝置之神』?)
『皇帝』曾這麼稱呼那東西。
不能一無所知地麵對這個機械,有必要確認它的真麵目。櫂人本能上如此確信,但暫時將疑問咽回肚中。
(現在應該專注於打倒眼前的敵人)
為此,櫂人順勢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回答我,那東西雖然強力,但單個金屬片並不具備那麼強的力量……冇錯吧?」
『……算是吧。吾連那那一片片的魔力量也能看到,但它們相互結合才能發揮力量。但是,不管是打還是砍,都無法輕易令其分離。吾可不想去咬那麼硬的東西。汝打算怎麼做?』
「我對魔法也算不上擅長。但要是猜得不錯,有個方法應該有效」
櫂人如此斷定。『皇帝』沉默了幾秒鐘,不久點了點頭。
『皇帝』似乎察覺到那個方法,最終很感興趣地說道
『原來如此,還是老樣子瘋狂荒謬的想法呢。說吧,吾要怎麼做?』
「要求隻有一個。將我準確地搬運過去」
『哼——————————————————————好吧』
『皇帝』想了半晌,最終卻以無所謂的口吻點了點頭。
而在這段時間裡,機械決定了金屬片的新組合方式。在酷似蜘蛛的身體背麵漸漸完成細微的變化,不久之後形成酷似飛機的兩對翼。
看來櫂人預料的冇有錯。
戰鬥拖得越久,那東西就會愈發地擴大可攻擊範圍。
那東西的金屬片一片片震動起來,高高地飛起來。小雛準備投擲斧槍,擺好了姿勢。櫂人舉起一隻手製止了小雛。小雛露出不解的表情解除了姿勢。
「那個,櫂人大人,為什麼攔我?」
在她問出來的時候,『皇帝』在櫂人身旁具現化。這頭獵犬會隨心所欲地變化形態,現在選擇了大約成年男性兩倍大的大小。
它垂著臉,慵懶地沉吟道
『叼起來扔出去罷了,儘管來吧』
下一刻,他咬住櫂人的胸口,拋向半空。
機械無聲無息地自高處下降,而櫂人正好飛到那東西麵前。
他身上酷似軍裝的衣服隨風翻飛,擋住了機械新進的方向。機械似乎也冇有料到櫂人的行動,並冇有展開迎擊。但是,櫂人自然而然地被其酷似觸鬚的部分刺穿了。
機械的手臂十分流暢地貫穿了肉與骨頭。
「——————櫂人大人!」
「天啊!」
小雛大叫,琉特嗔目結舌。但轉瞬之後,小雛略微鬆了口氣。
櫂人向她點頭示意。契約者若是死了,『皇帝』也會傷腦經。這次的投擲行為其實非常精準,被刺穿的是櫂人的右肩,因此並無性命之憂。
(好球『皇帝』!)
接著,櫂人重新麵對機械,用野獸的左臂抓住了機械的觸鬚,一邊刻意地挖開傷口,一邊將觸鬚連同一部分肉一起拔了出來。
血誇張地噴濺出來。飽含大量魔力的紅色液體淋遍機械全身。
大量的血流進了金屬片之間。
確認到這一點後,櫂人放開了觸鬚,在下落的同事打了個響指。
「————滿溢吧」
瞬間,血化作了水。櫂人的魔力因吸食痛苦而增強。
水從金屬片內側施壓,將縫隙強行擴開。機械抵抗不住來自內側的壓力,金屬片間的連接瞬間崩潰。
接著,櫂人不給它任何逃脫的機會,水凍結了。一個大冰塊完成了。
金屬片以分崩離析的狀態被封入冰中。冰塊咕咚一聲滾落在草地上,之後便冇有繼續動彈的跡象。
果然單獨的金屬片並冇有打破櫂人的冰逃脫出來的力量。
「很好!」
櫂人有力地點了點頭。除了他自己之外無人受傷,成功按照當初設想,以最小的犧牲解決了事情。但他知道,小雛可定會生氣。為了向小雛道歉,他轉過身去。
瞬間,隻見琉特如蠻牛一般朝自己衝了過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我真冇想到」
而且他還一路發出謎樣的怒吼聲,這令櫂人翻起白眼。
琉特全身的毛倒豎起來,抓住櫂人的手臂,接著便確認櫂人的傷勢。看到流了這麼多血,他唾沫橫飛地向部下們發號施令。
「快拿治癒魔法藥和繃帶來!快!」
「我、我冇事的,不用擔心。我姑且也會用治療魔法」
「就算這樣,閣下怎麼能在夫人麵前這麼做啊!身為愛妻之人,豈能讓夫人如此擔心!」
琉特大叫。櫂人有些吃驚地理解他所說的方麵,點了點頭。他生氣的理由似乎不止如此。他胡亂地撓著自己的腦袋,表達著內心的焦躁。
「啊啊,可惡,我太不中用了!竟然讓閣下如此以身犯險!這份恩情究竟該如何報答纔好啊,可惡!」
他是真心感到悔恨與羞恥。櫂人不知該對他怎麼說,就算讓他彆往心裡去估計也隻會適得其反。
總之,櫂人鄭重地拒絕了琉特部下拿來的魔法藥(在魔法師很少的獸人之中應該十分貴重),對自己的肩膀施展了治療魔法。
傷口平安堵上了。但琉特確認皮膚粘合情況後,提出了一個建議
「我們去大本營吧。保險起見,還是應該讓專門的治療術士看看」
「非常感謝……但帶我去那種地方冇問題麼?」
「閣下把我們想得那麼冷血就不對了!我們本來就是遠比人類更重恩義的種族喔!」
琉特以憤慨的態度(感覺對人類有些失禮)吼了起來。
他急忙讓部下們在草地上開始繪製轉移魔法陣。從迅速的反應來看,他們之中似乎冇人反對。櫂人的行動看來起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
(這個樣子……我可以認為,我受到了他們的信任吧)
在櫂人愣住的這個時候,幾個空著手的獸人靠近冰塊。
那個機械不一定隻有一具,他們應該是打算將其作為敵人的貴重資料來搬走。但其中一個體格壯碩的灰狼跟同伴們商量了什麼,離開冰塊朝櫂人走去,擔心地向櫂人問道。
「傷口雖然堵住了,但還會痛的吧?讓我來幫閣下一把」
「不,我自己能走,哇!」
「感謝關心,但沒關係。櫂人大人由我來搬運」
「小、小雛?」
回過神來,櫂人已經被小雛橫著抱了起來。櫂人在纖細的手臂中,櫂人驚恐萬狀。
灰狼通情達理地露出微笑,向小雛略微行了一禮,就像不乾涉夫妻吵架一般迅速離開了兩人。
櫂人戰戰兢兢地看了眼小雛的側臉,她美麗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縫。
不久,小雛維持不看櫂人的狀態,嘀咕了一聲
「櫂人大人,小雛現在就不說什麼了——但事過之後,小雛要全力發火喔」
「對、對、對不起。我錯了」
櫂人不禁縮緊身子。在他鼓膜深處響起似人的嗤笑聲。
『哎,每次吾都在想,汝作為一個人類雄性還真夠窩囊的呢』
櫂人忍不住想要反駁,但在他準備開口的瞬間,小雛便朝畫完轉移魔法陣的部下們身旁衝了過去。差點咬到舌頭的櫂人緘口不言。
他在自己妻子猛烈衝刺的搬運中,側目望向冰塊,忽然察覺到一件事。
『機械裝置之神』
這個世上,存在著與那東西相近的東西。
『優秀的處刑人』
隻有『拷問姬』能製造的,僅由刀刃構成的巨人。
(——————這東西,很像那東西)
可是這其中意味著什麼,櫂人並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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