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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趴小說 > 結與書 > 第二話 “海鷗”的榮耀

第二話 “海鷗”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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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一

『最後的書店』長長的落幕

第二話

“海鷗”的榮耀

亞須花Asuka排隊參加來到幸本書店的暢銷書作家的簽名會,已經是二十年前那個秋天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亞須花還在讀高二,聽聞那個在都市裡事業大獲成功的田母神港一凱旋歸來時,歡欣雀躍得腳不著地的心情,她現在也還記得。

當時,亞須花立誌做一名女演員。

雖然現在隻是在這樣一個東北小鎮上的高中裡的演劇部中活動,但在畢業以後,我要去東京不停參加選拔,最後成為有名的演員,她有著這樣的幻想。

水靈靈的兩隻大眼瞳和豐潤的嘴唇是她渾身上下最有魅力的地方,從初中的時候開始,連比她大的高中生都常常搭訕她。上了高中以後,她也經常受到大學生或者社會人的邀請,但是亞須花冇有跟任何人交往。

自己年輕美貌,才華橫溢,前程似錦。

所以她不想把自己的青春耗費在那些把自己關在這個小鎮上過日子的那些男人身上。

她要好好地把自己推銷給一位既有地位又有錢還有影響力的,鶴立雞群的男性,然後以此為立足點,成為一位能在舞台正中央閃耀光芒的女演員。

她認真地思考著要怎麼做這些,並相信著自己一定能做到。

為了消除這個鎮上獨有的口音,她拚命地模仿著那些登上了電視的年輕演員的說話方式,也不忘修整自己的頭髮和氣質等,為了維持自己的體型和體力,也會經常去上舞蹈課。

所以,當她聽聞田母神港一要在幸本書店舉行簽名會的時候,她心想,“這個機會居然冇等畢業就來了。”

田母神雖然比亞須花大了十三歲,但是在采訪報道上的照片上,他爽快利落地穿著一身西裝,是個五官深邃有如希臘雕刻般的美男子,渾身散發著一種久居上位的男性獨有的自信和氣質。

原來在本地就職公務員的他,二十八歲時報名參加出版社新人獎的原稿獲了獎,並隨著那部作品一同出了道。

《加奈山書店的葬禮》描寫了位於一個雪國村莊中僅此一家的書店將要迎來結業,在那最後一天,形形色色的客人來訪書店的情形,是個雖然有點怪但是非常溫暖人心的“泣係”故事。

這本書馬上就成了暢銷作,由有名的男女演員拍成的電影也大受歡迎。他的新書也決定被拍成電視劇,是那時最受歡迎的作家。

因為他姿容端整,也很健談,所以經常在各種媒體上露麵,想必是門路和影響力兼具吧。

要是他中意我的話,當他的小說跨媒體化的時候,說不定會推薦我去演一個角色。

頭腦中一下閃過如此一個薔薇色的充滿希望的未來,於是在簽名會當天,亞須花花了整整三個小時喬裝打扮。

先是在浴室裡細緻地沖洗頭髮和身體,然後化了一個看著比較自然的妝,接著颯爽地把頭髮撩到肩後自然垂下,最後穿上了高中的製服。

雖然穿的並不是大都市裡的孩子穿的那種時髦製服,而隻是有些顯得樸素的水手服,但是要凸顯年輕的話,就冇有比這更好的打扮了。

緊張得抑製不住心跳,她正趕往這家開在車站附近的高狹三層書店,然後發現隊列居然已經排到店外了。

出門晚了!

田母神的人氣爆棚真是顯而易見啊。

她慌裡慌張地在一樓買了一本田母神的新書,

然後排進了隊伍。

她並冇有選正大火著的《加奈山書店的葬禮》,而是鬥膽選了那本新書,她要表現得與其他那些一時起興的讀者截然不同,以此來打動他,這是她早就計算好的。

他一定已經聽過無數次關於《加奈山書店的葬禮》的感想,早就聽膩了吧。對於作家來說,有人買了自己的新書,並且被“這本書好有趣!”這樣評價道,纔是真正開心的事情,這絕對不會有錯的。

如果可以的話,試著說“加奈山書店那本也很棒,但是新的故事更加令人感動呢”也可以。

看著排著隊的大家全都拿著《加奈山書店的葬禮》,亞須花不禁有些得意。

看吧,果然。

我Atashi,就是跟你們不一樣。

心中滿溢著期待,她大約等了兩個小時吧。

在此期間,戴著眼鏡,看起來很和善的店長與像是他妻子的一位氣質溫和,可愛討喜的女性前來為排著隊的人們配備了裝在紙杯裡的飲品和巧克力。

——歡迎各位今天光臨本店。讓您等候如此多時真是抱歉了。如果方便的話,您可以一邊閱讀您手頭上的田母神先生的書一邊等候。故事很有趣,讀著讀著轉眼之間時間就會過去了。

店長眼鏡後的雙眼溫柔而祥和,他如此告知客人們的時候,一旁的妻子也微笑著,說著“請拿”並遞出一個裝著一顆顆包裝好的巧克力的籃子。

就這樣,亞須花終於來到了田母神港一的麵前。

跟在新聞報道的照片裡看到的一模一樣!

那當然了,這可是本人。但是她還是不禁對此激動了起來。

真人田母神也長了一張五官深邃的臉,身著應該是意大利牌子的西裝,洋溢著自信和氣質。

這就是,從這個東北小鎮闖到大城市裡去,並功成名就了的那位。

亞須花全身都有如她的心臟那般激烈地跳動著。

亞須花把那本書遞了出去。

——噢,是新書啊。

田母神稍稍瞪大了雙眼,鬆弛了嘴角,如此說道。看到他這樣,亞須花覺得買了新書真是太好了。

田母神抬起頭來,善意地看著亞須花。他的雙眼浮現出像是在稱讚她的年輕美貌的樣子,那充滿男性氣質的嘴角上的笑容蔓延開來。

——你是高中生嗎?讀幾年級?

——我讀高二,今年十七歲了。

絕對不能露出諂媚的笑容,而是要讓對方充分感受到青澀爛漫。

但是也不能表現得太內向,要開朗。

昨天已經在鏡子麵前拚命練習過了,所以臉上也一定是那樣的笑容。

證據便是,田母神像是感到耀眼一般,眯細了雙眼。

——十七歲麼。真年輕啊……

——老師您也很年輕啊,那個……比照片上還要帥多了!

——啊哈哈,被女高中生稱讚啦。謝謝你。能舉辦簽名會真是太好了呀。這次的新書對高中生來說可能有點難理解,不過還請試著讀讀看吧。

——一定的!還有那個……讀完了以後,可以給您發感想嘛?

——當然可以了。期待你的感想哦。……啊,你是叫亞須花吧。飛鳥時代的那個亞須花。是個好名字呀。(譯者注:飛鳥時代,在日本曆史上廣義上指592年至710年的時期,以政治中心為現今奈良縣的飛鳥而得名。聖德太子改革,大化改新都在這一時代。亞須花即アスカAsuka,與飛鳥時代Asuka

Jidai的飛鳥同音。)

希望收到簽名的她的名字,已經提前寫在紙上了。看著那個名字,田母神如此說道。

——真是太感謝您了。我也認為自己名字的亞須花,代表著會飛的鳥。所以我很高興您能這麼說。

她很高興,這是毫無疑問的。

亞須花上小學的時候,對隻有自己的名字是片假名這件事悶悶不樂,一直在想要用什麼漢字寫。會飛的鳥什麼的,真帥氣。我的名字,就是“飛鳥”。

因此她無論是報上姓名還是寫下姓名時,她會心想,我就是會飛的鳥的亞須花。

明明對誰也冇有說過。

這一瞬間,她並非因為有所打算,而是發自內心地,激動了起來。臉頰,雙目和嘴唇都自然地綻放著笑容,整個人心蕩神馳。

看到這樣的亞須花,田母神微微動容,露出感到有些意外似的表情,眼中不知為何閃過一絲悲傷。

但是那樣的神色馬上就淡出了。

致菅野飛鳥Kanno

Asuka小姐

田母神港一

在封麵後,田母神跟慣常時一樣手握簽字筆,筆走龍蛇地寫下“飛鳥”兩個漢字的時候,亞須花的臉越發熱了起來。

——真是太感謝您了!我會把它視作珍寶的!

把那本書緊緊抱在胸前,她道過謝,然後離開。

她想,這應該有效果了吧。

於是亞須花試著作出了進一步的挑戰。

等待簽名會結束後從書店後門出來的田母神。

也就是所謂的“出待”。

因人而異,有時也會出現因此被討厭的情況,要是真變成這樣了,恐怕會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是,從收到簽名時田母神的反應來看,還是有勝算的。從田母神那注視著亞須花的眼瞳中,能夠感到他對亞須花的興趣和善意。

來到秋季,隨著入夜氣溫也會迅速下降,隻穿水手服的話難免會感到寒冷。

田母神依然冇有出來。說不定他已經回去了。

她冰冷的雙手抱著肩膀,吸溜吸溜地流鼻涕,孤零零地一個人在那等著。就在這時。

門被打開了,罩著一件戰壕大衣Trench

Coat的田母神終於出來了。

他在門口跟那個和善的眼鏡店長說著話。

——港一先生,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客人們也特彆高興。歡迎你下次再來。

——……嗯,我也很開心,笑門先生。……彌生子Yaeko也是……她這麼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這次請再坐一會吧。我夫人想親自下廚款待款待你呢。如果方便的話,我還想跟港一你像之前一樣在辦公室裡暢談個整晚呢。

——……我們都不年輕了,我還是再考慮考慮吧……但是,彌生子做的飯還是很好吃的。

——嗯,我會轉告她的。那,田母神先生……以後再聯絡吧。

——電話那邊的話因為原稿的事情已經忙得騰不出來了,如果能發郵件或者傳真的話就幫大忙了。

——明白了。我會發郵件給你的。

微笑著相互寒暄了一番後,田母神轉過身去,背對著店長邁出步伐。店長柔和地眯細雙眼,目送田母神離開。

亞須花在後麵跟上了田母神。

得在田母神走到車站前開口出聲。

走過這條路,街上的人就要變多了。

隻有現在。

——田母神先生!

但是一看見轉過身來的田母神,亞須花就像是頭上被澆了一盆冰水一樣,瞬間就後悔了。

那是因為,田母神臉上現出的是異常可怕的神色。

他很痛苦似的擰著一張臉,死命地緊咬著牙齒。

眼神中浮現出強烈的憤怒和痛苦,怒目圓睜得似乎在尋找發泄之處。

簡直就跟簽名會的時候判若兩人!

簡直就像剛剛殺過一個人一樣。那種感覺非常可怕。

這個人真的跟白天見到的那個田母神先生是同一個人嗎?

——那,那個……我。我開始讀了……田母神先生的新書,覺得很有趣……這樣的心情,按耐不住……我無論如何,都想馬上告訴田母神先生……我的感想……所以……

亞須花無論是聲音還是雙腳,都在顫抖不住。

好害怕!

好想逃走!

亞須花想必就像一隻撞到了狼的蠢兔子一樣,整個人麵露慘色。

田母神注意到亞須花是白天在簽名會上遇到的那個女高中生,於是眼中的怒火才雲消霧散。

但是,他的臉上依然寫滿了疲倦和痛苦。

——啊啊……原來是你啊。你一直在等我嗎?你冷不冷?

他如此詢問道。

——冇,冇有。我不冷的。而且隻要在讀田母神先生的書,轉眼間時間就會過去了。

聽到她借用眼鏡店長的那句話,田母神皺起眉頭,又是一臉苦澀。但然後他的臉上就轉而浮現微笑,接著伸出手去撫摸亞須花的臉頰。

感到自己的臉被一張大手攥著,一股惡寒瞬間從亞須花的背上爬了上來。

——啊,果然很冰。

粗糙的手,整隻罩在了亞須花的右臉上。

漆黑的雙眼從上方俯視著亞須花。

好可怕。

真的好害怕。

——我……冇事的。

亞須花終於擠出了一句話來。

於是這一次,田母神的目光變得溫柔慈祥,平和地說道。

——你就像《海鷗》裡的尼娜一樣呢。

——海鷗……?

——是契訶夫的戲劇劇本。尼娜是立誌成為女演員的女主人公。

女演員!

被安詳平緩的話語安撫好的亞須花,心臟此刻又冒出了跳動的聲音。

就像是亞須花種種行為後的目的,已經全被看透得一清二楚了。

說不定,像亞須花一樣想要靠近這種聞名遐邇的人的女性,從以前開始就層出不窮了。

啊啊,一定是這樣的。

多麼愚蠢呐。

這個人一定認為我是個三毛七孔的輕浮心機女,已經看不起我了吧。

——既然你是尼娜的話,那我應該就是把尼娜帶去大城市的作家特利果陵吧。

亞須花憧憬著大城市,想要離開這座小鎮的想法,果然已經暴露無遺了。

但是,事到如今已經不能退縮了。

即使她並不瞭解特利果陵是個怎樣的人,也不知道尼娜最後的結局怎樣。

可是。

——你要怎麼辦?我說不定會把你毀掉喲。

田母神那張俯視著亞須花的臉上,又蒙上了一層陰影。嘴邊的笑容已經無影無蹤,眯起的眼瞳裡不知為何滿是悲傷。

為何這個人要露出如此心如刀絞的表情呢?簡直就像早就看透了我的未來,對此感到悲傷憐憫一樣。

但亞須花還是拿出了自己畢生的勇氣回答道。

——沒關係。

◇◇

“……那都已經過了二十年了啊。”

發著呆眺望著流過電車窗外的已經銀裝素裹的鄉間田野,三十六歲的亞須花低聲歎息。

十七歲時追上田母神的那一晚之後,十八歲的她從中途從高中退了學,跟著田母神到他在東京的公寓裡同居了。

可是那隻持續了還不到三年。

不,應該是有三年的吧。

想到還有一晚過後就被拋棄掉的可能性的話,田母神對待亞須花還是相當真誠的。

在田母神的介紹了,亞須花進了一家演藝事務所,在戲劇等各種演出中當過了幾次配角。

與田母神分彆後,她辭去了事務所的工作成為自由身,現在在一個小劇團裡當演員。

既冇有公演的舞台,也冇有豪華的大劇場,隻能在觀眾必須坐塑料凳觀劇的地下劇場裡演出。

當然僅憑這個是冇有辦法餬口度日的,所以她還在一傢俱樂部裡坐檯,但隨著年齡越來越大,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繼續。

亞須花的演出也越來越不叫座了。

“就像《海鷗》裡的尼娜一樣,麼。”

薄薄的契訶夫劇本集,她現在也經常重讀。

憧憬著想要成為女演員的尼娜,愛上了到訪莊園,與她有著父女般年齡差距的作家特利果陵,跟著他一起到了大城市。

可是她並冇有像她夢想中一樣名利雙收,特利果陵也與昔日的情人破鏡重圓。

繼續當著一名不值一提的女演員的尼娜,某天悄悄地回到了故鄉的莊園,看望她少女時代立於其上表演過的那個手搭舞台。

簡直就跟亞須花現在的處境如出一轍。

得知自己與田母神相遇的幸本書店要關門了,她無論如何也想要在那個回憶彙聚之地消失之前再去看上一眼。她把文庫本的《海鷗》和最低限度的行李塞進包裡,然後乘上了電車。

乘電車比乘新乾線要省錢得多,但是相應地也要耗費大量時間。經過新乾線一個小時就能走過的那點距離,如果要算上換乘等車的時間的話,坐電車得花上四個小時。

無事可做,發呆得出神著,過去的各種回憶不停地湧上心頭。車窗外的景色輪番變遷,天氣越來越冷,氣溫直線下降,乘客也隨之逐漸減少,現在,車廂裡隻剩亞須花一個人了。

尼娜的台詞銘記在心,那些台詞隨著她沙啞的聲音緩緩流出。

“為了取得做一個作家或者演員的幸福,我寧願忍受親人的嫌棄、貧困、失望,

“我寧願住在閣樓裡,光吃黑麪包,為不滿意自己,感到自己不完善而痛苦。

“但是另一方麵我要求名望……一種真正顯赫的名望……”

與田母神分彆之後。她開始了住在二十三區(譯者注:二十三區即東京都)邊上一間房齡三十年,六張榻榻米大的公寓裡的生活後,時常唱起這些台詞。

現在正是必須咬牙堅持的時候。

沒關係,我私還年輕呢。

我還隻有二十一歲。

我接下來才正要功成名就,名利雙收呢。

為何我會對那樣的未來堅信不疑呢……

為何我會認為自己就是那個特彆的,一定會成為天選之人的人呢……

三十六歲的亞須花依然繼續當著一名不叫座的女演員。

窗外的風景逐漸變得灰暗,亞須花的心也逐漸掉進漆黑的深淵。

山野田間白雪皚皚,跟在東京時看到的風景截然不同——這比鄉愁更令亞須花感到胸口憋悶。

就像被深埋在冰冷的雪裡,手腳被凍得發硬,最後結成堅冰一樣。

電車停穩,車門開啟,刺骨的冷風迎麵而來。

與此同時,出現了一群穿著製服的女學生。現在大概正好是放學時間吧。鴉雀無聲的車廂一下變得歡鬨起來,亞須花鬆了口氣。

孤身一人的話,隻會不斷地墮落下去。

她並不討厭其他人的聲音。

身處喧鬨之中,她很安心。

女學生們歡欣雀躍地聊著社團或是戀愛之類的話題。她們說話時帶有東京人冇有的,會大方利落地稍稍拉長語尾的獨特口音。啊啊……真的回來了啊,她如此想道。

學生時代,亞須花周圍的女孩子們說話時也是這樣的口音,她當時覺得自己並不會那樣。

可是當她在東京加入了演繹事務所的時候,她首先就被如此告知道。

——你說話有點口音呢。最好能把它糾正掉哦。或者說,你要去演一些說話帶口音的角色?那樣的話能演的角色就相對有所限製,不過也能在綜藝節目上成為賣點。

因為她一直都覺得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樣,說話冇帶口音,所以深受打擊。

當然她現在已經除掉口音了。

但是,在這個車廂裡,隻有自己說標準語,並不讓她感到自己很特彆,而隻是徒增寂寞。

我Atashi已經不是這兒的人了啊。

偶爾回老家的時候就會被這種疏遠感侵襲,所以雖然在東京並冇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在等著她,但她還是想早點回那邊去。

這種事情周而複始,三番五次,最後連回老家本身都作罷了。

上一次回來,是什麼時候呢。

……對了。是在那次震災之後。

九年前。

亞須花二十六歲的時候,東北發生了一場大地震。

在東京的公寓裡緊盯著剛買回來的超薄液晶電視,亞須花一直關注著那裡的新聞。

建築物接二連三全部倒塌,漆黑的海嘯吞冇陸地,亞須花看得表情僵硬,心肺窒息,完全不敢相信。

還好亞須花的老家那邊隻是稍受波及,電力和燃氣很快就恢複了。

但即使如此,震災發生的一個月後回到老家的亞須花目光所及之處,全是開裂崩塌的牆壁和堆積如山的瓦礫。震災留下的痕跡比比皆是,每當看到這些,亞須花都不禁胸口緊縮,呼吸困難。

在鎮裡的大街一旁的店家都接連倒閉的景象刻骨銘心,這樣下去這個鎮子是不是就要死絕了,她不禁這樣覺得,惶恐不安了起來。

即使回了東京,從老家那邊傳來的還都儘是“那家店也關門了”“那間學校也廢棄了”這樣的訊息,她又不禁心煩意悶起來。

終於,電車到達了老家本地的車站。

在乘車回家之前,她先徑直邁步前往幸本書店。

從車站徒步走到幸本書店隻要三分多鐘,但它跟那條大街的方向完全相反。即使如此,在亞須花還在上高中的時候,那附近還是有相當的人流量,算得上繁華興旺,但現在已經冷冷清清了。雖然跟那會的傍晚時分還差不多……但是來的人少了,店家果然還是冇有煙火味。

可以感覺到,整條街都在慢慢衰退。

對麵的大街上大概也是如此麼……如果真是這樣,亞須花的故鄉不就又要走向衰落了嗎。

幸本書店都要關門了,也許就是征兆之一。

震災之後,鎮上原本的五間書店一家接一家倒閉,直到最後,幸本書店成了鎮上最後的一家書店。

這也成了亞須花接著走下去的一個支柱。

十七歲的亞須花自負地相信著未來,滿懷光明前程的夢想的那個時候。

被田母神稱讚“你是叫亞須花吧。飛鳥時代的那個亞須花。是個好名字呀。”的那個簽名會,她歡欣雀躍時的那個地方——那個田母神因她的年輕美貌的閃耀光芒眯起眼的那個地方還在那裡。

那個地方即將就要消失了。

前進在積雪的道路上,亞須花好是焦急。

在東京並不需要日常走在積雪中要穿的靴子,所以她也冇有帶來。穿著運動鞋的她老是滑到後腳跟,冇法好好走路。

上高中的時候,在積滿雪的道路上騎自行車都完全冇問題的她,現在都不太敢在那上麵走路。從車站出發僅僅徒步三分鐘的距離讓她感到遙遙無際,當她終於掙紮著抵達了那扇寫著“幸本書店”店門前時,看到那棟三層的高狹建築物依然屹立於此,亞須花終於鬆了口氣。

真的還有四天就要關門了嗎……

她正要開門,這時她突然想到說不定田母神也來了,伸出去的手又停在半空。

對田母神來說,幸本書店是家鄉的書店,況且還有開過簽名會的緣分。

況且,結業展上帶上心愛懷唸的書,製作這本書的推薦海報的活動,也是照搬田母神的代表作《加奈山書店的葬禮》裡的情節。

不僅如此,去世了的店長與田母神年齡相仿,也是關係親近的友人。

那個戴著眼鏡的慈祥平和的店長,田母神經常直接叫他“笑門直呼其名”。

笑門家的孩子出生在亞須花跟田母神同居的那個時期,亞須花當時一起去買了賀禮。

在百貨商店裡買嬰兒服的時候,田母神表情陰暗,樣子很奇怪。

笑門回電話過來的時候,她也總感覺他是用一種咬牙切齒的語氣說話,掛掉電話之後也是怒目圓睜。

亞須花提議說“我想去看看笑門家的小寶寶”的時候,田母神無論是聲音還是表情都十分僵硬,說“因為截稿日快到了所以不行”。

他跟笑門先生相處的時候,恐怕是發生過什麼事吧。

即使如此,幸本書店和那裡的店長對於田母神來說毫無疑問都是難以忘懷的特彆的存在,比如說喝醉酒的時候,他也會滿目感傷地說些以前的事情。

兩人一起在幸本書店的辦公室裡整晚聊書的事情。

夫人彌生子傻眼地看著兩人說道“在家裡聊天就行了呀”,然後專門拿飯進辦公室給二人的事情。

——辦公室的牆上……掛了一幅裝飾的畫。上麵畫了一副被丟在海邊的巨大鳥骨……作者似乎是笑門的父親。

——笑門他說……兼定先生呢,是個開朗又帥氣的人,而且特彆擅長畫畫。唸書也念得悅耳動聽,要是不當書店店員,也許會想做一個畫家呢。

——他那麼早就病逝了,說不定他自己給畫起《滅絕》這個標題的時候,就有著這樣的預感……那幅畫,還有掛在那個房間裡,還有掛在那個地方嗎……

他班荊道故似的懷念地說著那些事時,臉上又逐漸蒙上一層陰影。這種時候,他就會低聲細語地念出《海鷗》中的那節台詞。

——“人們,獅子,蒼鷹……

——”所有的生命,所有的生命,完成了可悲的循環,煙消雲散……

——“地球上已經有千秋萬代不見一個活著的生靈,這個可憐的月亮白白地點起它的明燈……”

低聲念著,飽含著傷心和痛苦……

甚至眼角微微滲出眼淚。

與田母神一起生活了三年,但是亞須花最終還是一點也不瞭解田母神的內心。

他到底在期望著什麼呢。

田母神完全不告訴亞須花他自己真實的想法,她試著揣度推測,最終卻落得個筋疲力儘,最後跟田母神分彆了。

可是,她依然難以忘懷。

即使在分彆之後,她也一直冥思苦想著,想要搞明白田母神到底在想什麼。

即使到了現在也完全想不明白……可是,她雖然覺得田母神在有意躲避幸本書店和笑門,但又同樣覺得田母神會想要去那裡。

所以她想,田母神……大約會來吧。

見到田母神的可能性,很高。

這種事情……我來之前不就已經很清楚了嗎。

事到如今怎麼還想著這些,亞須花不禁自嘲道。

一聽說幸本書店關店前還有最後營業時間,最先浮現在亞須花腦海中的想法,就是說不定能在那裡見到田母神。

我想見見田母神。

可是,我早已不是十七歲了,三十六歲的我做不到再次吸引田母神。

他一定會覺得我是個上了年紀的冇有魅力的無趣女人,一定會討厭我。

我不想見他。

兩種不同的想法讓亞須花心亂如麻。

好像見見他。

好害怕見到他,不想見他。

事到如今,再見到他又要怎麼辦呢。

田母神不會去改變亞須花如今淒慘的現狀,不能對這件事心懷期望。

況且田母神已經不像當年那樣有如此的影響力了。

那又是為什麼,自己會忍不住想要見他呢。

亞須花的身後走來了其他的顧客。她立在門前,擋著彆人的道了。亞須花於是一氣把門打開,進了店。

“歡迎光臨!”

一樓收銀台後的眼鏡男孩開朗地與她打招呼。他柔軟黑髮的髮梢輕輕飄動著。

“這位客人,請問今天您有帶什麼書過來嗎?在那邊可以與它合影,還可以製作海報,歡迎您前去參加。”

用悅耳的聲音乾脆利落地做出說明後,他突然露出一副感到奇異的表情。

“咦,難道……”

他眨著眼睛,像是在仔細聽著什麼一樣,浮現出一種含糊的表情,就這樣過了幾秒後又陷入了沉思——最後又露出微笑,說道。

“不好意思,我感覺似乎有在哪裡見過您。

“難道您有上過電視嗎?”

“……冇有……”

亞須花苦笑著回答了他。

就算他真的有看過亞須花出演過的某個節目,她一般都隻演了個路人,充其量也就演過那種事件再現片段裡麵瞞著丈夫偷偷在外麵借錢,最後落得個隻能跑去風俗店打工的主婦角色而已。

一想到自己是個隻能接到這種活兒的演員,亞須花隻感到無限的慚愧和羞恥。

“這樣啊。我以為您這樣的美女一定有上過電視的來著。抱歉打擾您了。”

他如此這般開朗說話的樣子,跟去世了的笑門有幾分相似。笑門跟他一樣戴著眼鏡,看上去也都十分祥和溫柔。如果有人說這是笑門的孩子,說不定她就會想“啊啊,原來是這樣啊”。

亞須花轉過身去,背向櫃檯邁步離開。這時在她身後,傳來了眼鏡少年的聲音。

“哇,我真的不是花心啦。今天那個,店裡真的人多嘴雜,熙熙攘攘的。總之我真的冇有花心的啊。”

他正在小聲地跟誰找藉口賠不是呢。

說不定是眼鏡少年的女朋友來店裡玩,聽到剛纔他跟亞須花在說話,所以吃起了醋。

總覺得這樣好可愛,亞須花不禁這樣想道,心情也輕鬆了些許。

說起來……那個戴著眼鏡的孩子說話好像冇有口音來著。

他是從彆的地方來的嗎?

不過她並冇有繼續細想這事。

文庫書角的書架上,擺放著許多與放進亞須花包裡的那本《海鷗》一樣裝幀的書,這樣的景象讓她不禁覺得有什麼透明之物貫穿了內心深處柔軟的部分。

思緒逐漸回到十七歲的那個時候。

追上田母神的那一晚過去,她收下一張寫有聯絡方式的名片然後暫彆之後,她急忙折回幸本書店找了一本《海鷗》。

她很在意尼娜到底是個怎樣的女生,也很在意特利果陵到底是怎樣毀掉她的。

——你就像《海鷗》裡的尼娜一樣呢。

——你要怎麼辦?我說不定會把你毀掉喲。

她一找到與契訶夫的其他書擺在一起的《海鷗》,就到收銀台去把它買了下來,然後跑到一家人來人往的快餐店,坐在一角,然後心裡七上八下地開始翻書。

夢想著成為女演員的年輕純真的尼娜,在知名作家特利果陵的眼裡也就是一時心血來潮才向她伸出了橄欖枝,僅僅把她當作一個不長的短篇小說素材。

與特利果陵生活在大城市裡,同時忍受著愛情的煩惱和嫉妒,尼娜疲憊不堪,也逐漸失去了做一名女演員的自信。

“我不知道該把手往哪兒放,在舞台上不知道怎麼站好,嗓音也控製不住。您不瞭解一個人覺得自己演得很糟的時候的心境。”

尼娜如此傾訴的對象並不是特利果陵,而是被她用“科斯佳”這個愛稱稱呼的與她有著老交情的一位青年。

他也成為了一名作家,並且依然至死不渝地愛著尼娜,但是尼娜愛著的並不是他,而是特利果陵。

一直放在手邊的咖啡慢慢變涼,如同已經扼殺了自己的呼吸一般屏聲斂息地不斷往下讀,十七歲的亞須花的一個想法愈發強烈:自己絕對不要變成尼娜那樣。

我絕對不會像尼娜那樣,我絕對不會被田母神拋棄掉。就算是作為女演員,我也一定要成功給他看。

想起自己傲慢自負的十七歲那時的記憶,三十六歲的亞須佳心如芒刺,她把手伸向書架。

寫進薄薄的劇本集中的,在莊園長大的心懷夢想的少女心中的悲傷和絕望,願望與祈禱,以及她所作出的忍耐,亞須花全部都已經知道了。

她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書。封麵光滑,書頁也完全冇有發黃,特彆精美——與亞須花那本放在包裡的《海鷗》相比——真的特彆精美——她喉嚨哽咽,眼睛濕潤著,泫然欲泣。

往裡走放著一張桌子的地方聚集著一群帶著小孩的主婦,正熱熱鬨鬨地寫著海報。

她們看上去跟亞須花差不了幾歲。

如果冇有在幸本書店的簽名會上遇見田母神——如果,簽名會結束後冇有在書店後門等田母神——要是冇有叫住田母神——亞須花是不是不會去東京呢?

是不是會在高中畢業後,在這個鎮上跟一般人一樣就了職然後結婚,生下孩子——最後在溫暖的家中幸福地生活著呢?

如果冇有遇見他,說不定就可以獲得這樣的幸福。

在主婦之間,家人之間偶爾被笑著調侃“她從前立誌當一名女演員喲”,不是也能意外地感到滿足嗎。

用簽字筆和彩鉛在海報上五顏六色地寫著什麼的一對對母子,看上去都是很幸福的樣子。

已經三十六歲,還說著什麼“要做個名利雙收的女演員”,冇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還在俱樂部裡陪酒的亞須花,在這鎮上就是個異類。

這裡明明就是亞須花的故鄉,但她卻冇有進到那個過得幸福的圈子裡。

要是亞須花高中時代的同學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會嘲笑她“明明總是驕傲地覺得自己很特彆,總是看不起我們,三十六歲還在地下劇場演出什麼的——這不能說是女演員喲?隻乾那個冇辦法填飽肚子對吧?”的吧。

看向手上那本封麵光滑如鏡的嶄新的《海鷗》,淒慘和孤獨使她感到撕心裂肺。

我想回去。

這裡確實是生我養我的那片土地,但已經不是我呆的地方了。

我想回東京。

在那裡的話,誰也不會知道十七歲的我。

我為什麼要來呢?

明明已經回不到十七歲的時候了。

我的這本《海鷗》已經破破爛爛,黯淡無光,一點也不精美了。發黃的書頁上也到處都是摺痕。

手裡拿著嶄新的《海鷗》,強忍著心中刺痛,不禁耷拉著頭的時候。

“亞須花……?”

忍不住想要相見——但是又害怕得不想見到的那個人的聲音,呼喚著亞須花。

心臟發出曆曆可辨的怦怦聲,緊張到了心悸的地步,亞須花被這樣的自己緊緊地綁在了原地。

渾身僵硬的她的視線前方,西裝外披著一件戰壕大衣的田母神手拿一個名牌公文包,正站在那裡。

他臉上浮現出茫然的表情。

“冇想到會見到你……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呢?”

亞須花眨眼忍住將要流下的眼淚,像站在舞台時一樣擠出笑容。

“好久不見呀,田母神先生。我一直覺得能在這見到你。我這邊的話,現在在一家小劇場裡工作,過得很充實呢。”

田母神先生應該也察覺到僅此而已是冇辦法填飽肚子的吧。他痛苦地皺起眉頭。

我看上去真的疲憊到讓他露出這種表情的程度嗎?

不過,他看上去也相當衰老了。

他以前明明那麼自信滿滿,精神煥發的。

他現在看上去十分痛苦,無比寂寞。

啊啊,對了,就像喝了酒後會意誌衰退一樣……他平時絕對不會在外露出一副這麼陰暗的表情。

“我下個月還會去公演。我拿到的角色是第二主角,還是相當不錯的喲。如果方便的話請來看看吧。我還有在築地(譯者注:位於東京中央區,有名的築地市場位於此地。)那邊的俱樂部裡坐檯,如果對那個有興趣的話也來看看吧。因為你是我前男友會給你點優惠的。”

為了讓田母神看看自己現在過得有多充實,亞須花拚命地露出微笑,同時用開朗的聲音說給他聽。

都做到這種地步了,但田母神的臉上還是寫滿了苦澀。亞須花焦躁萬分,越來越像是在強顏歡笑了。

田母神的視線落在了亞須花的手上。

他注意到亞須花拿著的那本書的書名,越發皺起眉頭,低聲嘟噥道。

“……《海鷗》麼。我果然就是特利果陵,把你給毀掉了呢……”

亞須花強顏歡笑著——根本就笑不出來。

不僅是田母神說的話,他那飽含著悲傷的雙眼也刺痛著亞須花的心。

“我累極了!我該歇一歇……歇一歇了!

“我是海鷗……不是……

“一個人偶然來到,看見一隻海鷗,因為閒得冇事做而把它弄死了。這是一個不長的短篇小說的題材。”

亞須花的腦袋裡,踉踉蹌蹌,筋疲力儘,百念俱灰的尼娜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

如果冇有與田母神相遇——如果冇有接近田母神——如果冇有乘上那班前往東京的電車——這樣的心情又噴湧而出——。

冇有與田母神相遇,也冇有從高中中途退學,留在這個鎮上結婚生子,過著幸福日子的自己的身姿瞬間閃過腦海——。

那很幸福?真的?

不是!

腦海深處一下子就開始發熱,亞須花的內心開始喊叫起來。

那一瞬間,令人難以置信的強烈意誌侵襲了胸腔。

至今為止反覆出聲唱出的那些台詞帶著尼娜的話語,願望和決心突然冒了出來,縈繞在亞須花的腦海中,彷彿能聽見海鷗振翅飛翔的聲音。

亞須花猛然抬起頭來,直麵著田母神。她用毫不動搖的聲音向田母神主張道。

“不是這樣的!我纔沒有被毀掉!我要是冇有遇見田母神,我就得留在鎮上平凡地就職結婚生孩子,這不是我,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自己!我真的非常渴望去東京成為一名女演員,十幾歲的我明明就是這麼做的,我卻一直在後悔!這樣根本就不幸福!”

田母神瞪大了雙眼。

他像是麵對著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人一樣,注視著亞須花。

“多虧了田母神先生,我才成為了一位女演員。我已經明白要如何揹負自己的十字架了。我之所以現在還繼續當著一名女演員,那是因為這是我自己所期望的人生。我當然可以選擇其他的人生,但我依然選擇了這條路。所以今後,我還會在這條路上繼續前進。”

是啊。

是這樣啊。

不論是成為女演員,還是繼續當著一名即使完全不叫座,根本站不上大舞台的女演員,這都是我自己的意誌。

明明其他的生活方式成千上萬,明明從中怎麼選擇都可以,但我還是走上了這條路,因為如果不這麼做,我的自我就會消失殆儘。

“你真的很堅強呢。”

低聲細語的田母神,無論是目光裡還是嗓音中,對於亞須花的憐憫之情全部蕩然無存,隻留下了淡淡悲傷和無限敬意。

亞須花她笑了。

並非為了隱藏自己的慘狀,而是為了宣示自己的榮耀。

“是呀,因為我就是尼娜呀。”

“在舞台上表演也好,寫作也好,這都一樣,總之要緊的不是名望,不是光榮,不是我過去想望的那些東西,而是忍耐的能力。

“要善於揹負自己的十字架,要有信心。我現在就有信心,我並不那麼難過,每逢我想到我的使命,我就不害怕生活了。”

此時此刻,尼娜的心與亞須花的心前所未有過地重合在了一起。

啊啊,是這樣啊。

原來是這樣啊,尼娜。

我現在終於能明白了。

這條路的前方,想必還有著無儘的辛酸和挫折,徒勞和悲傷。

但即使如此,我也還會一直做一名女演員。

所以,無論走過了怎樣痛苦艱辛的過去,無論將會迎來怎樣荊棘叢生的未來,現在都要開朗地,堅強地露出微笑。

“再見了,田母神先生。公演的話,如果您真的有興趣,一定要來看看哦。”

手拿一本嶄新的《海鷗》,取出那本老舊的《海鷗》,與兩本《海鷗》一起,尼娜轉身背向田母神,朝著收銀台走去。

戴著眼鏡的少年店員看到亞須花遞出那本封麵光滑如鏡的嶄新的《海鷗》,不知為何變得笑眯眯的。

簡直就像他把她與田母神的對話聽了個遍一樣。

當然,那種事情是不會有的,但現在亞須花感到像是被肯定了一樣,心情愈發愉悅起來。

結完賬後。

“這本書跟我帶來的那本老書雖然是同一本,但請問我可以一起跟它們合照嗎?”

她試著這樣問道。少年滿麵春風,開朗地回答她。

“是的,請您務必!

“現在我特彆想鼓掌祝賀呢!這兩本書也是這麼想的!”

少年猶如融化一般心馳盪漾地眯起雙眼,歡欣雀躍地如此補充道。

“太誇張了呀。”

亞須花也笑了出來。

但是,她很高興。

“那麼要拍了哦!”

右手上是嶄新的《海鷗》,左手上則是老舊的《海鷗》,亞須花架起肩膀,自豪地笑著。

是的,我的名字是會飛的鳥的亞須花。

我是一隻白色的海鷗,我是一位女演員。

我會揹負起自己的十字架,不斷前進。

在眼鏡少年拍出來的照片上,亞須花的兩本《海鷗》都被照得漂漂亮亮的。

“致過去和未來,以及現在的我!”

把這樣一句話寫在了海報上,完成之後,她來到大家各隨己願地寫好的海報成排佇立的桌前,把自己做的那張也放了上去。

天朗氣清,如沐春風,歡欣雀躍,純潔優雅,心中舒爽——滿懷如花一般的情感,她一個個看著那些寫好的海報。這時。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把她吸引了過去一樣,她看見了田母神寫的那張海報。

海報上附有一張默默映出書影的照片,上麵寫有田母神的簽名和留言。

閱讀那留言時,亞須花那因喜悅而火熱的全身瞬間降溫,被一股寒氣所侵襲。

怎麼辦。

後背陣陣發冷,不安與恐懼勒緊了喉嚨。

一定是想多了。我纔剛剛跟他說過話——他雖然表情陰暗,但也並冇有這麼想不開。

但是,從同居的時候開始,他就是個難以被窺見真心的人——。

“這位客人,請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亞須花已經能說是臉色蒼白了。

那個眼鏡店員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旁邊,擔心地出聲詢問著。

從眼鏡背後注視著她的那雙大大的黑色眼瞳,顯得十分熱心真摯,他擔心著亞須花,能感到他滿溢著想要幫上忙的心情。在亞須花心中渦卷著的那份漆黑的不安使她不知不覺間就開了口。

“求求你們了……請好好看著田母神先生。那個人——說不定是來這裡尋死的。”

因為他其實不是特利果陵,而是已經對人生絕望,選擇了死亡的科斯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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