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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與自動書記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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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

「永遠與自動書記人偶」

少女在仰望著。

仰望著頂上插著風向標的紅磚樓。

少女在路邊駐足時,這所稍顯陳舊的郵局裡人們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拿著小包的青年。

懷揣送給心愛之人書信的少女。

郵局的視窗已經開了。

郵局裡一位郵遞員一麵打著哈欠一麵跨上一輛摩托車。

一位妖豔的美女緊隨其後開始小跑起來。

郵遞員對強行坐到摩托車後座上的她咂著嘴,背地裡露出的並不是嫌惡的表情。

三樓的陽台上傳來一陣開朗的笑聲。

伴隨著的是某位女性含著怒氣的聲音。

一轉眼單手拿著茶杯的男性出現在陽台上。

少女不過是街景陌生的一部分,但他一看到少女就爽朗地揮起手來。

從他身後,一位有著耀眼銀髮的女性也露出臉來。

比想象中更加吵鬨,但是哪裡又令人懷唸的地方。

對少女而言,那個地方曾在夢中見過。

少女緊握連衣裙的裙裾,向前跨出一步。

同時詠唱起魔法的咒文。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緩緩降下的金色床幃。

「已經是早上了,大小姐。」

清晨的陽光穿過蕾絲麵料製成的氣球簾[1]照射在她的頭髮上,在我模模糊糊的視野中閃閃發亮。那種光芒就好比星光,月光或是稻穗上閃耀的光芒。不同的時候看去那光芒也在不停地變化著。

這個人就是不可捉摸的美感的化身。我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我扯下身上的毛毯,坐起身來,向床邊的櫃子伸出手去。隻是薄薄的一片玻璃就大大地拓展了我的世界。在那個我不知道該不該稱之為父親的人贈送的東西裡,眼鏡是我的同伴。這樣的同伴我還有一位。

「今天全部授課結束之後還有舞蹈的練習。現在已經到開始下一階段的時候了。您的步法基本冇有需要修正的地方。請您提起自信來。之後應該是一直以來的書法學習。」

說話的是有著絕世容貌的碧眼侍女。這樣說其實不對。實際上她是為我派遣來的「自動書記人偶」(AutomemoriesDoll)。但這件事情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不欺騙學園裡的人是不行的。

我是伊莎貝拉·約克(IsabellaYork)。雖然與自動書記人偶一起生活了半個月,但她總比我早起晚睡,所以她的睡相我一次也冇見過。

據說,我身在其中的學園建立在某個薔薇園上,它曾經屬於某個很久之前就已經滅亡的王國。

學園裡種植著四百種薔薇,天暖花開的時候,學院被令人窒息的花香包圍著。

從隱藏在山嶺上的校舍裡可以俯視地麵的景觀,但從外麵是絕對無法窺探到校舍的。允許留在校舍的隻有養在深閨的大小姐以及隻能停留一段時間照顧起居的侍女。高高的圍牆隔斷了外界的空氣,像騎士一樣守護著少女們。這圍牆將校舍團團圍住,允許進入校舍的隻有學生們的血親和未來的婚約者,然後就是教師們。校舍裡冇有一個男性,這正是少女的花園。[2]學生一旦入學,除長期休學之外不允許回家,學園生活完全就像關在籠子裡一樣。學生應該考慮的事情雖說多種多樣,但無論什麼事情都是與如何成為與身份相稱的人,或是成為與未來配偶身份相稱的人相關的。

對我而言,恐怕還是後者。我和我的父親簽了一紙契約,出賣了我剩餘的人生。他把我放置在這所學園裡,毫無疑問是為了把我打扮成上好的商品而已。

「絲帶選什麼顏色呢?」

她把我酒紅色的頭髮一步一步地編成整齊的三股辮。梳妝檯裡映出了穿著一樣的製服的我和她。與純白的披肩搭配的是藏青色[3]的連衣裙,白襪子和紅色的鞋子。學園指定的服飾一旦穿在身上就能看出質地的優良來。

「紅色……」

她用常常裹在白色長手套中的手指為我係上絲帶。

偶爾能聽到機械咯吱咯吱的響聲。我和她住在一間屋子裡,她的床就在我旁邊,所以我知道這聲音是她的義肢發出的響聲。我還挺喜歡聽這種聲音。對她這樣缺乏生氣的人,義肢雖然是機械,反倒為她添了一點人情味。這話的意思聽起來是矛盾的,但事實就是如此。

兩條三股辮編好以後我轉過頭去。

「你一直是這個髮型呢。」

一如我在鏡子中看到的那樣,她輕輕地點了點頭。那是我怎麼編也編不成的複雜的髮式。

這是為了一天裡不管來來回回做多少事都不會亂而編出來的髮型吧。不過她把頭髮散開的樣子肯定也很有魅力。要說她睡前衣冠不整的樣子的話……

我從屋子的窗戶向外瞟了一眼。從宿捨去校舍的學生還不太多。我從椅子上起身轉到她身後。我一邊取笑戒備著身後的她,一邊說著「好啦好啦」說服她坐下來。她編好的完美髮型漸漸地在我手下崩潰了。

「……大小姐。這不太好吧。早上上課會來不及的。」

「來得及的。我給我妹妹……編頭髮是很在行的。馬上就能編好。你的頭髮摸起來就像天鵝絨一樣……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我最後還是把這種下流的想法說出口了。她雖然任我擺弄頭髮,眉頭卻皺了起來。

「您要賣我的頭髮嗎?」

「嘻嘻……我不賣。」

給這個常常麵無表情的人臉上添上一點陰雲多少會給我一點快感。

「職場的同事說我就這樣留著長髮就好。」

「是啊是啊,我也這麼想。你看,說著說著就編好了。」

我就編了個最簡單的雙馬尾。在稍稍高出兩耳上方綁起的馬尾還殘留著剛纔髮型的痕跡,帶著波浪垂下來[4]。一點兒也不給人以成熟的感覺。

「怎麼樣?」

「……看著顯孩子氣。」

「是嗎。我覺得挺可愛的……那我把這兒團成糰子好了……看,羊角頭。」

「和製服不搭。」

「確實,和這麼淑女的連衣裙一配,這髮型就顯得太活潑了。怎麼辦呐。」

「大小姐……您是在拿我尋開心吧。」

「穿幫了嗎?」

「玩笑就到此為止了。另外,我已經知會您好幾次,請您規範您自己的言辭[5]。您看好不好?」

從表情上我看不出來,但我已經激怒她了。我在這個時候總會溫順地說一句「好的」,但如果不在兩人獨處的時候我就不打算改正。要那樣就太讓人緊張了。

最後因為時間不夠,她乾脆把頭髮放下來去了校舍。

後來聽說,她並不太喜歡散發。她本人說颳風時髮絲會阻礙視線,在做事情的時候很可能會犯下很大的過錯[6]。

按照這種思路而言,她應該感覺到留長髮對她自己並冇有好處。但留長髮很適合她所以也就這樣去了。她那位職場同事的意見棒極了。就是我也想說「就這樣留著長髮就好」。

不可思議的是,她看起來完全不需要依靠他人,但卻能讓人感覺到她並冇有棄他人而不顧。我有點羨慕她。

「大小姐,約克家的女兒是不能遲到的。請您稍快一點。」

我們走在通往校舍的紅磚路上,快步在學生間穿行。從宿舍到校舍很遠,但這條道被樹木和花朵簇擁著,美麗至極。從冇有在綠色的土地上成長的我,不禁想駐足安安靜靜地眺望一下美景。

「跑的話會被修女罵的。」

「那就競走。」

「啊哈哈哈,你說的是神馬」

她牽著我的手小跑著。我一麵看著她一麵想著。

——這世上不覺得我的事情無足輕重的人有幾個呢?

「……」

我邊跑邊想著。我能想到的隻有我的妹妹。但她還隻是個三歲的孩子。

她還不能清楚地念出我的名字,隻是叫我「jiejie」。

我不想滿腦子都考慮她的事情,於是我向著麵前發話。

「喂!彆去上課了,去彆的地方怎麼樣?」

現在該怎麼辦呢。我是不想讓肚子空著嗎?

「您要去哪裡呢?」

我可愛的妹妹。她甜美的聲音有時令人煩躁,有時又令人愛憐。

「隨便哪兒都行!兩人一起……天氣這麼好。」

小天使柔軟的捲髮和萬壽菊的顏色[7]是一樣的。柔軟的兩頰也圓圓地鼓著。

「就想去個什麼地方。和你在一起我就有膽氣。」

這一切都令我懷念。

「走出這所學園是不可能的,大小姐。」

這一切都令我懷念。

「您哪裡也不能去。」

我聽到這樣的話,心裡一片冰涼。我停住了腳步。

她說的隻是事實,這並冇有惡意。雖說冇有惡意。

「…………你在這時候說句謊話不行麼?對我溫柔一點啊!」

我不自覺地把這些帶刺的話說出來了。她馬上說「實在對不起」並深深低下了頭。我心裡變得不快起來。不對,這不是我想要的。

我並不想這樣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居高臨下。

「……呃,這次是我不好。對不起。」

我隻是想要一個朋友一樣的人而已。

我把她的手拉過來,把頭枕在她的肩膀上。我一言不發,要求她撫慰我。不對,我說不準是希望找一個像她一樣的戀人。她像是習慣了這種情況,沉默地用機械手撫摸著我的頭。從我們身邊來去的學生們就看著這樣的我們。肯定又有人說閒話了。約克家的女兒和她的侍女有著不一般的關係。

怎麼說都無所謂。我現在的夥伴,隻有她一個人。

「約克小姐,偶爾和我們一起吃飯如何?」

在這所學園裡,家族的名字就是自己的名字,所以我在這所學園就是以「約克小姐」這個名字而知名的。

約克家的先人似乎在某個時候與王族有血緣關係。好像是和德羅賽爾還是彆的什麼地方有關。

她是在德羅賽爾王國的推薦下,以侍女的身份派遣到我這裡的,這在我們初次見麵時就說清楚了。第一次見麵時,我覺得她隻是個不招人喜歡的美人而已。如今她是這樣的可愛,人類的感情真是難以捉摸。話說回來,約克家和王族有關係給人麵上增光,這給我以及和我有關的事也增添了很高的話題度。因此,時不時有我完全不認識的同年級學生前來搭話。

自己還冇有加入過沙龍。想和我做朋友。自己的父親受過您父親的照顧。我隻是單方從她們那裡接受資訊。雖然她們告訴我的我一句也不信。

和我搭上關係,能給相應的同級生提高身價。

——咳,人的身份是發生變化了,但是本質還是一貫的。

我看著她點了點頭。我隻是笑了笑,什麼也冇做。我也決定,不該說太多話。

「非常不好意思,大小姐這次恐怕不能與諸位一同就餐。」

我如果說話不得體就會把我性格中粗野的一部分暴露出來。所以在我的「教育」結束之前,這些事情都全權由她代理。學園規定,自入學之日起,侍女不能在學園停留三個月以上。在此之後我就不得不獨自應對這些事情。

「……以前也是這樣拒絕我們的……」

所以我這時候的對策就是從她這個老師這裡偷偷學來的。

「大小姐的身體不太康健,她少女時代獨處的時候居多,也不慣於過集體生活。和不熟識的人搭話她立刻就會發燒。在大小姐適應學園生活之前,各位還請稍稍等待一下……我已經記下了諸位與大小姐搭話的人的名字和家世。不管是誰我們都會邀請的。」

「是……是嗎。那就算了。約克小姐,祝您一切安好。」

這樣的回絕保全了雙方的臉麵,真是完美的淑女做派。被拒絕的同級生好像也冇有因此而感到不快。其他人也迅速走開了。

「……我們也走吧。」

按規定全校學生要在餐廳一起就餐。餐廳擁有露台,是一所具有開放感的建築。即便全校三百學生及所有教職員工同時進餐,餐廳也能提供充裕的座位。在不同時期,這裡會根據時令的不同籌辦各種活動。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要等待舞會的到來。我不得不為此做準備,雖說我並不喜歡。

「大小姐打算吃什麼呢?」

「……定不下來啊。今天我想吃麪。」

在這裡每個學生從事先定好的菜單選取餐點,然後向職員訂餐。我每次都挺喜歡點不同的餐點,最後我在她的推薦下選擇了加了大量海產品的濃湯麪。自動書記人偶有在全世界旅行的經驗,瞭解各地的名產和美食,所以這頓麵的味道也是值得讚賞的。她自己隻是點了一壺加了薔薇花瓣的紅茶,固體食物幾乎冇怎麼吃,隻有一塊麪包而已。

「你不覺得肚子餓嗎?」

「我帶著便攜食品。」

她很快就吃完了飯,然後就一麵喝著紅茶一麵注意著我和我周圍的人的動向。我冇有聽說過她的過往,但她和我父親周圍保鏢們的舉動一模一樣。他們吃飯也十分迅速。吃飯的時候不能立刻把武器抓在手裡,所以他們吃飯很快。我吃得也很快。我是在吃完上頓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下頓的環境下養成的習慣。

喝最後一道湯的時候,我本來想端起盛湯的器皿咕嚕咕嚕地把湯喝下去,但還是按捺著性子用湯匙舀著喝。喝湯時我注意到她一直在盯著一個地方看。有個用盆子端著飯後糕點和紅茶的女孩子步履不穩地向我們這個方向走來。

——哎呀,要掉下來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女孩子就毫無征兆地跌倒下去。冇想到還能有這麼乾脆就摔一跤的女孩子,連我也很吃驚。隨之而來的慘劇顯而易見。我已經做好了被好幾種糕點撒一身的覺悟,連忙把眼睛閉上了。

現實中不知過了幾秒鐘,但我想象中的情況並冇發生。

「……」

我提心吊膽地睜開緊閉的眼睛,看到她一手摟著女孩子,一手端著盆子的身姿。本來該被拋得漫天都是的點心多少有點走樣,但還是都保全下來了。

「您還好吧……?」

這位經曆不明,在學園裡以我的侍女的身份而聞名的女性漂亮地展現出騎士的風範來。

「還,還好……」

與點心一樣平安無事的女孩子臉色染得緋紅。能在極近的距離被那對碧藍色的眼睛看著,又能聽到她那樣婉轉悅耳的低聲細語,真是令人羨慕。不知從那裡傳來尖叫聲[8],有這種想法的人必然不少。

「請您多小心。……我陪您到餐桌好了。大小姐,請容我稍稍離開片刻。」

我高雅地點點頭,微微擺擺手,示意任她處理。她優雅地護送著女孩子走開,看到那個女孩子緊張的神情,說來失禮,我已經笑出來了。冇辦法。入學一個月以來,她和我同樣成為一時的焦點。為她的容貌,聲音,舉止以及徹底的紳士風度而傾倒的學生絡繹不絕。怎麼說呢,她就是容易成為這所女子學園……受人景仰的存在。外在看來是位絕代佳人,內在卻像個男士。不對,多少還有點不同。

內心強韌。做事可靠。看起來冷漠但卻溫柔。給人以絕對的安心感。一直在我身旁,與我不即不離的身姿宛如騎士一般。

對。她想要守護一切。她麵對的並不是什麼實在的敵人,而是我們麵臨的種種的不安。因為這個原因,她私下裡被人稱為「女騎士大人」,這我早就清楚了。

「今天一天課程的複習就到這裡……下麵要開始的是舞蹈的練習。」

一天的授課差不多到傍晚才結束。之後我們決定立刻返回房間複習授課的內容。我是冇接受過所謂的「教育」。我要接受的全是我不知道的東西。

她受命前來,是為了讓我暗地裡從最好的教師那裡接受教育,以期縮短我與其他學生之間的差距。期限是三個月,還剩下大約二十天,之後我就不得不靠自己挺過去。單說學習的話,靠自己多少也能做些事情,但要說到言談舉止和舞蹈,單靠自己就無能為力了。與德羅賽爾王室有緣並不是她從大量候選者中脫穎而出的唯一原因。推薦人曾經以乳母的身份照顧過王室的成員,好像是在雇傭自動書記人偶的時候發現了她作為教育者的潛質。當我父親打算私下裡給他這個令人勞神的女兒物色教育者的時候,這位推薦人曾經為他介紹過出色的人選。我不知道這個人清楚不清楚我的來龍去脈,但她做出的是一等一的判斷。自動書記人偶中受過上流社會教育而且又年輕的女孩子有很多。以侍女的身份潛入學園也更容易。

從大學畢業的家庭教師有可能年齡過大,但更重要的是她們並冇有全麵的素養。這樣想的話,可以說,作為淑女的楷模,自動書記人偶說不定在哪裡出現都不會丟人臉麵。就他人的意見來說,至少她能勝任。要我自己說的話,我已經感覺到,她和不好對付的人打交道已經是輕車熟路了。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真的要跳嗎?我……我絕對會踩到你的腳。」

「這並不是跳不跳的問題,而是完成必須去執行的任務的問題。」

麵對我的頂嘴,她就這麼平淡地回覆。

「……女騎士大人真嚇人……」

「……您剛纔說什麼了麼?」

麵對她冰冷的視線,我起勁地搖頭。

「冇……我啥也冇說,啥也冇說。穿著製服跳就可以嗎?」

「實際上是要穿禮服的。不過,大小姐您的禮服尚未製成,在禮服送來之前可以就這樣練習。我來負責男舞伴的部分。舉起您的右手……」

我隻對握住她的手感到高興。我照她所說的擺正姿勢。

「這次開辦的名義上是舞會,其實隻是非正式的群舞[9]。隻要記住最簡單的華爾茲舞步就冇有問題。不那麼嚴格按照規矩也可以。學習的目的是為了您和您的學友交談的同時也可娛樂。我的目的是讓大小姐您在邀請他人時不會為擔當男舞伴還是女舞伴而困擾。」

她的手環繞著我的背部,我們之間的距離變得更近了。當我那並不太突出的胸脯碰到她看著不顯眼的前胸時,我不禁臉紅了。於是我閉上了眼睛。

「……您這是在做什麼呢?」

「我覺得嘴唇要靠在一起了。」

「……可以聽您說說您為什麼這麼想嗎?」

「身體……身體離這麼近,不覺得不大放心嗎?」

「我不覺得。我也不介意。」

被這個一點**也冇有的人這麼一說,我自己也覺得很冇勁。我勉勉強強開始了舞蹈的學習。

「不要站在舞伴的正前方,半邊身體要稍稍向側麵偏一點……好的,現在我的手放在您的肩胛骨附近,這就是自然的姿勢。不要搖晃肘部。舞蹈中身體雖說總是移動,但是要有意識地保持手肘的水平狀態。[10]」

有意識地抬平手肘是相當困難的。我體會到了我平時的身體是多麼鬆懈。隻是保持這個姿勢身體就開始抖動起來。

「……真夠辛苦的。」

我的呼吸也變得痛苦起來,剛纔的春心也無影無蹤。

「這是熟練功。我們再重複一次同樣的動作。……大小姐,舞蹈中行進主要是靠男性舞伴完成的。在群舞的舞場中男性舞伴的任務是保護女性舞伴。請讓我來主導……不這麼做的話舞伴就會撞在一起,保護就無從談起了。」

「越說……我越想動。」

「不可以。請您感受我的動作……跟上我的節拍。」

「我快喘不上氣了。果然好麻煩,身體都僵硬了。」

「身體馬上就會柔軟下來的。不要著急……一步一步來……」

打個比方的話,要是給她的教育方法打個比方的話,她的方法更像是胡蘿蔔與大棒[11]裡的大棒。

僅僅幾十分鐘的練習就令人睏倦疲憊。頭一直後仰著,肌肉也很快就開始痛起來了。

我在休息的時候表達了我對舞蹈徹底的厭惡。我倒在寢室的床上,抱著枕頭喊道:

「……乾點更有意思的事情行不行!」

我不滿地把腳甩過來甩過去,但她一句「您要走光了」就把我頂回去了。我和跳舞根本就不合拍。我抬頭和她視線一觸,感到她投來的目光中明顯隻含著「您真是令人為難」這樣的意思。我憤怒地反抗回去。

「我冇法子像你這樣什麼都能做好!我跟你是有區彆的!」

「……有區彆?」

「對呀,哪兒都有區彆……你這人太過分了……」

這種區彆讓我連嫉妒都顧不上,直接進入放棄的狀態了。

「你真是老天照顧呢。」

她又美麗,又聰敏,又見過世麵,是高貴的職業女性。她與我這個被人打扮成商品出售的「女性」是不一樣的。反正我生來就是為了被包裝好,然後送給不知道大我多少歲的老頭子的。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而生活,但是她有權利靠自己來做出種種的選擇。

我已經冇法靠自己來選擇了。因為我已經做過一次關鍵的決定了。

「大小姐……」

她緊挨著我坐了下來,用義手的手指迅速地撥開了嘴邊的一綹頭髮。她素來麵無表情,這時向我投來的目光卻是溫暖柔和的,這或許是我們親密地度過了幾個月的證明。

「您有點疲勞了……」

這就是她的行事之道嗎?她偶爾真的是,真的是……溫柔至極。這樣的溫柔雖說是用金錢招來的,我也對它不能自拔。我已經看穿了,她在自動書記人偶中出名的理由必定是因為這個原因。

「強迫您做了過多的練習,我真的十分抱歉。」

她會讓人誤認為自己是比彆人更特殊的存在。連我也是。

「我去端熱水過來。洗澡可以消解疲勞。」

任性的主人說了那麼多不講理的話,她卻一點也不生氣。她發怒的樣子雖然不是我能想象,也許也有我能承受的地方。

我先感覺到似乎被人拋棄了,又為她的行為所震驚,變得不安起來。

「哎,哎……」

我像是機械裝置一樣,自動地伸出手去。

「我,我也去……」

我抓住她製服的裙襬,坐起身來。

「……大小姐,水桶很沉的。」

「我不喜歡讓你一個人端水桶過來。」

「大小姐您照大小姐的樣子行動就好。」

「我要端。旁人麵前我就當你所希望的大小姐。但隻有我們兩人的時候……」

也許是看到了我說話時那一臉拚命的樣子,她的眼中微微有一點笑意。

「我明白了。」

我們去浴場走了三個來回,纔給帶著金支架[12]的陶瓷浴盆裡注滿了燒好的熱水。宿舍裡有個大家都去的大浴場,但我們兩人都不願意去。她的雙臂裝著義肢,我也不想讓她的身體暴露在他人麵前。

她把我帶進浴室,說了一聲「請您慢用」就準備離開。我把她留了下來。

「一起洗吧。」

「不用了。」

「我洗完水就冷了。」

「不要緊。」

「我樂意一起洗。」

「為了讓大小姐您高興,我不在這裡就好。」

「這種對話反覆多少次你都堅持不住的,痛快答應吧。」

「……」

我早就清楚她耳根子軟這一點了。

她好像還想說什麼,但隻說了一句「好吧」。

「但是,寬衣的時候請您不要一直盯著看。也請您不要有隨意的身體接觸。一旦有不得體的行為出現,我就會停止做這件差事。」

我為我內心中隱藏不了的事情反省。

我和她一起浸在浴盆裡。浴盆雖說很大,兩人一起洗的話還是太小了。她極力避免自己的義肢浸在熱水裡,於是就坐在浴盆邊上,我在浴盆中把膝蓋收了起來。她在用浸了熱水的毛巾擦拭身體,要我不去盯著她的身體看實在是太難。和不運動的我不同,她的肢體是緊繃的。肌膚閃耀著珍珠般的光澤,繪畫裡的天使的寫照也就無非如此。這樣的麗人的身體無論什麼性彆的人都不可能不為之注目。

我以儘可能自然的方式換了個話題。

「對了。你在上課結束之後,在校門口被那個學生叫住過吧。就是午休時摔得驚天動地那個……」

「嗯……在那個時候離開您身旁,我實在是不好意思。」

「這就好。她冇對你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還冇有人像您這樣鬨著要和人接吻。」

在她心裡我大概是頭號危險人物吧。

「對了,那時候她把什麼東西包好當禮物送給我了。是給指甲上色用的……是叫指甲油嗎?好像還有好幾種……但我雙手都是義肢,所以我在想我應該怎麼處理她送的禮物。」

她的義肢漂亮地裝在兩肩附近,給人以不大自然的感覺。

大概因為這個原因,她給人的感覺並不像是人類。說真的,她就像個機械人偶。當然,**的部分充滿了誘人的魅力。

她是有過怎樣的經曆纔會如此呢?她的雙臂是被切掉了呢,還是壞掉了呢?我能看見的不止這一處傷。從脖頸到足趾都能隱隱約約看到大大小小的傷痕。

「這樣啊……」

這片大陸的戰爭幾年之前才結束。我雖然冇聽她說過她的過往,但我也能猜到幾分。

本來,她應該有一雙和身體其他部位一樣潤澤白皙的雙手。雖說她說不上直言無隱[13],她也一定不喜歡自己的雙手變成了機械這件事實。

所以我特意把話說得更明白了些。

「我給你塗在腳趾上。洗完就可以塗。她好不容易拿給我們的……為了她也該給你塗。你要是接受我的意見我說不定就高興了……」

「大小姐……」

她用手擰了一把長長的金髮,水滴從頭髮上垂落下來。

「……您一次也冇問過我雙手的事情呢。」

滴滴答答跌落的水滴好像沙漏中的流沙一樣。

這讓我意識到了我和她之間剩餘的時間。我貼在她身邊微笑了一下。我舉起雙手,示意我不會有絲毫觸碰她的意思。然後我把臉枕在她的膝蓋上。臉頰有著微溫的觸感。我想象中碰到的應當是女孩子柔軟的肌膚,但實際並非如此。

「你不是也冇問過,我在成為大富翁的女兒之前,過著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我喜歡她,無論是她的未來,過去和現在我都想一人獨享。但我有想對他人說的話和不想對他人說的話。我並不高貴[14],這點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然而我卻成了高貴的人。

無論在什麼情形下,我都不想對她講述我的過去。

那天晚上,我和她一起在腳趾上塗了指甲油,然後就睡下了。我做了個夢。關於妹妹的夢。

我和妹妹一起在吃鬆餅。是在一個我不認識的地方。那是一處樸素的木房子……要說如果要展現家庭的幸福完滿的話,那就應該在這樣的地方展現。

我和妹妹一起住的時候,就從冇吃過什麼鬆餅。說不定我們是夢想成真了。我和我的妹妹一起幸福地進餐的美夢成真了。

在夢裡我們在鬆餅上加了不知道多少蜂蜜和奶油,又把櫻桃點綴在上麵。她用勺子還不太熟練,我就用勺子喂她吃。

當我問她好不好吃的時候,她笑著點了點頭。看到她的笑臉我簡直高興得不能自已。

就在這個時候我醒來了。

我全身都充溢著強烈的幸福感,這是什麼樣的快樂和藥品都無法給我的,但我的淚水和咳嗽還是止不住。

我用睡衣的袖子擦去鼻涕和淚水。我並不是想流淚。

話雖這麼說,但這種人體機能有什麼用呢?哭也派不上任何用場。

我已經親身體驗過了,就算是哭泣,也不會有任何人伸出援手。

我已經無法平躺,忍不住坐起身來。發病的時候躺著會很難受。

我按著喘息著的胸膛,拚命地壓製著自己的咳嗽。在與父親見麵之前這種病就發作過,不過冇有性命之憂。隻是咳嗽令人不適。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現在應該是幸福的纔對,但身體卻開始為不幸和痛苦而不平。

我已經選擇過了。為了那個孩子我不管怎樣都會堅持下去。我真心認為,無論什麼我都能夠承受。我堅信,無論我度過怎樣寒冷的夜晚,我這種想法的熱度都不會褪去。

這些想法在我的狀況改變後從未變過。

——話雖如此,為什麼我現在這麼痛苦呢。

「大小姐。」

暗夜籠罩下的寢室裡響起了她清冷的聲音。我肩頭一震,轉臉望向旁邊的床位。不知何時,她已經坐起身來注視著我。她的一雙碧眼在昏暗的房間裡如同燭火一般閃耀著。

「咳嗽……」

「我去給您拿水。」

「不,不用。冇意義的……」

「我去去就回。」

我還冇出聲要求的時候她就已經回到我這裡來了。她把自己的枕頭和寢室裡長椅上的墊子收在一處,疊了好幾層。把它們墊在背上,就是坐著也能保持舒服的姿勢。她在我身邊坐下,用一床毛毯將兩人裹在一起。我的手伸出來的時候,她就把手握住。

「你不躺著不會很難入睡嗎?」

「我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能入睡。」

「你的工作真是出人意料呢。你不過是個自動書記人偶……卻和我這樣的人一起呆了三個月。」

但也就隻剩一點時間了。

「工作並冇有好壞之分。而且,握著您的手並不是工作。」

在這個充滿了謊言的學園裡,我和我唯一的夥伴的時間還剩下一點點。

「………………嗯。」

我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你真的很溫柔……為什麼呢?」

「您指的是什麼?」

「你啊,平時都很嚴厲的……這個時候卻溫柔的不得了。為什麼?我這個人相當討人嫌的。從一開始就是……」

「討人嫌……?」

「我並不清楚您和我說過什麼」,她的臉上露出這樣的疑問來。

「剛見麵的時候我不是說過嘛。『我冇打算和你合得來。教育相關的談話要儘可能的少,除此之外不要和我搭話。』」

那時候的我剛剛被人拋進我完全不瞭解的世界裡,我把眼前的所有人都視為敵人。我心裡認定,這個高高在上的冰山美人一定在心裡藐視我自己。

「您確實這麼說過。剛開始的一段時間我就是按您的吩咐來的。」

「哈哈。我的吩咐已經不算數了……我……真差勁。你……真溫柔……」

那是入學一週左右的午夜。

正像現在一樣,我的疾病發作了。我還記得她馬上就有了反應,坐起身來。她就在我身邊的床上,不時地注視著不停地咳嗽著的我。

她就隻是看著,差勁到家了——我心裡恨恨地想著。

——夥伴我是一個也冇有的。

我並非被不幸所淹冇,但我心中考慮的除此之外彆無他物。

我一下子收住了眼淚,把身子蜷縮起來。

——我不能輸,這樣弱小是不行的。我的懦弱導致了我的咳嗽。

就算我大聲怒吼,咳嗽也隻會更糟,好是好不起來的。

氣喘這種病是冇有特效藥的。我隻能等它平複下來。

——呼吸都令人痛苦,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我的大腦已經一片混亂了。

——我想入睡,但是卻睡不著。

眼皮在打架,腦袋也昏昏沉沉,但咳嗽卻妨礙著我的睡眠。當我陷在這種惡性循環中快要尖叫出聲的時候,我感受到了背後傳來的溫暖的觸感。我害怕地抽搐了一下。這樣的經曆我以前從冇有過。我扭過脖子向身後看去,看到她在默默地撫摸著我的後背。

她雖然一言不發,我卻能看到她眼中的擔心。我感到她一直在撫摸著我的後背。在黑暗中我對上了她的視線,她張了張口,但是最後又閉上了。我終於意識到,她在詢問著——您怎麼樣了?

——唉,我……

我是說過,讓她不要和我說話。

她就像機械一樣忠實地照我說的去行動了。所以她連「您還好吧」這樣的話都冇問過……是我自己預先下的命令。差勁的人。

——差勁的人,是我。

我垂下臉去,在暗中任淚水流淌。

——我這人隻想著自己。

她並冇有停下手。把世界弄得這樣差勁,難道不是我自己造成的嗎?

這樣的想法不經意在腦海中浮現。因為,從她的角度看,自己的主人這麼討人厭,自己還得為她擔心。她也一定很想睡覺。不開玩笑地說,和這個又傲慢又冇教養的小姑娘在一起生活三個月不亞於一次刑罰。但是,她是溫柔的。

——真的很溫柔。

隻有她在我身旁的時候,我的世界可以說才變得溫柔。我能感覺到,我多麼受她重視。連我自己也增添了一點點光輝。在這個充滿了否定的世界裡,我頭一次能夠暢快地呼吸了。在度過這個夜晚之前,我要重新向她許願。

如果可能的話,我想普普通通地,以同齡人的身份和她說說話。

「我溫柔嗎?……」

她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來。她好像並冇有那樣去做的打算。

我從毛毯裡伸出頭來,把兩人的腳並在一起,看著兩人的腳趾笑道:

「……你很溫柔呀~~~」

「是嗎。我……我也隻不過是在模仿彆人。我以前受傷的時候,照顧我的人在我受傷的地方就像這樣放一個墊子,這樣就不會讓我感到疼痛。多虧如此,我那些日子才能好好休息。我因疲勞而發燒的時候,照顧我的人半夜裡為了送水給我喝,也不知起了幾次床。」

據她所言,因為曾經被人溫柔相待,所以她在同樣的情況發生的時候能夠模仿那時的舉動。

「……這樣啊。」

這世上能做到這樣事情的是什麼人呢?

能夠意識到這種舉動真正意義的人有多少呢?

「大小姐,您要是睡不著的話,我來給您講講星座的故事吧。我一直在學習這方麵的知識。」

人隻曉得自己的事情。

「嗯。」

有人連他人的愛心都要算計,從中謀取利益。

「那我就講一講這個季節夜空中閃耀著的雙子星的傳說。」

完全理解平平常常的溫柔的可貴之處,那要在受過不知多少傷以後才能做到。

「嗯。」

我想變得更強大。

無論經曆怎樣的風浪,我都想擁有不屈不撓的靈魂。無論悲傷和孤獨如何來摧殘我,我都想擁有一顆百折不撓的鋼鐵之心。然後,我想對理解我種種事情的人更溫柔一些。她的這份溫柔之所以刻骨銘心,一定是因為她也受過刻骨銘心的傷害。她的身體上刻著無數的傷痕。她心靈上的傷痕不也應當是一樣的嗎?因為她是受過傷害的人,所以這份溫柔和彆人是不一樣的。我是能感覺到的。

此時此刻的心情我永遠不會忘懷。

慢——快——快——轉身[15]。

練習了不知多少次以後,我們終於迎來了舞會的那一天。我這裡收到了郵件,是以我父親的名義寄來的。寄來的大箱子在我寢室的床上堆了好幾層。解開箱子漂亮的包裝,裡麵露出的是寶石,禮服和高跟鞋。她的郵件也到了。

「……」

她在檢視隨郵件送來的清單的時候,露出一副憋著噴嚏打不出來的表情。

「你怎麼了?」

「……我的禮服是我社的社長挑選的……送郵件到學園門口的大概也是我認識的郵遞員。清單上有他的塗鴉。」

清單上寫著送件人的名字,名字旁邊有個像是小孩子畫的笑臉。在笑臉上還標著一個對話框,裡麵寫著「你還在玩嗎?」

「這什麼意思?」

「意思是讓我早些回去。」

「……哦。」

「我的本職是為他人代筆寫信。接受這次委托是因為與約克家關係密切的德羅賽爾王國給我社寄去了委托函。我說的這些話本與大小姐冇有關係,之前我們接過德羅賽爾王國的委托,後來對方就給我們介紹了形形色色的工作……對我社而言,這些工作都很難推辭。我社的社長也接到對方委托,這也就是我來到這裡的緣由。不過我還從來冇有離開我社這麼長時間。學園裡和外界也很難取得聯絡,所以我也無法定期向我社彙報。這張清單,是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表達自己的關心。」

她的聲音比平時要溫暖。剛纔大概是在強忍著笑容吧。

——是嗎,學院外還有這樣的人存在嗎。

要是以前的我,心中必定已經滿是嫉妒了。

但是在和她一起度過的三個月裡,我瞭解了她是什麼人,我通過她我也瞭解了我是什麼人。我自己的價值觀也多少起了變化。

她雖然總是麵無表情,她要是高興的話我也高興。當然我也會感到寂寞。

「你今天就要回去了吧。」

「是的。舞會結束後合約就到期了。今天夜裡我就啟程出發。」

「那我們就一起好好享受一下……這次舞會。」

我擠出一點笑容來。隻剩一點點時間。我想在你心中留下我的美好形象。

「那麼,再會了」

我喜歡你。我想讓自己成為你美好回憶的一部分。

就算我不能成為你人生的一部分,就算你把我忘記,就算隻有我還記得這些事情,我也願意去努力。為了我喜歡的女孩子,為了我可愛的妹妹。我希望你們成為優秀的人,我自己也想成為優秀的人。

「你願意護送我出席舞會嗎?」

我一邊說著,一邊開玩笑似的伸出手去,她卻非常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後向我行了一個屈膝禮[16]。

「我很願意,大小姐。」

就算是以女騎士的標準來看也是瀟灑到無可救藥。

手上是用帶著刺繡的黑色蕾絲製成的手套。

腳下是用鑲嵌著寶石的鞋帶扣緊的華麗的高跟鞋。

眼鏡用不著了。因為我有護衛。

鮮花編就的花冠戴在精心梳理的頭髮上。

淺粉色的方領綢緞禮服像羽毛一樣輕盈,如綻放的花朵一樣吸引他人愛憐的目光。裙撐一直垂到腳踝,裙裾火紅得就像用重重的薔薇花瓣堆成。

在這所學園裡不顯出成熟的姿態是不行的,所以路過的同年級學生在小聲議論著我形象的變化。不對,她們並不在議論我。她們議論的是另一個人。

「大家都在看你呢。」

高領禮服漂亮的遮蓋了她脖子以下的身體,冇有一點點身體暴露在外。長袖和長手套構成了完全防禦。挑選衣服的人的品味令人讚歎。她機械的手臂被優雅地隱藏起來。

「有什麼不得體的地方嗎?」

「冇有啊。很漂亮啊。」

「大家都裝扮起來了。」

「你是其中最美的那一位。」

她長長的金髮結了髮辮,從麵頰兩側流瀉而下[17]。從她身後看去簡直是動人至極。

她的頭髮上和禮服上都點綴著一朵一朵的薔薇,就如夜空中的點點繁星。她對我的話雖然抱著少許的疑問[18],但她的這份美麗可以讓人注視到地老天荒。

餐廳在裝點下變成了舞會會場。

帳幕上點綴著白色和藍色的亮片,在它的覆蓋下會場有如夜幕籠罩下的世界。通風的天井中無數銀色的氣球正在浮起,擠滿了整個天井。數不儘的長桌首尾相連,學園的廚師們正在其上大展身手。

肉類也好,魚類也好,色彩斑斕的珍饈美味任人自取。掛了糖霜的紙杯蛋糕和曲奇餅成排成排地放置著,令人無法忽視它們的存在。餐具的佈置也凝聚著不少巧思。茶杯上點綴著花朵,玻璃碗中搖曳著蠟燭,玻璃全都裝飾著雪紡的絲帶。

「……撒出的錢真是可觀啊。就像是辦婚禮一樣。我可不想去。」

我感覺到我就像在夢境中一樣。

和初次置身在這種場閤中的我不一樣,她在其中泰然自若。

話說回來,和平時冇什麼不同。

「我給您拿點東西去吧……您有什麼想要的嗎?」

我把手放在腹部低聲抱怨著。

「束腰讓人很不自在,我不太想吃東西……彆離開我身旁。我視野現在受限,看東西都是模糊的。雖然不是什麼也看不見……」

「我和您約定,絕不離開您的身邊。」

儘管她和來來去去的人不知對答了多少次,但她遵守著她的約定,在我身邊寸步不離。

宴會到**時,誌願報名組成樂團的學生們各自拿起樂器,開始演奏樂曲。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一對一對的舞伴伴著音樂走入會場。

這個時刻還是來到了,我的胃不禁抽搐起來。

一旦失敗,我本不是大小姐的事實就會暴露。

這會使約克家威嚴掃地。以成為約克家繼承者為由換來的承諾就全都不能做數。雖說嘴上說了多少次不情願,能努力到這個地步為的就是這些承諾。

「大小姐。」

她在我耳邊輕輕的一句話讓我汗毛都直立起來了。

我轉過自己緊張得渾身僵硬的身體向她望去。在我旁邊的是……

「請您放心。大小姐您的舞蹈已經很完美了。我可以向您保證。」

我唯一的夥伴。

「穿自己不習慣的鞋有可能會跌倒。不過您大可不必擔心。」

瞭解我的所念所想,唯一的女孩子。

「因為我會保護您的。」

我的她就像騎士一樣。有你這句話,就絕不會有失敗。

因為我知道的。

你從無虛言,言出必踐。

和彆人在一起不過幾個月就對人推心置腹,我還真是愚蠢。

原本我不會如此大意的。但是。

——但是,因為是你。

「嗯,我相信你。」

——因為是你。

「感謝你一直以來所做的一切,這是你最後的工作了。」

——因為是你。

「儘管把男舞伴的責任交給了你,還是讓我說一句」

——因為是你,我喜歡上了你,也追趕上了你。

「薇爾莉特,請把你的手給我。」

金髮碧眼的自動書記人偶。

我見過的最美麗最高貴的人。

薇爾莉特·伊芙加登說道。

「我很願意,大小姐。」

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舞會過後,我和她一如往日一樣一起入浴,擦乾對方的頭髮併爲對方梳頭。

薇爾莉特就像我剛見她的時候那樣,身著一件緞帶裝飾的連衣裙,外麵披著短外套,戴著祖母綠寶石的胸針,穿著可可色的長靴,在半夜裡離開了學園。

明天我一定會成為眾人質問的對象。

譬如被人詢問女騎士大人去哪裡了這類問題。

臨彆之際,我隻提出了一個願望。

「總有一天我會把錢付清。儘管現在我自己冇什麼好給你的,我也一定會報答你這份恩情。我可以以朋友的身份拜托你一件事情嗎……?」

薇爾莉特·伊芙加登用她那澄澈的聲音回答道:

「艾米·巴特利特小姐。朋友的錢我是不能收的。」

聽到這句回答,心頭湧上來的悲傷使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和她自那之後就冇見過麵,但是書信的交流會永遠永遠持續下去。

當伊莎貝拉·約克還在用艾米·巴特利特(EmmyBartlett)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在黎明將近的紅燈區撿到了一個小女孩。

「下次給我偷點更好的東西回來。」

從收購贓物的當鋪裡走出來的是戴著鴨舌帽,穿著一件高領短外套[19]的少年。仔細觀察的話,少年其實是穿著男裝的少女,她的身體還未長成,因此不容易看出性彆來。

穿著男裝並不是少女的興趣,這麼做大概隻是為了守住自己的貞操而已。

這裡就是這樣的一條街道。艾米對敗德的當鋪老闆一麵咂著嘴,扮著鬼臉,一麵走出門去。就在這時她看到地麵上坐著一個小女孩。

——啊呀,這孩子。

說是少女,其實更該說是一個嬰兒。是「生意」上的認識人的孩子。話雖這麼說,這孩子的親人也不過是與艾米年齡相近的孩子而已。

艾米居住的紅燈區一帶是幾個大的街區的交界處。消耗完補給的旅行者和來來去去的軍隊構成了這裡顧客的主體。

這條街最多的是妓女,其次是小偷。也有人兼職做妓女和小偷。贓物被人賣到當鋪,當失主出現時,當鋪再讓失主以幾倍的價格贖回。銷贓和贖買構成了買賣的惡性循環。這樣的事艾米在剛纔碰到這個孩子的當鋪目擊過很多次,和她的母親也閒聊過好幾次。

「你媽媽呢?」

艾米問她的時候,她向不遠處指了一指。那兒有個人倒在地上。

那個人的頭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扭著,艾米馬上明白,那個人已經死了。

「彆動。」

「是麼,死了麼。」

是情殺呢,還是被人劫殺呢?對誰說有人死了都冇用的。這條街上九成的案件都被擱置一旁,在這條街上活下去很糟糕,這是有目共睹的。

——但是,我們除了這裡,除了這種生活方式以外一無所知。這是隻有我們才能生活的地方。

艾米低頭看著孩子,她還不能理解母親已經死亡的事實。她長著萬壽菊色的軟軟的捲髮。她身上的衣服很粗糙,但她繼承了母親可愛的容貌。要是放著她不管,什麼地方的人販子立刻就會把她擄走賣掉。那樣就會像艾米一樣被捲入到偷盜者的行列中無法自拔。更殘酷的結局可能是,她會被人切成塊,然後賣給某些好事者。

「我還從你媽媽那裡拿過麪包呢。」

艾米曾經也為同樣的抉擇所逼迫。這個孩子她視若己出。

「當時我什麼也冇偷到,不知道餓了幾天,那些麪包可幫了大忙了。」

其實並冇有人給過艾米麪包,艾米隻是為了找個理由而撒了謊。

「所以說,讓我幫忙把你媽媽埋了吧。」

艾米馬上衝回當鋪,和當鋪老闆交代了事情的緣由,希望借用一下人手。他們都是孩子母親的熟人,但冇有人願意向警察報告。討論以後,他們不聲張地把孩子的母親埋葬在一處無名的墓地。埋葬過後,人們都睡眼朦朧地離開了。

「你打算怎麼辦?」

當鋪的老闆就冇把墓地前徘徊不去的孩子當人看。

「你是要把她宰了呢,還是賣了呢?要是我就把她切成塊。」

——那個時候,就是這個人要我當小偷。

對艾米而言,每天當小偷的生活是最糟糕的生活,不過冇有被泡在福爾馬林裡大概就值得慶幸了。但按道理說不該憎恨這種生活纔對嗎?

被人強迫以這種方式在世上生活下去。

「……我要讓她當我妹妹。」

「啥?」

所以說艾米想給這個孩子以其他的選擇。

「要她做我妹妹。不殺也不賣。」

既不被人利用,也不去利用他人。

如果不生在這裡,說不準就會像個普通的孩子一樣被人愛護著活下去——要給她的就是這樣的選擇。

「艾米,這不是你家孩子。你做這種事情圖的是啥?」

當鋪老闆看著艾米笑道。

「報仇。」

為自己,為這個孩子,也為這個孩子的母親。向給人以不幸的世界和命運複仇。從降生那一刻起艾米就在憤怒著。

無論是母親被暴徒殺害的時候。還是被人強迫偷盜的時候。即使現在佇立在晨霧包圍的墓地中,艾米也在憤怒著。這世界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

——我和她做了什麼?為什麼這個世界這麼不公平?

這世上的荒唐,暴力和殘酷令人作嘔。每天身體和心靈都在痛苦。冇有不痛苦的日子。

創造這個世界,賜人以人心並且讓人降生在這個世界的傢夥腦子也壞掉了。

你就是個最喜歡看人類苦痛的變態——艾米就在這樣詛咒著神明。

「我要讓這孩子幸福。她本來應該倒黴的。我要改變她的命運。打算用這孩子撈錢的惡棍和給人這種命運的神都見鬼去吧……你瞧著……我絕對絕對會讓這孩子走上正道的。」

艾米·巴特利特成為伊莎貝拉·約克是在那一年之後。

艾米開始明白如何去愛人的時候,以她父親的名義派出的使者前來找她。據使者說,很久之前約克家的家主曾經花錢把情人打發走,現在他們需要這個情人的孩子。傳染病過後約克家的繼承人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了。他們會把艾米從貧困中拯救出來,所以她要把自己交出去。

使者說起話來禮貌而鄭重,但是要人答應的合約卻是這樣的內容。命運搞起這些荒唐的事情來倒是很有效率。

世界一直在利用艾米。艾米向使者詢問妹妹的事情——我要是去了約克家她會怎麼樣?使者看著還不能離開艾米懷抱的孩子,微笑著說道——今後你和她不會再見麵了。妓女的女兒不能和約克家的家主沾上任何關係。照我看的話,你就應該把她舍給孤兒院或者想要個養子的家庭。

這樣對這孩子纔好。你想讓她像現在這樣生活嗎?

使者說著,露出嘲諷的表情來。

艾米聽到這句話,環視了一遍整個屋子。

這屋子一個人住都嫌小。屋子不知已經建成多少年,屋頂和床都傾斜著,暴風雨一來就會把它們連房客一起吹走。

廚房的鍋裡還剩著兩天前做的湯,今天除此之外並冇有其他食物。

窗簾的一半已經掉下來了,但也就那樣用著。

床上倒著給妹妹買的人偶。

還有兩本畫冊。都是彆人拿來的東西。給孩子玩的玩具隻有這些。

因為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該清洗的衣服在洗衣筐裡堆得溢位來。

這是間肮臟的屋子。冇有什麼漂亮的東西。

但為此現在的艾米也已經竭儘全力。除此之外她什麼也做不到。

就算她怎樣不辭勞苦地工作,上天也不會降下任何恩惠。

神就不存在。至少神冇在艾米身邊現身過。

她的人生冇有希望。冇有熱情。冇有溫柔。

在這個昏暗無光的世界裡,冇有一點點閃光的東西。

如果有什麼美好的事物的話。

「jiejie」

艾米的懷抱中有著她人生中最珍貴的事物。

「jie,jie」

妹妹發出了哭泣般的聲音。也許因為全身都感到了保護者的不安,她在艾米的懷裡哭鬨著。

「jiejie」

她還不能流利地說出艾米的名字,這是艾米教給她的稱呼「姐姐」的簡化。

「jiejie」

這孩子長大以後,想教給她的事情還很多。

「jiejie」

想讓她去上學,去交朋友,想讓她去體驗好多好多快樂的事情。

「…………」

雖說最開始是為了複仇,但現在不一樣了。希望從總是令人不滿,暗無天日的人生裡孕育出來。

去拯救隻有自己才能守護的小小生命。

它已經成為了艾米唯一的,最高的願望。它成為了艾米戰鬥著生存下去的理由。

「說吧,你的答案隻有一個而已。」

在黑暗中伸出手的男人大概不是天使而是惡魔。

往前走的人要捨棄一切希望[20]——艾米的腦中如警鐘長鳴。

好不容易找到了人生的價值,不能和它說再見。不想這樣做。想逃出去。

但是。

和使者說得一樣,答案隻有一個而已。

在綠樹叢生的街道一側,有座由教堂改建而成的孤兒院。

這是德羅賽爾出資建成的國立孤兒院,為了院中孤兒生活所用的食糧,建築物四周改造成了田地與牧場。孤兒院領養的孩子有時一邊一起玩耍一邊務農。

看管孩子們的職員正在訓斥孩子們要他們認真乾活的時候,從遠處少見地傳來了摩托車行駛的聲音,它在未經修整的土路上輕快地奔行著。

穿過明麗的自然風光,摩托車就在孤兒院跟前停下了。

職員們正戰戰兢兢地上前打問的時候,摩托車的駕駛員從車上下來了。

「有郵件。」

這個奇怪的郵遞員穿著一雙在鄉下很難走路的高跟靴子。

這人說話雖然粗暴,但口齒很清楚。

郵件是幾封信,收件人就是最近剛來孤兒院的小女孩。

她還是個冇法乾農活的孩子,但郵遞員堅持要把信交給小女孩本人。孤兒院的職員雖然很為難,但是還是把郵遞員領到女孩所住的房間去。

房間還殘留著教會時代的彩繪玻璃,房間中的小女孩就呆呆的看著從玻璃漏進房間的光線。明亮的居室充滿色彩鮮明的光芒,而她就浸在這光芒之中。

房間是孩子們公用的遊戲場所吧。大量的書架和玩具就放置在那裡。

看上去是真心喜歡孩子們的年輕修女正在注視著其他的孩子們。

「…………喂,給你的兩封信。」

郵遞員蹲下身子,到孩子目光看得見的地方遞出信件。但孩子並冇伸手去接。

她說不定是第一次接到信件。

她把嘴裡吮著的指頭抽出來指著自己。

「taile」

大大的眼睛中閃耀著似乎能把人吸進去的光輝。

她好像在歡迎著突然出現在她生活中的奇怪的郵遞員。

郵遞員發出的聲音與自然融為了一體。

「對,你的。」

她眯起眼睛微微地笑了。

「tailede?」

「對,泰勒·巴特利特的兩封信。你識字麼……問這種小鬼我還真是蠢。喂,我問你,這小鬼認字麼?」

默默無語的年輕修女被眉清目秀的郵遞員這麼一問,變得麵紅耳赤。

她無言地搖了搖頭。

「……冇法子。喂,泰勒,我就拆信替你讀。行不行?」

「taile」

「行還是不行?」

「gege」

「誰是你哥哥。我有貝內迪克特·布盧這麼優秀的名字……不不不,聽著。這兩封信是從不同的寄信人那裡來的。一封來自薇爾莉特·伊芙加登,是我的同事。『有什麼困難或者是為前途著想的事情,就來找我』,她是這麼寫的。連C·H郵局的地圖都鄭重地附上了……前途不順的時候就過來。」

郵遞員貝內迪克特唸完信以後就把信硬塞給泰勒。

「另一封,寄信人不明。寫的是……啥東西,這麼短……」

貝內迪克特把信紙翻過來也冇找到其他內容,就直接把內容唸了出來。

「這是守護你的咒語。『艾米』……隻要能詠唱它……就說了這些。」

泰勒對這些話的反映出人意料。

她的眼睛睜得圓圓的,不停地眨著眼睛。

貝內迪克特一字不差地把信件唸了出來,聽到這些的修女卻歪著頭投來疑問的目光。

「你得教這小鬼識字呀。」

「……可能是過去成長的環境不好,這孩子吸收知識比彆的孩子慢。其他孩子我們也不能不照顧,就冇有貼身教育她的時間……」

我知道呀——貝內迪克特接著這句話說下去。

「這小鬼長大的時候識字就有用了。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再念信了……好不容易我才把信送到這裡。信不就是想讓彆人看才寫的東西嗎?這兒不是有兩個人嘛。給為這小鬼寫信的人花點時間也好,就教教她怎麼念信。」

與自動書記人偶不同,郵遞員的工作是配送信件。但是把他人托付的思念好好地送到指定地點,這點上兩者是相同的。

自動書記人偶會與委托人見麵,但幾乎不和收件人見麵。確認郵件送達是郵遞員們的任務。

泰勒並未注意到貝內迪克特和年輕修女的爭論,她在口中念出她剛剛學會的詞彙來。

「……ai……jiejie」

她念著念著,就念出不一樣的詞彙來了。

這是泰勒人生開始不過一年的時候用來稱呼和她住在一起的大人的名字。

嶄新的床鋪,不認識的形形色色的人。

每天都是全新的,很快就會沖淡她對那個人的記憶。

泰勒早不記得母親的長相了。

她關於「jiejie」的記憶也會被燃燒殆儘吧。

「……jiejie」

但是,現在不一樣。

還能想起那時那個人給的人偶,還能想起那個人做的湯的味道。

「jiejie,jiejie」

還能想起被人抱起的時候感到的溫暖,還能想起那個人頭髮上飄來的甜美的香氣。

「jiejie」

還能想起,那個人對自己來說是多麼重要的存在。

在淚水漸漸湧出的眼睛裡,浮現出那個人的身影來。

「aimi」

那就是泰勒·巴特利特(TaylorBartlett)隻要需要勇氣時就會詠唱的咒語。

少女在仰望著。

仰望著頂上插著風向標的紅磚樓。

少女在路邊駐足時,這所稍顯陳舊的郵局裡人們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拿著小包的青年。

懷揣送給心愛之人書信的少女。

郵局的視窗已經開了。

郵局裡一位郵遞員一麵打著哈欠一麵跨上一輛摩托車。

一位妖豔的美女緊隨其後開始小跑起來。

郵遞員對強行坐到摩托車上後座上的她咂著嘴,背地裡露出的並不是嫌惡的表情。

三樓的陽台上傳來一陣開朗的笑聲。

伴隨著的是某位女性含著怒氣的聲音。

一轉眼拿著茶杯的男性出現在陽台上。

少女不過是街景陌生的一部分,但他一看到少女就爽朗地揮起手來。

從他身後,一位有著耀眼銀髮的女性也露出臉來。

比想象中更加吵鬨,但是哪裡又令人懷唸的地方。

對少女而言,那個地方曾在夢中見過。

少女緊握連衣裙的裙裾,向前跨出一步。

同時詠唱起魔法的咒文。

————————————————————「艾米」————————————————————

我親愛的泰勒:

這是一封無法寄出的信。

我和你今後再冇有交集,有人要我做出這樣的承諾。

我的泰勒。

我,實際上,並不想成為你的姐姐,而是想成為你的母親。

因為我愛你,所以我做出了這個任性的決定。

這對你的人生到底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呢。

我總是希望著你的人生能向好的方向駛去。你一定會把我忘記吧。你會覺得自己成長起來的時候身邊冇有一個親人吧。

但是泰勒啊。就算我不在這個世上。就算我從你的記憶中消失也好。隻要你呼喚我,這樣就夠了。

我們之間的牽掛是永遠的。

我喜歡你的頭髮,眼瞳和你的笑容。

我企盼著你的幸福。

這一切都是永遠不變的。

「艾米」已經是個冇有人使用的名字了。

我因為愛你而捨棄了這個名字。那一段時間在我心中已成為永恒。

就像咒語一樣,隻要你詠唱出來它就會存續下去。愛著你的我也會永遠地存續下去。

所以說,我的泰勒啊。

感到寂寞的話就呼喚我的名字吧。

《本篇完》

註釋

[1]Balloonshade:氣球簾。根據Merriam-Webster的解釋,這種窗簾的底部幾處麵料會被固定在比原來位置稍高的地方,懸掛起來的時候窗簾下端會稍稍膨脹起來,因此得名。可以參考下麵鏈接中的圖片:

www.touchofclass.com/garland-lace-balloon-shade/p/L411-002/

[2]04年某番劇的名台詞。

マリア様の庭に集う乙女たちが、今日も天使のような無垢な笑顏で、背の高い門をくぐり抜けていく。

汙れを知らない心身を包むのは、深い色の製服。

スカートのプリーツは亂さないように、白いセーラーカラーは翻さないように、ゆっくりと歩くのがここでのたしなみ。

私立リリアン女學園。

ここは、乙女の園。

[3]濃紺:本來應該是深青黑色,也就是藏青色。但是書裡的插圖給人的感覺是紫色。

[4]如果作者寫作時是用動畫人設來構思這段文字的話,那就可以說通這一段在講什麼。薇爾莉特人設的髮型應當是先編成三股辮然後再盤起來。解散以後頭髮可能還受先前髮型的影響,不再是直髮,而是帶著一點波浪垂下來。再編成雙馬尾自然有文中所述的效果。

[5]それとも何度もお伝えしますが「わたくし」と言うようにご自分に義務付けください:

這一段直接用漢語翻譯很難傳達出原本的意思來,所以解說是有必要的(畢竟現代漢語的敬語並不在人稱代詞的變化上做文章)。全篇女主人公的自稱都是「仆」,這當然不是大小姐應該使用的言辭。作為教育者的薇爾莉特自然會要求她糾正自己的用語到更鄭重的「わたくし」。不過女主使用「仆」並不是毫無來由的……

[6]譯者的吐槽:MlleV.E.(orMme.V.B.),您還在想著怎麼用遠距離狙擊槍消滅敵人嗎?

[7]帶一點橙色的黃顏色。見wikipedia的辭條Marigold_(color)

[8]黃色の聲:女性や子供のかん高い聲。特彆形容女性和小孩子的尖叫聲。譯者堅信,前麵註釋[2]並冇引錯。

[9]舞踏會、ダンスパーティー:從英文wiki的意思看來,前者對應的ball是比較正式的舞會,因此作了這樣的翻譯。

[10]

譯者從這個網站受益很多:

www.ballroomguide.com/resources/blog/2016_02_26_frame_and_elbows.html

這裡講了正式交誼舞舞姿的注意事項,懂英文的讀者可以去仔細看一下,然後再與薇爾莉特小姐的講解對照一下:-)

[11]飴と鞭:翻譯用了對應的英文典故。

[12]貓足:Cabrioleleg,桌椅櫃子等傢俱的彎腿。

[13]等身大の女の子:這裡恐怕隻能用「等身大」的這個含義:誇張も虛飾もない、ありのままの姿。

[14]仆はあまり賢くはない:「賢く」的含義不止一個。但從後文看來隻能是指自己身份地位的變化。

[15]クイッククイックターン:譯者不太理解作者這裡用詞的精確含義。華爾茲舞步的節奏確實是慢——快——快,但後邊又接一個turn就令人搞不明白了。姑且這麼譯出來了。

[16]片足立ちでその場に跪いた:譯者感覺這種禮節對應的英文隻能是genuflection,見wiki辭條Genuflection

[17]彼女の長い長い金糸の發に編みこみを施しながら顏橫に流している。

散發加髮辮的組合。或許是下麵鏈接提供的髮式:

www.luxyhair.com.blogs/hair-blog/french-braid-crown-holiday-hairstyle

[18]小首を傾げている:這個詞本來的含義應當是「抱有一點點的疑問」,但譯者冇太搞清楚作者這裡的邏輯。

[19]Bolero:長袖或短袖的開襟短外套。

[20]この先を進む者は一切の希望を舍てよ:

但丁《神曲·地獄篇》第三章開篇,地獄之門上的銘文(王維克譯):

從我這裡走進苦惱之城,從我這裡走進罪惡之淵,從我這裡走進幽靈隊裡。正義感動了我的創世主:我是神權,神智,神愛的作品。除永存的東西以外,在我之前無造物,我和天地同長久:你們走進來的,把一切的希望拋在後麵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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