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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趴小說 > 血鹿 > 第 3 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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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蘭台總店前廳,根據風水相理,在東南、西北方各擺六叢半人高萬代蘭,正中央的回字形筆廊,琳琅滿目懸掛各式毛筆,從玉骨鼠須細楷到琺琅管羊毫大鬥,品類繁多,不可勝數。下側麟紋架上陳列相應的裝束筆奩。質地各異,花樣繁美,幾可單獨拿來作工藝品。

整座筆廳牆麵俱裝飾著六尺見方中堂書畫。尤為醒目的是正中那幅金藍色蘇絹裱製的《萬山春蘭圖》,以草書筆法表現寒山連綿,以行草描繪蘭叢的飄逸生姿,其上名印累累,正是當朝帝師戚蘭燼的手筆。

令無數人慰為歎觀。

此刻人潮更甚往常,因得知金蘭台高級筆師梁三將展開製筆講授後,消費不消費起的全湊進來看熱鬨。

沈姒和他們一樣,是衝著他來的。

不過,她是來算賬的。

自慕霄閣毀絕,時人無不惋惜,麵對後來居上的毛筆,總會拿來與慕霄閣鎮閣之筆血鹿比較。

然,僅僅一個月後,事情竟徹底翻轉。坊間傳出慕霄閣剋扣工錢、以次充好、逼死筆工、敲詐勒索一個又一個悚人驚聞,隨著時間流逝,流言愈加撲朔迷離,竟稱血鹿筆實乃血嬰筆,由夭折嬰兒的胎髮製成,流言甚囂塵上,人們的情緒被層出不窮的駭聞牽引著,直至一個自稱慕霄閣筆工的人出麵作證,爆裂的情緒達到高|潮。

流言成了遲來的真相。

萬千學子,彙聚街頭,揚聲鞭討慕霄閣,各家各戶從書案上,箱篋裡,抓出慕霄閣毛筆,像對待世仇般,咒罵、折斷、踐踏,冇有一絲猶豫。時人曾言:藍靄晨曦冷月照,長街橫鋪血鹿肢。

甚至其他二百多名慕霄閣筆工再無法以此為生,在慕霄閣做筆,成了他們一輩子的汙點。

這便是汙名化的勝利,慕霄閣徹底消失了。

這幾人,準確說金蘭台,再不會有對手了。

而此等大功,自成為梁三的投名狀,順利登上金蘭台高級筆師之位。

想到此,沈姒胸口便堵的厲害。

這件事她是從筆閣舊人處得知。

他們多年以此為業,遭逢大變,又無其他所長安身立命,生存之困狀可想而知。

重生後,她便暗中接濟,當提起慕霄閣時,舊筆工的臉難看極了,隻道梁三是吃裡扒外的小人,當年筆庫那把火,便是他裡應外合。

記得大火之後,老莊主為了影響最小化,稱先不驚動官府,派少主去湖州添補筆料,莊內自己查,實際是要梁三主動站出來認錯,可這個不久前與莊主生了口角,心懷嫉恨的人,早跑了。

到了傳言鼎沸之時,居然腆著臉以慕霄閣筆工身份跳出來回踩一腳,不是恩將仇報是什麼?

既然他靠這個動作,成為了金蘭台的筆師,便該發揮這個位子該有的作用。

天玉書院這樁買賣,除了用來剖開竹樂與其他三人的關係外,還需要這位金蘭檯筆師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才能令剩下三家也出現裂痕。

順著人流進入筆店南側的月洞門,前店後坊的結構,可由此通往筆師所在製筆坊。

此刻筆坊中擠滿了人,安坐上首的便是筆師梁三,知天命的年紀,一身白袍鬆弛悠然。褐點斑斑的枯手正浸在梨木水盆中,進行揀擇工序。原始的毛料藉著水力,更易擇選出長短粗細適宜成筆的毛穎。

學藝弟子圍成一圈聚在梁三身邊,仔細觀察師傅的手法。

外圍看客,則伸著脖子,耐人尋味咂摸著。

“梁師傅能否幫小生修支筆?”突然有人朝梁三伸出一支偏了鋒的竹筆。

作為筆工,不僅要會製新筆,還得會修複舊筆。用不得勁兒的、嫌筆鋒太軟達不到勁挺效果的,隻要把需求說給經驗豐富的筆工,便能修出順遂心意的筆。

然,對梁三來說這是他唯一想迴避的,隻要提起這兩字,他記憶中必會浮現那個人。本想裝作冇聽到,卻耐不住想看修筆的呼聲越來越高,也罷,梁三接過竹筆,煞有介事瞧了一番,才徐徐開始。

他向來於修筆一藝不精,每每碰到這種時刻,便拿一套“物之過,非人力可改,吾已儘力”的說辭保全麵子。

沈姒就站在他斜後方靜靜瞧著這套假模假式的連招,悄然道:

“為師曾說,筆工並非不通文墨的匠人,平時的習字練書尤其重要,方知筆,知顧客所需,這是修筆的精髓,你卻連他用筆習慣都不問,如何修筆?”

如一道轟雷劈進梁三耳朵,

曾跟隨慕雲溪修筆的記憶轉瞬閃現腦海。

分毫不差的叮囑,竟重響在耳邊。

震驚滌盪著胸膛,梁三立即起身,在黑壓壓的人頭裡四望,一種恐懼,催動他邁開腿,追向門邊掠去的身影。

冇人知道一向穩操持重的金蘭檯筆師,為何突然像見了鬼?

追著那背影,梁三七拐八拐,從熙攘的文源街,追到僻幽的東門巷,連正午溫度都驟降了幾分。

直到看見停在綠蔭裡的人,才喘著粗氣站住。

那是一個看起來隻有十六七歲的女子,麵上罩一層薄紗,指尖劃轉著一支青笛,已等候多時。

梁三緩緩走近,打量的目光裡疑藪數生。

多年前,他還是個莊稼漢,田地被富商霸占後,走投無路,便餓著肚子進入慕霄閣,身無所長的他,正是從十七歲的慕少主身上,學到了製筆一技,從此寄居筆莊,靠製筆為生。而剛纔那句話,正是慕少主教他修筆時所說,可,當時隻有他們兩個人,除了他還有誰會知道?畢竟慕雲溪已經死了。

“你是什麼人?剛纔那句話,從哪裡聽來的?”

他儘力壓住聲音裡的顫抖。

葉縫間漏下的陰影光斑輕輕搖動,映在沈姒身上,她的回答天真而惡寒:“火燒筆庫,包庇凶犯,汙衊前主子,這樁樁件件,梁師傅做的不錯。”

霎那間,梁三心吊到嗓子眼,下意識前後左右瞧。四野無人,蟬聲聒噪。

忽然想到她特地引他來這僻靜處的目的,嚥了咽焦乾的喉嚨:“你如此欺詐老夫,究竟想做什麼?”

沈姒:“天玉書院的那單生意,十分重要,我隻提醒你,記得為金蘭台保駕護航。”

若說梁三的狀態是惶惑不可終日,那麼竹樂便是對著爛攤子,拚力挽救。

大概是覺得竹樂莊要倒了,債主竟前腳一個,後腳一個上門討債,討不來的便開砸。

紮著雙髻的丫鬟進去時,正瞧見竹樂被人揪著頭髮,他則拖著債主的腿,苦苦哀求:“行行好,再給我三天時間,一定湊到,好,一天,就一天...”

待人離開,雙髻丫鬟打抱不平道:“淨是些短目俗人,哪能看到竹莊主身後騰飛的運勢,依小的看,您不如拿定金填塞了這幫壞孫,何必留待煩心?”

竹樂不知這是哪家的,但從衣飾口氣來看,應屬大戶人家,重整了衣冠,隻問:“姑娘所說定金是指?”

“您與天玉書院合作的生意啊?”

竹樂腦子轟然一薨。

幾句話便從她口中明白,他是叫那三個耍了,趁他不在,竟合夥私吞了沈姒交給四人的訂單!

心窩子的火,登時竄到頭頂。

他待他們真心,他們竟對他不義。

這筆錢,能幫他渡劫的!

那是一千支筆,四家分算下來,他竹樂莊也該得兩千五百兩!

兩千五百兩呐,竹樂口中喃喃,光定金便有不少,要是這筆錢在手上,他的筆莊哪會幾次三番遭借債人亂砸,他又哪會落到尊嚴被摁在地上踐踏?

那是他的東西!是他的!

被人生搶了去,放誰身上能忍?

滿腔的委屈和不平拽著他出了竹樂莊,直奔三人而去,勢必要回本該屬於他的訂單!

但論及向誰去討,竹樂在分岔口停了下來,這幾個雖不義在先,但他並不想起衝突,權衡一番後,出現在了江暮堂堂主的顧宅門前。

堂主顧氏好施眾生,佛緣廣結,連路邊的乞丐都稱她顧娘娘,此般慷慨慈悲之人,定會答應他。

可是站在門口通報了幾次,回回都說,堂主節持齋沐,不見客。

宅院深處有節奏的響聲,繞過高牆傳進竹樂的耳朵,他還想再說什麼,忽然那聲響變作嗚嗚咽咽的抽泣,響聲也愈來愈驚心。

竹樂這才分辨出那是鞭抽聲。

再看門人鐵青的臉色,他心中立時洞明瞭三分。

頭皮發麻的轉身,快步走開了。

堂主進行家教一天一個名目,連“齋沐”都用上了。

這麼多年,她看似寬容平和,實際少有人知,她有頭疼的毛病,一旦發作起來,便性情大變,定要發泄才能緩解,常年被欺負的不是下人便是妾室,連她男人都隻能睜隻眼閉隻眼。

上次那鐲子,便是她抽人時磕壞的,想必又抽瘋了,才沾上彆人的血,這才說“臟了”。

女人犯起病來,像瘋子一樣,他隻好轉頭去找金蘭台管事。

隻是被好茶好水安排進管事值房後,便開始了漫長的等待。正午短促的陽光被時間拉得斜長,竹樂來回踱步,左等不來右等不來,隻說,管事大人事務繁忙,莊主有要緊的事,就再等等。

直到被泡了幾壺的茶葉徹底衝成白水,竹樂實在等不及了,徑直起身,問林管事在哪兒,他自己去找。

卻一會兒說在偏院,一會兒又在筆坊,折騰到雲霞漫天,才終於在管事值房見到林洪。

彼時他正在悠哉喝茶,麵對氣急敗壞的竹樂,林洪笑意盈盈:“竹莊主說笑了,台主雖將筆莊事務全權委任給小人,可這件事小的實在做不了主,要不您等台主回來?

林洪又裝模作樣掐指算日子:“一個月的製筆期限已過去了三天,台主人在浙江...”皺緊了眉頭,搖搖頭:“...趕不上、太倉促,莊主您時間拖不起啊,不如去找歸義莊主問問?”

竹樂一口氣冇緩上來。

耗了大半晌,原是為了個甩鍋答覆?

竹樂還要賴,卻被林管事叫來打手,提了出去。

“好個臭狗腿,有你喊爺爺的一天!”竹樂連鼻子都氣歪了,一鼓作氣,朝歸義莊走去。

還冇跨進門檻,就被門內激烈的犬吠嚇退半裡地。

歸義莊主抱胸倚在門邊:“怎麼,想讓我分一杯羹給你?”

竹樂伸出四個指頭,義正言辭:“沈小姐說了,她本來要找的便是四大筆莊,看清楚了是“四”,裡邊有我的份,你們該把那四分之一定金給我!”

孟歸一輕嗤一聲,有些好笑的掂出兩枚十兩銀錠,晃給他看:

“想要就過來拿。”

遠天粉紫色的晚霞映在銀色錠麵上,竹樂望著,嚥了口唾沫。

“你真給我?”

孟歸一將銀兩伸向他,示意他來拿。

竹樂猶豫不了一點,三步並兩步,伸手上前,

驀地眼前一黑,整個人被驟然衝出來的黑犬撲倒地上,尖利長牙撕咬狠戾,幾乎要將他的左耳生生從腦袋上扯下來。

竹樂亂喊亂抓,攥著兩□□毛,叫痛:“救命,滾開,救我,我的耳朵...”

孟歸一瞧著兩畜生滾在一起,無奈:“看吧,我是要給你,是你拿不到罷了。”

竹樂怒火中燒,掙紮著:“孟歸一,彆忘了,當初要是冇有我,會有你們的今天?”

歸義莊主臉色驟冷:“再多說一句,你死都不知怎麼死。”一聲長哨,那黑犬才悻悻鬆開。

竹樂捂緊傷口,滾燙的鮮血淌滿半張臉:“我要找沈小姐,我要去找沈小姐!”

歸義莊主坐到門檻上,順著狗毛,無所謂道:“有中人有簽據,白紙黑字,便是沈小姐也悔不了。”

竹樂齒縫間留下一句“欺人太甚!”踉蹌著離開。

人善被狗騎,此恨絕難消!

眼下隻有沈小姐能治他們,那是出了名的不好惹,搞到她頭上,這幾個算栽了!

一路憤慨來到沈府門前,隻見門前莊嚴威武的石獅,高大巍峨的牌匾,高官厚府不愧如此。可要通報時,滿腔滿怨的怒火立時消了大半。邁進的腳不知謂的退了幾步。

竹樂猶豫了。

如沈姒這般嬌蠻拔橫之人,雖說一點委屈受不得,但她真會承認是自己先把四家弄錯成三家,再陪他一個商販去出爾反爾那訂單嗎?沈小姐陰晴不定,萬一這一行,說錯什麼,豈不弊大於利?

星夜低垂下,竹樂捂著傷口,一路失魂落魄走回筆莊。

“竹莊主好生忙碌,我家小姐等了你許久。”

竹樂抬頭,說話之人竟是今早的雙髻丫鬟,而她口中的小姐,正在店中觀望,那是,沈姒!

一身薄青衫,隱約顯出其中玲瓏,明媚昳麗的瓷顏上,瀲灩美目,婉轉多情,隻一眼,便叫人忘了呼吸。

沈姒回頭看到竹樂,似乎被他的狼狽驚道:“怎會弄成這個樣子?”

竹樂一腔委屈幾乎要從眼眶裡溢位來,說過這一日經曆後,沈姒歎息一聲:“竹莊主,你真需要這筆訂單嗎?”

竹樂剛開口想,忽然發現,就是有了,也難抑今日不平,連傷口都隱隱作痛。

而沈姒下一句話,直接點醒了他:“你真正需要的,是揚眉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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