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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內迪克特·布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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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

「貝內迪克特·布盧」

隻有彼此的體溫,是真切活著的證明。

我好怕——聽到那個人的話,我總會回答,沒關係。

——哥哥會想辦法的。

名為自我的存在,由妹妹而生。

被她依賴,感歎著,啊……原來,我是哥哥啊。

我若不更靠得住些,她一人可不行,我必須活著——由此振作起來,奮力生存。

隻是,想不起來。也不明白。

我究竟被誰摧毀了?

被我自己嗎?

什麼都搞不清楚,隻是,至少在那裡一定存在。

一定,倘若,有一天,能夠相遇的話,就會恍悟。

即便相忘江湖,即便印象模糊,倘若驀然回首,一定會恍悟。

相信對方也是同樣。

那僅存的一份思念,如熹微篝火,殘留在我的心頭。

散落在世間的一塊塊大陸,不論大小,在居住其上的人們看來,卻是相差無幾。

隻要有人類存在,無論海角天涯,都是同一片土地。

他們耕耘,栽種。

收穫,安居,增色。

創造,失敗。

避世,忍餓,成功。

交談,生鬱。

摧毀,痛哭,壓迫。

苛虐,背倫。

懺悔,永訣,生敬。

喝彩,繁衍。

悲泣著。

怠惰著。

懷舊著。

彼此相愛,彼此廝殺,如是為生。

而他,也是同樣。

某個大陸上,持續多年的『大陸戰爭』告一段落時,似乎理所當然的,另一片大陸仍舊烽煙四起。說起名副其實與戰爭頗具淵源的職業,便不得不提到——傭兵。

遊蕩於這片土地上的傭兵們,儘管類型各異,卻大都是不論陣營的自由戰士,隻拿錢辦事。今天身在東邊,明天投奔西邊。哪怕是一起喝過酒的夥伴之間反目成仇也不在意。就算一向寵愛自己的主人頭上那首級,曾經**一度的女人故鄉的村落,這些一旦與金錢掛鉤,也可以隨隨便便棄之不顧。

就連這具肉身,也會被當做可以抵押金錢的現成資本。

而現如今同樣如此,孤身一人的傭兵也好,聚集多人的傭兵團也罷,他們為達目的,不惜一切哪怕九死一生。

「……好冷……」

乾風夾雜著金光閃閃的沙屑拂過,茶金色的髮絲颯颯飄動。

一個男人像是剛出生的嬰兒般,一絲不掛地倒在沙土中。以他的相貌,似乎本不該在這種地方慢慢腐朽死去的。

象牙色的肌膚上,金色的寒毛根根聳立,裸露的軀體在大自然的淫威下,不留情麵地曝曬著。怎麼會變成這樣——男子陷入混亂的回憶中,呻吟著爬起。

——三天前,打打殺殺。兩天前,還在打打殺殺。

那一場場身不由己的戰鬥不由浮上他的心頭。

——昨天……對了,順著街道的那一條小巷子有一家酒館,在那裡和女人一起跳舞,喝酒……

關於昨天發生了什麼,男子也猜了個**不離十。從戰火中死裡逃生,被到手的報酬衝昏頭腦的他,大手大腳地揮霍一番,然後和宴會上一個閤眼的美人過了一夜,無論是住所還是酒水,都是經過那女人的手準備的。恐怕是她在其中下了什麼藥。

「……感覺好噁心……嘔……」

全身上下的衣物被剝得一件不剩,拚命掙來的酬金也被搶個精光,又被丟在這種地方任人宰割,也省去了對方痛下殺手的功夫。淪落到這種地步,隻能說是走了黴運。唯一還算幸運的是冇被綁住,不過就算這樣,他也動彈不得,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所剩無幾。

「有……」

嘴唇微微張開,卻又隨之吞聲。

——就算大喊有人嗎,也不會有任何人迴應,而且我的那個『有人』又能是何方神聖?

在這種時候能夠伸出援手的家人或朋友,在他身邊,不存在哪怕一個。

所謂無拘無束的生活,不就是如此嗎。行李減到最輕,隻需看著眼前的目標,前進下去。這樣的旅程若是有什麼重要的目的,說不定還會得到不錯的結果。畢竟有個溫暖的容身之所,有時也會成為妨礙人生決斷的魔障。大概比起擁有的人,冇有的反倒可以看得更遠。隻是,直到走到窮途末路,卻冇有為自己而擔心的人,想來也會十分淒涼吧。

在胸膛深處,在某個或許可以被稱作心的地方,猛地抽痛。

「………………………………不,我又不會死。」

痛楚流竄全身,可男子從不是甘心屈從命運的人,握緊雙拳,他設法掙紮著控製著身體,站了起來。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這聲咆哮或許耗儘了男子的最後一絲力氣,喊出聲後,他自己卻一頭向後栽去,沉入沙土中,失去了氣息。他本註定命喪此地的,隻不過,在這世上總有一些上天的寵兒,女神垂憐於他們,甚至能夠一轉乾坤。包括在這連路也算不上的沙漠上行駛著,碰巧經過的機動摩托;包括看到有人倒下,選擇停下幫忙的有良心的過路客;這一切,都是幸運女神降下的神蹟。

男子再次睜開雙眼,已經是在那之後的數個小時了。

「…………你……到底是誰?」

或許是因為剛剛醒來,他的聲音聽起來因吃驚而顯得嘶啞。

「我是霍金斯,旅行中的一名退伍軍人,以及,把渾身**的你從沙漠裡撿回來的救命恩人。」

一派天真又得意忘形,擅長打算盤又喜歡耍把戲,在戰爭賭博中大賺一步登天的有錢人,如今正在發家致富的創業者。那便是他與那個名為霍金斯的男人——他的救命恩人——初次相見的場景。

「……為啥你要救我啊!」

粗暴的吼聲迴盪在店裡。兩人正身處男子醒來的旅店一樓,坐在旅店為客人準備的開放涼台餐廳中。正值吃早飯稍顯太晚吃午飯又還算太早的時間段,男子十分惹人注目,原因是他那身怎麼看都像是從彆處借來的裝束,襯衫和褲子都肥大地套在身上。

「啊,真是對不住,這孩子稍微有點冇禮貌。對,我保證會安安靜靜的………………嗯?你等一下。大叔……!?這是在叫我……?」

該反應的地方是這裡?——霍金斯像是要把眼睛瞪出來一樣,逼近男子。

與這個乾淨舒適的旅店絲毫不相稱的青年,和一看就十分開朗的男人,這樣的組合湊在一起,客人們的目光十分自然地聚集在他們身上。在青年『有什麼好看的!』一喝下,視線又都移開了。

「大叔,好好聽人說話。」

「不不,在此之前,還是先解決一下我看起來到底是不是大叔這個問題吧?雖說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但比同齡那些已經結婚的傢夥看起來要年輕吧?肚子也還冇凸出去吧?不管怎麼說也是個優秀好男人吧?真的看上去是大叔嗎?而不是哥哥?再考慮考慮之後試著說一次?預備——」

「大、叔!」

像是小心臟被刺激了一樣,霍金斯捂著胸口呻吟著。

「有什麼事……年輕人……」

這聲音聽起來也沉痛極了。

「我說你,到底為什麼要救我啊。連飯也請了……你到底在圖謀什麼。醜話說在前麵,我可一個子兒冇有。」

這是事實。如果在這裡討要這一頓飯錢的話,青年的這一生就完蛋了。

對此霍金斯擺了擺手。

「不,又不是圖謀你什麼。」

「那就是身體了。」

「你真是……對自己也自信過頭了吧。不過說起來,最開始發現你的時候啊……身體埋在沙子裡,隻能看清外麵露出的一張臉……我還以為是**美人倒在那裡呢。」

快速地向青年投去一瞥後,他朝另一邊扭過頭,目光悠悠地盯著遠方。

「抱起來後才發現長著多餘的東西……看在你還留了一口氣的份兒上,就帶回了驛站。當時你體溫過低,我又幫著你搓暖了身體……然後注意到就是早上了。你冇錢,這種事看樣子就知道了吧。畢竟身上什麼也冇帶。」

這一次,小心臟絲絲抽痛的換作了青年那邊。

「…………那還真是對不住了。什麼,什麼都冇有。」

隱隱約約的,那個聲調變了些。很有可能,這相當戳中青年的痛腳。

「年輕人,你為什麼睡在那種地方?」

「……問為什麼……」

男子猶豫著是否要說出自己的不幸遭遇,然後簡明扼要地概括了整件事。霍金斯開始還在認真聽著,中途開始就忍不住憋笑,側過臉抖著肩膀。

「想嘲笑我的話,倒是給我笑出聲啊……!」

「誒,可以嗎?啊哈!啊哈哈哈!好不容易工作掙到的,結果全都被偷走了?這也太可憐了吧!肚子笑得好難受…………啊,等,等,給我等下,彆舉著椅子啊?冷靜一下唄?可真不容易啊,肚子餓了吧?吃吧,吃吧。說起來還冇打聽你的名字啊。年輕人,你的名字是什麼?」

「…………」

「喂喂,就算再怎麼不懂禮貌也至少應該知道報上名字吧。」

青年抿起唇,一字字低聲吐出。

「冇有。」

彷彿由顏料塗抹吹製而成,夏日天空般湛藍的玻璃珠,那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瞳籠上陰霾。他像是在挑釁什麼一樣,抱著胳膊,咚地一聲,將腿重重翹在桌麵上,再次說了一遍。

「我冇名字。可能有過吧但不記了。你隨便喊吧。做傭兵時登錄名用的是布盧。因為不知道名字……就用了眼睛的顏色。」

在那個心情變得極度糟糕的青年麵前,霍金斯第一次展現出動搖之色。

「說冇有什麼的……是怎麼回事?」

「記憶喪失。我的記憶隻有從幾年前開始的那些。在那之前在哪裡做什麼還有是哪裡的哪個人什麼的全都不知道。有意識時,就倒在這個大陸一頭的河岸上。那時候還穿著鎧甲和大衣……要不是被一個吉普賽女人發現了,就會這麼死了吧。」

霍金斯終於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

「什麼都不記得了嗎?哪怕一件?」

「……」

「有記得起的事嗎?」

似乎,那是對於男子來說太過重要的事,以至於他三緘其口。

在滿腹躊躇的神情後,終於,雙唇張開了。

「…………妹妹、大概、是有的。」

用彷彿坦白罪惡般的態度。

「……但是,想不起來。隻是有些印象,連那傢夥是怎樣的人,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隻不過一定有的,隻有這一點……能想起來。」

霍金斯不由緊緊攥住襯衫的胸口處。

「之後總之我就先跟著吉普賽們學習唱歌與跳舞,然後一邊四處流浪。最後再就是轉職傭兵。看起來我就適合以戰鬥為生吧,我可是有battle·hungry·freak(戰鬥狂)的彆名,在傭兵界私下裡很有名的。」

說著,男子聳了聳肩。

「不過,雖說這也算不得名字……」

不知道自己的來曆,這一點對於本人來說會有多麼不安。儘管男子的性格絕稱不上令人讚賞,他仍舊在意著自己的無名無姓。

「哼嗯……這樣。呐,你啊,說自己是傭兵是吧?」

「……冇錯,不行啊?」

「我又冇有說有什麼不行。然後你冇有錢冇有名字什麼也冇有?」

冇有、冇有、冇有。充斥著冇有的男子隻剩下對自己人生的無儘惱火。

「大叔你想死嗎?話先放在這兒了,我可是一點兒情義都不講,看不慣誰馬上就能麵不改色地上手哦。」

「唔,你看起來就是會這樣的那種。也冇有一句感謝的話要說。但是我……不討厭這種不坦率(口嫌體正)的傢夥啊。」

「……啥啊這是。」

「還有就是,有個與你感覺很像的孩子……是個熟人……明明我是監護人的卻逃跑似的把她托付給彆人出去旅行了……總不能撒手不管,不知不覺就冒出了這種情緒了啊。」

——與我很像的傢夥?

那種人類,在這世上真的存在嗎。

「是怎樣的人啊那傢夥。」

冇有回答男子的疑問,霍金斯給在腳邊等著飽餐食物殘渣的鴿子丟一點麪包屑。不知在想些什麼,他沉默著,然後,突如其來地從座位起身,衝向鴿子。對於這種傲慢無禮的行為,鴿子們不堪驚嚇地振翅逃向空中。

「喂,到底是怎樣的傢夥啊!」

怒喊聲,霍金斯爽朗無邪的大笑聲,交織著羽翼撲動的悶響。

街道,群鳥展翅而飛,這一切都化作了背景,前方,霍金斯動作大幅地轉過身來。

那道視線似乎落在男子身上,又似乎冇有。

「那是世界上,最為強大,也最為弱小的人。」

果然霍金斯是在笑著的,可那雙眼眸冇有勾勒出一絲弧度。

口中所描述的那人不論善惡,隻是,在他心中一定是無比重要的。那雙眼如此告訴男子。

男子皺起眉頭。

——什麼那是……故弄玄虛嗎?

越來越不瞭解眼前這個救命恩人了。

「我也是啊,也是時候好好轉過身正麵那孩子了。」

即使提過自己已經是三十出頭的人,『世界最強又最弱』什麼的,說著這些的他看起來分外老成。

「一臉苦相,看著也挺難受的,不說了。」

男子眯起眼睛思索著。

——這傢夥,擺出一臉正經的樣子總感覺有哪裡奇怪啊。

在笑著的男人身上,他感受得到某種執拗。從最開始他便說個不停,隻是這與其說是交談,不如說是在一味發泄著自己的意見。或許,他正抱著一個無從解決的疑問,而那正是問題所在——真正讓他束手無策的問題。

「決定了。」

霍金斯伸出食指對著男子,一隻眼啪嗒一眨。

「既然什麼也冇有,不如跟我混怎麼樣?」

「這是要……雇傭我的意思?」

「冇錯。你也太一文不名了,不如到我這兒來工作賺錢吧。包括替你找妹妹,還有向那些把你全裸丟在沙漠裡的傢夥複仇,這些都需要錢吧?作為替代,稍微替我賣個命怎麼樣?」

「哈?」

「我說你,現在手上隻有自己的一條命了吧?我將它買下好了。」

聽到他的話,男子的心臟像是觸到了什麼,喧囂地鳴響起來。

分明,應該習慣了用這條命去換取金錢的。可是僅僅是當麵問到,就彷彿窒息一般。

「請問是多少錢?」

男子被問住了,無言以答。

而那之後男子獲得了自己的名字。

『貝內迪克特·布盧』

同樣也獲得了一份工作,一個安身之所。

『C·H郵政公司』

以及敬愛的救命恩人,

『克勞迪婭·霍金斯』

與同伴。

踏過稍嫌漫長的序章,這便是,屬於他的故事。

「……大概的說明就到這裡。總之,一定要把信件送到委托的顧客手上。小薇爾莉特負責代筆,貝內迪克特負責派送。雖然這個委托來的突然,還好你們兩人的工作正好都在一個地方,又可以讓貝內迪克特接送小薇爾莉特。這個委托之後就是長達數天的休假了所以加油乾喲。怎麼樣?做的來嗎?」

身邊擁有金絲般秀髮的少女立刻回答『是』,用與她相似的碧色眼瞳,貝內迪克特遠遠望著她。

霍金斯的房間,並排坐在長椅上的他們,懶洋洋的早晨。一如平常,今天的工作開始了。

對於從其他大陸來到這裡的貝內迪克特來說,仍舊不甚熟悉的萊頓沙夫特裡希的一切,氣候,氛圍,飯菜,如今卻毫無異樣地沁入他的身體。

「行啊。」

冇有拒絕的理由,更冇有拒絕的立場。在麵前的,是他的救命恩人,上司,冇有過分尊敬而顯得更加親昵,大概,是位於人際關係頂層的一位。

「薇,你的行李也彆搞得太重,我的愛車輪子都要磨鈍了。」

提到身邊的這個女孩,在失憶的貝內迪克特眼中,不過是在他的人生舞台上剛剛登場不久的角色。從初次見麵的時候開始,就深深烙刻在貝內迪克特心中,一直被劃爲『不知怎麼就是冇法坐視不理』一類的那位少女,是名眉目秀麗的自動書記人偶。剝下冷漠生硬的麵具,她隻是個天真無知不諳世事的孩子。開始就是副機械一樣生冷的軍人模樣,讓人懷疑她究竟能不能從事服務業,現在卻是C·H郵政最受歡迎的人氣人偶。

「是這樣呢。我會最低限度地裝備火器。加上義手,我的身體重量很重,也會為貝內迪克特的機動摩托造成負擔。」

從以前便令人移不開目光的那份美貌,如今似乎魅力更上而光彩照人。

不如說,宛若冷徹的靜美之中萌生了溫暖春意一般。

「……就算是裝備減少,和貝內迪克特一起,遇事也不會陷入苦戰吧。」

不經意間,也會露出清淺微笑。

在貝內迪克特的腦海中,浮現了最近他們的經曆中最為重大的事件——橫斷大陸的蒸汽機車劫持一案。與此同時,他也想起了在那時將手臂受傷的薇爾莉特橫抱在懷中(公主抱)現身,將她托付給自己後旋即離開的,那個帶著眼帶的男人。

「……」

關於他與她的過往,雖說不是全部,卻也在事後大概從霍金斯那裡得知了一部分。

無疑是兩情相悅的,甚至冇有彆人插足其中的餘地。從同事的嘉德麗雅那裡聽說,他們會約定在休息日見麵。真是太好了——嘉德麗雅如此笑著道。

「…………」

太好了——什麼的貝內迪克特纔不會這麼想。

最近看到她時,會產生那種一點也不愉快的氣氛,原因也是在此吧。

時機正好地消失,又時機正好地出現,她會不會是被那個年齡相差很大的老男人給騙了——他心中如此懷疑著。

說明白些,是在擔心她。

在不知道自己心情的薇爾莉特額間,貝內迪克特用指尖啪地彈了一下。

「冇啥,就你這樣的輕得很。隻不過你的皮箱也太重了,大叔,你有提過薇的皮箱嗎?那傢夥掄起來就是個鈍器啊鈍器,衣服什麼的下麵塞了堆成山那麼高的武器啊喂。」

霍金斯一臉想要歎氣的表情。

「小薇爾莉特……你用薪水買槍了吧……」

「從軍時是由軍隊配給的,現在隻能自己購買。而巫術又隻有在霍金斯社長的許可下才能夠使用。所以,最近買下了遠距離射擊槍,不過,其實還是尺寸較大,可以揮舞的錘矛[1]更加趁手一些……」

想要入手更大的,或許是在這種心情的驅使下,薇爾莉特的手就像是拿著什麼一般虛握,定定凝視著空氣中不存在的武器。

「不行不行,好不容易給你打扮得這麼可愛了就彆有事冇事拿著那種東西了唄。」

「住手住手,這樣一來運你就變得越來越吃力了好吧。」

兩個男人紛紛搖頭否定。不知是否是錯覺,薇爾莉特露出了似乎是很遺憾的神色。

「關於錘矛的優點,我準備了相應的說明……」

隻不過,她的說明再也冇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兩個人就這樣趁早出門啟程了。

霍金斯目送著他們,負責接電話的拉克絲揮手道著彆,貝內迪克特與薇爾莉特離開了事務所,踏上旅途。

兩頭金髮,隨著機動摩托的前行拂動著,直到天涯海角。

送走金秋,季節迎來了寒冬。萊頓沙夫特裡希的周邊地區雖看不到積雪,卻仍寒風呼嘯。手套與圍巾,帶兜帽的大衣,就算全副武裝地做好防寒,該冷卻還是冷。駕駛的貝內迪克特隻能忍著迎頭接下撲麵而來的寒風,環著他的腰的薇爾莉特的那對機械義手也同樣冰涼刺骨。

抵著他的後背,少女原本的身體部分帶來些微體溫而暖意融融。纏繞著他的手臂,比起夏天帶著她時,感覺更加清晰明顯——或許是太冷了吧,又或許,是因為那份信賴。

鼻子像有小蟲爬過一樣癢癢的,貝內迪克特打了一個噴嚏。

「……啊嚏!」

遼闊寬廣的大地上,機動摩托飛速前行,他冇話找話地開了口。

「冷死了[2]!」

「是啊。」

「薇,你的義手冇事嗎?冷過頭了會有什麼嗎?」

「關節部分凍住會有些麻煩,隻是不到相當程度是不會引發這種狀況的。」

「哼嗯——」

「大陸戰爭時……主要在北方四處奔走,對防寒也小有心得了。」

「不說這個,我們要去的隆塔諾[3]也在萊頓沙夫特裡希國內,首先這個時期就下不了雪。隻要是冇有異常天氣——隻要是的話。不會影響我們派送的。」

「是,這樣就安心了。」

「喂,彆給我說出那種台詞啊。」

「是為什麼呢。氣候十分安定,不會對業務造成影響,這樣說的應當是貝內迪克特。」

「不是,是因為和你一起吧。你隻要一說這種話,總感覺反過來會出什麼事似的。」

「……由於我的發言,天氣會——?」

就算不看,貝內迪克特也知道她正在擰著眉。

於是出聲笑了。

「白——癡,纔不是。我是說和你一起總感覺很容易惹事。加上又減輕了行李的重量,雖說大部分都能靠這種程度的準備解決吧……隆塔諾算是大鎮子了,流浪漢小混混什麼的也不少,就算是氣派的街道也有很多見不得光的地方。」

「惹事……」

「被奇怪的傢夥纏住了開打,被山賊襲擊了開打,摩托壞了中途拋錨在荒原,還有什麼……小事也一件件數下去簡直冇完冇了啊。」

我有異議——薇爾莉特對這個說法立刻申明。

「我不讚同。其中包含了貝內迪克特單方麵引起的爭端。」

「是這樣嘛?我們湊在一起還真不行啊。」

談話中斷片刻,隨後,對這句話薇爾莉特同樣表示了抗議。

——關於自己和貝內迪克特的組合『不行』的這點。

「那一點,我也很難讚同……的確,容易招致某種衝突的主因,是我們力所不能及的。但是,我們做出了恰當的應對。我們,我們兩人……就算再次遇到事故也能夠妥善處理的。」

很難讓人讀懂所想的她,或許是單純在為對於自身能力的評價太低而抱不平吧。隻是,不知為何,在貝內迪克特耳中聽來,卻並不是如此。

「誒——」

一抹微笑自然地流露嘴角。

背後,吐出團團白霧的薇爾莉特像是想起了什麼,補充。

「不是說平時,僅限作戰途中的話……」

倘若嘉德麗雅加入,我方或許會更加所向披靡——聽到薇爾莉特的喃喃細語,貝內迪克特笑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肯定就無敵了吧,他說著,笑了。

距離到達目的地還有兩小時的路程。

C·H郵政公司的自動書記人偶與郵差所前往的地方,是隆塔諾。

這裡比起首都萊頓並不算大,在臨近的聚居區中卻是最繁榮的。

綿延約百米,略微隆起小山丘上,坐落著一座古城。家家戶戶搖籃般將它環繞其中。近郊冠以同樣名稱的小河靜靜流淌。

坐鎮此地的古城莊嚴肅穆,是隆塔諾區的名勝。曾經的所有者一族在保有所有權本身的同時將管理權讓渡市區,市區則許可人們以低價進入參觀。由於負責設計的是一位名聲在外的建築家,古城藉此成為了難得的觀光資源。

正是因為古城身為名勝在文化方麵的價值,它也順理成章地成為年輕藝術家所憧憬的街區。隆塔諾也不例外,極力打造著這個城市。在這裡,美術館,博物館,劇場以及舊書市場繁星散佈,對於喜歡這些的人們而言,僅僅漫步其間,便忍不住讚賞驚歎。進入街門之前便能聽到年輕演奏家們的樂聲潺潺流淌,稍稍沿著街道前進,入目的是一家接連一家的書鋪。雕像和噴泉的周邊,簇擁著寫生的人們。這裡有著團花錦簇,車馬不絕的街道,隻是一旦踏入一支小巷,卻會被昏黃的幽暗吞冇,彷彿隨時將會迷路。

雖然區劃有限,這裡仍設有花街,在對藝術一竅不通的人看來,比起那些這纔是真正的名勝。

「接下來……」

貝內迪克特把薇爾莉特放在街口。她將要去住在這裡的委托人那裡進行代筆,而貝內迪克特在這條街上有幾個小包裹要送。在兩個人各自的工作結束後,則會返回萊頓提交報告,然後,等待著下一個配送工作的到來。

霍金斯讓兩人結伴來到這裡的原因也是在此。相比大費周章地讓薇爾莉特搭乘公共交通,這樣在交通成本以及時間花費上都要高效得多。

正值午前。觀光客們漸漸混雜起來,變得熙攘喧鬨。

「在、哪、裡、見、麵、好、呢?」

貝內迪克特用那雙天藍色的眼瞳漫無目的地搜尋著合適的碰麵地點。

銀行,麪包店,特產鋪,抱著孩子的裸婦雕塑。麪包店似乎還兼營咖啡館,從玻璃櫥窗望入,新出爐的麪包看起來熱氣騰騰,人們喝著咖啡,樂在其中。

「決定了。薇,就在麪包店碰麵好了。不管誰先來了都先在裡麵等著。」

薇爾莉特輕輕點一點頭。

「也想要嘗一嘗麪包呢。」

「想吃。那邊的麪包可是很不錯的,雖然我冇在裡麵吃過就是了。在郵差之間也說,如果在隆塔諾配送一定要買回來,好吃到簡直就是常識。鋪滿乳酪入口即化的那種……給大叔當特產好了。」

聽到貝內迪克特說想要買特產,薇爾莉特的眼睛微微張大,驚訝地眨了眨。

「我也讚同。隻是……貝內迪克特,發生什麼了呢?」

她滿臉寫著是身體哪裡不舒服了嗎——的反應。

「你這傢夥對我也太不講禮貌了吧!」

「我很抱歉……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呢?」

貝內迪克特那種完完全全出自好心給霍金斯買特產的行為,在薇爾莉特眼中似乎缺乏可信度。以至於因此,她會說出這種擔憂他的身體,甚至於精神狀況不佳的發言。

貝內迪克特在薇爾莉特的發頂輕輕一敲,慰問她一記手刀。

「啥都冇有!你就是不知道罷了,就算我也偶爾也會給那個大叔買東西的!你們自動書記人偶不也是,在去不常去的地方時會給事務所的人買特產的嘛。和那個冇什麼差彆。而且大叔還經常在發工資的日子前請客……午飯什麼的,而且,次數還挺不少……」

「霍金斯社長有對貝內迪克特特殊對待的傾向呢。」

我可不想聽被當成女兒養的你這樣說——貝內迪克特想著,當她不存在一樣,扭頭向一邊看著說道:

「就是說,因為那傢夥撿到了失憶的我還取了名字……在我眼裡,那傢夥也是相當特彆的,或許吧。」

一不小心,就若無其事地說出了口。但是。

「是這樣嗎。」

薇爾莉特以出離平常的態度點頭附和,對此貝內迪克特一瞬有些訝異。

自己曾經失憶也好,貝內迪克特這個名字是霍金斯取的也好,這些事雖然冇有向人刻意隱瞞,對同僚卻是不曾提及過的。

因為,事到如今再試著去解釋自己一度失憶也無濟於事,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迴應。

一雙雙眼睛投來蔑視般的惡毒視線,一張張嘴巴吐出憐憫似的同情話語。

而不管對方做出怎樣的反應,最後怒火沖天的便是貝內迪克特其人。

姓名,身份,這些他已經重新擁有。他不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布盧』。

他不想再以那段僅僅以瞳色為名生活著的日子為恥。

——這傢夥會。

並冇有誇耀什麼。

——這傢夥究竟會怎樣反應?

會不會引發一場小題大做的鬨劇?會不會說些讓人心情煩躁的俗話?

懷著厭惡的心情,貝內迪克特等待著她的迴應。

「……」

「……」

隻是,等來等去,也冇有等到任何反應。

「……」

「……」

彼此碧藍的眼眸視線交錯往複,長久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

給一切畫上句號的,是薇爾莉特。她疑惑地歪歪頭,像是在說『發生什麼了?』。

貝內迪克特想都不想地吐槽出聲。

「我說,對我失憶的事你冇什麼要說的嗎。」

薇爾莉特金絲一般的睫毛閃了閃。

「有什麼……?」

「有的吧。這男的可是失憶了,一般見不到的吧。」

這種話由自己說出口,也不知是該為之羞慚還是為之可悲了。

說不定對她來說自己的過去根本就冇那麼有吸引力。

事態根本冇有像預想的那樣進展,他不由產生了一種撲空的無力感。

「不,冇有那樣的事。」

可聽到下一句話,心情霎時為之一變。

「雖然的確十分少見,但在我個人看來並不是稀奇事。」

恍若錯覺,薇爾莉特隻是用有些欣喜的口氣低語著。

「我同樣冇有在某個時期之前的記憶,甚至無法說出話來。少佐為這樣的我取下了花之女神的名字。貝內迪克特這個名字又有著怎樣的含義呢?」

——是啊。

對於薇爾莉特,他的失憶似乎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是這樣啊。

名為薇爾莉特·伊芙戈登的少女,也曾有過無名無姓,僅僅生為武器的時候,甚至,難以稱之為人。

而如此的她也不曾以這段經曆作為談資炫耀,不曾因自身苦痛從而羞恥難當。

「這是霍金斯社長取下的名字,一定有著某種意義吧。我們彼此都可以說運氣很好呢。我若是跟隨除少佐以外的任何人……如今會怎樣還未可知。」

不如說,直到與最愛的他輾轉相逢之前,一切都隻是單純的過程。

「……噢。」

純潔無垢,以及果然在某處有所欠缺的薇爾莉特,近乎崇聖,卻也令人心疼。

「所以,名字的意義是什麼呢?」

「我早忘掉了!」

「那麼在返回後一起去問問霍金斯社長吧。我想要知道。」

「不行不行不行!彆去問啊!那我就去送件了你也給我去委托人那裡吧!那就之後再見了!」

貝內迪克特跨上摩托,單手向薇爾莉特揮舞著。

「我明白了。名字的問題隨後再談。」

「你這傢夥太纏人了吧。」

於是,兩人就這樣分彆,走向各自的方向,開始工作。

貝內迪克特的派送工作並冇有用時太久。

住在萊頓的母親給工作在隆塔諾的兒子寄去的雜七雜八的生活用品一包;同公司的員工往來的檔案三本;信五封。

收件人不在,就要原封不動地帶著信件返回,或者去住在附近的人那裡打聽,這些都要花費時間。隻不過這次冇有出現這些情況,工作比預想的要更早地結束了。

事不宜遲,他走進約好碰麵的麪包店,占下了能透過櫥窗看到外麵的位置,要了一杯咖啡。看起來薇爾莉特的委托還要再花些時間。

——不如先去選要帶回去的特產吧。

實在是想象不出那個薇爾莉特會一臉開心地選特產,還是自己來代勞來的較快。這樣想著,貝內迪克特從自己吃過的經驗出發,選了幾種他覺得可能好吃的食物,之後又拜托店員把霍金斯的那一份麪包裝上。

「請問這就是全部了嗎?」

自己選的東西顏色太過單調,發現這點的貝內迪克特歪著頭。

「嗯——還有一個彆的什麼推薦嗎?」

「派或者水果塔怎麼樣?還有,雖然不算是麪包,我們的曲奇也很推薦嘗試哦。也有顧客僅僅為了買這個到這裡來呢。」

「啊……」

「在女性間也很有人氣,裝飾的緞帶也很可愛哦。」

貝內迪克特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名女性的身影。

「倒是有個好像很會喜歡這種的傢夥,不過她現在在很遠的地方就是了。好吧,就再加上那個派好了。」

結果,追點了那一份蘋果派,他再次回到座位上不緊不慢地品味著咖啡。

盯著打包的袋子,他想著收到這些的人那張不知道該有多開心的臉,發著呆。

他轉念就能想象到,把這包禮物生硬地塞過去後,霍金斯綻開笑容接下的樣子。開始會有少許驚訝,然後就會一點點翹起嘴角微笑滿麵,他說著『謝謝你,貝內迪克特』,而自己則回一句『冇什麼』就不理不睬地轉過身。這一切似乎浮現在了眼前,就連自己那彆扭的樣子也清晰可見。

蛋糕也是——要是有可以送的人,再從癟下去的錢包裡摸出幾枚零錢就好了。

——那傢夥,如今可是在超——級遠的地方呆著呢。

闖入腦海的,那個黑髮紫瞳的姑娘,嘉德麗雅·波德萊爾。與貝內迪克特是C·H公司自創始開始的同事關係了。喜歡甜食,不擅吃辣,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其實卻是個膽小鬼,比起容貌身材,性格看起來反倒有些孩子氣的地方,她如今,正在作為自動書記人偶出差。

——算了,收到我的東西她也冇那麼高興吧。

一見麵就吵起架,對於C·H郵政的人們這幾乎已經變成了例行日常。雖然看一眼就知道,當事者們並不是真的討厭對方纔這樣做的。

——我啊,是被那傢夥討厭了吧。

這名當事者倒是全然不知。雖然身在同一所公司,卻所屬不同的職業,因此彼此間也是誤會重重。他們總是在大吵一架之後,過了一段時間忘掉之前的事,然後又再次大動乾戈,如此反覆。

即便如此也做不到在相見後無視對方,即便如此也總是想要讓對方露出笑容。

——不過我對那傢夥,倒是並不討厭。

她在貝內迪克特眼中就像是新人類一樣價值連城,卻很難控製彼此間的距離。

——實在是冇辦法好好相處啊,冇辦法把她當成彆的女人那樣相處。

而這代表了什麼,為難他不曾談過像樣的戀愛,隻能一無所知。

腦袋裡走馬燈似的想了很多,他嘴邊溜出一個長長的哈欠。一口氣向上伸出兩臂,像貓一樣挺起前胸向後仰去,然後放鬆下來。想著工作也告一段落了,原本憋著一股勁兒的他無論是心情還是身體都變得慵懶起來。

——總感覺困起來了。

有早早開始工作的原因,也有連日值班的原因。飽腹感與室內溫暖融洽的氣氛自然地黏上了他的眼瞼,一點一點,睡魔奪去了他的身體。眼皮打起了架,變得越來越沉。

瀰漫著香味的房間,人們愉快輕鬆的交談。心口彷彿融化一般柔軟,構成這個美妙空間的一切都讓貝內迪克特的戒備一點點鬆懈。

——明明,薇就要來了。

貝內迪克特心中浮現了那金色髮絲的少女。

——那傢夥的話,不必說,立刻就會看到的吧。

魚龍混雜的咖啡館內,即便這樣她也一定能立刻趕到這裡的,他如此堅信。

——也一定,會去找我的吧。

雖然,失去了記憶之後,詢問每一個人,卻冇有一個認識自己。

——那麼,我睡著了,也沒關係吧?

雖然,從不曾有人這樣四處尋找自己。

——沒關係吧。

若是薇爾莉特,一定會如約趕到。這樣想著,貝內迪克特合上雙眼。

張大嘴打了一個哈欠,在那之後,他死死地睡著了。

意識變得邈遠,思維飛向虛空,腦中所想在中途便忘個乾淨,落入了夢的世界。

夢——這樣說也許有些語病。他不過是在封鎖的記憶之門前拾起一個個斷片罷了。從現實世界脫身而出之時,過去便悄然追隨他的腳步,無聲輕叩他的後背。

彷彿身處遠方的友人回鄉,影像在腦海中流淌回放。

『喲,歡迎回來。我不知名的朋友啊』他說著。

周而複始去而複來,在貝內迪克特的心門中一次次重獲新生的那段影像。

與名為過去的友人的那一場再會,總是起於一片夜空之下。

滿月當空,在美不勝收的夜色中浮動。記憶中的他,總是從伸手不見五指的無邊晦暗中爬出,在那滿月銀晃晃的清絕光芒下,一瞬顫栗心驚。

腳下是濱海沙灘。沾著血汙與泥沙,臟兮兮的靴子胡亂地踩下去。身體傳來陣陣劇烈的鈍痛,許是身受重傷的緣故。即便如此,雙腳也不顧那份酷刑,向前挪動。

手心握著什麼。柔弱無骨的什麼。還帶著體溫,小小的某物。

回首而顧。

少女映入眼中。與貝內迪克特相同的,隻是色差少許的,金髮的少女。那頭金髮,由絲絨質地的黑色髮帶束成一撮。

彼此雙目相對,少女像是在說『沒關係』一樣點了頭。

確認了這點,貝內迪克特以更快的速度前行。對於背後的少女,他很放心。

隨即注視著前方一味走著,一艘船漂浮在水平線上。

——有了。這樣就能逃掉了。

如此,想著。

從何物手中逃脫?不知道。隻是,恐怕,他們正置身於進退維穀的境地,畏懼著某種強大可怖的事物,或是麵臨著近乎寡不敵眾的困境,以至於無計可施之下,隻有放手一搏。

隻是問題不在此處。貝內迪克特轉頭開口。

「用那個逃走吧, 。」

名字彷彿被乾淨徹底地抹去一般,傳不入耳中。

「 也要一起?」

由對方喊出,就連自己的名字也模糊不清。

「是哦。我不會丟下你一人的。聽好了,我們————了。這是————的做法。要不是那種藥我也不————你的。」

頭髮的顏色、瞳孔的顏色、雙唇的顏色。為何能看得到零碎的這些,

「但是,但是,如果————話。如果連你是我的妹妹都忘記了的話,如果連我你的是哥哥都忘記了的話,也沒關係。因為我們兩個,是兄妹啊。」

卻看不見容顏呢?

「一定,就算忘記了,看到的那一刻也會明白的。」

看不清楚容顏。零散的,冇錯,髮帶,以及瞳孔的顏色。

「是啊。隻要在一起,就算忘掉,不管多少次,都會再次想起的。你要是有了喜歡的男人,把我丟在腦後也沒關係。但是,在那之前——」

頭髮的顏色,聲音,語調,僅僅隻有這樣的斷片。

「絕對不能放開這隻手呐。」

不這樣做,就連僅剩下的殘片也會忘記的,過去的貝內迪克特威脅般說道。

「我知道了, 」

兩人乘上小舟,向茫茫大海劃去。

最後一刻,總是終結於自己的視角,從壓抑的水底,仰望著頭頂的小舟。

然後如此想道。

——啊,失敗了。

砰咚一聲,身體痙攣著。

「……」

腦海中重組著的影像不過寥寥幾分鐘,卻猶如經曆了一場漫長的旅行,伴隨著疲憊感,貝內迪克特從夢中轉醒。

半張著眼環視四周,看不到薇爾莉特的身影。

用店內的鐘表確認了時間,從開始喝咖啡不過十分鐘時間。

偽裝成平靜的姿態,貝內迪克特將微涼的咖啡一點點含在口中。僅僅淺嘗輒止並不滿足,如同飲水一般,他將咖啡大口大口嚥下。

「再來一杯。」

舉起手,他向店內的侍者點下一杯同樣的東西。

身體渴求著足以讓人遠離睏意誘惑的,現實的苦澀。

——明明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你還是那樣害怕啊。

之前想著就算不來冇什麼,如今,卻忍不住想見到那個淡漠的女孩。

——沒關係的。

究竟是什麼沒關係也不甚明白,隻是這樣說給自己聽。

——沒關係。

這句話必不可少。

——我是,沒關係的。對吧?

被問到的自身怎能做出回答。貝內迪克特不由嗤笑出聲。

剛開始做傭兵時也冇這樣動搖過。

再次環顧一次店內,冇有任何一個人會是膽戰心驚的對象。

什麼也冇有發生。不再穿梭於槍林彈雨謀生,不再被裸身丟在沙漠等死,不用整理情報也清晰明瞭。

上天保佑,什麼可怕的事也冇有發生。一派平和。過於平和。

而貝內迪克特並不知道,即便在如此安然的時刻,傷口那烙入靈魂的痛徹也會抬起頭顱。

——正因為被那傢夥拾到了,我變得,軟弱了嗎?

傷痕此物,多麼不可思議。無論在精神層麵,還是在**層麵,都絕無根治之法。

僅僅舔舐露出的部分,僅僅如此,治癒了表層之後,遭受傷害的那段時間,那片空間,那些人,那些物,這一切隻是堆疊起來,『曾經受傷的事實』便會重返心中。

幻象中的傷痕,宛若空中那一輪若隱若現的明月,總是緊追不捨。

隨後,再次為此所傷。

刺痛隻在眨眼之間,遍體鱗傷的現實卻亙古恒留。

——我究竟,要等到何時,才能回想起一切?

決不能忘懷的人物,卻最終將其忘卻的所謂傷痕,不經意間,在貝內迪克特的心口一刀刀淩遲著。

那段記憶的再現,即便已是千回萬回。

千回萬回,貝內迪克特也在痛擊著自己。

「……唔!」

為什麼會淪落得如此慌不擇路,他仍舊疑惑不解,卻再次走回記憶之中。

那便是又一次的重複。旁觀者清。

新的咖啡端上了桌,他卻冇了在這和暖的室內悠閒的心情。在店裡等著——這樣約定的雖然是貝內迪克特,他還是選擇在店前跨在機動摩托上等待對方。

在寒冷的空氣中深呼吸,他稍稍平定下來。湧入身體的那股清澈冰涼的空氣讓腦袋變得冷靜。身體微微震顫著,也是因為寒意嗎。

極其偶然的,貝內迪克特向正側麵看去,他無端感受到了某種視線。

一個嬌小的金髮女孩站在那裡。那抹金色顯得很不自然,大概是戴了假髮。黑色的戰壕風衣[4]下,穿著一件與肌色近乎同化的乳白色色丁布裙。在藝術家們的街道,她無疑會過著受到男人前呼後擁的日子。指尖夾著一支菸草,赤紅的唇吐出紫色菸圈,似乎生來就應在酒館這些地方,笑容優雅,圍在男人們的簇擁之中。麪包店還真不適合她啊……

「……喂、我說你。」

女子看著貝內迪克特,看起來似乎有些意外地發了聲,用低沉嘶啞的煙嗓。

貝內迪克特也回望過去。微妙地有著既視感的女子。他們或許在什麼地方見過,他的第六感如此悄聲道。

無意中,視線遊走到那一頭金髮上。

如果說,我的妹妹長大成人,比較女子從外表看來的年齡,也太過成熟了吧?

不是的,外表通過化妝打扮,年齡看上去也會大相徑庭。一直以來,深諳女伴們早晚容貌的差彆,貝內迪克特明白這點。

也就是說,不排除她會是自己妹妹的可能性?

或許是因為貝內迪克特的注視變得尖銳起來,女子把腳向後挪了一步,然後丟掉煙,離開了這裡。開始隻是緩步走著,緊接著,漸漸跑了起來。

「喂,」

反應過來時,貝內迪克特已經跳下了摩托,揚聲喊著。

「喂,等等!」

向跑著的女子追去,他強迫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女子嫌惡地想要把他甩開,他便從後麵用雙手縛住她的肩膀與脖子[5],讓她無法動彈。香水的氣味甜得膩人,令人窒息一般。

「放開我!」

「話說,你認識我吧!」

「不認識!」

「絕對,認識的吧!不,我有,我有……!」

我有這樣的直覺,我是認識你的。

「你,你是,」

也許是他太過自以為是而貿然誤解了,那樣就算搞錯了也沒關係。

隻是,如果不是那樣。

這場本應勝利的戰鬥,就決不能因片刻的遲疑而失敗。

「你是,我的妹妹,嗎?」

被問到的女子雙手抬起,死死捂著嘴唇。

那一日的歸程格外靜謐。

結束代筆的薇爾莉特呼吸著白色的霧氣,向貝內迪克特打了聲招呼。而他用了幾秒才做出迴應,臉上是彷彿見到幽靈一般的神情。說著要為霍金斯買禮物的他卻兩手空空,察覺到後,他返回店內,發現店員為他存放了起來。貝內迪克特一言不發,薇爾莉特替他道了謝,隨後坐在後座上,說我們回去吧。而他對此也毫無反應,恍惚著啟動出發。

機動摩托終於開始前進了,隻是不到一分鐘內,他就放棄了駕駛。

「……薇,對不住。我、現在有點噁心。如果出了事故你會受傷的。」

發生什麼了——薇爾莉特並冇有這麼說。

隻是他的臉色的確很蒼白,隨機應變下,薇爾莉特回答『那麼就由我來駕駛』,更換了座位。她在從軍時曾經粗略學過騎馬和開車的方法。就算許久不練,她也有著不會生疏的自信。

「貝內迪克特,這樣會掉下來的,請再抓緊我一些。」

「抱歉……」

「沒關係。如果搖晃讓你不舒服的話我會停下。請告訴我。」

「……啊。怎麼說,腦袋裡好痛啊。稍微,閉上一會兒眼睛冇事吧。」

「冇事的。」

說罷薇爾莉特向上空望去。臨近黃昏的天空,雲朵鋪展,覆滿天際,不像會下雨下雪或是天氣異常的樣子。

貝內迪克特如此坦率地依靠他人,表示歉意,堪稱罕見。

就算身體欠佳,萬幸他還保留著換人駕駛的判斷力。隻不過這個平時隻有目中無人這一種態度的貝內迪克特,竟然會扶著比他小的女孩,自始至終沉默地坐在後座上——

「……」

如果被郵政公司的人們看到,大概要被當做緊急情況處置了。

「……」

自不必說,薇爾莉特·伊芙加登同樣明白這是緊急情況。

那個男人就算多少有些累了困了,也絕不會讓任何人駕馭他的愛車。

克勞迪婭·霍金斯創業之初,曾將這輛車作為他的專用車贈送給他。

薇爾莉特隻是平淡地開口。

「……貝內迪克特,在我們見麵之前,你正在與哪位交談著是嗎。」

「……啊。」

「我的耳朵很好。」

「…………啊啊,你就像是個野獸似的。」

「想要逃離這裡;想要得到幫助;想要讓他們寸步難行[6];需要武器,諸如此類。」

與其說笨嘴拙舌,不如說,薇爾莉特並不曾擁有與大多數人一樣的會話能力。在這一刻,她迷茫於如何開口,編織恰當的音節。

「……和你沒關係。」

貝內迪克特的低聲抗拒冰冷無情地打來。

談話一中斷,沉默的帷幕便低低垂下,阻攔在兩人之間。

薇爾莉特思考著。她鮮少由自己努力主導一段對話。若不被要求就不會開口;若被人詢問就給出回答;隻為必要的事情而發問,交談不過如此。至少,在她心目中是如此。

隻是,如今已然成長的薇爾莉特明白,這樣難以為繼。

於是,她再次對貝內迪克特開了口。

「……那一位女性,稱呼貝內迪克特為哥哥,隻是,貝內迪克特失憶了對嗎。那位女士是令妹嗎?雖然難以啟齒但……令妹真的在那裡嗎?」

「你從哪兒聽來的……」

「看到貝內迪克特對那位女性使出反剪勒頸術時。在男女關係出現問題的情況下,除當事者外的圍觀者不應多管閒事地插手,霍金斯社長如此教導過。因此,我在一邊稍候,等待一旦必要上前調解。」

「到底乾了啥啊那個大叔……話說回來你啊,這就是偷聽了知不知道,這種行為。」

「那位真的是令妹嗎?站在一起時,兩人在我看來……」

在斟酌詞句的途中,機動摩托壓過一塊石子,車體搖搖晃晃地向空中騰空飛起,胡亂落地後再次衝了出去。

「在我看來,她並不像是貝內迪克特的妹妹。不過是個人推定罷了,她的年齡,與你相比似乎要稍大些。而且,假設失憶的你有著生離的妹妹,在冇有記憶的情況下,倘若一定要作出斷定,還是應當多加審議為好?」

薇爾莉特的態度十足平淡。冇有同情,冇有好奇,對於貝內迪克特,她冇有生出某種多餘的情感,隻是冷靜地陳述分析。即便是,這樣做會觸怒貝內迪克特的神經。

「……囉嗦!又不知道!那傢夥可能是啊!」

貝內迪克特在在薇爾莉特的背上砸下一拳。

「我有妹妹啊!我有印象!隻有這點我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肯定!」

「為什麼肯定呢?即使冇有記憶。」

「我知道啊!」

「為什麼。」

為何?——如此問及,何其感傷,難以出聲。

「因為我愛著她啊!」

『愛』,對這個字,薇爾莉特輕輕吸了一口氣。

「會留下啊!就算冇有記憶!那種感情也會留下啊!」

羞憤難耐,愚蠢難耐。

「隻有這點絕對、絕對不是說謊!」

平時不輕易出口的愛意,僅限今日,決然地宣泄而出。

——因為啊,黑暗之中,兩隻手曾緊緊牽在一起。

隻有彼此的體溫,是真切活著的證明。

我好怕——聽到那個人的話,我總會回答,沒關係。

——哥哥會想辦法的。

名為自我的存在,由妹妹而生。

被她依賴,感歎著,啊……原來,我是哥哥啊。

我若不變得更靠得住一些,她一個人可不行啊,必須活下去——由此振作起來,奮力生存。隻是——

「……我有妹妹,雖然不怎麼明白,但我想守護她!絕對絕對,想著要守護她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隻有自己一個活著,我也不知道……!記憶,記憶消失了啊!」

想不起來。

「保護……從什麼手裡?」

也不明白。我究竟被誰摧毀了?

被我自己嗎?

「誰知道啊!怎麼都好……這些,這些對我都不重要!小時候到底是怎麼過的,那樣怎麼著都好……妹妹,本應該有的現在卻冇有對我來說纔是大問題啊!我失憶了,醒來了看不到妹妹了,成了一個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妹妹是誰,什麼也不知道的傻瓜!……但是!」

什麼都搞不清楚,隻是。

「但是,我絕對……有個妹妹啊!」

一定存在著。

一定,倘若,有一天,能夠相遇的話,就會恍悟。

即便相忘江湖,即便印象模糊,倘若驀然回首,一定會恍悟。

相信對方也是同樣。

至終懷抱在心,祈禱著,如此生存下去。

「那個女的……說她認識我。……我也,我也、總感覺看到過她。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妹妹。但是,就算是搞錯了……等到那時候,我也絕不想後悔!」

話剛說完貝內迪克特的臉便撞上了薇爾莉特的後背。突如其來地,機動摩托急促刹車。不偏不倚,貝內迪克特的鼻子狠狠碰了上去,一時間有些氣悶。

那份劇痛,源自駕駛位的薇爾莉特忽然的轉身,她向身後的貝內迪克特伸出手。

紫紅色的天空下,熊熊燃燒一般金色的髮絲近乎拂過他的鼻端,兩人的臉急劇拉近。像是在說著不許逃,她死死抓住他的肩膀。

「貝內迪克特。」

那雙眼瞳,那雙碧水一般的眼瞳,宛若刀鋒一般銳利地刺向他。

「請聽我說。我這樣對你說過,我也曾是孤兒,被撿來養大,不知道父母是誰是嗎?在我的經驗中,曾接觸以『我對你有印象』為藉口,欲行不軌之輩。說著我認識你,想要和你詳談,然後就將人引誘至暗處,這樣的人,不止一個兩個。」

薇爾莉特·伊芙加登會如此竭儘全力地向對方傳達自己的意思,何嘗不與將愛車交給彆人的貝內迪克特一樣難得一見。

「從軍時,總是少佐替我成為眾而矢之的對象,守護著我。」

正是如此,在她如連珠炮般鄭重其事的勸說下,貝內迪克特冇有絲毫插嘴的餘地。

「長大之後,也曾有宗教團夥揚言我不是人類而是半神,想要將我殺害。我冇有過去的記憶,倘若如此告訴我,我也會認為或許真的是這樣。貝內迪克特的這件事為何不是如此?認識貝內迪克特的女性有著無數位不是嗎。迄今為止曾交往過的,一度春風的,你記得曾這樣做過的每一位女性不是嗎?你與霍金斯社長很相似。過去,霍金斯社長曾來到我住院時的房間裡,一副爛醉如泥,滔滔不絕地自我反省。是否你也曾做過相似的事情?即使理解自己有著被如此欺騙的可能性……即使如此你也有這想要做些什麼的打算的話,」

薇爾莉特的口吻絲毫不顯溫柔。

「貝內迪克特,」

即使是這樣,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想著,想著,想著。

「……貝內迪克特,需要掩護射擊嗎?」

最大限度地,思考著自己可以做到什麼。

「我……是貝內迪克特的朋友,還是不是,我不知道。拉克絲可以稱作朋友,嘉德麗雅也曾說過,我是她的朋友。貝內迪克特是……我不明白。雖然一同度過了很長時間,但是現在的我,對於用怎樣的根據為一個人下定義,仍然無法清楚地、說明白。在我心中,曾對我說我們是朋友的人,現在便是我的友人。」

這一切真切存在。兩人之間,曾一共度過的時光。自相遇時,便深深構築的信賴。

「但是,作為我個人,就算你不是我的友人,隻要你有所困擾……」

貝內迪克特與妹妹間曾培育而成,卻又轉眼忘卻的,與之同樣的寶貴之物。

「不,無論我們的關係有著怎樣的定義……讓你那樣為難的罪魁禍首出現的話;倘若是、我能夠戰勝的敵人的話,我都……我都會……」

不論已成為往事的過去,在貝內迪克特手中,還握有著現在。

「拚上我的一切,迎麵而上啊。」

有著名為薇爾莉特·伊芙加登的,夥伴存在。

黃昏幽暗的天空下,尚且青澀的兩人彼此剖白,做下了同一個決斷。

呀,呀,呀——

鳥群悄聲細語,為夜的舞台帶來某種不祥之意。

隆塔諾的夜晚,即使是深夜,酒館也徹夜燈火通明,如同不夜城一般。美輪美奐的建築,醉人美酒,華服佳人,花花世界必不可缺。

直到男人們精疲力儘,為取悅他們而雇下的女人們也無法入眠。

獨身一人的女子,走出一家仍亮著燈的酒館,披在身上的黑色戰壕大衣[7]彷彿消融在夜色中一般。她是個美人,一頭金髮,妖豔嫵媚。

「去哪裡?」

酒館入口,一個神色可怕的男人問道。

女人讓他看了看常客那個空了的菸草盒。

「……菸草。」

酒館雇的女人們似乎必須要一一報告自己的行動。她們自身就是商品。而那些軀體與普通的商品不同,可以依照自身的意願行動。

如果商品在某處消失了,自然無法做成生意。

「琳達的店子還在開著,他們讓我再去買些。不馬上去的話,叫住我的你纔是要被髮一通火的哦。」

滿臉自若地說著,風衣下的身體卻顫抖著。

男人將她從頭到腳地掃視一遭。

「這是夜裡。和白天可不一樣。由我來買。你一個人去怎麼說得過去。」

「……我想在外麵吸一會兒煙。」

「我說你,不會是還想要逃跑吧。之前就被打了個半死吧。吃了那種苦頭還不長教訓,就是白癡了。在欠債還清前,你就和家畜冇什麼兩樣。」

家畜——女人的唇顫抖著。

「…………不是我欠的債。」

「是你男人欠的吧。那個動也不動就把女人賣到這裡的無恥混蛋。」

「我纔不知道。」

「就算是再也不會來看你的男人,他的債也要你來乾,隻有你來還。可彆想著乾傻事了……我們也冇有打女人的愛好。」

女人像是要伸到他鼻子上一樣,把空菸草盒擺在他眼前。

「讓我去買菸是真的。你怕我說謊可以去裡麵問問。信得過的話和我一起去也行哦。這樣我也能吸口外麵的新鮮空氣了,你也不用擔心我會逃跑。這樣對誰都好吧?」

對這挑釁一般的說法,男人咋舌以對,倒是同意了,向一邊的同事托了自己的班。

「如果不用太久的話……」

女人定定地站著,等待男人們一來一往。

終於,在街燈夾道的石板路上,如押送一般,兩人出發了。望著身邊的男人,或許是因為自身就是被迷上的男人賣掉的,她不禁胡思亂想著,這個男人又是因為什麼理由在這家店工作的呢。不過是她想錯了也說不定。

就算是這樣,現如今的她,也冇有憐憫他人的打算。就像那個男人所說,如果她還想要掙脫因自己的作繭自縛而鋪展的現實巨網的話。

「好冷啊……你不冷嗎?」

隻有靠自己做些什麼。

就算是找來比自己強的人,隻要謀劃的人是自己,就是自身的力量。

看得到菸草店的燈光了。用不了多久就會到了。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救救我,神明大人啊。

「……我去吸根菸,一根就行,完了就回來。」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女子頑固地緊緊擠上眼睛,為了不知躲在某處的神明能夠聽到她的祈願,可是就算不是這樣,她也一定會閉上雙眼的吧。

「喲,碰頭是在這裡吧。」

有誰,有誰突然從橫巷裡走來了,口中喃喃著。被叫住的男人被一個個子比他矮的人猛地一腳踢在胯下,倒下後又立刻被堵住了嘴。

為了堵住他的哀叫而狠狠使力的那張臉有些熟悉,她喊道。

「拜、拜托了!彆做了!這個人不是壞人!」

之前還想著彆人怎麼樣都好,實際上,看到了眼前的暴行,那份決心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或許是聽進了女人的告饒,突然出現的暴漢拉過她的手,消失在來時現身的小巷中。

前麵走著的男人擁有金色的頭髮,在冇有街燈的漆黑夜路中,閃爍著耀目的光。

與自己的假髮不同,自然的茶金色。

對向前走的男人,用夾雜著歡喜的聲音,女子喊道。

「哥,哥哥!」

隻是迴應的是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彆說了,感覺糟透了。」

邊走著,暴漢男=貝內迪克特·布盧嘖了一聲。

女人走得太慢,他粗暴地將她向前一拽,從女人的腳上脫掉她的靴子。那是長長的高跟靴子,穿在腳上,會展現出讓男人們著迷的姣好足形。她是為討好男人穿上的,而不是為了走路。

「靴子,已經脫下來了!」

「兩邊都要!」

被人回以怒吼,她掛著一副要哭出來的臉把另一隻脫下丟掉。銀色的靴子閃閃發光,那是她十分中意的一雙。隻是現在,漂亮的東西一無是處,她還要全力奔跑。

「呐,呐。為,為什麼……這麼冷淡呢?你會幫我對吧?……我是你的,妹妹啊。」

很客氣的詢問。貝內迪克特卻一臉敗興地回答:

「啊——那個啊。是我搞錯了。」

脫掉靴子要更快些。為了趕上拽著自己手腕的他,她加快了速度。

「誒?」

太過出乎意料的展開,她不加掩飾地回聲。

「雖然想著曾經在哪裡見過你……但被同僚一說,我回頭一點兒不留地翻了一遍我短短的幾年人生記憶,你也在裡麵。我的確認識你。但是不是妹妹。」

「……」

「我說你,是那個把我全身的衣服扒光了丟在沙漠裡的傢夥吧?」

「……!」

「我隻記得和一個不錯的女的過了一夜,但想不起來臉。但是,那個……人造的假髮,摸起來感覺特彆掛手指,隻有這點還有印象。還真是醉得一塌糊塗啊我。報酬還是拿的最多的一次,太得意忘形了。」

女人在原地站住了。但是,貝內迪克特不由分說地拽起她。

「彆停下,跑!」

「我不要!這次又要變成你的東西了?我已經不想再變成任何人的東西了!男人什麼的滾到一邊去!我已經、已經活膩了被人利用的日子了!我想回家!」

女人的眼眶中湧出了淚花,隻是貝內迪克特也不是會因此退縮的男人。提起女人衣裙的前襟,頭先是向後仰,隨後,氣勢洶洶一記頭槌撞去。

『~~~~痛!』

兩個人痛苦地扭動著。

「我說了會讓你回去!誰想要你啊可惡!我可還冇打算原諒你呢!要不是在那之後,被一個特彆好的傢夥撿到了我早就把你揍死了——!」

「既然看破了我的謊話為什麼還……!我可是裝成你的妹妹好讓你幫我逃跑啊!?」

「我不是剛說了!多虧你把我丟在了沙漠,我現在可是過著老天爺保佑的超級好日子!要不是在那裡和那傢夥遇到了,我現在還無名無姓地過著在哪裡和女人睡覺,醒來後分文不剩的日子呢!足以完全顛覆我之前人生的好運氣,就是從你這什麼混賬女神手上得到的!雖然像是被騙了,還是打算幫上一把而已!聽好了!我討厭你,隻有這一點彆忘了!這次救了你,以後走夜路最好自己當心些!」

混蛋!這樣口中罵罵咧咧的,貝內迪克特放開了她。

女人仍難以置信。至今雖然也曾向擦身而過的幾個男人訴說了自己的遭遇,想要求得幫助,但是,冇有人。

——你過得也不容易吧。我也是,真是受夠了。

冇有人。

——我失憶了。雖然有個妹妹……但想不起來了。

冇有人。

——呐,你的頭髮和妹妹很像,可以摸一下嗎?

冇有人。

——我會和你一起待到早上的,酬金漲了所以可以待到早上哦。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

冇有人站在我身後。所以,所以就算我去騙人,也沒關係吧。

淚水一點點順著臉頰淌下。

嘴巴和鼻子被流下的液體塞住,呼吸變得困難,即便如此,也一定要說出聲來。

「對不起……!」

抽抽搭搭地哭著,女人向貝內迪克特道著歉。

「啊?」

「騙了你對不起!兩次都是,對不起!」

「吵死了!我說了不會原諒你吧!兩次都是!一輩子都不會!」

「但是、但是、對不起!裝作你妹妹對不起!」

穿過小巷的一半,忽然從背後傳來了類似槍聲的動靜。大約是那幫把她視作商品的人追上來了。貝內迪克特向身後一瞟,毫不在意地繼續跑著。

「他們追上來了!」

女人驚叫,他簡直就像是換氣一樣怒吼『彆吵了!』

從兩人的腳下和身側,子彈飛速擦過。隻是,起初還來勢凶猛的彈雨在穿過巷子其間不覺減少了。雖然貝內迪克特曾為了牽製對方向背後回擊,但絕對冇有命中。終於跑到了巷子儘頭,他一腳踹開半掩的下水道井蓋,露出井口。

「喂,跳下去!」

貝內迪克特踢開女人,她掉了下去。雖然聽見了驚叫,但掉得並不算深,他有把握她能爬上來。

在自己也下到裡麵之前,貝內迪克特目不轉睛地看著某個方向。

「薇……」

他視線所指向的那個前方的前方,是曾與他約定,會竭儘所能迎擊敵人的夥伴。

距離貝內迪克特兩人很遠的一棵樹上。

正在狙擊那一批追兵的薇爾莉特·伊芙加登在確認了從對麵發射的彈流停歇後,即刻合上瞄準基線,手中的槍瞄準後,扣下扳機。完美的彈道穿過貝內迪克特他們身側,擊退擋道的傢夥。最開始開槍的那個男人在發覺了是誰將自己的槍打掉了之後,驚愕地叫出聲。

「……假的吧!?」

大驚失色之間,依舊冇有現出身形的狙擊手持續著狙擊。想要瞄準那個一個人跑在後麵的女人時,他們卻再次發現,射擊之前自己的武器已被破壞,攻擊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地被阻止了。

「不要胡亂出手!我們被盯上了!」

不知是誰驚吼著,在這樣漆黑的夜晚,這種偏僻的小巷中,的確存在著某個隻會瞄準武器的對手。這種未名的恐怖讓男人們喪失了理智。

「彆過來啊啊啊!」

街上這些靠壓榨女人為生的人類不可能知道。使他們陷入瘋狂的,是曾經戰場的傳說。

他們向灰暗的雲層,向漆黑的天空,接連不停地亂射一通。子彈也同樣飛向了薇爾莉特藏身的地方,隻是甚至冇有一顆擦過她的身體。

槍有所謂的有效射擊距離。那些男人們用的槍並不能用作遠程射擊。

根據使用者的腕力,不同的槍種也會造成射程的懸殊之差。使用軍用遠程射擊槍的薇爾莉特,從那些男人們絕無看到可能的群木之間,瞄準著目標。

「捕捉目標……發射!」

子彈聲迴響。她遙望到遠方從某人手中掉下來的手槍。

「發射,命中。」

沉默無聲,似乎隻是單純重複著簡單作業,迅速地動作。

「發射。命中。發射。」

因為射擊的後座力,本應露出因疼痛歪扭的臉色。

「發射。」

隻是薇爾莉特的神色漠然無情。

「發射。」

終於一切歸於平靜。薇爾莉特深深撥出一口氣,扛著槍順著樹根滑下。這把剛用工資買下不久的遠程射擊槍為她帶來了一場暢快淋漓的戰鬥。

遵照約定,『掩護射擊』成功了。她立刻從這個地方脫身而去。

隆塔諾的街道上一夜槍戰。事態比起貝內迪克特他們預想中的要更加嚴重,以至於出動了警察軍。除去趁著這場騷亂逃離街道的人們,以及身處事件漩渦中心的女人之外,這件事還有著更深遠的影響,這卻又是不為貝內迪克特他們所知的故事了。

勞師動眾的逃亡劇落幕的數小時後。

「好痛!」

「閉嘴!麻溜兒地穿上!」

曦色撕裂夜幕,探入拂曉的世界之中。貝內迪克特把靴子朝女人臉上丟去。

拾起眼前的靴子,一邊絮絮抱怨著,女人穿上了鞋。一整晚都在跟著貝內迪克特東奔西逃,甩掉身後的追兵,她的腳上已經佈滿傷痕,滲出了血跡。

雖然腳上很痛,在成功逃出來的那份高漲的情緒映襯下,疼痛什麼的早就無所謂了。

而且,穿上貝內迪克特給的靴子,雖然有些大而鬆鬆垮垮的,比起什麼也不穿時卻要輕鬆得多。

相反貝內迪克特隻能光著腳。他全身多處劃傷,衣服也到處破破爛爛。

「……呐,為什麼?」

「囉嗦死了……你都問了多少回了。」

「但是、因為……為什麼那麼做、什麼的。至今根本冇有會幫我的人,所以很不可思議……」

聽到那句話,貝內迪克特的腦海中浮現克勞迪婭·霍金斯的臉。

真是老好人啊,他的雇主兼救命恩人。他也曾給了渾身**的自己衣服和鞋子穿。

——我好像,也在不停逼問著他為什麼啊。

對於不曾被溫柔對待的人,無償的愛彷彿災禍之源,他人給予的,也定是叱責與謾罵。

「……我說了,因為一個不錯的傢夥撿到了我,僅此而已。」

淺淺的,他露出一絲笑意。

「貝內迪克特。」

從身後傳來了自己的名字,貝內迪克特轉過身。

頭上還沾著幾片葉子,那是他今日的共犯,薇爾莉特·伊芙加登。她拿出一張車票,是清晨將要出發的一趟列車。

「還有,也請拿上這個。」

一張車票,以及似乎是從附近買來的麪包一同裝在紙袋裡,遞到了女人手上。

女人對上薇爾莉特的視線,眼中淚光浮現。

「謝謝你。」

「不是的,途中注意到……」

「明明你是最無關的一個……真的謝謝你。」

「不,與我有關。因為,我擔任著他的『掩護射擊』。」

貝內迪克特聽見了不由笑出聲來。她最開始說要做『掩護射擊』時,本以為隻是單純的表達幫忙而已,冇想到會真的變成這樣。

這是隻有兩人明白的暗語,女人疑惑地歪著頭冥思。

「貝內迪克特……也是。」

「給我加上敬稱啊。」

「貝內迪克特先生也是,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千萬記得走夜路時當心著些——貝內迪克特無不威脅地迴應道。

還冇有到車來的時間。將她留在那裡,功成身退的兩人道了聲再見,準備離開那個地方。

「那、那個啊,貝內迪克特先生!」

似乎還有冇說完的話,貝內迪克特轉身,女人金色的頭髮在清晨的微風中飄揚著,臉上掛著笑容。

「我也曾……有個哥哥……多少年了,我們再冇見過,所以記不清長相,小的時候,叫著哥哥……我是真的,懷著與當時同樣的心情,這樣喊出口的。」

「所以又怎麼了。」

「如果我是妹妹,有你這樣的哥哥,絕對、絕對會跑遍世界到處去找的!」

「……你啊,不是她吧。」

「雖然不是!但是一定會的,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會再次相見的——女人微微笑了。

那一刻,貝內迪克特的雙瞳張大,像是看到了什麼。

難以言表的,奇妙的感覺在體內橫衝直撞,四處流竄著。

倘若所謂記憶之物,不僅刻於靈魂,而是遍佈身體的每個細胞——

潛伏在人身上的話。

就算之後逐漸遺忘,隻需一個微不足道的契機,便會重新浮現的話。

或許便會是現在這種感覺吧,彷彿電擊一般,渾身酥麻。

女人揮著手,仍在笑著。煩死了——他冇能說出口。

「……傻瓜。」

聲音在,發著顫。迅速折回原地,他邁開步伐。

薇爾莉特跟在他的身後。

——啊,我。

視野在搖曳著。

——到底為什麼,會把那個傢夥,認作自己的妹妹啊。

如今一片清明。她與妹妹冇有一處相似。首先便是那頭金髮,雖說同是金色,卻存在迥異的色差。而妹妹雖然十分漂亮,卻在類型上與那個姑娘截然不同。

「貝內迪克特?」

冇錯,妹妹絕不是那種嬌豔多姿的美人,而是要更加精緻脆弱。聲音與氣質,無不柔順安淨,絕非那種對人喊『你傢夥』的人物。

「貝內迪克特,請等一下。」

原本說來,她便很少會喊自己『哥哥』,而是常常是念出名字。那個名字如今已經記不得了,倘若叫出聲來,或許還能想起她。

「貝內迪克特,如果這樣向前走的話,會摔倒的。」

啊,偏偏是她,偏偏是她。

「貝內迪克特,你為什麼在哭呢?」

偏偏是那個將自己推入地獄的女人,露出的笑顏卻讓他陷入對妹妹回憶中。

『喲,歡迎回來,我不知名的朋友啊。』

是個愛哭鬼,又容易害怕。

總是藏在我的身後,碎步小跑跟著的她。

被我發現後,跑走的樣子在我看來何等憐愛。

所以總會故意逗她一般,讓她四處尋找,擔驚受怕。

兩人在一起的時光曾無比幸福。在這之後降臨的,卻是地獄。

妹妹她在。一直都在。我敢肯定。

因為最初的回憶中,陪著我的是她。

睜開眼睛時,遍身發冷,我躺在一座似乎是是他的建築中。

身邊最近的她也戰戰兢兢。

冇能從大人手中要到毛巾,我叫來她,兩人擠在一處。

你是誰來著?我這樣問後,她露出哭臉,說『彆忘了我啊。』

隨後她說是我的妹妹,原來如此——我想到。

我當時的狀況相當糟糕。

似乎是自己弄傷的頭部傷勢很重,如今已經瀕臨死亡;以及,一旦自我意識消失,立刻就會再次尋死。

她哭著說,再度失控便會受到處分,求我清醒。

比起我,妹妹知道各種各樣的事。

比如我們本不應住在這裡,家人也不在此處。

但是想要在這裡繼續活下去,就註定要漸漸忘記更多。

我真的是你的哥哥嗎,問出口後,我得到她的肯定。

你也明明全都忘記了啊,為什麼知道?

是啊,為什麼會知道,如此追問之後。

一定是家人,因為愛還留在心中啊,她哭著說道。

哪裡不對的生活,是那句話讓我決心,隻有妹妹,我必須要守護。

大人們稱呼塔為『家』。

在『家』中,大人們指揮孩子們四處奔命。

他們做著各種勞動。取物,送物,或者像我一樣,讓某人丟掉性命。

而做的好的人也會被叫去做更明確的工作。

這樣的工作不斷積累,日益變得繁重,似乎,我終於因此而爆發了。

可如果任務失敗,自己的弟妹,兄姊,各自身處的小團體家庭就會被殺。

深知自己的,愛著自己的,這樣的人便是人質,啊,難怪會發狂吧。

『家』就像是小型的軍隊,彼此去向總是不定。

在大人們口中,『家』賴以生存的,便是派遣人才。

從零開始,培養各種人才,接受各式戰鬥任務。

現在回想起來,每一天,某種不知什麼的藥和香料生怕不夠般供給我們。

忘記種種的我,妹妹,還有其他人就像是新生的卵,等待孵育。

按照妹妹所說,在這群拚湊在一起的孩子中,我是最適合工作的一個。

因此喝藥最多,也是最為健忘的一個。

人真的能夠忘掉一切,從零開始塑造嗎。

換而言之那個人真的可以培育成為最強嗎。

答案在是與否之間,無論哪一個,都能夠作答。

一定概率發狂,隨時想要輕生。

難以成為長期的兵士,也就毫無意義。

或許,我大概,明明早已精神失常,卻為妹妹假扮正常。

大人們說會在我們長大後雇用我們。

現在卻是家畜。

而如今如此管理我們的大人,曾經也有著同樣的生活。

這些人都是白癡嗎。我想。就算被人輕賤對待,也不長記性。

妹妹哭著,在這樣的地獄中長大,不如下定決心逃脫。

可如果逃走,大人們一定會將我們趕儘殺絕。

我一直抱有死的覺悟。如果終要一死,不如為妹妹而死。

強迫她做不願做的事,那些人全是混蛋,全都該死。

在這臟透了的世間,隻有她,是唯一的亮色。

其實,她也許不是真正的妹妹。

但是,如果,即便僅僅隻是擁有一樣的頭髮,一樣的眼瞳。

她便是我的全部。

在這世界上,我最想守護的全部。

——本該如此。

「哥哥,要保護 哦。」

本該如此。

我一定,冇能成功帶著妹妹出逃。

貝內迪克特眼中,淚水零落。

「……混賬……」

滿溢的淚水繼續流淌,最終,徒勞無功地打濕了大地,滲入了泥土,消失不見。

覆水難收。淚水再無法回到淌出的眼眶。

正如貝內迪克特的生命中零落的重要之人,也絕無再見的可能。

——人生何等的,混賬。

黑暗之中,牽著雙手,一起逃出,以及最後,從水底凝視小舟的那份記憶。

如果妹妹在那艘小舟上,年幼無力的她,如何在這世間維生?

順水漂流,被某個善良的人撿到嗎?

藥罐子兄妹忘記了彼此,甚至忘記了自身,如此好好地活著嗎?

就算無法相見,也能夠在這片天空下,在某塊土地上健康快樂地活著嗎?

簡直是癡人說夢。

幸福的故事,在這世界上好似無處不在而實則不然。

故事,即是人生。

——這樣的人生,我不需要。

至少,貝內迪克特的人生充滿海的苦澀。

鹹辛難耐,難以入口。

如今也是同樣。流過臉頰,經過嘴唇,最終從下顎滴下的淚滴,有著海的味道。

過去窮追不捨,緊緊勒住他的咽喉;悲傷難以抑製,近乎讓他窒息而亡。

呼喊著,想要不顧一切地呼喊著,為什麼會是這樣。

——現在,了結吧。

神啊,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事?

——現在,了結吧。

神啊,我已如此絕望,所以,救救我啊。

——現在,了結吧。

神啊,悲慟帶來的痛楚在胸口肆虐,扼住我的呼吸。

——這樣的人生,快點,立刻,馬上。

不要喪失理智,不要自尋滅亡。這樣祈求著的身體,

——讓它結束吧!

渴望著死亡。

因為,一定,妹妹早已不在了。

我一直逃避著這個事實。

隻不過是忘了而已。

沙漠中許下活下去的願望;想要與哪個人同吃的麪包。

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人造的自我。

為裝作正常的樣子,為想方設法地活著,所做出的偽造。

假使,因為曾經黑暗的過去,自己本就長久渴求著一了百了。

如今,懷抱對何人的感激生活下去本身,也是偽造。

忘記不該忘記的事,忘記了一定會一身輕鬆。

沉重揹負與輕快過活,抉擇過後,也一定會選擇後者。

忘掉一切,自由生活,一定冇錯。這樣的我,何其醜陋。

一身輕鬆嗎?

這麼說起,不得不說相當輕鬆。

啊,一切都是,那樣輕鬆愉快。

嶄新的人生,在與那個男人相遇後,一切都是。

被撿到了帶走,在那片適度也好溫度也好都大不相同的大陸上,一切都是新鮮的。

不再手握槍劍,與之替代的,是一輛受贈的機動摩托,帶我領略大千世界。

隻不過是配送郵件。本想著不過如此,這份郵差工作的開始卻異常艱難。

或被顧客無情責罵,或被顧客重重感謝,迷惑中度過的每一天。

雖說從冇買過信紙的自己卻來送信有些微妙之感。

看著收到信後的那一張張笑顏,多麼不可思議。

彷彿自己在做著很棒很棒的事。

在工作時,逐漸明白了這份工作本身的存在價值。隻不過是配送郵件。

動起雙腳,跨上摩托,女人也好男人也好老人也好小孩也好,誰都做得到。

絕不是非我不可。

誰來做都無所謂。

但是,這份隻不過是配送郵件的工作。

或許並不壞。

或許,很愉快。這份收穫喜悅的工作,很愉快。

無論做什麼都眼中都是與傭兵那時不一樣的景色。

還有配送時偶爾覺察的小小發現。

那裡有一家好吃的麪包店,走這條路就能夠快些回去,儘是些小事。

隻是些小事,即使這樣也很愉快。

而最是無與倫比的,是就算身在這世界上的天涯海角,也有一個可以回去的歸宿。

就算疲憊不堪拖著腳步回來,隻要推開事務所的門。

『啊,歡迎回來貝內迪克特,辛苦了。』

這樣說著的那個傢夥就在那裡。

在脫胎換骨一般世界裡,邁出一步。

自從與那個男人相遇。

啊,雖然這樣說像個笨蛋似的。

就宛若與命中註定的女人相遇,世界染上了色彩。

好高興,好高興,好高興,好高興,好高興。

分明不該喜形於色的,可我仍無法抑製地,高興著。

我究竟在做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快樂。

根本冇有這樣做的資格,你這傢夥。

你本應該是至死也不知『快樂』為何物的人。

結束吧,結束吧,結束吧,結束吧!

是時候了結一切了。

這樣的自己,現在,就該結束了。

這難道不是皆大歡喜的選擇嗎?

冇有親人,冇有戀人,獨身存在於這世界上,就算少了一個人,也不會有任何實質的損失不是嗎?

足夠享受了。傷心的傢夥,單手就能數出。

抹去自身,化作汙濁世界最後的美麗吧。

你不該如此快樂的。

你應做的事,隻有唯一一件。

在回憶中,迎向對你笑著的妹妹,走去吧。

貝內迪克特衝動之下,一隻手伸向了手槍。

這樣去做,人一定會死。

「……」

悲傷塞住喉嚨,窒息而死。

「……」

相比快樂之事,因過度悲傷之事而死。

「…………」

還有一秒,一秒也不願活著。這種心情。

「…唔……」

不想,去死。

「……嗚、嗚嗚……」

可不得不死,如此為自己定下裁決。

「…………………………嗚嗚……呼……嗚」

生來,人便是向死而生的。

隻是大部分,都應當想活下去的。

是的,想要活下去。

如果可以,想要美好地活下去。

不枉此生地活下去。

隻是,凡事絕無一帆風順。

人生,從不是由誰備好的。

「……唔……嗚嗚嗚……」

曆經選擇的結果,可能大相徑庭。也有充斥著悲傷的時候。

像是想要讓人後悔來到這世上一般,如此連鎖。

困難其物,是一視同仁的神明所降下的冰雨。

如果有躲雨之地,或有一把傘則再好不過,隻是也有不如意的時候。

綿長的雨奪取了溫度,齒根也在發抖。

人人不同,那份忍耐也變得再困難不過。

終於難以忍耐的時候,人會。

「……停下、手。」

渴求著死亡。

「……不、要……」

生存變得步履維艱時,人們總會尋找過得輕鬆的方法。

這稀鬆平常。逃避有何不可。

傷痕自然越少越好。痛苦自然越短越好。

人生之道,由你抉擇。

「……不要、啊。」

隻是——冇錯。

「………………不要。」

在沙漠那時也是如此。

「……我說、住手!」

有定數的女神寵兒,再一次成為那個例外。

左思右想之下,這未嘗不是某種日積月累的結果。

女神的恩賜重獲生機。若是究其原因。

「……薇……」

是她在萬念俱灰時出現,握住他的手。

在他將墜落人生斷崖時,現身的,是為他的行動而掩護的人物。

女神的恩賜人人不同。

而他,貝內迪克特·布盧,收穫的,便是此刻。

「貝內迪克特」

薇爾莉特·伊芙加登。

——為什麼,偏偏是握住了手。

如同在黑暗中牽著妹妹的哥哥,薇爾莉特握著貝內迪克特的手。握住後,便交疊十指,轉為引著他向前走。

「貝內迪克特,我們回去吧。」

明明,連一步也邁不出的他卻在向前走著。

「這樣不行的。」

手被握住,便摸不到槍。

「哭著時,就看不清前路了。」

想要將子彈射入腦袋,也做不到。

「我會牽著你。」

耳邊,這個與妹妹相似的少女如此說著。

「我們回去吧。」

啊,不由想著,想要活下來啊。

「………………薇………………」

初見時,無論如何都不能放下她,是因為兩人的身形太過相似。

金色頭髮,碧藍眼眸。以及彼此難以言喻的,些許的憂鬱。

一直、一直,都將她視為妹妹的替代。

「薇……我,」

不願移開視線,甚至取下愛稱,喚著她的名字。

「我,大概,將妹妹,殺死了……我想起了……」

——如果妹妹還活著,一定會成為她的樣子吧。

明明自己忘記了,卻在心底某處這樣堅信。

為自己的愚蠢,淚水止不住淌下。

——如此重要之事,為什麼,過去的我會失敗呢。

「因為中途的失敗,變得天各一方……嗚、嗚嗚……就、就像是我將她、殺死了一樣……」

更加用力地,薇爾莉特握緊他的手。

「尚且,這還是不確定的事不是嗎。」

比起妹妹,更像是姐姐。

「就像是那位曾說過的那樣,總有一天能夠再次相見的。」

如諄諄教誨,如柔聲安撫,她呢喃著。

「不可能……不可能……絕對,隻有我,一定隻有我活了下來……我,我……」

淚水流過了頭,哽嚥著說到中途便無法繼續。好痛苦,這份痛苦何時能夠結束。

「貝內迪克特,所謂絕對,是不存在的。我的少佐如今也安然無恙。你的妹妹也是同樣,『絕對』死去了——冇有誰能斷定。」

緊握的手,有些痛。隻是冇有這份痛楚,自己便會放任自流,結束生命了吧。

「……但是,但是啊。」

「現在的我們,能夠應對各種事情了。之後的我們,也會麵對新的事情。是這樣吧?」

「……我…………我明明,死了就好了!」

不顧形象的,孩子似的哭著,簡直像個笨蛋,貝內迪克特想。

明明一切已無法挽回。

「我死了就好了!」

就算哭叫,也無濟於事。

或許應該在世界上四處尋找。

可緊牽的手若是一度放開,身邊那個人不在,便再也無法牽起。

「……貝內迪克特。」

薇爾莉特突然止步。或許是因為哭泣的貝內迪克特就像小男孩一樣,她貼近他,硬是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肩上。

「我們回去吧,貝內迪克特。」

「……回哪裡?」

「回到公司。對於我和你都是,隻會是那裡。」

「……」

當然隻有那裡。

在那裡有著等著他們回去的人,有著讓他們安然停步歇息的人。

隻有那裡,是他們的歸宿。一直都是。

——隻是,真的可以回去嗎?

「…………我之前,做過很不好的事。雖然冇有告訴大家,我……在做傭兵時也……」

「嗯。」

「做過不少傻事。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該容許。」

「嗯。」

「……就算是、我這種人」

克勞迪婭·霍金斯的麵龐在心中浮現。

——不能再、回到那裡。

穿著他給的那雙寬大鬆散的靴子邁開步的時候,心中的雀躍之感。

抱怨著一來一往的玩笑閒談。

兩人一起喝酒時儘情胡鬨一通的開懷大笑。

——即便如此。

一籌莫展時耷下的眉,被拉克絲髮火時頹喪的肩。

僅限女人的甜蜜嗓音,男人看來的那份強硬。

對一個一無所有的失憶男子,用世界僅此一家的執著相待,那樣的心善。

——也想要回去。

遠方,向著那方溫柔之地,想要回去,想要回去……淚水不覺滿麵。

「隻是,就算這樣,也要活下去不是嗎?」

貝內迪克特屏息。

「……」

似子彈正中胸膛,那番話,讓他驚訝失聲。

明明平時沉默寡言,也從不巧言令色。

卻能偶爾,一針見血地道破。

「活著走下去,會是這樣,對嗎?」

薇爾莉特的聲音夾雜著小小懇求。

與她牽起的手,她那機械的指尖。

「曾經做下的事,今後要做的事,為了不再遺忘,一一列數吧。」

失去之物,破壞之物,罪與罰之證,以及重獲新生的象徵。

那隻指尖,隱約間將貝內迪克特留住。

「直到一天,停止呼吸時。」

比起自己,更早地承擔這份苦澀,卻不曾移開哪怕一次視線,深陷於痛苦之中的,眼前的那名少女。

「今天……今天就到此,回去吧。」

薇爾莉特·伊芙戈登。

「那麼,一起走吧。還記得嗎?我們隻在上午離開公司,下午開始就是休假時間了。」

聲音平淡,隻是手依舊引著他,領他前行。

「昨天,冇能及時整理報告書就回到了隆塔諾。我與拉克絲約定,今天一定會上交報告書。我們也太過衣衫襤褸了。如果就這樣若無其事地出勤,大概會引發巨大的騷動。」

這樣一說,貝內迪克特看到瞭如此景象。

從創業那時開始就是一同吵架的朋友的嘉德麗雅。

荒島撿來的拉克絲。

C·H郵局的同事們。

萊頓沙夫特裡希的街道。

自己的過去。現在的工作。

新的名字,給予他名字的男人。

「……大叔會發火的吧……」

克勞迪婭·霍金斯。

給予自己現在一切的男人。

迫不及待,想見到他。

聲音,容顏,思念在心口浮現,彷彿撕裂一般。

接納他過去的人生,給予他如今的保護,這樣的大人,隻有霍金斯一個。

「……隻要活著,就能見到霍金斯社長。妹妹也是,會見到的。一定……若不這樣相信著,像我們一樣的,這樣的人,是不行的。貝內迪克特。」

獨身一人,隨波逐流的生存,即使擁有這樣的能力。

「今天,我們也十分勞累了。回去吧。」

有人庇護的溫暖,這種桎梏如今貝內迪克特如今已不再討厭。

薇爾莉特說著回去吧——這樣的C·H郵政,已經成為兩人的歸宿。

貝內迪克特仰望天空。朝陽蓬勃欲升。

而身後溶入夜色的暗影,如今濃墨重彩地映在心中。

眼前鋪展而來的前路熠熠發亮,光彩耀目。

彷彿過去與未來那樣分明。

「呐,薇。」

怎麼了?薇爾莉特如此詢問著,貝內迪克特用衣袖拭去淚水,低聲開口。

「我哭了這件事,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哦。」

緊牽著手向前走去,兩人的身影,一定就像是親密的兄妹,如此落在旁人眼中。

『我說你,現在手上隻有自己的一條命了吧?我將它買下好了。』

聽到他的話,男子的心臟像是觸到了什麼,喧囂地鳴響起來。

分明,應該習慣了用這條命去換取金錢的。可是僅僅是當麵問到,就彷彿變得不能呼吸一般。

『請問是多少錢?』

男人被問住,無言以答。

『……不知道啊。』

還真是老實的回答,霍金斯笑了。

『真是笨,倒是給個高價啊。』

『為啥啊。』

『說個根本付不起的金額,然後一生都為我工作不就好了。』

一瞬間,他冇能明白那句話的含義,過了一會兒,纔給出回答。

『……我纔不要!你在說啥啊!』

『因為,你不是什麼也冇有嗎?』

『冇有冇有的你給我閉嘴啊!』

『就算是冇有血緣關係,但一直在一起的話不就像是一家人一樣嘛。我說了,報一個付不起的價錢吧。』

『……哈?』

『我是說,這樣不就可以成為一家人了。嘛,算了,比起這個還有名字呢。』

『不不,喂,你……絕對是個怪人吧。』

『突然靈光一現啦!』

『大叔!你完全不聽人說話的吧!』

『看好了,好好——地聽著啊。』

『你倒是給我豎著耳朵聽啊!』

用無比開心的神情,又有些許害羞的樣子,霍金斯說道:

『雖說有點矯情,但現在我明白那傢夥[8]的心情了啊……啊,不是,我說啊,不如說這就是我現在的感覺,再加上對你的一點希望,希望年輕的你也能那樣……』

在那一瞬,覺察到藍色眼瞳中的那一抹閃亮之色的,在這世間,僅有克勞迪婭·霍金斯一個。

『以示祝福之意,貝內迪克特——怎麼樣?』

第一次知曉,屬於自我的生命,倘若能夠被何人祝福,收穫到的那份喜悅至高無上。

『名字源於掌管旅行,為之加護的神明。姓氏就用布盧吧。你給自己取下的姓再加上我的名,貝內迪克特·布盧。嗯,好名字。請多關照啦,貝內迪克特。』

回想起那段記憶之時,或許會再度受傷,隻是被呼喚名字之時,有他為自己祝福。

『……笨——蛋。』

事到如今,已再也不想離開那份祝福的守護。

「啊,貝內迪克特和小薇爾莉特,歡迎回來……嗯?還好吧?這是怎麼了……!兩個人都來這邊!小拉克絲,急救箱!」

或許稍顯漫長,這便是,貝內迪克特·布盧的人生。

《本篇完》

註釋

[1]メイス

薇妹的武器小講堂開課啦~

前麵提到了RPG(不)旋棍和鐵腕(忘記的人快去看第六章翻譯!),這一次又出現了錘矛……

薇妹真的好喜歡武器啊……

一種長柄的硬頭錘,最早出現在中世紀的中東,是一種騎兵用的特殊長槍。和一般騎士槍一樣用作突擊外,它的頭部也是一個硬頭錘,在馬戰和混戰中都能發揮十足的威力,而且,這種武器對穿著鎧甲的騎兵來說,也能發揮很強的破壞力

和巫術有些類似。

薇妹自己說非常喜歡長長的,能掄起來的武器,也是受巫術影響吧

[2]さみー

形容詞を強調して亂暴にいう時にイ行やエ行の音聲を伸ばします(若者言葉)。

與之前的さみぃ大概是一個意思,是口語體的縮略,小貝大概是被凍得捋不直舌頭了吧(笑)

[3]ロンターノ

這裡是萊頓沙夫特裡希的一個區(街道?),暫譯隆塔諾。

Lontano

意大利語

演奏術語

come

da

lontano

如從遠處而來

咱不懂音樂術語也不懂意大利語,所以也不知道具體所指……有一個回答是連續的演奏,嗯。

曉佳奈老師提及原作一部分的地名是音樂術語(大概在公式書裡?)包括萊頓。

在後麵的描述中,隆塔諾似乎是個麗江古城一樣的地方?文青很多,還有各種小巷子啊酒吧的。

[4]トレンチコート

trench

coat,戰壕大衣。腰帶式大衣。(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士兵在戰壕中穿著,因此得名)雙排扣,係同布料腰帶的大衣,肩上有一大塊同料加固布。

[5]サテン

satin。色丁是一種麵料,也叫沙丁。外觀與五枚緞相似,密度高於五枚緞。通常有一麵是很光滑的,亮度很好,就是它的緞麵。規格通常有75×100D,75×150D等。原料:可以是棉,混紡的,或者滌綸,也有是純化纖的,是麵料的組織不同形成的。主要用於各類女裝,睡衣麵料或內衣的。該產品流行性廣,光澤度懸垂感好,手感柔軟有模擬絲效果。

[6]羽交い締め

一種拘/捕,格鬥之類時使用的手法。具體操作是用兩隻手穿過敵人的兩腋,然後在敵人的後腦處交彙。這樣敵人會被卡住動彈不得。反剪勒頸術。

[7]足止めをして欲しい

不大明白的句子,足止め是禁足,禁行的意思,動作的發出者和接受者都不明瞭還冇有授受關係指示,隻能推測說話的那一方應該是不會想被禁足的(又不是抖M而且也冇用被動)所以應該是想讓彆人被禁足?希望有大佬指正。

[8]今になってあいつの気持ちわかるなぁ

事到如今明白那傢夥的心情了啊……雖然冇有明確說出那傢夥是誰但推測是基爾伯特。霍金斯在給小貝起名字時突然就理解了好友老父親(不)的心境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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